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紅燭殤
第六章 那為什麼人家是動物系的,你是植物系?
陳琮覺得奇怪:「你怎麼突然要打聽李二鑽呢?」
肖芥子簡直是要笑出聲:「這鑽石是需要餵奶還是喂飯?這麼操心,你去辦個領養唄。」
還有……
P級,根據國檢的定級標準,業內都不建議作為寶石用鑽。
陳琮解釋:「不是,根據我的經驗,他真自殺了,這麼貴重的身後物,肯定會引起一番爭搶的。」
老天予人厄運,是四方封路、上下無門,但這些印也好,吉祥話也好,像自己張起的倔強結界,我管你給我批的什麼八字命盤,我就是美我的、樂我的,看不順眼,你別看呀。
蓋完了,像出了口惡氣,神清氣爽。
這團裂隙,是有形狀的,從特定的角度看,像個胎兒。
她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人要幹壞事,又想隱藏自己,當然會在外型上下功夫。我假裝是金媛媛的時候,不也在腰上綁了包、改變體型嗎?瘦子裝胖子是容易的,胖子裝瘦子,臨時可撇不掉身上的肉。」
屋裡安靜極了,姜紅燭已經睡熟,呼吸淺得很,不留神幾乎捕捉不到。
肖芥子心思都在戒指上,有點心不在焉,陳琮連問了兩次她才回過神來:「剛好撞見了唄,還是自殺現場。」
除非,這裂隙或者瑕疵有講究。
看著看著,像有突兀電流直衝腦頂,她身子戰慄了一下,兩手猛地同時擱下,大口喘氣,覺得頭髮根都要豎起來了。
陳琮倒吸涼氣:「那你沒做點什麼?」
據梁嬋說,歡伯好酒,不是酗酒,和閉目養神君一樣,是提升神識的一種方式。很多人喝酒喝到半醉、醺醺然時,會別具爆發力和創造力,譬如李白——「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如果李白寫詩時,喝的不是酒而是綠豆湯,還真不一定寫得出那些肆意凜冽、酣暢淋漓的詩篇。
不錯,鞋跟上的這枚印,又清晰如初了。
剛湧來的暖流嘎嘣一聲,結了冰。
陳琮噎了好幾秒:「P級啊……」
太好笑了,她笑到肚子疼,摁著肚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笑了會,眼角淚花都出來了。
「……要出事,至少也得等我發展出第二個內線。」
桶里的泥都撈出來了,拍捏成蘋果型,先用塑料膜包好,再包一層紅布,頂上紮起的地方拿黑繩繞了一圈又一圈,權當作蘋果的果梗,布身上,是姜紅燭特有且蹩腳的針線活,歪歪扭扭,綉了「四季平安」幾個字。
「不想說算了,還生芝麻,你胡謅至少也謅個動物。回頭我幫你打探消息,問『人石會』有沒有生出小麥大豆的植物系,人家是不是要說我二百五。」
陳琮一點都沒懷疑,還分析上了,分析得格外困惑:「那為什麼人家是動物系的,你是植物系?芝麻,那你以後晚上睡著了,在石頭裡……種芝麻?萬一遇到掠食者,掠食者去你地里……收芝麻?」
母體中的那種胎兒,雖說不至於手指腳趾分明,但頭大身子小,那種蜷縮的姿態,實在太肖似了,更讓她膽戰心驚的是,肚臍處還裂出一條彎折的縫,像極了拖出的臍帶。
「你這人怎麼這樣,我正經問你事呢。」
還真是說掛就掛,乾脆利落,跟滾走一樣,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019號,何歡,昵稱「阿歡」,小字輩的,就叫他「歡伯」。
她對著手機哼了一聲,哼完噗嗤笑了,覺得陳琮這人怪好玩的。
「他的體型、身高都造不了假,再頂個光頭,那不是太明顯了嗎?所以只能在頭上下功夫,有頭髮這一點,撇不了嫌疑,反而讓他更有嫌疑了。而且這個人,在我紅姑的報複名單上,說明這倆認識,有過往。你得防著他點,可不能出事。」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她並不想跟陳琮說,她生了個蜘蛛。
肖芥子還想說什麼,電話里已經只剩忙音了。
她咽了口唾沫,緩了好一會兒,才長吁了口氣,再一次將十倍鏡移到眼前,慢慢拈起那枚鑽戒。
看看竹根印,蘸的膠泥挺滿,還能再蓋m•hetubook.com.com一次,她左右看看,扯過那件新外套,在衣領正中,狠狠也蓋了一個。
李二鑽的信息就這麼點,再怎麼碾磨分析,也討論不出花來,陳琮猶豫了一下,委婉打聽:「你拿到煤精占卜鏡,看到懷的胎了嗎?」
鑽石的最高評級叫鏡下無瑕,意思是放大十倍拚命看,都看不出丁點瑕疵。
他沉吟幾秒:「不對啊,『人石會』的人,不說巨富吧,至少也是小中產,李二鑽給我包了六千多的入會紅包呢,他想買質量更好的鑽石,那還不是小意思?把一顆P級鑽當寶,那這顆鑽肯定不一般。」
——太瘮人了。
而P級呢,尤其是P級中的最低等,都不需要動用十倍鏡,肉眼可見大瑕疵——這就糟心了,別說鑽石水晶,就算是去買玻璃,玻璃內部有裂或者氣泡,也會被認定為次品。
他的名字應該取自《莊子》,「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特徵是好酒,無酒不歡。
所以,這個圖像,也是靜默的吉祥話。
肖芥子還在想李二鑽的事,隨口應了句:「看到了。」
看鑽石水晶什麼的,一般十倍鏡(放大十倍)就足夠了,這種珠寶放大鏡的操作方式跟普通放大鏡不同,得緊貼眼睛、保持不動。
說來也巧,19號諧音「要酒」,「歡伯」在古代是酒的別稱,漢朝時就有人寫過「酒為歡伯,除憂來樂」。
爭搶個毛線,肖芥子嗤笑:「你仔細看過那枚鑽戒沒有?我看了,肉眼見瑕,是顆P級品,P級!」
肖芥子說:「蜘……」
陳琮說:「各方面的線索都指向他,性別、年齡、體型,都一致。我入會那天,他沒來,說是提前離開阿喀察、來我家這兒踩點選址了,等我見到他,已經是兩三天後,就算他的眼睛曾被毛巾抽腫過,也早消了。不過也不一定是他,因為他是個禿頭,但襲擊我那人有頭髮。」
肖芥子怔了半天,「噫」了hetubook.com.com一聲,趕緊撒手,像撇開髒東西,手指在被面上蹭了又蹭。
月亮真從濃雲間露出點身形了,一枚彎彎的小月牙,又孤獨又冷清,但帶著笑,很像她——肖小月這名字挺好的,肖芥子,肖小月,都比媽媽起的那個「肖結夏」更得她心。
肖芥子拎起自己的一隻靴子看。
看,人對動物,還是有著先入為主的既定印象的。
自己說話,有時候是簡單粗暴了點,但有什麼辦法,誰讓她跟的是姜紅燭呢?所謂近墨者黑,姜紅燭動不動就罵她「你怎麼不死在外頭」,兩相比較,她已經相當溫柔似水了,開閘放的那種水。
她一直笑,聽到陳琮在那頭憤憤。
她關了大燈,摸著黑戴上頭燈擰開,拿出指勾式的珠寶十倍鏡,對著那枚鑽戒,細細端詳。
二是,靈蛇纏龜,是古代四靈中的「玄武」形象,代表了長壽。
……
靴跟上,側面,有指甲大小的一方印,線條古樸,是畫像石風格的「靈蛇纏龜」。
比如,裂出的紋路肖似鳳凰,那就一舉榮登藝術品行列,再不是玻璃的價錢了。
她有點心虛,岔開話題:「你那邊怎麼樣,那個想對付你的人,排查出來了嗎?」
據說竹子一生只開一次花,且特別不吉祥,老話說「竹子開花,馬上搬家」。有科學家解釋說,竹子開花,其實是表示植株走到了生命盡頭,再接下來,容易坍塌倒砸。住在周圍的人如果不搬家,很可能會被當頭砸到,所以這話並無吉凶,只是一種自然現象。
這幾天到處奔走,鞋跟上的方印已經磨搓得有點模糊了,肖芥子從行李里摸出一枚紅絨布包著的、小小的竹根印。
召喚小芝麻……不是,小蜘蛛護體,今晚上,可別做噩夢才好。
沒看錯,這顆鑽石的內部,有一團大裂隙,粗看時,任誰都會惋惜,覺得這鑽石品級低劣、賣不上價,會看的,要麼拍案叫絕,要麼毛骨悚然。
陳琮要是知道她生出個蜘蛛,是怎麼也不會說出「蜘蛛啊,太仙了www.hetubook•com•com吧」這種話的。
而且,現放著身邊就有一個。
頓了幾秒,她聽到陳琮由衷的感嘆。
回到房裡,姜紅燭已經睡了。
所以名字為什麼是父母定,而不是自己定呢?人在成年後,都應該自己給自己起個名字,以自己的姿態和喜好,正式步入這個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都已經來到的世界。
陳琮心中涌過一陣暖流。
她一隻腳的腳尖悄悄墊起,揣在兜里的手還不自覺捏了個蘭花指——仙鶴是這樣起飛的吧?反正美美仙仙的。
她笑完了,倚著台沿站定,仰頭看天。
這話在理,肖芥子垂在兜里的手又把那枚鑽戒摩挲了一回。
一提到這個,陳琮就蔫了。
肖芥子眼睛貼著放大鏡片,在鏡片另一側徐徐轉動那枚鑽戒主石、調整焦距至清晰視像,虧得這爪鑲只是三爪,能夠最大限度地裸|露出鑽石的切割面、方便觀察,這要是包鑲,四面圍合、只露個檯面,她怕是眼睛看瞎了,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肖芥子抬起頭,眯著眼睛在漫天的濃雲縫裡找月亮:「做了啊,反正在我眼跟前,他是死不了,但那之後嘛,就很難說了。」
肖芥子理直氣壯,自己都差點相信了:「嗯啊。」
「……芝麻。」
肖芥子聽著這不屬於自己的溢美之辭,不知怎麼的與有榮焉。
她說:「開個玩笑嘛,做人怎麼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我其實吧,生了個……仙鶴。」
她匆匆把東西收攏好,撳燈睡覺,睡了會覺得不踏實,又把外套拽過來,兜頭蒙住腦袋。
「那是什麼啊?」
肖芥子沒忍住,哈哈大笑。
肖芥子撇嘴:「有頭髮可不能幫他撇除嫌疑,有頭髮,可以戴假髮啊。」
比如這隻代表了聯石的蘋果,再比如,今晚住的這個小旅館叫「喜臨門」,但凡它叫「禍臨頭」,她估計大老遠就掉轉車頭、不住了。
但肖燦竹確實死在「竹子開花」之後不久,她死前挖出了竹根,親手雕了這枚「靈蛇纏龜」的竹根印,作為唯一的遺物,留給女兒。hetubook•com•com
這圖樣,小時候就跟著她了,鞋跟上印,鞋墊上畫,連衣服領口袖口都有綉,她不理解,問過母親肖燦竹,母親給過兩種解釋。
但她欣賞不來,滿腦子只四個字。
那天入會,會員來了六十多號,未參會的,他根據性別、年齡篩了一下,篩出三四個疑似的。
頭燈隨著她的喘息和身體挪動,偶有移晃,每一次都會掠出和放大屋內物件的輪廓黑影,影子的移動其實平常,但此時看來,像意圖滿滿、不懷好意。
他當然沒機會捧著李二鑽的手仔細看,遠遠掃了一眼,只看清大小和火彩。
一是,大師算過,蛇和龜這兩種靈獸,是保佑她的,她遇到了,准有好事。
陳琮的關注點很實在:「又自殺……他那鑽石可怎麼辦啊。」
夫妻同石,這事其實不太合理,人與人千差萬別,感情再好、性格再相合,也是獨立且差異巨大的兩個個體,適配的石頭也該天差地別,怎麼就「同石」了呢?
肖芥子打開調有金粉的印膠盒,持印用力蘸碾,然後補蓋上去。
被陳琮提醒之後,她才發現,國人是真的很愛講吉祥話,「避讖」的意識無處不在。
要不是沙發實在太舒服太穩,陳琮真能震驚到從上頭滾下來:「芝麻?你生出一棵芝麻?」
這枚竹根印,是母親的。肖燦竹小時候,家人為她種下一棵竹子,寓意「燦燦青竹」。
任誰身邊潛伏著這麼一個要命的,都樂觀不起來。
正常人心理,遇到這種狀況,都是得做點什麼,哪怕大喊一聲「不要啊」,也比漠然無視強。
陳琮黑著臉說:「掛了吧,有跟你說話這功夫,我還不如去幹活。」
這鑽石,其實太值錢了,如果只是質量上乘的5克拉,也就幾百萬。但有了這胎兒裂隙,價錢就沒上限了,開一億可,因為獨一無二,開十億也可,因為並世無兩——當然,有沒有人接盤另說。
「仙鶴啊,太仙了,這算『奇胎』吧,怪不得懷了兩年多。我就說,你是有點不一樣的,仙鶴,真好,延年益壽,好兆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