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紅燭殤
第二十六章 他是不是……變異了?變成了跟顏老頭一樣、幾百年不死的老鬼?
……
梁世龍一來吃了他的敲打,二來隱瞞確實與己無益也無意義,所以沒怎麼猶豫,把前一陣子開匣的經過給講了。
陳琮說:「八年了,我一直在找我爺爺,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大家是自己人了,梁嬋懷石胎,我還惦記著回去看護呢,朝你打聽點事,能不能爽快點?」
肖芥子比劃給他看:「蜘蛛噴出的其實是絲漿,絲漿遇到空氣,會迅速凝結為有黏性的絲,這個絲在空中飄,挨到什麼東西,就會粘在上頭。」
什麼怎麼看?又不是帶回來相看的,問得這麼奇怪。
小心陳天海。
拿梁嬋這事來壓梁世龍,雖說是一種策略,多少有點敲打要挾的意味。
一句簡單的示警,非得用字謎以及如此迂迴的方式發送,一定是因為他有苦衷、沒法明白表述。
顏如玉懶懶說了句:「在阿喀察剛見面的時候,感覺還行,挺談得來的。後來就覺得,是個俗人,掙到錢那麼高興……」
陳琮心裏,長長嘆了口氣:怎麼偏偏是這三個呢,一死兩刺頭,死的聯繫不上,活著的惹不起,想推進都不知道該從何入手。
肖芥子也在想這個問題:「紅姑通過煤精鏡,確認了女媧石就在景德鎮一帶,還給了我信息圖,一棟帶飛檐的屋子,前頭有棵樹,顏老頭那個茶室符合嗎?」
如果是斷讀,信息是「小心」,落款「陳天海」,那這個信息,等於無意義。
陳天海在哪呢?
姜紅燭,沈晶,顏老頭。
他找不到詞來形容,反正挺一言難盡的。
這下出了大事,所有細節都被一一追溯,包括那張塞在石頭下方的摺紙,然而清掃工作做得太及時,現場廢料都被扔去了垃圾站。
陳琮也被這句話搞糊塗了。
是啊,他為什麼先入為主地認為,茶室里除了顏和_圖_書老頭和顏如玉,只住了第三人呢?就不能還有第四人嗎?
茶桌上已經攤了四五張,清一色的「無欲·有求」。
陳琮想到了什麼,示意肖芥子噤聲,撥了梁世龍的免提電話。
顏如玉怔了幾秒,突然反應過來,寒意冰一樣順著指尖迅速爬上手臂、頭頸,留下一路綿長的僵麻。
我靠!
陳天海失蹤之後,「人石會」作為業主和所有者上門點收,點算了數量沒錯,核對了圖片都對得上,也就算無狀況交接了。
兩大疑點。
陳琮說了句:「我爺爺的處境,感覺很不樂觀。」
按照三老的說法,他中過兩輪毒。第一輪是陳天海下的,用意是打造出馬丹徒第二,但爺爺可能忽略了,人家馬丹徒中毒的時候,已經是個養石大佬了,馬丹徒能看到的境界,自己即便中了一模一樣的毒,也未必能看到;第二輪是出了意外,被姜紅燭點了香。
梁世龍還沒睡,很快就接了,語調客氣又疏離:「有事?」
陳琮喃喃:「有自由,並未受困,卻要用紙巾字謎這種方式,讓人『小心陳天海』,他是怎麼了?」
顏老頭搖頭:「這怎麼行,我滿意不行,主要還得看你。你對這皮囊滿意嗎?」
如果是連讀,就是讓人警惕、防備陳天海,但一個人,為什麼要挖空心思,製造出一個如此晦澀的謎句,讓人小心自己呢?
陳天海負責看守的第八石匣,對外是個小型私人奇石博物館,擇日擇時段開放,小程序預約及發售門票,之所以敢對外,走的就是「明裡藏暗」的路線:開在鬧市,裡頭的奇石又相對笨重。非要打個比方,類似於把古代的石獅子石鼓聚攏來做個展覽,觀眾看完就罷,一般人是絕不會起意偷盜的。
點評網站上,一搜就能搜到,寥寥幾條評論,留的全是差評,什麼票價貴和-圖-書、性價比太低、看完了不知所云之類的,清一色都在提醒後來者避雷。
陳琮裝沒看見,他這是在辦正事,不受力不受力。
顏如玉送完陳琮回來,看到顏老頭興緻勃勃地、正在練字。
根據時間線,有三個關鍵人物。
肖芥子想了想:「那有沒有可能,顏老頭的茶室二樓,住了兩個人呢?一個是陳天海,一個是掠食者。」
於是又經歷了一系列勞心勞力的追討及翻找垃圾,最後拈出了一張不知道是被什麼液體浸透了大半的摺紙。
梁世龍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二,這句話是給誰的。
陳琮約略明白了。
還有,這字謎,只要給到他就能一步到位,但陳天海從沒試圖聯繫他,為什麼呢?迫於壓力、不能聯繫?
掛了電話,陳琮依然一頭霧水,倒是肖芥子,沉吟著說了句:「你見過蜘蛛吐絲嗎?」
顏老頭搖頭:「不不不,不是我想,是你想。都是肉骨,都是樊籠,暫棲之所,當然要選個自己滿意的。你我都知道,你是我的藥材、血囊,你的身體,也許是留不住,但要是能借屍還魂……」
陳琮慢吞吞回了句:「首先,幾百年不死這種好事,顏老頭為什麼要便宜我爺爺這個外人,這機會給顏如玉不好嗎?其次,變成了顏老頭這樣的老鬼,為什麼要到處嚷嚷讓人小心自己?顏老頭即便危險,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害人吧。」
這塊石頭在裝車前被認定不對勁,因為經手人員在地上發現了極少量的石屑和石粉,這讓他聯想到「造假」,後來的查驗證明了他的懷疑:這塊石頭的造假和做舊都很用心,唯獨在底面稍微潦草了點,大概是因為底面貼著地,絕少會有人注意,所以就敷衍對待了。
退一步講,即便當初就是為他印的,爺爺怎麼知道他會拜訪顏老頭、假意上洗手間、隨手抽和-圖-書多了紙巾發現字謎呢?這壓根就是極其隨機、無法預判的連鎖反應啊。
陳琮一下子坐直了。
這一趟阿喀察大會前夕,協會調了專業運輸人員過來取石,由於是重要的展覽石,防護上很講究,各種包裝材料,防摔防震防磕碰,林林總總鋪了一屋子。
這幾年,挺少見到干爺這麼高興。
陳琮點頭,挺符合的,畢竟中式庭院。
肖芥子心念一動,聲音都低了幾分:「他是不是……變異了?變成了跟顏老頭一樣、幾百年不死的老鬼?」
……
顏老頭穩穩落筆,又完成了一幅「無欲·有求」。
顏老頭毛筆蘸滿了墨,正在硯台邊過尖:「這個陳琮,你怎麼看?」
「你爺爺的這個信息,就像蜘蛛吐絲,他好像在以一切所能的方式,把這信息蛛絲一樣、一條條往外彈射,粘在哪就是哪。有點像被困海上的人扔漂流瓶,他就是希望有人能接收到、解讀到。」
他有點激動:「所以我爺爺是被困在了顏老頭的茶室?」
顏老頭呵呵一笑,運腕下筆:「這能叫缺點么,出門大街上問問,誰掙到錢不高興?那些說什麼『不把錢當回事的』,多少是裝樣。我就喜歡大大方方愛錢的,看了幾百年啦,大方愛錢的人,才是能大方舍錢的。」
顏如玉有點意外,但還是笑了笑:「干爺想認孫子,何必問我,您老人家開心就行。」
他咽了口唾沫:「干爺,你是想……」
顏老頭說:「你要說紙巾那事吧?嗐,這都是小事。阿玉啊,你要記住,細節固然重要,但細節是一時的,會出錯,看人要看主線。」
這跟蜘蛛吐絲有什麼關係呢?
肖芥子順藤往下捋:「他應該有一定的行動自由,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囚禁。你想想,顏老頭家的紙巾,他都能參与定製,感覺這倆在一起,住了不少日子了。」
肖芥子斜了陳琮和圖書一眼,用口型嘲他「不要臉」。
顏如玉嗯了一聲,無可無不可地說了句:「這樣看的話,他是還行。」
把這三個人的秘密給理順了,陳天海的事,也就明明白白了。
「他剛成年的時候就被老海給遺棄了,第一,這事沒影響他學業,人順利學成畢業了;第二,老海只給他留了一家不賺錢的小店,但他把這店做成了賺錢的大店,我打聽過,他爸陳孝在病院的年費,都是他給交的。」
陳琮苦笑:「但顏老頭家那個,是個掠食者啊。」
他說:「這你就錯了,我敢說,老海對這事,一點都不在乎。」
什麼抽紙巾也好,字條也好,都不是單單為他準備的——雖然他是最適合、也是最可能解讀出這信息的人。
那張寫了字的紙就是在七手八腳挪移搬抬石頭的過程中發現的,由於是對摺的,沒人當回事,再加上當時工人忙著協力搬抬,現場多少有點混亂,那張紙被以為是拿來墊石頭的,不知是誰腳下一蹭,就把紙蹭到一堆包裝廢料里去了。
「不止是還行,我仔細看過,他年紀、身高都跟你差不多,長得挺帥,人也精神,我看了就喜歡。阿玉啊,你說我認他做個干孫好不好?」
一,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陳琮也不繞彎子:「是這樣的,我想問一下,在阿喀察的時候,你囚禁我那次……」
「人石會」十三石匣,石匣只是一個統稱,事實上,石匣有大有小,有私密也有公開。大的類似貨倉,小的也就化妝奩大小,私密的門戶緊閉,公開的可以對外展出。
這紙巾用了有一段時間了,總不見得是知道他今兒上門,昨晚連夜為他印的。
小心什麼,你倒是透露一點啊,只神秘兮兮給人「小心」兩個字,誰能據此做應對?
第二輪毒,兩輪疊加、起了變化,他清醒時突然能看到了,但只能看到掠食者,且和_圖_書是人形的。壽爺那次就是,壽爺明明躺在床上,他看不到壽爺是什麼,卻能看到姜紅燭弔詭的黑影。
說完,大概也覺得這猜測有點離譜,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女媧石八成就在顏老頭家,如果你爺爺跟女媧石在一起,那你爺爺就該在那裡。」
「第三,他店裡雇了兩個員工,從沒換過。聽說那個小宗,見天抱怨陳琮資本家、盤剝員工,但是,有人出高薪來挖角,兩人都沒走,有對家說了陳琮壞話,小宗還堵上門去大吵一架。」
顏如玉有點詫異:「干爺,你對他印象還挺好?你就不覺得這人有點……」
梁世龍說:「紙上確實不止一句話,但大部分都沒法辨識了。『塵土飛揚,想去北方』這句,因為是打頭的,受損最輕,都還原出來了。拍照比對了筆跡之後,確認是你爺爺的手筆。」
顏老頭回答:「知道他要來吃飯,我就多方了解了一些。」
顏如玉口唇發乾:「沈晶死了,李二鑽也一時瘋癲一時清醒的,這事能不能成另說,再說了,老海不會同意的。」
梁世龍愣了一下:「你打聽這個幹什麼?」
陳琮搖頭。
「你問我爺爺在北方是不是有什麼生意或者熟識的朋友,還念叨過一句話『塵土飛揚,想去北方』,那句話是哪來的?除了這句,還有別的話嗎?」
第一輪毒,他清醒時是看不到東西的,但半睡半醒之間,能看到虛實結合、陰陽交錯的場景,比如在火車上,既能看到真實的肖芥子,也能隱約看到石中呈蛇形的姜紅燭。
不過,話是這麼說,陳琮自己也覺得,陳天海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這就是主線。所以啊,小事不影響我對他的看法,就算他真有愛佔便宜的小毛病,也無傷大雅,這孩子不錯啊。」
所以顏老頭家的那個灰影,一定是掠食者。
顏如玉沒明白:「什麼叫主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