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因緣會
第二十章 給我挖了他的眼珠子
福祿壽三老,分屬5、6、9號,005劉五福,006田進祿,009何天壽,彼此間習慣互叫「老五」、「老六」、「老九」。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右眼依然閉得死緊,像是被強力膠水給黏合住,左眼卻瞪得往外暴突——原本的容貌就已經夠嚇人了,此時又添幾分極其不對成的猙獰。
祿爺沒空跟他解釋,推著他向前,語氣又急又緊:「趕快,能不能救老九,就看你了!」
午夜時分,肖芥子動鍋動鏟,給自己煮了碗面。
祿爺一秒都沒耽擱,抽了金尖的那根扔下,又抓了一根塞給陳琮,恨不能代他上陣:「趕快,再來,沒時間了!」
他也覺得,是時候該談點「重要的事」了。
話沒說完,有點不敢往下說。
是紅姑!
福婆搶上一步,扶住了他。
肖芥子處理過姜紅燭的不少瘋癲狀況,但這一次的情形,可謂前所未有,她一時也有點束手無策:「紅姑?」
她看上去有很多話想說,但都忍住了,深吸一口氣,拍了拍陳琮的胳膊:「好孩子,你今天太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睡上一覺,明早再過來,我們有很重要的事,得跟你談。」
但嘴上還是溫溫柔柔地順著說:「紅姑,多大點事啊,現在醫學那麼先進,回頭再裝一個唄……」
陳琮發懵:怎麼照著它頭扎?那是一團虛幻的空氣、根本沒實體啊。
姜紅燭那句「從前耗不死我,以後,也照樣耗不死我」言猶在耳,這才過了半天,情況急轉直下,肖芥子有敗走的失落感。
陳琮點了點頭。
她喃喃念叨:「瞎了,這隻眼瞎了,看不見了……」
肖芥子有點唏噓,這一晚,還真是挺不平靜的。
忘記是第幾次時,他和_圖_書扎得都有點麻痹了,那個「頭」猛然一偏,緊接著迅速縮手,像是痛苦回抱,接下來發生的事很難形容,彷彿有一台看不見的吸塵器,馬力強勁,先把那團黑影吸得變了形,再然後,瞬間納入,無影無蹤。
陳琮也笑,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只是覺得,誇自己的詞怪好聽的,氛圍烘托到這了,不笑一笑,不太合群。
陳琮喃喃:「沒了。」
陳琮笑了笑,隨口嗯了一聲,今天發生的事,哪件事不要命啊,以至於他聽到這話,第一感覺居然不是驚悚,而是麻木。
祿爺抓出打頭的那根金尖鋼錐,塞進陳琮手中:「那個黑影,能看到頭嗎?」
邊說邊顫抖著移開手。
姜紅燭突髮狀況,不用猜也知道是這趟出了大紕漏。
被面上,已經橫七豎八扔了十來根試過但「不行」的鋼錐。
福婆說:「是啊……」
梁世龍看看福婆,又看看祿爺,實在沒忍住:「這小子……到底怎麼回事?這是『點香』的後遺症嗎?他撞的什麼狗屎運,就這麼……看見了?」
她聽到姜紅燭在狂叫:「眼睛!我的眼睛!」
車入一條主街時,她看到一處店面正竄著大火,火頭很猛,幾乎映紅了那一處的天,附近的不少住戶都驚起了,三三兩兩,有人站著看熱鬧,有人拎著滅火器,向著店內唰唰一通狂噴,然後嗆咳著狼狽跳開。
半夜三更的,這聲音太瘮人了,又起得太突然,肖芥子嚇得身子一僵,後背發毛,麵條小部分含在嘴裏,大部分拖垂在外,不敢吞也不敢吐,看上去頗似受到了驚嚇、惹人憐愛的弔死鬼。
福婆被祿爺這麼一點,也反應過來,小跑著開門出去。
……
祿爺www.hetubook.com.com和福婆幾乎是同時問出來:「怎麼樣?」
福婆嘆氣:「怎麼可能?這麼多年了,被點香的也不止一個兩個,你見過誰是點了香就能『開眼』的?要真能這樣,我第一個願意被點香。」
她原本以為,這個點的阿喀察是悄靜無聲的,沒想到不是。
陳琮被他推得幾乎要陷進那玩意,眸底映入一團涌動著的邪詭黑霧:這東西還有「頭」,居然真是個「人」嗎?
火焰漸漸吞噬招牌上僅剩的那幾個字。
她從后廚的小門飛奔而出,去皮卡車上取了藥包和繃帶回來。
福婆也脫了力,腿一軟坐倒在床邊,頓了頓,一根根去收拾散亂的鋼錐,錐身偶爾磕碰,發出輕微的撞聲。
陳琮:「能……吧。」
面才剛入口,后廚突然傳來凄厲的慘呼聲。
見肖芥子不動,她又吼了句:「你死人嗎?趕緊啊!」
「戳瞎我的那個,就在野馬那頭。查他是誰,查到了,給我挖了他的眼珠子!」
……
不過,他實在太累太困了,天大的事,都等他睡一覺再說吧。
姜紅燭一隻手正死死捂著右眼,乍見亮光,身子驀地往上一挺,一張臉直直迎上慘白的頂燈。
床側站著的瞎子突然開口說了句:「哎,又走了。」
「照著它頭,扎,扎頭,快!」
配合她就對了,肖芥子一邊哀嘆自己這一天天的、要陪瘋子真情實感過家家,一邊忙不迭點頭:「紅姑,你忍著點啊,我馬上回來。」
肖芥子心說,沒瞎,你用點力氣,把你那眼皮睜開就行。
這一根錐尖的材質,是天然白水晶。
肖芥子眼帘微垂,看看自己被攥著的手腕,又抬眸看姜紅燭:「紅姑,有事吩咐我?」
她簡單收拾了一和-圖-書下麵館,凌晨三點多,帶著「傷重」昏睡的姜紅燭開車出城。
就算是過家家,也得一絲不苟,有時候,瘋子比正常人更較真。
她往面里加了很多木耳、蘑菇、牛肉、以及菜葉子,熱熱鬧鬧的一大碗端上桌,香氣騰騰的。
祿爺他們也看出這次不太一樣,互相對視了一眼,居然有點不太敢問。
她突然打了個寒噤,也沒再往下說。
祿爺一迭聲的催促像是催命,陳琮搞不清狀況,但又被他催得沒法,心一橫,抬手就扎。
他說:「好!真好!老九到底是有福氣,愣是又拽回來了!你小子,福星,福將啊。」
她趕緊吐了面,撒了筷子就往後廚跑,剛撩開帘子,就看到姜紅燭撞開櫃門,自裡頭跌滾出來,抱著頭戾叫哀嚎。
錐尖是無色透明的,乍看像玻璃,但指尖移上去,有天然石的涼感,略略晃動,能看到燈光流轉時,顏色有輕微色變。
沒反應,跟之前用手去推一樣,毫無反應。
「誰的?」
再一看,鋼錐的形制相同,但錐尖處的材質有異,陳琮只粗略一掃,就看出有金尖、銀尖、黃銅尖、玉尖、松石尖、碧璽尖……
「沒反應啊。」
房間里也隨之安靜下來,除了那位「阿歡」還不時嘿笑一聲、打個酒嗝。
——本店……專營……煤精
過了好一會兒,福婆才小心地問了句:「怎麼了?」
再扎,沒反應,換一根。又扎,還是沒反應,再換……
肖芥子讓姜紅燭靠牆半躺,給她含了片止痛藥,棉球蘸了鹽水細細擦拭眼周,然後用紗布和繃帶加壓包紮。
話還沒說完,姜紅燭突然抬頭,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轉身想走,福婆忽然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低聲吩咐他:「記著,剛剛的和_圖_書事,對誰都別說,這是要命的,懂不懂?」
不知道是不是「疼」的,姜紅燭木然睜著的左眼裡,緩緩滑出一行濁淚。
遠處,隱隱傳來消防車的鳴笛聲。
錦盒是雙開門的,像古代深宅大戶的大門,每扇上有個青銅獸頭的鋪首銜環,開啟應該是有暗格機關,祿爺兩手拽起銜環,左旋右擰地操作了幾次,手上用勁,悶哼一聲,大力向外拉開。
他低頭看手裡的那根鋼錐,這一次的,有什麼不同嗎?
陳琮一走,屋子裡更安靜了。
祿爺沉默片刻,忽然說了句:「老五,你是不是懷疑……」
再待下去也沒什麼意義,肖芥子決定先撤回去,住處偏遠,比這兒安全。
她放慢車速,緩緩駛過躥火的店面,門店高處的招牌立架沒經住火,吱呀一聲斷裂,招牌倒栽下來,整個兒陷入火里,伴著風,做彌留般的晃晃蕩盪。
這盒子估計已經太久沒打開過了,拉開時,居然還揚起了飛塵,陳琮下一秒就被晃花了眼:盒底鋪著明黃錦緞,裡頭一排排、一列列,放滿了鋥亮的鋼錐。
她房間就在對門,回來得也快,抱一個半人多高的大紅緞底織金紋錦盒。福婆人不高,抱著走有點吃力,梁世龍忙迎上去,和她分抬兩頭,把錦盒抬到床邊。
肖芥子小心地蹲下身子,語氣盡量溫柔:「紅姑,眼睛怎麼了?」
他拖著步子,扶著牆,也忘了自己是坐輪椅來的,慢慢走出房間。
祿爺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退,忽地碰到輪椅邊,順勢就往下坐,哪知沒坐穩,輪椅骨碌往後滑脫,他一屁股坐空,整個人摔跌在地上,笑得齜牙咧嘴。
她右眼好端端的,什麼事都沒有,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並沒有在流血,但她死死地閉著眼,眼周的皺紋都揪成了一團,表情極其痛苦,痛苦到連臉上的肉都在抽搐。
她筷頭一挑,挑捲起一長溜,吹了吹熱氣,就往嘴裏塞。
姜紅燭的頭猛然轉向她,左眼圓瞪,滿布血絲:「你瞎嗎?沒看到我眼睛被扎了一刀?還不趕緊給我止血!」
漢語說得很生硬,果然不是中國人。
陳琮回過頭。
梁世龍的表情僵硬,似乎情緒還沒能從剛才發生的離奇事里抽離出來,福婆嘴唇微微囁嚅,看看陳琮又看看床上的壽爺,目光里有點喜極欲泣的意味。
肖芥子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姜紅燭的手:「行,咱們挖了他的眼珠子。」
太餓了,這一天東奔西走的,都沒能好好坐下來吃頓飯,既然老闆表示過後廚的備菜可以隨便用,那她就不客氣了。
她有點奇怪姜紅燭這次的反應,以往,紅姑也會一驚一乍地痛呼說是受了傷,但只是嘴上嚷嚷得厲害,但這一次,她臉上的每一塊肌肉、每一絲紋理好像都在配合她的痛苦,那種肌體受創后的生理性應激反應,肖芥子自忖,自己反正是演不出來。
姜紅燭一字一頓:「給我挖了他的眼珠子!」
難怪叫「錐盒」。
肖芥子在桌前坐定,抽了雙筷子,筷頭頓頓齊,慶祝自己翻過一頁、迎來新生:麵條嘛,寓意好,代表著順順溜溜,這次不順,下次必成!這次是蟲,下次必得龍!
笑著笑著,疲憊襲來,再加上腿上有傷,有點站不穩,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
眼睛怎麼了?隔著麻布,肖芥子看不出來,她手忙腳亂,費了好大勁兒,才幫著姜紅燭脫下麻布。
世界都清凈了。
陳琮覺得自己像個被|操控的工具人,但人已經上了場,又不能停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