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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琮叫了他幾次，也就隨他了，反倒是梁嬋看不慣，說顏如玉：「人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唄，誰還沒點私事了？小心眼兒。」

……

這葯燭，香霧是追著體內有殘毒的人去的，好比毒是磁石、香霧是鐵屑，陳琮一走，香霧沒了目標，俱都裊裊娜娜，一路直上。

豪華套里有開放式的會客區，含一張長沙發、兩個單人座和一張茶几。

福婆的表情似乎有些困惑，她斟酌了一下措辭：「那你有沒有在意識不是很清醒、比如模模糊糊，或者是做夢的時候，看到過一些你很不理解的畫面？怎麼說呢，這種畫面跟你平時發噩夢不太一樣，像是奇怪的動物啊，很難去描述的顏色啊……」

陳琮笑：「再回想也是沒有。」

祿爺喃喃了句：「三十多年了，今天才頭一次知道，原來她養的是油膽水晶。」

可惜了，沒留上一把白鬍子，否則扮上了，活脫脫年畫里的老壽星。

——剛剛的事，對誰都別說，這是要命的，懂不懂？

顏如玉在床邊坐下，順手捻滅一根葯燭的火頭：「老海啊。」

二是陳琮換對接了，這一次，他的對接是壽爺。

「你不是說，你那個孫子，這趟來阿喀察，多半要被褪層皮，讓我能幫忙就順手幫一把嗎？我對他，一直還挺照顧的，當他是個普通人，還沒事點撥兩句……怎麼這眼看著，他都要風光入會了呢？」

陳琮剛坐定，就注意到茶几上擺了個不鏽鋼托盤，裡頭是各色水晶原石，什麼白水晶、紫水晶、芙蓉石（粉晶）、綠幽靈、紅兔毛，反正能想到的都有，有點水晶族群開大會的意味。

梁嬋羡慕壞了：「壽爺是你對接哎，三老都多少年不渡人了……這葫蘆也好看，唉，我連號都沒有呢。」

就在附近？

為了方便壽爺，會客區整體挪到床邊，陳琮看了看，在正對著長沙發的那張和圖書單人沙發上坐下。

梁嬋早上去找梁世龍吃飯，恰好碰上她爸和馬修遠聊事情，就蹭著聽了聽。

那頭很快就接了。

陳琮點頭，靜待下文。

他把自己那幾次做夢的經過簡單描述了一下，分別是K2X4的火車上，來賓館的小麵包車上，消防樓梯上，以及在209房間，掀開窗帘，看到的宛如各色油彩集體瘋行的亂象。

謎團太多，腦子漸漸帶不動了，陳琮無奈地睜開眼睛。

壽爺笑著看陳琮，目光中帶感慨，聲音也有些沙啞：「多謝你啦，我有個孫子，跟你一般大，他媳婦就快生了……睡過去的時候，我還想著，就這樣了，看不到了……托你的福，還能跟我的重孫輩兒照個面。」

講完了，屋裡安靜得有點讓人發慌，更奇怪的是，每個人的表情都反常，有憐憫，有哀傷，有不忍，唯獨沒有震驚或者錯愕。

昨晚上，床周圍十來個凳子，點了十多根葯燭，也就一夜功夫，凳子增加到二十來個，每個凳子上都立了三四根蠟燭，燭頭高低錯落，輕微搖曳——陳琮琢磨著，自己百年之後開個追思會，點的蠟燭估計都沒現在多。

話題圍繞兩點展開。

一是照顧好陳琮，他身上有傷，昨晚那葯燭估計早燒完了，得續上，再加多點量，藥效足才能好得快。

「你早上應該收到老九下的帖了。我們很想邀請你入會，但這事不強求，得兩廂情願，所以有些話，得先聊明白了，讓你自己做決定。」

第一反應是嚇了一跳，那點子殘餘的惺忪睡意，瞬間就沒了。

陳琮走是走了，碧玉葫蘆扔床上了，繞床的蠟燭也都沒滅。

陳琮還沒來得及說話，看到身側，哭笑不得。

因為陳琮「和*圖*書藏話」，顏如玉來了脾氣，拒不跟他一起下樓吃飯。

陳琮拿手揮打了幾下，從香霧「蓋子」里鑽出來，剛一冒頭，就聽到梁嬋雀躍的聲音：「你醒啦？」

陳琮吃完早飯，徑直去了419號房。

壽爺身體還很虛，沒法親自去送，不過禮和帖都備好了，委託梁世龍代辦，梁世龍有點拉不下臉，不想登這個門，於是又拜託馬修遠。

陳琮忍不住了，想說什麼，福婆示意他先別急。

洗漱間門響，顏如玉擦著臉出來了，瞥了眼梁嬋，神色間明顯不滿：這女的一大早就來了，一通操作，擾他清夢，連回籠覺都沒睡成。

顏如玉瞪眼：「你說誰小心眼兒？」

顏如玉走到陳琮床邊，拈起那個碧玉葫蘆看了又看。

這禮太重了，他身為039號，入會的時候，三老都沒親身來渡。

壽爺已經醒了，就是身子還虛，笑呵呵地坐在床上，陳琮終於頭一次看清他的長相。

——當然了，最讓他費解的是，他怎麼就莫名其妙地看到黑影了？點香的後遺症？這會影響他的正常生活嗎？

頓了頓，福婆看向祿爺，輕聲說了句：「我就說吧，跟點香沒直接關係，點香最多是誘發或者加劇了，他以前就看到過。」

當時，他在小麵包車上睡著了，夢裡也不知道身處何地，只覺得既狹小又黑暗，還有一雙狡詐的老眼，一直盯著他看。

顏如玉看了他一眼，目光頗為玩味，頓了頓突然笑了：「陳兄，你變了，剛見面的時候，多單純一精神小伙啊，現在，都學會藏話了。」

她是在附近，她在後車廂里。

這一覺睡得特別好，無夢無擾到天亮，腦子一旦休息過來，轉得就特別快，半睡半醒間，忽然理清不少事。

陳琮回到房間，迎著顏如玉殷殷期待的目光，倒https://www.hetubook.com.com頭就睡。

……

意思是用玉做成的六種祥瑞之器，專門用來祭拜天地和東西南北四方。其中「琮」是用來禮地的，形狀多似方柱，中間有個貫通的圓孔。

那是一塊未經雕琢的隨形白水晶，鴿子蛋大小，稜角因為長期摩挲，已經趨於圓潤。

「首先，我有件事想問你。昨晚上那種情況，就是你說的那個『黑影』，你以前見到過嗎？」

長沙發是福婆和祿爺坐，面對面的，方便問答，左右兩側是壽爺和梁世龍，利於他們從旁觀察吧。

這姑娘，怎麼跑他屋來了？

語氣很鄭重，也不叫他「孩子」了。

梁世龍沒意見，都是姓梁的，梁嬋出面，也算不負壽爺所託。

他不能免俗地估了下價，沒十二三萬估計下不來。

陳琮想說什麼，忽然想起福婆的那句叮囑。

於是梁嬋抱著一大摞塑料凳、拎著一兜葯燭，高高興興地來了，對顏如玉再四翻來的白眼視若無睹，為陳琮布置好追思現場之後，就盡職地守在邊上，就等著他一睜眼、好第一時間送上帖禮。

——昨天下午，壽爺「情況直轉直下，又睡死過去了」，顯然是姜紅燭又回來了。

祿爺清清嗓子，往前欠了欠身：「你再仔細回想一下呢？」

福婆先說話。

禮也很厚重，是個手握件、菠菜綠的碧玉葫蘆，雕工細膩，靈巧可愛，葫蘆嘴上開了個眼，可供穿線，葫蘆底下有個方方正正的金色「壽」字印，陳琮先還以為是刻刀篆刻、金粉填充，細看才發現是嵌金絲工藝，那個「壽」字，是用金絲鑿嵌進去的。

——那個肖小姐，代表「姜紅燭」一方，她跟麻布女人又是一夥的。看來，麻布女即便不是姜紅燭，也絕對屬於密友近親。姑且假設，麻布女＝姜紅燭。

壽爺的帖子是一張名片，很古樸乾淨的手作棉紙，上頭用黑色鋼筆寫了hｅｔuｂooｋ•com•cｏｍ「何天壽」三個字，再無其它。

她低頭在托盤中看了看，撿起一塊水晶，問他：「你說的那種晃漾的油黃色，是不是這種的？」

陳琮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他喜歡手寫的名片，一筆一劃都透著用心。

陳琮搖頭：「沒有。」

——前一晚，姜紅燭多半潛藏在葛鵬的小面車裡，壽爺的情況，也一整晚都不樂觀。後來，自己幫金媛媛還車，把小麵包車開出了停車場，壽爺這頭就「有所好轉，看著像要醒」。這是否意味著，姜紅燭即便不在壽爺身邊，也能隔空對他做一些不好的事，但這「隔空」有距離限制、不能離得太遠？

他扔下葫蘆，拿出手機撥號。

他笑了笑，說：「沒什麼，就聊了會。」

絕大多數人都偏愛純凈無瑕的水晶，但水晶作為天然石，在生成過程中，往往包含雜質、裂隙。

馬修遠也跟著笑：「小嬋兒去好，漂亮小姑娘，一看就喜氣。」

末了，還不忘強調一聲：在來阿喀察之前，自己身上，從未發生過這種情況。

又向陳琮說了句：「你看到這顏色，說明那個人……姜紅燭就在附近。」

陳琮想客氣兩句，福婆突然開口：「陳琮啊，你坐。」

梁嬋笑眯眯的，像只報喜鳥：「我來給你下帖子啊。」

福婆和祿爺交換了一下眼神。

陳琮沒想到夢裡的顏色居然是以這種方式再現了，他喉頭髮干，略略吞咽了一下，說：「是。」

火車上和賓館里都好理解，但是小麵包車上呢？當時，車子行駛在野地里，周圍也沒別的車子跟著，她還怎麼在附近？難道……

油膽就是雜質的一種，由於太過獨特，往往反而能給水晶增值——通俗點說，晶體內部包含紅色或黃色的油滴狀液體，轉動的時候，能看到油滴在裡頭微微晃漾。

這禮可真絕，撇開材質貴重、工藝精妙不說，葫蘆，諧音「福祿」，底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再加個「壽」字，既把民間最滿的祝福納進來了，又暗合三老之意。

梁嬋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這麼短的時間、陳琮就從嫌疑人成了香餑餑了，但人家交好運，她也跟著開心，再加上陳琮受傷，她本來也想去探望，就插了句：「我去唄。」

眼前香霧繚繞，葯燭的霧氣濃結成片，覆蓋在他身周，好似罩了個結實的棺材蓋子。

難怪福祿壽中，他屬「壽」，不同於福婆和祿爺的滿頭白髮，他雖然也長白頭髮，但髮際線有點過高，露著亮光光的大額頭，再加上一對倒八字型的白眉毛、眉梢幾乎要掉到眼角邊……

陳琮的頭皮微麻，他覺得，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和普通水晶不同的是，這塊水晶有油膽。

陳琮怕這兩人吵起來，趕緊拽著梁嬋出門。

顏如玉也湊過來看，嘖嘖有聲：「陳兄，從黑山到壽爺，從無禮到重禮，這才幾天啊？昨晚上你做什麼了，怎麼出去回來、一夜之間，身價就拔地飛升了？」

比起昨晚，今天的談話更小範圍了些，只有三老和梁世龍在。

——擊退黑影的，是一根水晶鋼錐。金銀尖玉石尖都不行，為什麼非得是水晶呢？水晶能克姜紅燭？

《周禮》記載：「以玉作六器，禮天地四方。」

陳琮周身陡得一涼。

福婆把陳琮推到床邊，說：「喏，就這孩子，叫陳琮，『蒼璧禮天、黃琮禮地』的那個琮。巧不巧，他是玉，你是做玉的，多虧他救你，命里你們就有緣。」

——那團邪詭的人形黑影消失之後，瞎子說了句「哎，又走了」，用了個「又」字。也就是說，黑影（很可能）＝姜紅燭。瞎子也能看到黑影嗎？他和那個叫「阿歡」的，自壽爺出事起就一直守在房裡，他們是起什麼作用？

陳琮越聽越是心裏發毛，他慢慢坐正，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