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鄭觀語皺著眉地打斷他：「不管，都推掉。幫我訂票，立刻，現在。」
那三個字散進大雪裡，下一秒就消失在風裡，無影無蹤。
有時候跟著隊伍待一天，他甚至會忘了自己還在拍戲，只是刻意去找尋的時候才會發現，嗯，身後還有攝像機。
平時來做復健鄭觀語都很配合，但今天阿麥不知道他怎麼了，有些心神不寧，還有些坐立不安。
到達的那一天，李志元看著面前的景象感嘆了一句：「這才是真正的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李志元大聲喊了一句：「Cut——」
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不放心。
不過好像沒關係，很多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
漫天風雪裡，原本陳舟跟在隊伍的最後，但他不知道注意到了什麼，突然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指著一個方向道：「我想去那邊，一個人走一段。」
其實在和明崢失去聯繫的這兩個月里，他每天都覺得很不對勁。但今天這種感覺尤其強烈，濃濃的不安讓他非常焦躁，尤其是今天在醫院感覺兩眼一黑的那一剎那……
明崢知道，這一幕已經是告別了。不僅是陳舟和高小羽告別，也是自己和這個故事告別。他盯著面前空茫的白，認認真真地看著，感覺自己似乎正在和天地融為一體，身體似乎也變輕，變透明……
那是下船的第一天，他們下船到達取景地，和早早在這裏等待的探險隊匯合。
他的情緒始終壓抑著，慢慢地被劇情推向了一種十分微妙的崩潰點，因為環境，也因為拍攝的壓力。
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李志元上下打量他一會兒，笑著評價道：「不當體育委和*圖*書員實在很浪費。」
明崢盯著虛空，有些無力地道：「麻煩叫一下李導，我眼睛看不見了。」
拍最後一幕的時候，明崢心情非常沉重。
鄭觀語放下手機，看著窗外發了會兒呆。
明崢一邊哆嗦著一邊在墨鏡后翻白眼，「我文武雙全，熱愛讀書，上高中的時候還是……」頓了下，「文藝委員。」
這裏的雪和冰川帶著一種凜然的美，會讓人平靜又感傷。
阿麥坐在邊上都感覺到了鄭觀語身上的焦灼感，思考片刻，安慰他道：「明崢哥拿到手機會第一時間聯繫你的，現在聯繫不上很正常啊，劇組拍完以後微信群肯定會說的。」
他脫離了隊伍，朝著風雪最深的地方走去。
幾秒后，他轉過頭對阿麥道：「明天的工作推了，之後的也是，跟楊姝說一聲。你現在看機票，我飛過去接人。」
陳舟嘴巴微張，輕輕說了三個字。
工作人員只能被迫盯著他，總感覺他像是伺機要對企鵝下手……南極是有規定的，不能打擾小動物，摸也不行，他們生怕明崢一個忍不住上手摸了。
最難克服的似乎是大家的心理壓力。
他幾乎把劇組裡所有人的電話都給打了一遍，明明知道劇組拍攝的地方沒信號還是一直在打……打完還不算，鄭觀語又開始翻劇組微信群的聊天記錄，來來回回地翻。
李志元已經不怎麼給他講戲了。明崢甚至感覺自己已經半脫離了劇組，他就像一個來這裏探險的普通遊客一樣，跟那個極地探險隊的成員同吃同住，完全融入了那個小團隊的生活。
來到一個新的地方一開始總是和_圖_書興奮的，大家圍在一起說笑了會兒，看著冰川雪景，心情也都不錯。
好像是彈指一揮間，半個月過去了。
……莫名感覺被侮辱了。
他狀態很奇怪，先是閉了閉眼，然後試探著往前走了一步，好像有些分不清自己的位置。
「沒事兒，剛剛眼睛有點花。」鄭觀語示意對方繼續按，「可能是沒睡好。」
漫天的雪像一片片輕軟的羽毛，紛紛揚揚地飄滿整個天際，雪花落到陳舟的身上、肩上，恍惚間，他感覺自己是在被高小羽擁抱。
同伴阻撓無果，陳舟堅持一個人踏上了後來的路程。
他看見明崢眼睛里似乎有眼淚，但由於溫度太低，眼淚落不下來，水漬黏在眼角，已經凍成了細細的冰碴。
劇組的足跡漸漸走過南極三島。
鏡頭拉遠，陳舟的身影在雪地越來越小，上帝視角的航拍鏡頭裡，他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影子……最後慢慢地消失在風雪裡。
鄭觀語戳著手機自言自語道：「他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這個鏡頭拍完，整部電影到此結束。
看著他的眼睛，你會覺得那裡面也有一片冰川。
在明崢的視角里，南極很像另一個星球。
鄭觀語只能僵笑著被他的復健醫生訓了一通。
其實李志元過去拍的文藝片劇情是很薄弱的，他喜歡強調情緒和鏡頭語言，用碎片化的鏡頭去渲染一種情緒，這部片子算是他所有片子里劇情最完整的一部。
阿麥看了他一會兒，嘆氣：「明崢哥不會出事的，劇組那麼多人看著呢……別想了觀語哥，也別看手機了，你休息一下。」
明崢壓著他的防風帽，沒忍住接了
和圖書句：「我印象中，那本書講的內容跟南極沒什麼關係。」沒人聽清他說了什麼。
而與此同時，遠在上海的某家醫院里做手臂復健的鄭觀語突然兩眼一花，頭暈目眩，胸口也隱隱有些悶痛。
醫生點點頭，關心道：「知道你們這個工作忙，但身體還是要好好注意的啊，你看你這個手，我們說好了一周來兩次的，你上周就沒按時來，而且……」
等從醫院出來，鄭觀語急急地上了車，皺著眉開始在車上打電話。
鏡頭裡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有他面前白茫茫的雪和冰川。鏡頭一點點拉近，順著他的肩頭擦過去……另一個機位正在拍他臉部的特寫。
世界好像失去了別的色彩，只剩下了一片白。
人有時候會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你甚至找不到任何證據去佐證那種不好的感覺，但就是覺得很不對，很奇怪。
正按著他手的醫生嚇了一跳：「怎麼了？」
副導演在旁邊調侃了句：「明崢，你看過那本書啊？」
他的目光很奇怪，平視著前方。那是一個很專註，很溫柔的目光。
很不對勁。
但明崢仍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面前，離他最近的一個攝影師感覺有什麼不對，趕緊湊上前去查看……
某天李志元都忍不住去說他了，讓他不要垂涎三尺地盯著小企鵝看，怪嚇人的。
陳舟在南極這段旅程恰好是李志元最擅長拍的那種類型，大量空虛的景和人物孤單的生活軌跡漸漸豐|滿了這個故事的結尾。
導演喊了過，所有工作人員立刻在雪地里歡呼起來，慶祝這部戲的圓滿結束。
雖然他的面前只有白茫茫一片雪。
鄭觀語也感覺有點莫
和_圖_書名其妙，醫生又沒按他別的地方，他怎麼感覺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他生在熱帶，其實是有一點怕冷的，雖然身體素質比別人好一點，但始終不太適應那種冷。他們算是稍暖的時候到達的，可零下幾十度的天氣還是凍得明崢有些精神恍惚。
陳舟的最後一個take最難拍，他們拍了快一個星期。對天氣的要求比較高，拍攝難度也很高，李志元想要一個狂風呼嘯，雪花紛飛的景，像世界末日一般的天氣。但好巧不巧好幾天都是大晴天，他們等了幾天才終於等到了李志元想要的那種天氣……天有些灰，風雪很大，用冷酷仙境來形容是很貼切的。
隨著拍攝地漸漸步入正軌，大家都被南極這片大陸折磨得身心疲憊。
明崢還看著眼前那隻企鵝，對他道：「好想帶一隻回去給鄭觀語玩。」
因為南極此時是永晝期，明崢甚至漸漸對時間的流逝沒什麼感覺了。閉上眼睡去，一覺醒來還是白天，周而復始，日日如此。
在企鵝島拍攝的那幾天，不用拍的時候他就蹲在幾隻企鵝跟前托著腦袋眼巴巴地看，只覺得它們笨笨的企鵝步特別可愛，怎麼看都看不夠。
說不出來的感覺，或許是因為知道自己真的要遠離陳舟這個角色了。
在南極的這段拍攝，明崢幾乎沒說過幾句台詞。即使是陳舟在探險隊和大家一起的那些生活片段他也總是沉默寡言，靜靜地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麼。
終歸不是適合生活的地方，手機沒信號，上廁所不方便，吃飯不方便，洗澡不方便……生活中的種種不便都是ｈetubｏok.cｏｍ.cｏm挑戰，也讓他們的拍攝進度異常緩慢。好在劇組準備充分，即使拍攝難度很高也還是克服了技術難題，辦法總比困難多。
南極的這段劇情內容其實很單薄，就是陳舟一步步深入南極的一段旅程。李志元想追求寫實的效果，劇組之前就聯繫好了一個探險隊，讓明崢加入他們一起生活，鏡頭就躲在暗處拍他們在這裏的生活。
阿麥一愣，急急勸道：「可是李導沒說他們要在南極拍多久，我們過去的話可能會等很久，你的工作也會耽誤的，我們不可能真的跑去南極圈裡面啊！到時候李導……」
明崢：「……」
冷似乎會讓思考的速度變遲緩，讓人進入一種很麻木的狀態里。
情無歸處，世界或許也沒有真正的盡頭。逃到最冷的地方這件事可能毫無意義，只是一種自我欺騙。
他捂住了眼睛緩了會兒。
李志元瞪他一眼：「……幻想一下就行了，想點現實的。」
極地很美，再美的風景看久了也會讓人覺得單調。
這片大陸唯一讓明崢覺得快樂的東西就是小動物。
李志元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文藝片不要試圖去理解，要去感受。」
探險隊伍漸漸靠近極點。
其實一開始明崢還對在南極取景表示過不解，但等真的到了他才明白，這裏給人的那種孤獨感真的很符合陳舟的狀態，再沒有比這裏更適合的地方了。
攝影嚇了一跳，不知道他是沒齣戲還是怎麼了，連忙走過問：「明崢，還好嗎？」
生活十分簡單。手機沒有信號，沒有太多娛樂，沒有外界的干擾，每天需要思考的事情就是溫飽。
鄭觀語擰著眉：「我怎麼感覺……有什麼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