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魘神開眸
第七章 為朋友而來,得是很好的朋友吧
神棍給魔巴介紹肖芥子:「這個,是我助理,我帶她來見見世面……」
肖芥子心中一動:和魔巴有約的只是神棍,按理講,他準備一個鼓凳就行了,為什麼放了兩個呢?難道他猜到了神棍會多帶一個人來?
肖芥子覺得雙方都在打玄機,還不如問點實際的,雖然這是神棍約的場子,但剛剛魔巴說了,「大家都是朋友」,還讓她「也坐」,可見她也是有發言權的,覷空問個一兩句,不算喧賓奪主。
她發現,這人還真沒什麼機心,都不需要她刻意套話,嘰里呱啦的,片刻工夫,幾乎把半輩子的底都透給她了。
再比如,四五年前,機緣巧合,他又結識了一位富貴的朋友,類似於集團大佬,這位朋友對他很是賞識,還提拔他在集團掛了個富貴閑職,雖說不拿工資,但缺什麼、想幹什麼,只要吭一聲,自會有人給辦得妥妥噹噹。
所以喝茶前先滴茶,喝酒前先滴酒,用意在於「敬神送鬼」,與神鬼做意念的交流。
神棍有點慚愧,訥訥地想開口道歉,魔巴擺了擺手,擱下煙槍,拎起手邊的茶壺倒了碗茶,隨後閉上眼睛,將杯沿略傾,滴了幾滴茶水在火塘邊。
她看見了老寨門,像黑白老照片,是幾根朽爛的木頭搭起來的,寨門后是進村的廊道,兩邊削尖的老木樁密密麻麻排布成牆,上頭掛著少說也有上百個帶角的牛頭骨,這些牛頭骨久經風吹日晒,有些已經毀損了,眼窩森森的,又被雨水打得油亮,看起來格外瘮人。
「二十多年前,佤寨里有個女人誤入那一帶,看到了一條幾十米長的巨蛇,嚇得她一夜之間,頭髮全白了,那之後,高熱不退,沒過幾天,頭髮就都掉光了,至今還瘋瘋癲癲……你要m.hetubook•com•com找的就是那兒吧。」
西古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現在都在鼓勵發展旅遊嘛,我們這個寨子也有遊客來,但是不太行,名氣不響。」
如果真如他所說,約見的是這一帶含金量最高的魔巴,那打聽魘山,還不是一步到位?退一步講,如果連魔巴都沒聽說過,那再打聽也無濟於事,她得改變方向,去找「人石會」那幾個到過魘山的拿答案了。
穿過新寨子,西古帶著二人走一條小路下山,說是下山,其實等於直接進了原始森林,期間還過了一座小木橋,橋的一端象徵性地上了鎖,想必對那些誤入的遊客來講,這鎖就等同於「前方危險、此路不通」。
肖芥子邊聽邊暗自觀察。
肖芥子循向看去,心頭一悸。
神棍一怔,雙手略顫,杯里的茶灑了幾滴,他舔了下嘴唇,僵了好一會才把茶碗送到唇邊,但嘴唇有些哆嗦,只微微沾濕,並沒有真的喝,又把茶碗給放下了。
魔巴搖頭:「她不是你助理。」
又指肖芥子:「你從山洞來,司崗里,大家都是朋友,也坐吧。」
過了好一會兒,神棍才開口:「那,你覺得我這一趟,會不會有結果呢?」
據他說,自己從小就愛尋摸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且發自內心地覺得,凡事絕不能聽風是雨、人云亦云,一定要實地考察,產出自己的理論和見解。於是他自二十齣頭開始,就背上包,開始山川遊歷、尋訪奇異事件,由於太窮了,一度被當成流浪漢,還被城管驅逐過,但他無所畏懼——人的一生,就應該風一樣自由,追逐自己的嚮往和熱愛!
魔巴回答https://m.hetubook.com.com:「我們阿佤不會這麼給山取名字。」
這人看著跟佤寨上了年紀的老頭並無分別,真的完全看不出有「巫師」、「大祭司」的氣質。
走進寨門,第一眼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茅草竹樓,這裏的茅草屋頂頗似古建築中的歇山頂,兩面下拖,乍一看彷彿挨著地——像氂牛身上的毛拖得太長、遮住了腿,還像老人家的眉毛下耷太過、蓋住了眼。
魔巴說:「那是鬼林,被魂靈和怨氣佔據的地方,那裡有無數的蜘蛛,布下了天羅地網,阿佤人不得不捨棄祖居的竹樓,把那裡的山、水、樹林、月亮和太陽都讓了出去。」
剛下過雨,道路泥濘,肖芥子小心翼翼,一路扶著樹拽著藤,神棍的拖鞋不跟腳,幾次都被泥給陷住了,反倒是光腳的西古,走得氣定神閑、如履平地。
路上,西古簡單介紹了一下寨子的情況。
感覺有點不對,這兒太過死寂,別說人聲了,連雞叫狗吠聲都沒有。
茅屋裡很暗,中央處燒著火塘,一個看不出年紀、黑布包頭的黑衣老頭坐在火塘邊,正吧嗒吧嗒,抽著一根佤寨特有的長管煙槍。
她都沒為自己的熱愛活過,更凄涼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熱愛是什麼。
解放前的佤寨,出於各種安全和避敵考量,位置都比較偏,說是隱在深山也不為過,後來因著時勢的變化,在政府的幫助下,寨子相對外遷,雖然和縣城相比還是偏僻,但至少機動車可達,方便對外。
佤族的原始宗教信奉「萬物皆有靈」,他們認為一棵樹、一塊石頭,乃至一張老鼓凳里都有靈魂的存在,這些魂靈沒有高低之分,好的叫「神」,壞的就叫「鬼」。人的生老病死,跟肉身沒關係,https://m.hetubook.com.com都是靈魂出了問題,人生病,是靈魂生了病,人死亡,是靈魂和人間告別。
魔巴輕輕「啊」了一聲,說:「那個地方。」
肖芥子內心連呼運氣:有專人在寨門處迎接,還如此客氣地用了個「您」字,看來這個叫神棍的,沒撒謊。
為朋友而來,得是很好的朋友吧。
果然有門!
的確,這個寨子的寨門和進村的廊道都是新修的,入口處還有玻璃櫥窗,裡頭貼著佤族介紹、傳統神話、民族風情什麼的,途中還看到了演藝廣場,可見這個新寨子,平日經常接待遊客。
第一碗遞給神棍,神棍雙手接住時,魔巴說了句:「你為你的朋友而來。」
真是吹得天花亂墜,到末了,肖芥子都快失去判斷力了:每當她覺得這是個騙子時,神棍冒出的一兩句話,或者提到的某一段經歷,又會讓她覺得,騙子做到這份上,比真的也不輸什麼了。
茶碗送到嘴邊,咕嚕喝了一大口,喝完了抹抹嘴,有幾分心定:這魔巴看起來,很好說話,對她也很友善的樣子,她有預感,這趟不會白來。
忽地又想起肖芥子,補充了句:「我們這一趟。」
滴茶禮畢,魔巴睜開眼睛,重又倒了兩碗茶。
嘎多寨位於半山腰,到寨門時,雨已經停了,但云海未絕,騰騰滾滾,鋪天蓋地,回望低處的滄源縣城,幾乎都被雲霧給遮住了。
神棍很好說話:「好啊。」
魔巴抬起長管煙槍,吧嗒吸了幾口,臉色平靜:「萬事都有結果,你走哪一趟、哪個方向,都有結果,你來這一趟,來的本身,就是結果。」
就像這次,他出於考察的需要,只含蓄地說了句想去滄源一帶、找個佤族的老人家打聽點事,對方立刻就安排了這一帶據稱含金量www•hetubook.com.com最高、嘎多寨的魔巴給他,要不是他堅持樸素出行,對方還要派豪華專車給他呢。
西古把兩人領到一間不起眼的茅屋邊,說話時,聲音都放輕了很多,似乎唯恐驚擾了裡頭的魔巴:「你們自己進去吧,我去寨門那等。」
……
那人迎上來,一臉的笑:「沈先生是吧,叫我西古就行。這是新寨子,老寨子不通車,我們要走去老寨子,魔巴在老寨子里等您。」
肖芥子激動得大氣都不敢喘,唯恐錯過一個字。
他煙槍略抬、示意對面的兩箇舊鼓凳:「沈先生,坐吧。」
早有幾個當地服飾的人等在那了,為首的是個中年男人,和神棍一樣,對襟短衣、肥大短褲,光著腳,手腳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滿是紋身,腕上是鳥,小腿上纏纏繞繞的,好像是植物紋。
肖芥子聽得皺眉,牙都酸了,覺得這人多少有些誇張和咋呼,但話又說回來,如果神棍說的是真的,也挺讓人羡慕:大多數人的一生都在追逐車房票子加孩子,她這小半生是在追逐活命,紅姑呢,追逐復讎吧。
西古連連點頭:「沒錯,老寨子就保存得好,我們都不讓外人進的。」
去嘎多寨路程不近,肖芥子一路和神棍聊天,意在試探、旁敲側擊。
肖芥子在邊上看著,有些惻然:很難想象剛剛在車上神氣活現侃侃而談的人會有這種表情。
走了約莫半小時左右,西古抬手一指:「就是那了。」
肖芥子悄聲問神棍:「怎麼沒人呢?」
更絕的是,地理位置的關係,濃霧是飄在身邊的,這使得整個寨子都影影綽綽,有一種難言的詭譎美感。
神棍表示,一路行來,半生顛沛,可謂飽受捶打,但他總結,人人都是塊要經世事捶打的鐵,錘得越狠,火花越亮,所以他這三十多年來www.hetubook.com•com,收穫了不少朋友,朋友才是人生的最大財富。比如他現在住的大宅,地址在雲嶺之下,有霧鎮上,那是實打實高門大院、山景房,佔地沒個一畝也有半畝,就是一位朋友慷慨借給他住的。
她說:「請問,這兒附近,有沒有一座山叫『魘山』?」
她決定且走且看:「那,你去見魔巴,能帶我見識見識嗎?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魔巴呢。」
居然剛見面就被戳穿了,肖芥子有點懵,她確實不是神棍的助理,但她也不從山洞來啊,她明明是……嗯,坐了幾天的黑車來的。
……
第二碗遞給了肖芥子,她接住時,魔巴也說了句話:「你為你自己而來。」
肖芥子納悶地看向神棍,神棍湊過來,在她耳邊飛快而小聲地說了句:「滴茶禮。」
西古的耳朵賊靈:「是沒人,沒人住。你看這的竹樓,都是拿木頭、竹子、茅草蓋起來的,新寨子里,房屋樣式差不多,但材料用的是彩鋼板,更堅實,住得更舒服,換了是你,你會住哪嘛?這兒,也就魔巴喜歡來,但即便是魔巴,隔三岔五的,還要回新寨子去住呢。」
神棍倒是很樂觀:「人來得少也有好處,很多老的東西反而能保存下來。」
肖芥子跟著神棍走進茅屋。
看見兩人,他並不起身,只仰臉一笑,笑出了滿臉的褶子,眼睛幾乎被埋在了耷拉的眼皮里,只延出魚尾般的深深笑紋。
也是,而且「魘」這個名字太過生僻,從山名去找,就把路走窄了,肖芥子換了個問法:「那座山,據說專門供奉夢魘之神,那個神是一隻有著女人頭的蜘蛛,山腹里還有一座廟,是它的神廟。」
頓了頓,又補充:「不過我約的時候,沒說要帶朋友去,這樣,你就假裝是我的助理吧。」
肖芥子粲然一笑,說:「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