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紅燭殤
第四十一章 你怎麼去證明,當初的互換是純粹的互換呢?
肖芥子短促地「啊」了一聲。
「比如在人入石之後,以鐵器釘人手足,人在石頭裡就等於是被定住了,不能走,也不能挪。」
那些所謂的實驗,包括如何以藥物改善身體機能、看見別人的「石胎」,如何提防掠食者,如何更有效地進行大小石補等等。
當時,「人石會」負責管理魘神廟,這兒被當作無人打擾的清凈之所、適合養石的「陰間」聖地,外頭有專人看管,負責為裡頭的人提供簡單飯食和定期收理污穢。
肖芥子趕緊點頭:「對對對,聽完了就讓他滾。」
車在橋上終究礙事,她看了看左近,把車開去了橋底下、河岸邊更為僻靜的地方。
他們還不是普通的養石,更像是頭腦發熱的研究人員,引朋會友,熱切交流,以提出各種天馬行空的設想為榮,但並不徒託空言,也盡一切努力,積極落地驗證、實施。
她想抬起手,手臂顫了又顫,終究是氣力不濟、又放棄了。
陳琮在心裏說,老王師傅,你大可不必說得這麼露骨。
——我要更正一下,雖然阿晶想殺我,但這次不是她想殺我,不,也是她!但更複雜一點,是整體的環境,整體環境,你懂嗎?
內心裡,他認同姜紅燭的話:和那些做古董首飾的同行交流時,對方最常感嘆的話就是「這工藝,現在找不到啦」,問起來,不是沒人教,而是沒人學——精細的工藝傳承耗時耗力,在這個浮躁的趕路時代,很少有人願意靜下心去嘗試了,即便有,也大多浮光掠影,很少會去鑽研精秘奧義。
前人玩得也是夠花的,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他們是「異想天開」,
和圖書還是「極具探求精神」。
「顏如玉現在到處在找我們,陳琮跟他關係不錯,明天又要過去走動,你賣陳琮一個人情,回頭有什麼突髮狀況,他又能給咱們行方便,互惠互利,這不是挺好嗎?」
「蟬洞里留下的各種推測中,最多的是『養蠱』說。」
姜紅燭瞥了他一眼,語帶諷刺:「前人可沒這麼無聊。共石,兩個人在入夢之後進入同一塊石頭,他們想驗證的是,醒來之後,能不能設法互換皮囊。」
陳琮被搞糊塗了:「什麼叫『純粹』的互換?難道還有『不純粹』的?」
在其中一個蟬洞里,姜紅燭看到了一個多人、長年、反覆進行著的大實驗。
肖芥子腦子裡靈光一閃,激動到說話都打磕絆了:「李二鑽夫妻共石,一直以來,我總覺得李二鑽怪……怪裡怪氣的,會不會其實他不是李二鑽,是……沈晶?」
魘神廟時期,屬於少有的養石「狂熱時代」,緊挨山腳的村落,幾乎都被養石人佔據。
現代科技發展,又國泰民安的,各行各業,不是應該迎來又一輪大復興嗎?
她小心翼翼發問:「為什麼啊?找出原因了嗎?」
姜紅燭繼續往下說。
肖芥子頭皮發麻,又想到李二鑽夫妻了:對上了,這倆確實是一死一瘋。
果然,姜紅燭緩緩閉上眼睛:「陳天海偷了我的東西,這小子戳瞎了我的眼,我知道的事,為什麼要告訴他?想知道,先把眼睛挖出來賠給我。」
陳琮沒忍住:「不是說魘神廟那段,是最黑暗、最反人性的一段時期嗎?『人石會和-圖-書』自己的人,都羞於提起。」
……
「人是這世界上最複雜的生物之一,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都時時刻刻處於變化中。尤其是意念,如野馬脫韁,瞬息萬變。」
魘神廟裡遍布的「蟬洞」當然比知了洞要大得多了,一般都能容得下一個人。洞口加裝小門,就能供人在內清修、閉關。
她想了想,笑嘻嘻的:「紅姑,一碼歸一碼,把你從徐定洋那救出來,陳琮是幫了忙的,今天也多虧了他發信息提醒,不然,我們就被何歡給堵住了。」
明白了。
姜紅燭進出不同的蟬洞,摸索、辨別儘可能多的信息,收集到一些線索。
「『人石會』起於宋末,元明清三代,巔峰期是在明代,這一時期,也是魘神廟被啟用、香火最興旺的時期。」
非要類比的話,有點像詭秘簡陋山腹版「獨立自習室」。
姜紅燭這幸災樂禍又諱莫如深的表情看得陳琮心裏來火。
肖芥子下意識反駁:「但人不是蟲子,是有意識的,怎麼可能互相廝殺呢?就好比李二鑽和沈晶,人家是夫妻啊。」
同石,又稱共石。
姜紅燭話裡有話:「看留下的記錄,是有的。」
「簡單的實驗產生簡單的、可見和可控的實驗結果。但共石,讓這個實驗變得複雜了。」
姜紅燭回答:「因為你怎麼去證明,當初的互換是純粹的互換呢?」
聽到「與石內的環境發生交互反應」,肖芥子突然想起李二鑽發瘋時說的話。
一個人養一塊石頭,一對一,進出有唯一的路徑。
「你們都上過學,總做過化學實驗吧?實驗過程中,環境或者是反應劑劑量的微和圖書小變化,都可能導致實驗結果大相徑庭。」
「湘西有一種古老的巫術,叫養蠱。簡單來說,就是把各種毒蟲放在一個罈子里封住,任毒蟲在裡頭互相廝殺、吞噬,最終,啟壇時活下來的那個,就叫蠱。這種蠱,不同於之前的任何一隻毒蟲,是一種全新的生物。」
這太奇怪了,陳琮不明白:「為什麼不可能找出原因?」
魘神廟?
「一樣的,石頭被認為是有靈氣的物件,是有能量、氣場的。拿血去浸泡,等同於污染。最終的目的,都是讓你在石頭裡如困如縛、任人宰割。」
「但後來,我就想明白了。養石,說是人養石,其實,是石養人。」
陳琮咬牙,這老太婆,果然想搞事。
肖芥子納悶:「這些人在裡頭,不怕石蟲子嗎?」
難道他口中的「整體環境」,指的是石頭、石內的環境?
「所以,不能共石,一旦共石,長久下去,一點點改造蠶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後,是個什麼玩意兒。」
姜紅燭開場就來了句大的:「不管是『野馬』還是『春焰』,到如今,都已經是強弩之末,早過了興盛期了。」
姜紅燭沉默了會,估計是反覆掂量,覺得這話有理,終於重又睜開眼睛:「那說完了,讓他立刻下車,滾。」
看留下的記錄,互換皮囊這事,是有成功的。但問題是,一個實驗,如果已經被驗證成功了,有什麼必要長年反覆進行呢?
「共石也很像,也是在養蠱,養石蠱。你們想一想,石頭是不是就像一個罈子?一隻毒蟲放進去,它可以由始至終安好,但兩隻呢?」
「它想要蠱,只有蠱才能完美保全兩者的精hetubook.com.com華,但我說了,蠱,既不是A,也不是B,它就是全新的。」
姜紅燭說:「魘神廟裡頭的空間不小,四壁和底下,都有『蟬洞』,你們可能沒見過,農村見得多。夏天,知了從地下爬出來,地上就會留個指頭大小的洞。」
姜紅燭輕蔑一笑。
陳琮急於知道結果:「那他們反覆進行這個實驗,有成功過嗎?」
姜紅燭搖頭:「石頭是偏心,但它不是偏心某一個,二選一,總會損失一個不是嗎?它想要最強的那個,它始終是一對一的,管你共石的人是一個、兩個、三個,它都當一個去養。」
姜紅燭神色漠然:「是,近幾十年,我只聽說過這一例。聽說這夫妻倆偏學術,擱著古代,怕也是魘神廟的常客。他們夫妻共石,該不會以為自己是古往今來第一例吧?呵,都是前人玩剩下的。」
姜紅燭潑兩人冷水:「我還沒說完呢。」
她說:「這種互換,後來被發現,無一例外,都出問題了,要麼死,要麼瘋,沒有善終的。」
肖芥子心念一動:「是石頭偏心?」
陳琮不解:「但是共石的實驗目的是什麼呢?就是想驗證一下能不能兩個人共養一塊石頭?」
姜紅燭「呵呵」笑了一聲,陰陽怪氣:「是嗎?那這就是提起褲子不認人了,野馬春焰,現今的很多操作都得益於當年,比如……」
一碗水端不平,絕對的平均分配是不存在的,石頭總會偏向原本、最初的那個?比如沈晶先養石,那麼在李二鑽和沈晶之間,石頭自然偏向沈晶?
姜紅燭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哼了一聲:「那些老行當、老手藝,本來就是在漸漸消亡,別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說,光戲台上那些絕技、漂亮活兒,有多少是能傳下來的?」
陳琮也差不多有概念了:「那我爺爺,是不是跟人共石了?然後互換了皮囊,所以才留下那麼多奇怪的信息?」
兩個人共石,二對一,理論上,蘇醒的時候,A走A路,B走B道,各回各的「皮囊」,但如果AB道互換呢?
肖芥子嘀咕了句:「有嗎?」
姜紅燭搖頭:「沒有,也不可能找出原因。蟬洞里留下的,只有各種推測,沒有最終結論。」
肖芥子和陳琮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李二鑽?」
姜紅燭笑了笑,說:「一開始,我也想不通。」
肖芥子恍然:「那用血浸泡石頭……」
「這法子很邪門,但不是春焰原創,這套操作,最早就是來自魘神廟,春焰……最多是奉行者。」
「入石這種事,可以看作是一種實驗。一個人養一塊石頭,是最簡單的那種:每晚入石,第二天蘇醒,這一晚,他與石內的環境發生交互反應,已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比如元氣滿滿、精神抖擻——這種變化,可以視作實驗結果。」
陳琮默不作聲。
肖芥子以眼色示意陳琮別急。
姜紅燭沒搭理她,繼續說自己的:「那些進去閉關的人,會把自己的設想和進行的實驗記錄下來,當然了,南方的山地潮濕,寫在紙上的,早就朽爛了,能被我看到的,都是刻在石壁上的。」
「非要他一隻眼,那玩意兒不能吃不能補的,要來幹什麼?現在他有利用價值,咱就先用他唄,回頭利用完了,再跟他算賬也不遲。」
事關陳天海,他急得要命,想追問又怕自討沒趣:自己這身份,姜紅燭估計懶得搭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