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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又朝肖芥子感激地笑笑，轉身朝著林子更深處走去。

既然報仇的事要「放一放」，那顯然，姜紅燭要著手另一件事了：這幾年，沒見她忙過跟報仇無關的事，而今突然開始啟動，肖芥子估摸著，跟煤精鏡到手有關。

肖芥子正想說話，那人繼續往下說：「我車裡頭放了遺書，身上也有遺書，這是我的個人行為，不會拖累到其他人。你偶然間路過，阻止了我。但你有你的事要辦，不可能一直跟著我，你救了我現在，救不了一小時后，兩小時后，所以啊，你就不用管我了。」

那人還是不吭聲，肖芥子看了他一會，突然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也許人家不是要自殺呢？狗不是也會這樣被系著脖子、拴在樁上嗎？不排除這人有怪癖，來體驗動物人生，或者是什麼行為藝術，cosplay一隻被束縛在密林中的……新郎官。

「天都黑了，萬一我進去，遇到熊啊狼啊怎麼辦？」

……

——一般人上弔，是系好繩索，踩著墊腳石，然後腳下一蹬。他是先爬上高處，脖子上系好繩索，然後預備往下跳。

又是鑽石！

再走幾步，回頭看，依然趴著。

她想了想，把戒指往地上一丟，說了句：「我可沒拿你東西啊。」

太陽落山時，肖芥子看了眼導航：一小時車程的距離，有個小鎮，兩小時車程開外，有個小縣城。

她調了下頭燈的光，又仔細而飛快地端詳了下。

肖芥子覺得新鮮：「紅姑，這兒跟雲南的雨林完全不一樣。」

往南，範圍也太大了，內蒙算大北方，往南，國內大部分省份都在內蒙往南。

這場景太詭異了，再說了，素不相識，不明原委，也不知道該勸什麼，肖芥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大哥，你怎麼了啊？」

在阿喀察時，不時還能見到草場，有一種「不愧是內蒙古大草原」的感覺，但往南走，漸漸就進了莽莽林區，這兒的樹種是針葉林，雪化得慢，樹身上掛滿一蓬一蓬，但又不是全白，白里透著樹身本色的蒼黑，偶爾還有煙氣霧氣騰掠。

肖芥子不吭聲了。

她ｈttｐs://wｗｗ•hｅtubooｋ•ｃoｍ•ｃｏm又仔細看了看，原來東北那一塊，主要標註的是「小興安嶺」。

姜紅燭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倚在後座，細心擦拭那面煤精占卜鏡。

……

她倒也沒那麼好心硬要救人，但撞上了啊，正好撞上，那就順手削一下子唄。

「那，如果你用它的時候，不對著人看，會看到什麼啊？」

正擼袖子，突然「咦」了一聲，伏下身子去看，然後自腐葉枯枝和濕泥間，小心翼翼拈出個東西。

她想起那兩顆鑽石：「路上我看到兩顆鑽石，是你的嗎？」

為了避讖，她換了頂黑色的八角帽。

經過別克車時，她注意看了一下。

那人摔懵了，也摔得稍微清醒了些，他手裡攥著斷繩從地上爬起來，獃獃看著肖芥子，看了會，彎下腰，畢恭畢敬鞠了一躬，說：「謝謝你救我。」

姜紅燭不屑地挑了下眉，自從「瞎」眼之後，她的表情更怪了：以前，是左臉毀容，只有右邊臉表情生動，現在右眼「瞎」了，連帶著右眼周圍的肌肉僵滯，要靠左邊唯一的那隻眼傳遞一切情緒。

走著走著，不遠處的泥壤積雪間，炫光一閃。

姜紅燭說：「因為我才想起來。」

這人是來自殺的。

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筆挺的黑西服，打領帶，正趴在一棵老樹橫出的、離地兩米多高的粗枝椏上。

P級指的是都不需要藉助放大鏡，肉眼就能看到大的缺陷，這樣的品質，壓根都不建議拿來鑲嵌。

說的是手頭物件，姜紅燭終於有反應了：「白天怎麼用？白天它就是個死物件。」

她放慢車速，尋找方便停車的路段，也期待著能看到一兩輛停著的車：有些司機開累了，會靠邊休息、抽根煙什麼的，如果有這樣的車就好了，那她也停過去，在那附近取土，多少能壯個膽。

那一晚偷用煤精鏡的事，她一直沒說，姜紅燭對這鏡子太寶貝了，那天之後，碰都不輕易讓她碰一下。

姜紅燭出行，除非萬不得已，否則首選自駕車，畢竟她這副模樣，乘坐火車飛機什麼www.hetubook.com.com的太引人注目了。

肖芥子舉著鑽戒，環視身周，小聲問：「誰丟的鑽戒啊？」

林子里靜悄悄的，獨屬於山林的那種靜：沒有人聲，但有各種幽幽寂寂的自然聲響。

肖芥子笑：「我要這東西幹什麼？」

她抱起新外套下車，在車邊抖展開外套穿上，從車後備箱里取出頭燈，一手拎桶一手小鐵杴，翻過路欄，向著坡上的密林走去。

也是運氣，在一處路段，果然看到一輛停著的別克車，肖芥子趕緊停過去，抓了頂帽子就要戴。

肖芥子沒想到事情會如此走向，但這人說得也對，他要是死志已萌、真想自殺，時刻都可以，她一路人，總不能從此就跟著他、嚴防死守吧？

肖芥子緩過來之後，破口大罵：「你是不是外面那輛別克車的車主？你有病啊！」

林區的夜有點陰森，天一黑，什麼怪聲都來，肖芥子心頭有點怵，手機上調出一段紅歌，給自己壯膽。

只走了一小段，就再也不見任何痕迹了，她站了會，抬頭四顧，某一個瞬間，猝不及防，一聲尖叫，差點就把鐵杴迎頭甩砍過去。

肖芥子叫苦不迭：「你怎麼早不說？」

這裏沒什麼小蟲，但林間出沒的，都是大傢伙吧。

肖芥子盡量有求必應，網上租了輛可以異地還車的小長安，雖然要加收什麼里程費、異地費，但折算下來，一天也就幾百塊錢，也還行。

哦，原來煤精鏡白天是個「死」的，晚上才會活。

——打扮成這樣，還別一朵「新郎」胸花，看來這自殺，跟感情有關。

也就是說，鏡子必須對著「別人」看，可她那天晚上，很確信自己沒有對著人，為什麼會看到那些奇怪的圖景呢？

但問題又來了，自己養的是和田玉，不是煤精啊。

很遺憾，不值幾百萬，鑽石有凈度分級，理論上，越乾淨純粹越好，一般要動用十倍放大鏡觀察，級別從LC（鏡下無暇），VVS（極微暇），一路到P（重瑕疵級）。

地圖上把她接下來車輪要碾過的區域，標和_圖_書註為「大興安嶺」。

真是晦氣，肖芥子皺眉：停車卻不見人，這多半是跑林子里方便去了，待會進林子，她可得注意著點腳下，可別踩到什麼腌臢玩意兒。

肖芥子忽然明白過來。

邊說邊大踏步走過來。

這一顆就是典型的P級，白瞎了5克拉，這麼大，估計五萬都沒人要。

第三次回頭時，也是巧了，那人身子猛地往下一墜。

她開著導航一路往南，出阿喀察時，在加油站停車加油，抽空翻了下地圖。

車裡沒人。

沒人應，看地上，雖然偶有殘雪，但基本蓋不住地，行走的痕迹並不明顯。

她拎著桶，如姜紅燭吩咐的，繼續往林子深處走，一心挖自己的泥。

雲南都是大闊葉林，雨林里走一圈，頭髮衣裳都打濕了，一腳下去，腐葉間各種蟲豸亂竄。

這不難理解，煤精鏡說到底，材質還是煤精，自然會親近那些養煤精且懷了胎的，同類相親嘛——那些人端起這面鏡子，即便不對著人看，也能看到獨屬於煤精鏡本身的東西。

不敢太大聲，怕招來熊或者狼。

她說：「你傻嗎？鏡子里不照出人，那就是空的，空空的鏡子，能看出什麼？」

「紅姑，這兒有熊啊、狼啊什麼的吧？」

她琢磨著，這鏡子有大玄虛，所以不忙問，趁隙時旁敲側擊、慢慢打聽。

不，見鬼了都沒這麼稀奇，居然是一枚鑽戒，大鑽戒！

沒錯，不是鬼，是個人，模樣還挺儒雅，一定新刮過臉、理過發，捯飭得很像新郎官。

這人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被吼了也毫無反應，仍是眼神渙散、木然地趴著。

不是，真的就是新郎官，他西服胸口別了朵「新郎」的胸花，脖子上套了一圈繩，繩的另一頭牢牢系在粗枝椏處。

又開了半個鐘頭左右，天黑了。

這一下動靜真大，有兩三隻老鴰被驚起，在高處繞著盤旋。

這一天接下來的路程都很乏味，林海看久了，也就是車窗外的背景牆、沒什麼新鮮感。

——他的車停在車道上，國道的車輛急來急往，要很久之後，才會有人注意到這輛停了太久的車。

沒錯，是一枚鑽戒m.hetubook.com.com，爪鑲，標準圓鑽形，目測至少5克拉。這麼大的大鑽，如果成色好點，得幾百萬吧。

「那你扔地上幹嘛啊，要我幫你拿回車上，跟你那遺書放一起嗎？」

但關於這「另一件事」，姜紅燭的口風很緊，連目的地都沒給肖芥子透露，車都發動起來了，才惜字如金地來了句：「往南。」

肖芥子心裏犯嘀咕，面上半分不露：畢竟根據契約，她老實做事就是，只要姜紅燭能給她提供入夜後的保護，管它往南往北呢。

這要是和田玉，她還多看兩眼，鑽石……隔石如隔山的，對她沒什麼用——當然可以拿去換錢，但她現在的重心也不是錢，再說了，這是別人的東西。

那人沒停步，只點了下頭。

她跟姜紅燭商量：「咱們趕點夜路，去縣裡住吧，縣裡條件好，住得會舒服些。」

這誰啊，一路進來，並沒見到什麼方便的人，反而接連遭遇兩顆鑽石，是別克車主扔的嗎？

這弧光給了她自信：只要不遇到熊，基本沒問題。真遇上了，反正不能跑，得虛張聲勢——到時候，她張牙舞爪揮動鐵杴，沒準熊還怕她呢。

肖芥子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回頭看，他還在趴著。

怎麼大興安嶺不在東北？

歌聲一起，姜紅燭就醒了，她表情有點茫然，看了看車窗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找個方便的地方，靠邊停車，去林子里挖點土。要去林子深處，挖深點，最好超過一米深，取深點的土。」

姜紅燭嫌她事多：「熊啊狼的都在深山，沒事跑國道附近幹什麼？你要是害怕就別去，取土是為了給你『聯石』，我又不需要。」

那人說：「你剛好心救我，我還沒謝你呢，就送給你吧。」

肖芥子攥著鐵杴柄的繫繩，一路揮揚著走，鐵杴的鏟尖處鋥亮鋒利，一揚便是一道弧光。

肖芥子大喜，覺得總算是讓自己等到了：虧得她沒走遠，向前猛衝幾步，鐵杴高處橫削，一道弧光掠過，繩索綳斷，那人重重摔砸在地。

靠，見鬼了。

一次是偶然，兩次，總有點彼此註定有瓜葛的小必然在裡頭。

肖芥子從車內後視鏡里看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裝著漫不經心：「紅姑，這鏡子，能白天用嗎？」

有時吱呀一聲，是不知道哪根細枝被雪壓斷，有時極遠的地方，又傳來老鴰的叫聲，嘶啞呱嘎，直剮耳底。

這一磨嘰，惹來了姜紅燭不滿：「大晚上的，誰看你頭髮？」

果然，車出阿喀察不久，景觀就不同了。

說完，繼續向更深處走去，有幾句話，被風遞著傳過來：「那顆粉鑽，不值幾個錢，那是骨灰培育鑽石。那枚戒指，其實是個好東西，但只有懂的人才懂，不懂的，也會覺得不值錢。」

姜紅燭已經打上盹了，迷迷糊糊間嗯了一聲。

肖芥子納悶地看看周遭，俯身撿起來看。

不好，這頂帽子是紅色的，小紅帽進樹林，十有八九遇到狼。

大小興安嶺，那不是……林海雪原嗎？

這一次的小一點，只2克拉左右，但乾淨明透，更重要的是，這是顆粉鑽，看形制是粒耳釘——這要是顆天然鑽，得好幾百萬吧。

試想一下，烏漆麻黑的密林，本就戰戰兢兢，一抬頭，燈光掠處，冷不丁看到一個條形的似人生物、大蟲子一樣貼著樹椏趴著……

又走了一段，確信已經夠偏僻了，選定一處把鐵杴插下，又脫下外套，掛在就近的一棵樹杈上。

肖芥子來了好奇，她仔細查看了一下地上的痕迹，選定一個方向，攥著鐵杴，躡手躡腳地繼續往裡走。

肖芥子陡然止步，她站了會，變換角度又看了幾次，確信那兒有閃亮的玩意兒，這才小心翼翼靠近。

那人身子一頓，緩緩回頭，問她：「你不自己拿走嗎？」

這種野外無人處的莫名「橫財」，她可不稀得撿。

肖芥子指外頭的別克車：「這不是有人嗎？有人，我不得講究一下？」

這是意識到生命寶貴了嗎？

肖芥子越發糊塗了，但沒再問，姜紅燭是個人精，自己要是揪著某一點問個沒完，她一定會起疑心。

總不能這樣樹上樹下的一直瞪眼看，姜紅燭還在外頭等她，她還要挖個一米多深的坑取土呢。

姜紅燭想起了什麼，補充了句：「當然了，養煤精的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