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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芥子驚訝，還沒來得及驚喜，陳琮又補了句：「但你只是讓我幫你打聽養石、懷胎之類的事，這個不在工作範圍。」

陳琮居然敢抱怨她：「正要睡覺呢，就不能選工作時間給我打電話？」

姜紅燭說得很慢：「你和他們的區別，在於你脾氣好，怎麼罵也不走，有時候被罵得幾乎要掉眼淚，還乖巧地在那幫我收拾窩棚，時間一久，我也習慣你在身邊了。你說的也對，公平交易嘛，你照顧我，我教你養石頭，大家各取所需。」

……

可姜紅燭不習慣住村裡，三天兩頭往山裡爬，還被人發現啃樹皮、啖蛇蟲，村裡人半是嫌棄半是憐憫的，給她在近山的地方搭了可以遮風擋雨的窩棚，時不時地，會往裡放點瓜果乾糧，彼此都習慣於這種互不打擾的相處。

這事只是她推測，沒憑沒據的，就別去吊人胃口了。

肖芥子嘆了口氣。

陳琮嗯了一聲。

入石的人當中，懷胎之後，總會摻有一定比例的掠食者，已知的就有姜紅燭。

是嗎，也就是說，自己的推測是對的？

第二個，在窩棚里死乞白賴待了兩天，受不了她冷嘲熱諷、出言謾罵，暴跳如雷地跟她對罵了一回，被她拿碗瓢砸跑了。

肖芥子說：「紅姑，熬了一夜了，要不要休息會啊？」

陳琮的話將她拉回眼前：「他們搞了個『熄燈計劃』，具體情形我都打聽到了。」

他是說過「不想找這老頭了，找不起」，但真聽到有消息，還是忍不住想知道。

她嗯了一聲，欠起身子，試了試通往天井的玻璃門，確信關死不漏音之後，壓低聲音：「那你怎麼打算？就這麼放他在身邊？」

想打發他自己去問三老，一看時間，才凌晨兩點半，反正睡不了，拉著他陪聊也好，於是聲情並茂、繪聲繪色，給他描畫了一通。

好在他不傻，迅速反應過來：「六七旬陳姓男子，不是我爺爺吧？」

肖芥子一個「滾」字險些衝出口，怕他真滾，咬牙收回去了。

肖芥子話裡有話：「那如果，你爺爺跟他們是一夥的，你會接受他的邀請嗎？」

小牢頭之上，一定還有大牢頭，就是不知道是什麼。

見到姜紅燭，她驚訝起身，愣了會之後，小心翼翼發問：「你是姜紅燭嗎？」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期間她生過病，掉光過頭髮，得過可怕的癬疾，一度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鄉關何處，自己都覺得自己出娘胎前hｔｔps://wwｗ•ｈｅtｕｂｏok.cｏm.ｃom，就已經做了山裡的鬼。

姜紅燭是十來年前，突然出現在揚金山附近的，當時，她皮膚慘白，像個白化病人，沒有雙腿，就在山林灌木間爬進爬出，以野果和山澗水為生。

他說：「這種說法，自古以來就有吧，古人不是把我們的身體叫『臭皮囊』嗎？咱們現在的肉身真的挺脆弱，餓了不行缺水不行，刀兵水火都扛不住，大多數時候啊，人是雄心萬丈、身子骨跟不上，想想是挺拖累的……」

看情形，姜紅燭這一夜都不會回房了。

就是……長夜漫漫的，都不知道怎麼打發。

「陳天海。」

她漸漸走神，直到聽到「陳天海」這三個字。

——顏如玉剛剛才回我消息，說是家在餘杭一帶，最近在景德鎮旅遊，還歡迎我有空去找他玩。

陳琮也想到這一點了：「算，『懷胎入石』等於是脫此樊籠的第一步，也就是說，初級選手。在這一關，安排了掠食者，確實算是阻礙，起到了牢頭的作用，但充其量是個小牢頭。」

肖芥子搖頭：「不知道。」

陳天海在地震之後，一定跟紅姑有過交集，否則，他只是「熄燈計劃」的一員而已，紅姑犯不著區別對待，還念叨什麼「他偷過我的東西」、「來找女媧石，石在人應該也在」，再往深拓展一點，陳天海那一系列詭異的行為，偷女媧石、離家出走、和自殺前的沈晶多次會面，都發生在地震之後，焉知不是姜紅燭跟他說了什麼？

第一個，跋山涉水來到窩棚前，姜紅燭沒搭理他，他大概也覺得自己被人耍了、姜紅燭絕不像什麼包治病的聖手，第二天就垂首喪氣地打道回府了。

她說：「那你會去找他玩嗎？」

肖芥子好奇：「差了什麼？」

說著，捋開一張攥皺了的傳單紙，說：「我叫肖結夏，有人在醫院散這個，說你能包治病，包治絕症。」

這幾年，姜紅燭不止一次問她：「你到底怎麼找到我的？」

肖芥子慢條斯理：「你猜？」

肖芥子心裏「呵呵」了兩聲，沒跟他爭。

擱誰誰受得了啊，換了自己，也得瘋。

按照《殘疾人保障法》，這樣的人應該送去政府托養機構，但山裡嘛，人好養活，托養機構反而路遠費事，一來二去的，就以「姜三姑」這名，把她掛村裡戶上了。

她可不敢冒這個險。

她清了清嗓子：「『人石會』高知少婦離奇自殺，死前曾與六七旬陳姓男子多次會面https://www.hetubook.com.com，其後該男子不知所終。這究竟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且聽專家深入探討。」

陳琮嚇了一跳：「我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找他，他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嗎？」

能隨便收人頭的人，哪會有那個耐心去調查驗證？一句話：夜長夢多，除患務盡，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陳琮沒好氣，說回正事：「對了，姜紅燭的內線，八成是何歡，雖然他沒承認過，但我察言觀色，是他沒跑。還有，他向我打聽你……」

陳琮靈光一閃，脫口而出：「牢頭！」

本著公平交易原則，有來有往，她把李二鑽老婆的事給陳琮講了，這事不複雜，幾句話就說完了。

頓了頓又說：「這個女媧補天和女媧造人，對應大小樊籠，是挺有意思的，但總覺得差了點什麼。」

言下之意：這是另外的價錢，不能白給。

也對啊，哪有監獄不安排牢頭的道理？如果人安穩困在大小樊籠里也就算了，但凡有要掙脫的跡象，不得牢頭出現、迅速處理嗎？

想象一下，「陰間」是個無邊無際的闊大世界，養石者以石入夢，一塊塊石頭，就是一棟棟獨立的小房子。

讓她意外的是，陳琮倒沒有特別驚訝。

——聖手回天，絕症可治，詳情請諮詢xxx-xxxxxxxx。

陳琮猜到她不想說，結束通話似乎又太快了些，於是換了個話題：「你知道『人石會』當年，是怎麼對付姜紅燭的嗎？」

記得，雲南邊陲，揚金山。

肖芥子沒吭聲，看玻璃牆外姜紅燭的背影，指尖無意義地摳磨被面。

陳琮又嗯了一聲：「理由呢？」

肖芥子略一思忖，撥了陳琮的電話。

肖芥子一愣：「打聽我？」

說這話時，陳琮覺得自己真是聰明壞了：既如實傳達了信息，又沒在年齡上冒犯她，還含蓄誇了她一下——不愧是做生意的，總讓合作方如沐春風，以這樣的精神對待客戶，何愁客戶不穩固！

柜子里有備用的毯子，肖芥子打開櫃門拿出來，幫她張好，姜紅燭漠然看她張羅，忽然說了句：「陳天海和039號，可能是一夥的。」

這還脫什麼樊籠啊，費老勁了，就在樊籠里，該吃吃該喝喝，湊合過吧。

肖芥子恨得牙痒痒，不過她很快就笑了：「那就是要別的回報唄，行，我這裡有條消息，你看看有沒有興趣。」

為表誠意，他先開口，講了從何歡那探聽和-圖-書到的、關於「熄燈計劃」的一切。

陳琮一頭霧水：「你這意思，是我爺爺給她灌輸了什麼，她才會輕生？還有，什麼叫『脫此樊籠』？」

姜紅燭說：「你還記得，我之前住在哪嗎？」

陳琮苦惱：「就是直覺少了樣配備，不符合常識。但肯定人人都知道，你也幫我想想，就是造了大小兩層監獄去關人，還得有什麼必不可少的配置？」

肖芥子說：「一，我紅姑沒死在魘神廟；二，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雲南一個近山的小村子，那山叫揚金山，不是魘山，顯然，是有人把她轉移過去的；三，我打聽過，她是突然出現在那個村子附近的，時間是在地震之後。」

肖芥子沒反應過來：「啊？」

陳琮無奈：「不然呢，我總不能除掉他吧？去向三老告發，又沒確鑿的證據，只能先這樣，盡量防著他。你那頭怎麼樣，還在阿喀察嗎？還是，換地方了？」

傳單紙上，只有一行字和一個電話號碼。

可惜的是，肖芥子沒顧得上感受這春風，腦子轉得飛快：這年紀……應該是在打聽阿蘭，何歡果然跟紅姑好過，且依時間推算，這孩子是在姜紅燭出事後生的，所以何歡不知道也不確認，甚至還有點懷疑，是以多方打聽。

但因為她是姜大瑞的後人，對039號來說，性質不一樣：當年你太爺起意，我們殺雞儆猴，留了兩顆人頭點到為止，已經很客氣了。現在，你又來了，你太爺吩咐了你什麼，你們這一家子又在謀算什麼？

起初，村裡人被嚇到了，以為山裡出現了不明生物，糾集了人手搜山，持棍扛杴的，把她圍堵住了，才發現她是個人。

她低聲喃喃：「一天、一分鐘、一秒都沒想到過，可你，一下子就想到了。」

肖芥子被問住了。

按照規則，每個人都待在自己的「房子」里，不能出去，別人也進不來，很有老子口中「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意味。

陳琮愣了好一會兒，語氣都變了：「肖芥子，你是認真的嗎？」

顏如玉這回復，還真是非常客套、得體、正常。

陳琮沒猶豫：「成交。」

可能當局者迷吧，從某種角度來說，姜紅燭確實也沒做什麼，她只是因為太爺講的故事對一個神秘老頭起了好奇心，偷窺他寫字，偷翻了一下他的東西而已。

但掠食者不一樣，他們能打破壁壘、闖進別人的房子里，一番燒殺肆虐……

陳琮想了想：「hetubook.com.com這隻能證明姜紅燭是那場地震之後出來的，沒法證明我爺爺撒了謊，也許他到的時候，確實沒見過姜紅燭，只看到一座塌過的山。」

肖芥子擁著被子倚在床上，毫無睡意。

姜紅燭帶著一身經夜的寒霜氣爬進屋，看表情看不出悲喜，想來該過去的，昨夜都過去了。

不想睡也不敢睡：萬一她一個人入睡，入石入夢，遇到掠食者怎麼辦？已知在十多公里的範圍內，有顏如玉、顏老頭，沒準還有陳天海，都是養石頭的。

肖芥子坐在床上，透過落地的大玻璃牆，看小院里呆怔的姜紅燭。

因為有些養石者，實力雄厚，掠食者闖進來了，也會被打出去，這部分人，自然會有更厲害的牢頭來壓伏——女媧既然能安排大小樊籠，也就能安排大小牢頭。

姜紅燭說：「其實，你不是第一個找來的，在你之前，有另外兩個人來過，也拿著傳單，說想找我治病。」

姜紅燭答非所問，她慢慢伸出指頭，指向肖芥子：「你，跟他們也是一夥的。」

她也說不準陳天海多大了，不是六旬就是七旬吧。

「但我一直都知道，你背後的那個人是誰，因為就是他，把我扔在揚金山一帶的。」

「地震之後，你爺爺去了魘山？還說塌得特瓷實？」

要知道，姜紅燭在魘神廟困了二十多年，而魘神廟，上古時就有了。

肖芥子張口結舌，匪夷所思：「我怎麼會是跟他們一夥的？」

肖芥子突發奇想：「掠食者算不算？」

私心裏，他很希望陳天海當時、只是過去確認了一下山塌沒塌，但冥冥之中又覺得，爺爺在這事上隱瞞了什麼。

肖芥子瞎猜：「通電、通水、安排放風等娛樂活動？得供一日三餐？不是聽說有人窮得吃不上飯，想方設法混進監獄保命嘛？」

肖芥子啼笑皆非：「你個內線，還挑上工作時間了？我還能給你雙休日呢，你要不要？」

肖芥子心下惻然。

姜紅燭臉色木然，一動不動：「阿蘭，我怎麼這麼蠢呢？這麼簡單的事，我怎麼就從來沒想到過？」

紅姑這人間一趟，像是來歷劫的，掙扎半生才發覺活了個荒唐，連牽線木偶都不如——牽線木偶，好歹有個操線手一直上心控著。她呢，人家只輕撥了一下，她就自舞自唱，賣力了大半輩子。

她從來都嘻嘻哈哈，拿話敷衍過去，一半是因為她答應過那人，不能說；另一半是因為，她真不知道對方是誰。

黎明時分，姜紅燭在外頭捶門，肖芥子正打盹，睡得半虛不實的，聞聲一和圖書個激靈，趕緊下床給她開門。

是不知道，姜紅燭的口風一向很緊，而且防她防得厲害，凡事能不說就不說，說了也只略透幾句，是以她很多事都只知皮毛、不明就裡——當然，這也不怪紅姑，誰讓自己確實值得懷疑呢？

陳琮解釋：「監獄里不能沒有牢頭吧？就是負責看守或者巡視的。不然有人越獄怎麼辦？古今中外，再結實的監獄，不能不配牢頭吧？科技再發展，監獄再全自動化，也得有個人在幕後撳按鈕操控吧？」

姜紅燭的瘋病又犯了，這麼冷的天，她穿著單衣爬進房間自帶的小院天井，像是要用身體挨凍來懲罰自己，在那時哭時笑，一會犯傻，一會伏地嚎啕，虧得是淡季，民宿入住率低，否則臨近的住客非來敲門投訴不可。

有一天，山林里撿了圈果子，她破兜塞得滿滿，吃力地往回爬，突然發現，有個年輕的姑娘，托著腮蹲在窩棚口，正拿石子在地上划棋格玩。

肖芥子喉頭髮干，指尖微顫：「那個人是……」

肖芥子仔細算了下時間，很肯定地說了句：「你爺爺在撒謊，我紅姑是那場地震出來的。」

肖芥子興奮：「你怎麼知道的？」

村裡人可憐她，發善心把她接回村，問起個人信息她就裝瘋賣傻嘟嘟囔囔，最後，只知道她姓姜。

外頭濕冷，披件外套不頂事，肖芥子拼著賠錢給民宿，把被子給姜紅燭拿出去了，厚厚實實幫她裹圍了一圈。

肖芥子奚落他：「怎麼，你一個正式入會的人，連『肉骨樊籠』都不知道？」

正百無聊賴，陳琮的信息過來了。

「按照『肉骨樊籠』的說法，女媧辛辛苦苦布置了兩層樊籠，不可能不安排牢頭。否則你想，『人石會』的人養石，可以入石，再找到那什麼五色石補天的地方，不就輕輕鬆鬆、脫此樊籠了嗎？」

「是啊，問姜紅燭身邊有沒有一個三十多歲的漂亮姑娘。我覺得，除了年齡，你都符合，你頂多二十啷噹歲，哪像三十多的。」

也不知他是裝傻還是犯渾：「你要真給，我肯定要啊。」

肖芥子先是倚靠床頭，聽得心不在焉，還分心在手機上查了下魘山的具體|位置，中途聽得入了神，心裏惆悵，側著頭看玻璃牆外，覺得那裹著被子的臃腫背影像個大寫的「悲」字。

陳琮：「……」

肖芥子嘻嘻一笑：「打個比方嘛。」

揚金山海拔4000多米，植被垂直分帶明顯，最高處的尖頂有雪，入暮時常刮怪風，大風揚雪，映著落日金光，宛如金沙漫天，是以得名「揚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