第十三章
這地方沒什麼娛樂,鄭觀語在這裏也沒什麼朋友,找不了樂子,但看上去過得還可以。
耳朵里還聽著評書,他嘴上居然不合時宜地問了句:「你到底是為什麼跟了燕茂?是自願的嗎?」
明崢慢慢習慣了生活里有鄭觀語的存在,學會了抽煙,學會了跟鄭觀語溫和地相處。
他打量著鄭觀語地握著花的手。很神奇,這一幕和很多年前那部《朝夕》里的某個鏡頭很像,那個片子里的祝林也這樣握過一束白色的花朵。
明崢端著碗走到窗邊。收音機里的聲音傳進耳朵里,講的是一場大雪,還有那個刺配滄州的豹子頭林沖。可窗外的空氣是熾熱的,那種熱度彷彿可以觸摸,和單田芳講大雪的聲音一樣,有立體的形狀。
但鄭觀語不太在意地點點頭:「知道了。」
鄭觀語說:「反正也吃不了幾天了,讓你吃好點。過兩天等劇組來了,你要每天吃盒飯。」
明崢覺得這個話題實在無聊,指著鄭觀語的碗轉移話題:「鄭老師,多吃點,總感覺你現在說話有氣無力的。」
鄭觀語每天吃飯都要聽評書。
導演讓他們培養感情,相互熟悉,明崢沒覺得他倆熟悉了多少,他熟悉的似乎不是鄭觀語,而是鄭觀語變成的那個高小羽。
他只走了兩步鄭觀語就抬起頭了,撐著下巴看他的動作。
他們每天的相處就這麼簡單,一起吃晚飯,聽評書,不咸不淡的幾句閑談。距離很明白地擺在了飯桌上,橫在他們一觸即離的目光里,不進不退。
鄭觀語人還是和*圖*書蹲在那棵樹下面,腳邊坐著那隻小黑狗。他正撐著腦袋,看著自己手裡的一束花發獃。
大概算了吧,反正現在他倆說話的時候沒以前那麼客氣了,都隨便了很多。
等洗完碗已經是一身汗了。
他笑起來還是鄭觀語,不是高小羽。他的眼睛和嘴好看,該怎麼形容,英俊不對,漂亮也不對,明崢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拿著花晃的鄭觀語。只是突然覺得,這種人是應該拍電影的,如果是電影,剛剛那個笑容就會死在熒幕上,永遠不會老。
靜了靜,鄭觀語又道:「我聽到不少難聽的說法……說真的,你外形條件很好,靠自己踏踏實實走下去,其實也沒必要那樣的。」
明崢忍著煙的臭味一口口吸著,感覺自己又有點頭暈了。
「你多回去幾天吧。」鄭觀語道,「後天劇組就來了,你等開機那天再過來,多陪陪家裡人。」
明崢靜靜看了他們一會兒,把碗里的飯吃完,走回去收拾碗筷。
他站著,鄭觀語蹲著,仰頭看他,看了會兒就笑了起來。
明崢點頭:「我知道這可以拿來蒸蛋吃,我家好像吃過。」
他發現鄭觀語是個很耐得住寂寞的人,也不那麼在意自己的生活環境不太好,適應良好地在那個屬於高小羽的房子里住了下來。
「笑什麼。」他問鄭觀語,「還是抽得很假嗎?」
這附近有不少流浪貓狗,但鄭觀語獨獨對一隻黑色的哈巴狗情有獨鍾,還給取了個小黑的名字。那狗似乎也對鄭觀語很來電,每到
https://m.hetubook.com.com晚上就跑到樓下那顆大青樹下等著。也不是愛聽,只是想找點事做。鄭觀語沒解釋自己的想法:「我也沒想到你會聽評書。遇到過很多人,你是唯一陪我聽過的。」
但明崢也不知道他和鄭觀語算不算熟悉了。
除了晚飯時間,他們基本不會見面。鄭觀語白天去學校里跟著音樂老師一起上課,傍晚學校下課以後他會去逛個菜市場,買完菜回家做飯,做好飯下樓敲敲明崢的門,讓他上來一起吃飯。
鄭觀語讓他助理送來了一個紅色的小收音機和有單田芳評書的儲存卡,他們會一邊吃晚飯,一邊聽單田芳講故事。
今天聽的是《水滸傳》。他大概自己在家裡也會自己聽,每次明崢來,聽到的片段總是和上次來聽到的不太一樣。今天這一出是風雪山神廟,明崢吃著飯,心不在焉地聽戲里那個迎風踏雪的林沖被逼上梁山,莫名想到了一出《林沖夜奔》……鄭觀語學過京劇,不知道他會不會唱?
明崢接過來,問:「我剛剛在想……你在《朝夕》里是不是拿的這種花。」
其實他本人的氣質跟高小羽不像,就因為氣質不像,所以李志元才要他前期好好準備。導演找他來演高小羽,多半是因為鄭觀語演技過關,長相又比較符合標準,他的臉可塑性很強,是可以在不同氣質的角色中穿梭的,明崢想著。
他掛掉電話,慢悠悠地開始洗碗。前天鄭觀語說他洗碗洗不幹凈,明崢這兩天就十分在意這個問題,跟www.hetubook•com.com這個家裡的鍋碗瓢盆都較上了勁,每洗一個就要拿起來仔細看一遍,他看幾百萬的翡翠原石都沒那麼認真過。
明崢點頭。鄭觀語把他留在家裡,一個人端著剩飯晃晃悠悠地去樓下喂狗去了。
那隻黑狗果然等著鄭觀語,安安靜靜等著鄭觀語蹲下,把吃的放到跟前。
鄭觀語說:「因為高小羽不會說很多話,他不是很喜歡說話的人。我心裏有很多話想講,但我不能講,我要習慣當高小羽。」
「我明天不來跟你吃飯了。」明崢摸了摸小黑狗的頭,「家裡有點事,要回去。」
這話或許是有些曖昧了,他們靜了會兒。
明崢抬頭看他一眼:「你最近說話很少。」
他每天都會來陪鄭觀語吃飯,明崢覺得,這應該算是他工作的一環。所以他是懷著上班打卡的心情來的,吃完幫鄭觀語收拾收拾就趕緊走人,不讓彼此有什麼機會發生更多故事。
「你下次還是少做點菜。」明崢低著頭道,「每天就我一個人吃。」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神態。鄭觀語從前臉上是不自覺帶著些笑意的,說話時柔柔地看著你,讓人很有好感。但現在的鄭觀語看人的時候會帶著一些審視和防備。另外,他人也瘦了一大圈、坐著的時候會微微駝背,走路的時候總是低著頭……
「嗯。」
「……」
鄭觀語搖頭:「已經很像了。我笑是因為感覺我們倆都挺可憐的。一個成天挨餓,一個被迫學抽煙。」
也是,他們又沒什麼關係,管他這些做什麼。
明崢很有同感地點和-圖-書頭。他把煙掐了,感覺站著說話很累,索性也蹲下來。
收拾到一半,明崢電話響了。是岩麗打來的,問他能不能回家一趟,說黑市有個小老闆賭石和賣家鬧起來了,他小姨明文喻人還在海南談生意,想要他回去處理。
明崢擦了擦手,幫鄭觀語把收音機關掉,準備去找鄭觀語,抽一支煙讓他看看自己最近學習得像不像個老煙槍了。
對視了兩秒,鄭觀語已經知道明崢不想跟自己聊這個,這話是讓他別沒吃飽就多吃點,別多管閑事。
明崢用肩膀夾著手機,問:「我明天回去行么?你安撫一下,讓兩邊都靜一靜。」
「嗯,我剛剛查了,還可以涼拌吃,或者做成藥。」鄭觀語抱著手臂,「查的時候還很偶然地看到了它的花語。」
樓下,一個微微佝著背的人走進了明崢的眼中。他定定看著鄭觀語走路的動作,覺得自己想象中那個高小羽的樣子被他一步步走了出來。
說完明崢莫名感覺自己像是跟家裡人報備行程似的,有些不好意思。
短短一個月,他們為了好好準備角色,都變了很多。
「我確實有氣無力,大概總是吃不飽,講話也覺得很累。」鄭觀語站起來打算逃離,「你先吃,我下去喂小黑。」
明崢若有所思道:「高小羽應該不會喜歡聽水滸。」
鄭觀語指著明崢手裡的花道:「你拿著這個我剛剛問了,叫姜花。」
「不是,《朝夕》裏面那個是劇務隨便在林子里隨便找的一把野花。」
明崢從包里翻出煙來點上,皺著眉吸了兩口,朝鄭觀語走hetubook.com.com過去。
「好。」
鄭觀語點頭:「對,我需要每天聽一聽這個,提醒我自己是誰。」
感覺到他看向自己的視線,鄭觀語索性對他晃了晃手裡的花,笑著道:「送你?反正我不會做來吃。」
明崢心不在焉地問:「什麼花語?」
「嗯。」岩麗應道,「你這幾天先回來看看吧,家裡還是要有個管事的,等你小姨從海南回來你就能安心拍戲了。」
但他好像……演翩翩少年和君子更好看些?來拍這部戲,大概也是想突破自己。
鄭觀語偏開臉,他似乎嘆了口氣,看著遠處的殘陽道:「把記憶永遠留在夏天。」
明崢筷子頓了頓,應了句:「嗯。」
鄭觀語吃得越來越少了,他每天只吃一碗水煮菜和白水煮蛋,別的菜都只是嘗幾口而已。但是他喜歡看自己吃飯,明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自己吃飯也能飽,無所謂,愛看就看。
明崢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我其實沒想到你會愛聽這個。」
李志元沒有讓明崢像鄭觀語一樣去進入角色。明崢不知道原因,但導演說自己就是陳舟,完全不需要其他做什麼功課,演的時候他自有安排。
這段時間明崢是發現了,鄭觀語尤其愛買花,人家買來吃,他是買來看,只要看到就買,管它是什麼花。
李志元是很會調|教演員的導演,明崢覺得自己應該聽話。
鄭觀語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抬眼看了看明崢,突然就有些恍惚,不解,甚至沮喪。
明崢能感覺到,鄭觀語越來越像戲里的那個高小羽了。
明崢是很佩服他這一點的,靜得下來,不浮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