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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有點泛黑了，但那一摁是真用力，拇指指紋清晰地映在了紙面上。

金媛媛？

車主愣愣站著，直到後頭喇叭聲響成片才又反應過來，心說，完了，看這架勢，肯定是去殺人的。

他猛踩剎車，車子打斜停在馬路中央，整個人像在水裡泡過，汗出如漿。

她在餐廳忙活，正把洗凈消毒的不鏽鋼叉勺一樣樣擺進餐具櫃里，偶有失手掉落，餐具撞在一起，發出連串的脆響。

肖芥子笑笑，蹲下身子。其實一塊破麻布，再怎麼認真穿戴也只是「頂著」，完全沒整理的必要，但她還是這邊拉拉扯，那邊拍拍平。

這場景，站遠了看，大概挺像遺體告別的。

陳琮：「……」

不少車被逼停，在後頭猛按喇叭，還有車主開門探身叫罵，陳琮像是沒聽到，他戰戰兢兢地欠起身子往外看，沒有看到橫陳的傷者。

一陣風吹來，揚起不遠處積雪的雪沫子，映著陽光，像忽然撒開一把金粉，特別好看。

她冷冷問了句：「為什麼救他？」

陳琮在心裏說，不是的，金媛媛不會就這麼跳樓的。

再然後，所謂的「人撞車」就來了。

顏如玉說：「你中毒啦，不過大體沒事，福婆為了你，忙前忙后的，忙活了兩個多小時，到最後差點沒站住。還說讓你醒了之後去找她，要具體問問你怎麼回事。不過我看你這狀態，話都說不利索，還是緩緩再去吧。」

陳琮愣愣地看著她，看到四周種種突然像陷入哀悼，連同金媛媛一起都變成黑白，只有自己還是有顏色的。

顏如玉真是他見過的、最勤于練瑜伽的男人了。

陳琮猝不及防，嚇得身子一僵，隨後闔上眼，默念：「幻覺，是幻覺。」

肖芥子見他不動，一把薅起他的衣領往上拎，還吼他：「趕快啊，毒是什麼速度你不知道？『人石會』現在聚全了人，東西最齊，晚ｗww.ｈetｕboｏk•ｃom•com了就來不及了，快快快！」

陳琮想說什麼，忽然發現，有更多的人衝出來了。

陳琮一路加踩油門，也顧不上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駕駛證了。

終於到了，陳琮抹了把汗，趕緊去解安全帶，手一直打哆嗦，幾次都撳不準摁扣。

……

合約達成，肖芥子一秒從「事不關己」切換成「為他擔心為他急」，她回手指麵包車：「趕快！開車回賓館，找『人石會』，他們能救你。」

天已經黑了，他在自己的房間，209房間。

肖芥子也就近抓了一把，向著空中撒，可惜了，她撒的像東施效顰，都是雪渣子。

她連拖帶拉，看著不像演的，而如果真是演的，著實也太具感染力了，聲台形表秒殺一切專業選手。陳琮像懵懂入場的運動員，被打了雞血的教練拽過來一通猛推猛踹：快快快，該你上場了！跑！給我跑起來！

陳琮點了點頭，總覺得還有什麼事要問。

陳琮伸手蘸了血，狠摁在那張紙上，抬頭看肖芥子。

屋裡很暗，窗帘拉得嚴嚴實實，身上所有的傷口，脖頸上的、腿上的，都已經包紮得緊實而又溫暖。

忽然意識到門廊就在前方，他猛踩剎車，輪胎車皮擦著地，幾乎是一路磨過去的。

離得最近的車主氣勢洶洶地下車過來，正想去拉車門，忽然看到陳琮雙目赤紅，還抽出了刀。

陳琮也笑，他現在反應有點慢，聽顏如玉說話，總有點趕不上，注意力會突然停在某個詞上，半天動不了。

她撣撣手：「紅姑，現在怎麼說？咱們……回家？」

這一關實在難頂，難怪他會獲贈一把刀：那個「人」突然自路邊竄出、直撞上車身的時候，車身都猛震了一下，震得陳琮魂飛天外，以為自己撞死人了。

「哦，你說那個啊。對，是有個女服務員跳樓了，不是叫圓圓就是方方，警察也來過了，說是自殺。」

這毒真烈，他現在眼睛看人，總覺得視線里柳絮樣飄血絲。

姜和圖書紅燭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他說：「壽爺……」

小麵包車旁，趴伏著一個穿賓館工作服的女人，頭髮盤在腦後，看身形有點熟悉，她臉側已經溢出了血，但人還沒死，伏卧在一地細碎晶亮的碎玻璃渣中，一直抽搐。

「跳樓……」

「其次，他是陳天海的孫子，這身份有點價值。他活著，總比死了或者瘋了，要好吧。」

肖芥子說：「不簽算了，我這人也不喜歡勉強人家，勉強沒幸福不是？」

情形很不好，扎刀都止不住幻覺了，得抓緊時間，要趕快。

陳琮睜開眼睛，眼角有些濡濕。

有輕柔的女聲，混著香霧，裊裊飄過來。

金媛媛抬起頭看著他笑，笑著笑著，突然哭了，眼淚順著面頰一直滾落，落在手裡那摞銀亮的叉勺上。

那個人，從天而降，先砸碎了雨篷，然後伴著嘩啦落下的碎玻璃，撞到小麵包車右前方的邊角，顛撲了一下，重重落地，把車子右側的後視鏡都給砸沒了。

陳琮心頭一緊。

姜紅燭沒說話。

接下來，就是「到處都在流血」，如果是直白式的嘩啦啦漫天流血也就算了，噁心歸噁心，一眼假。但不是，這種流血給人的感覺濕漉漉、陰森森：遠近的屋檐下、牆壁上，偶爾會緩緩地掛下褐紅色細長的一行，像長了看不見的眼，正凄涼地流出血淚。

繞床一周擺了十來個凳子，每個凳子上都燃了香，有剛點上的，也有燒得只剩蜷曲的灰段的，香是淡褐色，香霧也是，而且，不知道是什麼原理，淡褐色的香霧都往他身上聚攏。

肖芥子滿意地揣好白紙，走回姜紅燭身邊。

顏如玉沒聽明白：「什麼金？什麼圓？」

「現成的血，蘸了摁上去就行。」

她作勢要走，陳琮齒縫裡迸出一句：「怎麼簽？」

陳琮之前冷得發抖，現在，身上又開始發燙了，額頭、面頰、後背，汗珠子一粒粒往下滾。

陳琮笑起來，有認識的人和-圖-書就好了。

說完，忽然覺得好笑：「陳兄，我都送別你兩次了，每次都送不走，每次，你都是被……強留下來，你跟阿喀察這緣分，還真厚啊。」

陳琮喘息著，被動接過刀子，在她一通噼里啪啦的輸出里徹底迷失，實在辨不清她是人是鬼。

陳琮努力保持鎮定，一直默念：「假的，都是假的。」

門廊是酒店大門處停車上下人的地方，一般會做個遮蓋，給客人遮風擋雨。豪華酒店當門廊是門面，自然各種裝飾設計，但金鵬這樣的小賓館，等於就是裝了個大的玻璃雨篷。

他跌跌撞撞衝進駕駛座，正摸索著去系安全帶，肖芥子自車窗處遞進一把削皮刀：「接下來你會看到血霧，再接著覺得到處都在流血，別理它，都是假的，加速，最快的速度趕回去。最糟的是你會看到有人往車上撞，像蟲子一樣，接二連三，頂不住的話，就給自己一刀！還有，別提我幫你的事，一句都別提，做好事不留名是美德。」

他想罵人了，這特么是全世界都在玩他？

他猛推開門下車，繞過車頭徑直往賓館里沖，之前那一刀扎在腿上，褲子上全是血，走路也重心不穩，也許是因為終於到了，一口氣有所鬆懈，他眼皮開始無比沉重，眼睛也好像成了魚眼鏡頭，視野里出現了失光的暗角，且暗角的範圍越來越大。

這次，是從上頭下來的。

臨近金鵬，陳琮差不多已經到了臨界點，眼睛幾乎全被汗水封住，反應也有些遲鈍。

肖芥子莞爾：「又來了，紅姑，你又來了。咱們當初搭伴，不是說好的，彼此不問過去、不問將來，只看眼下嘛？這兩年，我是朝你要了些東西，但憑良心說，我把你照顧得不好嗎？為你辦事不盡心嗎？你跟我相處，不開心嗎？有句話你別不信，回頭我不算計你、拍拍屁股走了，你還會想我呢。」

陳琮嘆了口氣。

陸續有人從賓館里衝出來了，有服務員，也有和_圖_書「人石會」的人，他看到了馬修遠，還有梁嬋。

每個人的指紋都是獨一無二的，醫學研究得出，指紋自胎兒在母體內第13周時開始出現，第24周紋路形成，和大腦同期生長，所以，有人認為指紋是大腦某一處的切片，自指紋里，可以窺見其人獨特的性情。

「再次，」她拍拍裝了白紙的兜，「我又不費什麼事，舉手之勞，白得一份合約，將來朝他要點錢、蹭頓飯都好啊。紅姑，種善因，收善果嘛。」

在夢裡，陳琮見到了金媛媛。

他回頭去看。

他想起來了：「金媛媛……」

下一秒，想起肖芥子的話，一顆心重重落回實地，頓了頓，毫不猶豫地抽出了刀。

「你是想問壽爺怎麼樣了吧？不好說。我打聽了，昨晚福婆和祿爺他們，在壽爺房裡待了一夜，說是今天上午有好轉，看著像要醒，結果中午一過，情況急轉直下，又睡死過去了，死活沒反應。」

他跌跌撞撞地衝過去，馬修遠也認出他了，一臉驚愕，不知所措地扶住了他。

剛剛的那個人，不是幻覺？

肖芥子眯縫著眼睛目送，然後又抖開那張摁了手印的紙，對著陽光細看。

只說了一個字就不說了，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自己聽了都覺得嫌棄。

那位肖小姐說的沒錯，視線中的血絲很快飄成了血霧，明明是大晴天，但在他眼裡，整個阿喀察都罩在陰沉的黯紅色中。

姜紅燭哼了一聲：「我就沒見過比你還會算計的，你待在我身邊，也是為了算計我吧？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找到我的？」

陳琮衝過去，問她：「我在賓館門口，看到有個女服務員從樓上摔下來，不是你吧？那個不是你吧？」

肖芥子猛拍了一記車身，像是給馬屁股重重甩上一鞭：「還愣著幹什麼？快啊！」

他瞬間想起大小新聞上報導的馬路砍殺、報復社會分子，嚇得「媽呀」一聲，同時毅然飛起一腳：這樣案犯想開門下車時，就會被他連門帶人踹回去，和諧社會，人人有責，他也算是和-圖-書見義勇為、保護人民群眾了。

他們並沒有注意他，或者說，完全顧不上去注意他，都驚慌失措地沖向他身後。

陳琮這個，是「斗形紋」，據說這樣的人，吃軟不吃硬呢，回頭上門討債時，她要注意點策略。

今天，阿喀察怕是要死人。

命都要保不住了，他還管勉不勉強、幸不幸福？

……

陳琮覺得頭頂像有悶雷滾下來，眼前一黑，整個兒栽了下去。

她說：「首先，他就是把車開走了一會兒，多大事兒。」

陳琮說：「我……」

姜紅燭冷笑：「不需要，我都做了三十多年準備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幾個人耗我一個，當然會多費點時間，不過你放心，從前沒能把我耗死，以後，也照樣耗不死我。」

哪知一腳踹了個空：車子猛然打火，瘋魔一般直竄而去。

就在這時，又有人往車上撞了。

「現在，放鬆身體，想象自己漂浮在一望無際、溫暖的水中，水波蕩漾，帶走你所有的煩惱……」

小麵包車歪斜著起步，起先碾出的都是頓停的折線，好在這是草場，無關緊要，再然後就轟出去了，車后揚濺起雜草和雪沫，像一路護航。

大概是聲響驚動了顏如玉，下一刻，他的臉就穿透香霧探進來了。

福婆？想起來了，福祿壽，三老。

顏如玉這一天下來，顯然也沒少聽關於金媛媛的八卦：「聽說她原生家庭不太好，在舅舅家長大的。她舅舅去年得了重病，她為這事一直很焦慮，找了個男朋友吧，那男的對她也不好，就是……本身就有點抑鬱，這兩天也不知道為什麼事，做事恍恍惚惚的，她同事說，今天一直聽到她在念叨『當親弟一樣，為什麼要支持他去偷呢』……然後，就跳了。」

肖芥子意外：「還回？紅姑，你昨晚耗一晚上都沒結果，不休息一下？我感覺這趟挺難的，要麼咱先回去，做足了準備再……」

姜紅燭說：「回賓館，現在回去，還來得及、接得上。」

血絲就掛在她臉上、發上，還有折起紙張的纖細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