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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琮之所以提議看手機，實在是因為自己也好奇，所以福婆解鎖時，他的腦袋也不自覺地偏了過去，忽見手機脫手，下意識趕緊伸手去撈——也虧得他伸手了，福婆甩的方向是破窗，再遲一秒，想撈也撈不回來。

福婆「嗯」了一聲，看著古怪放置的手機，一時也沒頭緒：手機壓臉，這是什麼意思呢？

「用的金剛石？」

梁世龍忙迎上去：「福姐。」

而更多的人可以為他證明，他一路被窮追猛打著上來，根本沒時間布置這屋裡的一切。

馬修遠勸了這麼老半天，聚著看熱鬧的人都沒見少，那人一兩句話，門口已經清出來了，唯有顏如玉戀戀不捨，表情似是要走，腳下紋絲不動。

巧了，李二鑽就在走廊里，就是人太多，還沒能挨到門邊，馬修遠趕緊向他招手，又努力撥開人群，拽著他的胳膊，把他拉進屋。

來的又是三老，難怪這麼威風，祿爺也是奔八十的年紀了，這把年紀的老頭，一般都已經縮個兒了，很少見到身材這麼魁梧、中氣還這麼足的。

福婆聲音都變了：「我認得她，姜紅燭，我認得這身衣服。」

梁世龍急了，「哎」的一聲，一時又不好解釋。

門口一暗，一個虎背熊腰的老頭走了進來。

梁世龍僵立在門口，連身後有人搡到了他，都沒察覺。

梁世龍大步進屋，順手撳亮了燈。

燭光那麼幽暗，壽爺雙目緊閉，那個女人偏偏濃妝艷抹，再加上自|拍時人臉難免畸變，這照片拍的，真比實景還要鬼氣三分。

他的身上，戴了兩顆大鑽。

福婆和梁世龍同時開口。

肖芥子車出賓館，一路疾馳，阿喀察主城不大，她有路就進、隨意繞彎，一條道駛到頭，再進下一條。

三老之外，他算是說話小有威信的，這時候，也該當出來主持大局，但彷彿有小鬼抱腿，他邁不了步，心彷彿跳在嗓子眼，阻了他進氣呼氣。

肖芥子目視前方，油門一踩到底。

當然是撈不著的，她落的速度太快了，不過陳琮很快就發現，她身hｔｔｐs://wwｗ.ｈｅｔubｏoｋ.ｃｏm•cｏm上有繩子。

本來是想讓陳琮「滾出去」的，一想不行，萬一跑了呢。想吩咐人「摁住」，又怕一時半會摁不住，再說了，福婆在場，打起來不方便。

陳琮直覺，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顛覆性的大事，連剛被他猛踹了一腳的梁世龍，都完全顧不上他了。

大床床頭，各有床頭櫃，每個床頭柜上，都立了一根燃著的大紅蠟燭，陳琮踹門而入時，感覺到有「燭光搖曳」，就是因為這蠟燭。只不過靠近破窗處的那一根，已經被突入的冷風給吹滅了，另一根也好不了多少，橘紅色的焰頭顫顫巍巍、跳閃不定。

梁世龍一開腔，馬修遠就接上了，他滿臉堆笑著往外攆人：「那個……大家也別在這站著了，影響我們工作，事情挺突然的，調查清楚之後，會出個說明，那什麼，福婆來了嗎？去催一下。」

高處的客房玻璃窗，像一塊塊溫暖明亮的棋格，唯有那一處是暗的，窗上破了個猙獰的大洞，像吞風的大嘴，齒牙交錯處探出一個人，正低頭看她。

又大聲吼陳琮：「你站開點！」

陳琮這才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張大床。

肖芥子打火：「那我走了。」

估計是已經知道些什麼了，她臉色不太好看，看到紅蠟燭時，明顯驚了一下。

陳琮迎著各色目光，反而平靜下來，他說：「你們都看到了啊，這事跟我沒關係。」

手機瞬間解鎖，跳出一張照片。

他攥住手機，禮貌奉還，奉還時，也沒忘記瞥一眼。

她發動車子賊快，苗千年忙不迭縮手，對著車屁股的揚塵殷殷關懷：「肖妹妹，這麼晚了，還要去忙啊？」

壽爺長得慈眉善目，尤其是兩撮倒八字形狀的白眉毛，梢處拗彎，幾乎下掛到滿是皺紋的眼角，跟年畫上的老壽星頗有幾分神似。

苗千年扒住車窗，脅肩諂笑：「肖妹妹，都按你的要求，車裡有擋光膜，你貼上去，四面不透光的。」

梁世龍語氣急促：「福姐，你過來看，那人可能給壽叔用了迷膏，睡死沉，我叫不醒，兩邊就是這樣點大紅蠟燭，哦，還有，手機，手機開始是這麼放著的……」

陳琮的眼睛適應了燭火的亮度，乍見亮燈，反覺得刺眼，他下意識閉眼，再睜眼時，看到梁世龍伸手去拿壽爺臉上的手機，脫口說了句：「我建議你別動。」

一瞥之下，頭皮發麻。

他見陳琮還杵著，呵呵一笑：「小兄弟，你也得迴避。」

一顆是鑽戒，爪鑲，戴左手無名指，目測至少5克拉，標準圓鑽琢形，鑽石有強而柔和的火彩，這種琢形，一顆上琢出57個刻面，本就是為了讓鑽石能反射最大量的光線，即俗稱的「閃瞎狗眼」。

梁世龍看了一眼門口，再度壓低聲音：「福姐，你冷靜點，你忘了嗎，她死三十多年了。」

苗千年趕緊點頭：「知道。我這破車，不稀罕鎖。不知道叫誰偷開出去，又送回來了。」

陳琮很配合，後退了一大步。

沒等他說完，福婆已經拿起手機，手機有密碼，她略一思忖，拽起壽爺右手的大拇指摁上去。

陳琮沒忍住，他清了清嗓子：「那個……我建議你們打開手機看看。」

「八成是。勁拿捏得挺巧，差不多破壞到壓應力層，還得注意壓力平衡點，再一撞，整塊鋼化玻璃都碎。」

他向著門外走，聽到祿爺在後頭低聲說了句：「都打起精神來，今晚不好過。」

以這麼快的速度索降，其實挺危險的，好在這是四樓，不算很高。

福婆：「老六。」

繼而壓低聲音：「沒事，起初也把我唬了，剛反應過來，應該是有人裝鬼。」

當然，也少不了那位裹著浴袍、頭髮都沒抹乾的貨。其他人臉上，是一色的震驚和悚懼，唯有他，拈著那副精緻的金絲框眼鏡，笑得眼睛都看不著了，還試圖跟左右互動：「哎，你看，那個紅蠟燭，老嚇人了。」

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又把手機原樣擱回去了。

外頭忽然響起中氣十足的聲音hｔtps://ｍ.hｅｔuboｏk.ｃom•ｃｏｍ：「還擠在這幹什麼，都散了！阿歡，你留下。馬修遠，去把瞎子叫來，再給阿歡搞箱酒。」

「紅姑，還在嗎紅姑？」

看不清臉，因為有個手機，以額頭和鼻尖為支點，很正地擺在他的臉上。

忙啊，這一晚，還沒過呢。

這麼大一顆，市場價至少60萬起，成色好點的，幾百萬都打不住，陳琮感慨，李二鑽這是趕上好時候了，換了他爸被鎚子敲頭那年代，搶劫的能把這隻手都給剁走。

福婆面色稍緩，這才注意到陳琮：「這位是……」

417門口乃至門廊里，已經站滿了人，有追他的保安，有梁世龍，有馬修遠，有很多沒見過的高矮胖瘦，想必看不見的走廊里，還有更多。

陳琮知道他的心思，善解人意地一笑：「沒事，我原先住哪間客房，還回去住哪間，想找我，你就敲門。」

說話間，門外又有響動，人群自動分出一條道，連顏如玉都向著來人點頭哈腰致意。

陳琮看到，她迅速轉身，奔進停車場，停車場里沒什麼人，即便有，估計也被這變故驚呆了。

這一定就是福婆了，她個子不高，富態又貴氣，老年人睡得都早，這個點，她應該是從睡夢中被催起的，但仍捯飭得整整齊齊，雪白的短捲髮燙得蓬鬆齊耳，連髮絲都沒亂，穿了件胸口有「五蝠捧壽桃」圖案的寶藍色中式對襟緞面襖，下頭是黑色呢褲和脖口綴貂毛的厚底織錦老北京布鞋。

兩顆鑽加身，再不起眼的人都流光溢彩，不誇張地說：他一揚手，指上生眩光，一偏腦袋，耳畔起虹彩。

肖芥子笑，猛打方向盤，車子再度駛上街道，幾個轉彎之後，停在一條破巷口。

陳琮示意周圍：「你不覺得這布置是有用意的嗎？我要是你，至少先觀察一下，或者拍下來。」

沒反應，唇角依舊微揚，睡得很是甜香。

陳琮大叫了一聲「小心」，疾衝上去，探身想撈。

肖芥子嗯了一聲，示意邊上的小麵包車：「要是有人查到這輛車，知道怎麼說嗎？」

梁世龍輕推了他一下：「壽叔？」

有一根速降繩，一頭拴在室內，另一ｍ•hｅtubook.ｃｏｍ•ｃoｍ頭應該通過環扣、系在她腰上，只不過戲服寬大、又有水袖遮蓋，不易被察覺。

肖芥子一腳剎車，拎了袋雜物下車，大步繞過車頭，直奔皮卡車，苗千年本是上來迎她的，奈何腿短，跟不上她的步子，一溜小跑著趕到皮卡車旁時，肖芥子已經甩上車門了。

他接住梁嬋之後，就緊追上來，恰好看到那女人微微一笑、後仰著撞碎玻璃墜樓。

一直沒露面，原來是下去撿衣服了。

福婆沒心理準備，剎那間臉色發白，駭叫一聲，把手機甩了出去。

這可是四樓啊！管她是行兇還是其它，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去死。

他一進來，陳琮就知道，他為什麼叫「李二鑽」了。

天然粉鑽不易得，別看這顆小，價格怕是200萬都不止。

那是一張自|拍照，是那個戲服女人和躺在床上的壽爺合影，背景里還帶進一截紅蠟燭。

床上躺了個白髮老頭，姿勢可謂安詳，被子整整齊齊地蓋至胸口，兩條手臂搭在被面上，近乎優雅地交疊放置。

陳琮默默聽著，大致明白為什麼一整幅玻璃一撞就爆了：鑽石的摩氏硬度堪稱地表最強，滿級。

李二鑽走到窗前，迎著風撿起一塊碎玻璃，俄頃點頭：「是被破壞過。」

金剛石是鑽石的學名。

不過，好像沒什麼人在意他，片刻之前，他還是全樓追打的焦點，現在，似乎無關緊要。

來的是個耄耋之年的老太太。

另一顆是粉鑽，大概2克拉左右，耳釘，戴在右耳耳垂。

巷口處停了輛藍色破皮卡，邊上立著苗千年，踮著腳一直張望，忽見車子過來，喜得嘿嘿直笑：「肖妹妹，這，這！」

梁世龍渾身一震，反應過來，不好跟會員發火，先沖安保撒氣：「看什麼看？誰讓你離崗了？花錢是請你來看熱鬧的？」

梁世龍說：「先別管他，他是第一個進屋的……」

肖芥子滿意地沖他眨了一下眼。

梁世龍的面色反而更凝重了，他舔了舔嘴唇，又抬頭去看破窗，然後朝外吩咐：「讓李二鑽過來，看看這窗。」

陳琮回過頭來。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陳琮真會笑出來：你當壽爺那臉是手機支架嗎？拿下和圖書來還給放回去。

梁世龍手上一頓，瞥了眼陳琮，語意不善：「你什麼意思？」

紅蠟燭？

馬修遠向他使眼色：「龍哥，哎，龍哥？」

既然這人老實站著、並沒有逃跑的意思，那就先「站開點」好了。

伴隨著大小玻璃碎塊的砸落聲，她安全著陸，起身時，撤開身上環扣，又仰起頭，似乎想看看有沒有觀眾捧場。

他的胳膊上，搭著那件水粉色的戲衣。

這個女人，這套扮相，乃至這個墜下的姿勢，他都……見過的。

不過，手機在微微起伏，這位壽爺，還是在喘氣的。

一群土狗，還加強戒備，搞來一群廢物安保，都不夠她玩的。

特么又在這唧歪，梁世龍對著他怒目而視：「要你說……」

話是沒錯，但因為是陳琮說出來的，梁世龍沒給他眼神。

幾個安保反應過來，看看陳琮又看看破窗，知道這事已經不歸自己管了，趕緊撤退。

她跑得飛快，在車輛間迅速穿梭，水粉色的戲服迎風張起，鼓脹欲飄，突然間，應該是她解了系扣，那件戲服離了身，水袖大張著被夜風兜展開來，倒飛著飄起，像一片綺麗又驚悚的鬼魂。

其他人不好說，但緊追著他的那幾個安保、乃至隨後而來的梁世龍，應該都看到了那個戲裝女人墜樓的場景。

陳琮屏息旁觀：還以為手機拿開，會是什麼駭人場面，還好。

又拍開手套箱，刷刷刷連抽卸妝巾，不斷在臉上擦拭，最初妝脫得像個妖怪，卸妝巾黑成一團，幾張卸完，終於恢複本來面貌。

小麵包車急速啟動，伴著刺耳的車皮聲，猛轉突竄，直直衝出了停車場。

一般來說，摩氏硬度高的，就能去刻劃低的，譬如小刀5.5，指甲2.5，小刀就可以去割指甲，從沒聽說過指甲能反削小刀。

這是個清瘦的中年男人，看著儒雅，外形卻有點頹，腮上冒滿胡茬，頭髮也長得蓋了眼。

車後座沒聲響，肖芥子手機往支架上一摁，點開定位追蹤，上頭那個紅點，還在金鵬賓館后的停車場。

有人看就好。

梁世龍：「祿爺。」

他環視床上，先伸手去探壽爺頸側，發覺脈息正常，稍稍放心了些，又試著拿起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