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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芥子忙完手續，拎著店家贈送的入住茶點進房時，姜紅燭正拿筆在紙上塗抹著什麼，期間還不住皺眉、凝神回憶、塗塗改改。

哦，原來自己站在了一尊雕塑前頭，肖芥子只能含糊著認下，第一次仔細看這尊雕塑。

開車這事，短途怡情怡性，長途委實讓人麻木，肖芥子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再有這種長距離的輾轉，再也不會順著姜紅燭的臭脾氣，你又不是沒身份證，雲南那頭的村子不是給辦了一張，叫「姜三姑」嗎？

晚餐吃了份牛骨粉之後，又駕車來到一個看上去頗高端的藝術社區。

景德鎮這些年來旅遊發展得很快，相關配套設施如住宿等更是如雨後春筍，其中尤以民宿居多。

哦，不對外啊，肖芥子停下腳步，目光一直從那扇小門裡往外溜：門后看起來是個小院，有假山、夜燈、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再遠，就看不真切了。

她猶豫了一下，也往那家店走去。

正想著，不遠處停著的一輛車的車窗上，有個人影匆匆而過。

「小姐是對這一尊雕塑感興趣嗎？」

女媧石，這名字聽著耳熟，肖芥子想起來了：「『人石會』被偷的那塊石頭？」

以後，火車高鐵加飛機，哪怕是長途大巴呢，都比自個兒當司機強。

說話間，指向茶桌中央的碎瓷片：「這瓶子，是李自成從北京敗走那次，我當街看熱鬧，在一戶人家門口撿的。不值什麼錢，但有回憶、有感情……」

這兒的遊客拍照的多，消費的少，原因在於每個店面都不太接地氣，不管是賣畫的、做陶藝的還是陳列雕塑的，那價格最低都是小五位，讓普通消費者望而卻步。

說完了，哈哈大笑，見顏如玉還站著，招呼他：「坐啊。」

巧了，塑的是女媧。

肖芥子覺得自己應該沒看錯，她回想了一下片刻前的情形，推測顏如玉多半是進了那家叫「無欲·有求」的店。

工作剛布置完，工作人員就過來了，大概是因為展廳里只她一個人，又逗留得夠久，覺得有必要招呼一下。

顏如玉忙站起身，叫了句：「干爺。」

這是家古董藝術品……不像是店，更像陳列展示廳，每件展品邊上都有簡介，牆上還有藝術家的個人介紹什麼的。

這一尊在顏如玉看來，還不如山地大漠呢，儘是些土堆水壑，宛如售樓處的沙盤，但不知怎麼的，就完美擊中他干爺的心巴了，最後是和同作者的其他幾件一起打包，500萬拿下的。

等燈的功夫，她快速搜了一下住宿，邊搜邊問：「紅姑https://m.hetubook.com.com，咱到這，到底幹嘛來的？要麼你就別告訴我、自己辦事。你要是還需要我跑腿呢，多少給透露點吧。」

路道上人不多，前後都沒再看到這人，應該是進店了。

顏如玉走向茶桌。

肖芥子一臉歉意的笑，只得先往外走，但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只得裝著對藝術很有興趣，心不在焉地看起展廳的展品來。

顏如玉拖開凳子，在桌前坐下，戴上工作手套扒拉了一下碎瓷，感覺修復過後，應該是個古董瓷瓶。

茶桌桌角，放了本《莊子今注》，桌中央一大攤碎瓷片，還有林林總總的修復小工具。

女媧本就是「母親」的投射啊，這個作者在創作作品時，一定投注了很多很多的愛。

找陳天海？

「那個顏如玉，阿喀察之後你有再和他聯繫嗎？他有什麼動靜沒有？」

肖芥子盡職盡責，每家都進去看，意料之中的一無所獲。

更難得的是，肖芥子從這件作品里，看出「情」來了：明明女媧垂目，並無詳細的面部雕工，但她就是覺得，自己能感受到神對人的那種、為母般的回護，看著看著，甚至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母親。

顏老頭不置可否，在茶桌對面坐下：「前陣子一不小心，打碎了。我尋思著，反正我時間多，就學學修復吧，不瞞你說，那些修文物的紀錄片，我都看遍了，也看會了，就是不知道，上手會不會。」

肖芥子搖頭。

她問了個很現實的問題：「要靠我找，找到了要幹什麼？搬回來？半人高的石頭，那麼重，再多幾個人幫我抬也未必抬得了啊。」

之所以定性古董，不是因為他懂，而是干爺這兒，一般都是上了年頭的老物件。

陳琮回得挺快：「沒有啊，你不說，我差點忘記他了。」

肖芥子給自己的內線一號陳琮發信息。

肖芥子這一下吃驚不小，住宿都顧不上搜了，急回頭看姜紅燭：「他在這？景德鎮？你怎麼突然就知道了？」

坦白說，這件作品的工並不精細，創作者似乎是有意取「意態」而舍「工」，所以與其說是雕塑，更像一塊天生地養的石頭，因其自然，意蘊無窮。

不過，景德鎮這地方她喜歡，雖然也有類大城市的高大上地塊，但大部分區域，還是偏小城市的安靜和煙火氣的，等交通燈時，她甚至瞥到街邊有人在爆米花——太新鮮了，這種黑漆漆炸膛式、連著皮袋砰一聲開爆的古早做法，和*圖*書她上一次見，還是小時候呢。

工作人員察言觀色，笑著介紹：「小姐有興趣結緣收藏嗎？這位作者近兩年勢頭很猛，作品被人爭相搶購。這一件是正版授權的限量複製品，等比例復刻，全球也只有五十份。」

但關鍵是，人家景德鎮作為有歷史底蘊的旅遊目的地、知名「瓷都」，到處都是這樣的房子啊，別的不說，就她之前開車時經過的很有藝術格調的小集市，幾乎家家門面都是這樣。

懶得抱怨了，反正姜紅燭不會體諒她，說不定又會嘮叨個沒完，罵她好逸惡勞、偷懶耍滑什麼的。

其實這是棟中式的二層小樓，只一樓做茶室，二樓是個人起居間。

顏老頭面露惋惜：「這有點可惜啊，女媧眼是個好東西，這下手的人啊，也太不懂珍惜了，寶貝東西，你搶就搶，怎麼能砸呢？沒事，砸就砸吧，你沒聽老海說嗎，女媧不止一雙眼，砸了一雙，地里還會再給你長一雙，大不了再找新的，用不著太放在心上。」

顏如玉從「無欲·有求」店的後門出來，穿過古色古香的庭院，進入茶室。

顏老頭「哦」了一聲，寬慰他：「燒了就燒了吧，雖然有點可惜，但也是它命數到頭了。沒記錯的話，它也吞了不少人了，它吞人，人燒它，這也是因果報應。」

除此之外，蛇尾尖尖上還趴了個小人，撅著屁股酣睡。

肖芥子心中一突。

只是復刻，居然這麼貴，買不起買不起。呃，不是，復刻品可配不上自己，等她將來百億資金到位，再去搞正品。

肖芥子接過畫紙，心內一聲嘆息。

肖芥子意在沛公，無暇研究藝術，一直往裡走。

姜紅燭的畫技是真的很一般，像形是基本做不到的，只能勉強指物。

顏老頭愣了一下，頗反應了一陣子：「是『人石會』那塊？」

好在工作人員彬彬有禮地表示了惋惜：「那就太遺憾了，據我所知，原版已經被人收藏了。」

——RMB：35，800/聶九羅

顏如玉笑：「怎麼不值錢了，大小也是個古董。」

茶室布置得很雅，因為是晚上，三面落地窗的簾都放下了，如果是白天全開，室內借景室外，有假山綠樹，溪水潺潺，那真是雖在鬧市，如處自然。

她買了張地圖，劃定區塊、依次進行，憑著一己之力，地毯式搜索。

這麼冷的天，那人一身剪裁得當的薄西服，披著到肩的長發，戴有鏈條的金絲眼鏡……

一個下午過去，共計消耗奶茶三杯、油條麻糯糍一份，買了兩雙襪子，一件小內搭hｅｔｕboｏｋ.com•cｏｍ，外加跑了兩趟衛生間。

她語氣涼涼，一臉失望：「復刻啊，那不行，我不習慣買復刻。」

還有，她開車兜，只能兜到沿街的門面，萬一人家是內院、宅子深處有這景呢？

顏如玉又好奇地拿起那些工具看，毛筆毛刷銼刀噴筆，樣樣看著都新鮮。

顏老頭示意他坐：「補不了就補不了吧，哪有一成不變的享受啊，可能我這享受也到頭了，不用太當回事，坐，坐啊，唉，你這孩子。」

他邊說邊摸著腦袋過來：「可是植完之後吧，我又覺得古里古怪的，老頭子了，就該有老頭子的樣，人哪，可以有求，但不能強求。你從老家過來？」

沒辦法，心裏有鬼：顏如玉怎麼會在這兒呢？不會是嗅著什麼味兒、一路跟著她過來的吧？

500萬啊，顏如玉都止不住心疼，吃吃玩玩花掉還落個身心享受，買這玩意兒，真不知道圖什麼。

039號？顏如玉？

顏如玉面色更凝重了：「可這樣的話，干爺你就沒法補身子了。」

這個形狀，前一陣子，在阿喀察的那個晚上，她在煤精鏡里，好像看到過。

顏如玉不好違逆，心事重重地坐下：「還有件事，那面叫『女媧眼』的煤精鏡，我好不容易搞到手，也被人砸得稀爛，下手的人應該跟燒因緣石的是同一撥。」

她悻悻出來，覺得這法子行不通：她能進到的都是對公眾開放的區域，但女媧石那麼值錢，又是贓物，誰會那麼缺心眼往外擺呢？

走之前，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她在牆上那一排藝術家中，找到了聶九羅的簡介。

說話間，心念微動：「是不是跟那面煤精鏡有關係？」

想低頭找一顆小石子踢著解悶，奈何這兒的環衛工人太敬業，別說小石子了，連顆大點的砂粒都沒找著。

正想自己摸索著玩一把，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不緊不慢的。

肖芥子用了足足兩天的時間，才到達最終目的地。

她趕緊把目光又收回來。

末了把紙遞給她：「喏，你那車不忙退租，再續兩天，每天，你就照著我畫上這特徵，開車到處兜、到處找。」

顏如玉點頭：「阿喀察散了之後，我先回了趟老家，聽老家人說他們想來看干爺，干爺不樂意見？」

「私人會所，喝茶的茶室，不對外的。小姐，開放參觀的只是外面的廳。」

騾馬的命，就做騾馬的事吧。

顏老頭說：「那就是你的命了，做人得想開點，想開就好。我不是人，都能想得開，你這當人的，怎麼還擰上了呢？」

真擺出來，早和_圖_書被「人石會」的人發現了，還有她撿漏的機會？

嘴上嘆著騾馬的命，實際操作起來，萬不能讓自己累著：她權當是開車閑逛，見到類似的景就停車下來溜達，有不錯的店不耽誤她逛街，有好吃好喝的也大方掏錢。

這茶桌可當書桌用，背靠半人高的雕塑台，台上供著一尊高價購入的場景雕塑。

她沒吭聲，點了點頭，折好畫紙。

……

肖芥子沉吟了片刻，給他下任務：「那你聯繫他一下，表現得自然點，問候兩句，套點話。比如到家了沒，家在哪，有空找你去玩……之類的。」

肖芥子選了近山的珠山區一帶，只花了不到三百，訂了個自帶獨立小院的民宿房間，雖然那小院跟天井似的，翻個跟頭就到頭了，但好歹是「院子」啊，姜紅燭待得無聊時，還能不受打擾地在院里晒晒太陽。

沒拿到鏡子前，姜紅燭對陳天海的下落明明也毫無頭緒，得手之後，連跟「人石會」的仇都不著急了，一反常態要「往南」。

她裝著好奇：「那裡頭是？」

肖芥子先還沒反應過來，頓了幾秒之後，悚然回頭。

陳琮的回復看起來經過了跌宕起伏的心理掙扎：「？？？！！！……好吧。」

肖芥子仰著頭，看了好一會兒，出門時有點怏怏的，胸腔里好像揉了一團濃結的惆悵，怎麼揉也化不開。

姜紅燭還真是情緒穩定：「你先找，找到了再說。」

盡頭處，她被工作人員禮貌攔住：「小姐，不好意思，裡頭不對外。」

江西，景德鎮。

總體來說，比阿喀察的落腳點要舒服多了，就是不能在天頂給姜紅燭裝垂繩，她沒法攀著繩兒來去自如。

不確認一下，心裏不踏實。

剩下的區域，適當留白，放了她作品的圖片，能看得出作品很有性格，精細處纖毫畢現，粗獷時又像潑墨寫意，大刀闊斧。

這一尊形制不大，只30cm來高，擷取的是女媧造人的片段，女媧盤坐在地，正低著頭，細心捏塑掌上托著的、一團初具人形的黏土。

顏如玉看著他那一頭濃密的頭髮發獃：「這頭髮……」

好在，姜紅燭這次沒瞞她：「我也不確定，賭一把而已。我只知道，女媧石應該在這一帶，陳天海要是還守著女媧石，那就是石在人也在。」

她畫的是一間屋子，屋前有一棵樹，屋頂塗塗改改，勉強傳達出「屋子古色古香、還帶點飛檐」這一信息。

居然只是複製品嗎，那應該挺便宜吧。

肖芥子的目光悄悄往邊角處ｈttps://ｍ•hetｕｂoｏk.ｃｏｍ•cｏm的價卡移去。

簡介不長，只寥寥幾句，寫著「原名聶夕，筆名聶九羅」，配了張身穿晚禮服、參加酒會的照片，長得漂亮倒在其次，關鍵是眉目間神采飛揚，整個人熠熠生輝的，好像在放光。

場景雕塑的意思是，塑的不是人物鳥獸，而是某一處地貌場景，比如山地、草原、大漠等等，一般來說，做得再好，價格也上不去。

顏老頭嘿嘿一笑：「植髮，還染了，哎呦，可讓我受了老罪了，你不知道那頭皮上扎的，跟血葫蘆似的。」

來人年紀很大，至少八十來歲，穿絲緞夾棉銅錢紋的厚睡衣，個子不高，走路有點跛。

阿喀察扮鬼夜之後，她滿心以為再無交集，幾乎把這號人物給忘了，有沒有可能，顏如玉是家住景德鎮？那一切就可以用「巧合」來解釋，她也不用焦慮了。

沒錯，當時，她看到了五尊墨黑色、巨大的人形輪廓，其中一尊，就是這樣的。

會不會那五尊，其實都對應了真實世界里的石頭呢？

看來干爺這陣子的生活主題是，讀《莊子》，玩修復。

顏如玉苦笑：「可是，誰知道地里、什麼時候才能再長一雙呢？」

而且，根據地理位置，民宿開得越偏，價格越便宜，再加上現在是冬天，屬於淡季，入住等於撿大漏、嘎嘎香。

沒等來姜紅燭的回答，反等來了換燈，後頭的司機估計是趕辦事，性子躁，喇叭撳得天響，肖芥子沒辦法，只得先開車。

肖芥子深以為憾地聳了聳肩，決定趕緊走人：再不走，工作人員以為她是什麼大買主，拉她去看有原件的，她可騎虎難下了。

至於女媧石嘛，那是沒影的。

語畢有點緊張，怕工作人員要拉她去看原件。

肖芥子安頓好姜紅燭，立馬開車出發，開始了在景德鎮市內、大海撈針般的尋找。

「那從現在起，你可得記好了，我腿不方便，這塊石頭，要靠你去找。那塊石頭，差不多半人高，形狀是個人身蛇尾的女人，低著頭，尾巴是盤著的，一隻手垂著，一隻手托起，掌心像是託了塊石頭……記清楚了？就是這個形。」

顏如玉不坐，沉默幾秒，說：「干爺，我做事太廢，因緣石被燒了。」

「是，都快結果了，大半夜被淋上油燒了，現在都還沒查出是誰乾的。」

姜紅燭嗯了一聲：「找陳天海。」

姜紅燭說：「是，你知道那塊石頭具體長什麼樣嗎？」

顏老頭擺了擺手：「見什麼見，沒大事別來找我，我嫌煩。這把年紀了，就愛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