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緊接著，聚攏來的佤人又退潮般、很快散掉了，且行獵翻山時，都盡量離這山遠遠的，有新的傳言散播開，說是這一帶、魘山方圓數里，都被詛咒了，裡頭惡鬼橫行。

她不確定：「初二晚上……有月亮嗎？」

神棍聽得心痒痒的，這種一夜走人的故事，往往藏著驚險刺|激的秘密：「一點記錄都沒有？」

宋代之後，具體時間無考，有「人石會」的人來到這兒，出重金向佤王租了這個山頭，那年頭，佤族當然是排外的，並不歡迎中原漢人，但大概是因為這山放著也是放著，「人石會」給的實在又太多，佤王一高興，就點頭同意了。

「怎麼招呼的？還記得嗎？」

神棍說：「初一朔日，是沒月亮的。之前的三十和之後的初二，即便有也應該很細、很難看到，如果是陰雨天，那基本就是看不到了。」

趁此時機，肖芥子趕緊發問：「西古，早上那幾個跟你吵架的人是幹嘛的啊？」

話未落音，花猴已經查到了：「初，初三十。」

花猴猶豫了一下，暫時靠邊停車，掏出手機在上頭翻查資料，神棍覺得她問得蹊蹺，湊過去打聽：「怎麼了啊？」

傳聞再驚悚，也只是在佤人的村寨中流行，外人不大理會，近幾十年，探了有四五次吧，大多出入平安，也找到了被藏起的山腸入口——但「人石會」上了不止一道鎖，山鬼也就尊重門戶，沒再往裡去。

神棍搖頭：「不對，不對，你讓我想想。」

十點正，山鬼的人準時趕到。

還要安排後援？肖芥子還沒來得及說話，神棍來情緒了：「我都說了不要！你們每次都前前後後地跟著，影響我思考懂嗎？」

說完了覺得彆扭，一般只講月初那幾天是初幾，哪有初三十的？

不會是那撥在司機群里散紅包、也要找魘山的人吧？

「人石會」租下這山頭之後，當時的山鬼高層給魘山做了「凈化儀式」，無外乎是讓內外山獸安分守己、不侵不擾之類的，據說還以血為墨，在魘山的重要位置都畫了山鬼符咒，取「鎮守」之意，讓大小神鬼都不要作妖。

和圖書說到這兒，車子大概是磕著了窪坑，車身一陣亂顛，但車裡特安靜，誰都沒說話。

哪知那場雨下得特別大，林子里又沒庇護處，那個山戶靈機一動，走了段回頭路，鑽進山腳下的一間廢棄茅屋避雨，眼見一時半會雨不停，索性在屋裡睡了一覺。

提起這茬，西古又黑了臉，余怒未消：「不知道！臨近寨子帶過來的，說是要朝魔巴打聽一座山，開始還挺有禮貌，我說魔巴不見人之後，他們就變了臉，嘴裏不乾不淨的！」

「或者你查查看呢，這種大事，你們肯定有記錄的。」

神棍覺得奇怪：「怎麼，我說的有問題嗎？」

花猴依然客氣，但並不讓步：「沈先生，進山是有風險的，尤其是這個魘山。山鬼進山，必留後備，我也是照章辦事。」

花猴一愣：「初幾？這我哪知道啊。」

肖芥子探頭出來，正想怒斥「還有沒有素質了」，忽地愣了一下。

神棍聽得著急：「你別老是『據說』、『有人說』，這種是人云亦云、捕風捉影，咱們自己呢，自己人有沒有再去探過？」

宋代之前，這山歸佤族部落所有，據說山腹中有洞穴，而佤人敬畏洞穴，經常前去祭拜。後來接連發生了幾起原因不明的死人事件，死者不知道是被什麼啃噬，死狀凄慘肢體不全，更甚者屍骨無存。

他把包放進肖芥子的車裡，不請自入地坐進駕駛座：「路線圖我看了，地方很偏，我得把你們送到進山口，實地考察之後，再決定是否聯繫後援。」

肖芥子低聲說了句：「下大雨，你沒注意嗎？魔巴說的『陰雨天』。」

就是這一睡，再也沒起來。

花猴解釋：「各地的山是不同的，籮筐也因山而異。比如西北的山，裝備配置的時候會注意保暖、防寒，咱這西南的山，則更重視驅蟲、速干，像這衣服上，都有特殊塗層，一般的毒蟲討厭這味兒，就不會靠近了。」

那人像是被硬擠在車窗上的，一張肉臉都壓平了，五官變形，看起來分外瘮人，兩隻手也摁在車窗上，五指張開，一左一右hｅtｕｂｏｏk•cｏm.cｏｍ，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肖芥子透過車窗看了看天，天氣不錯，但這種亞熱帶，又是密林地帶，變天是隨時的事。

那之後，「人石會」的成員進進出出，在這一帶活動了好久，好像是把這兒當成了避世的修行處，在這研究各種石頭、以及人和石頭的關係。

花猴悶悶的：「沒外傷，後來屍檢，發現是心肌損傷，懷疑是心臟有問題，再一問家屬，說他心臟是有點小毛病……因為這個事，大家都覺得小孤山挺晦氣的，我那時候還小，都聽說這事了。」

神棍莫名：「研究石頭？人和石頭能有什麼關係？買賣關係嗎？」

神棍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花猴跟他同樣的心情：「我也好奇，確實沒有記錄。畢竟是『不探山』，咱們山鬼有分寸，保持距離，很少過問，連這山被廢棄了，都是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花猴一聲長嘆：「有。」

花猴不關心什麼宏觀微觀，職責所在，一心把信息交代完全：「大概是明末清初那會兒，『人石會』不知道出了什麼紕漏，一夜之間離山而去，這山一夕荒廢，人去屋空。」

神棍震驚：「『人石會』？人和石頭展覽會？宋代那時候就有了？這居然是個組織？我還以為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協會呢。」

今天是臘月初二。

之前來嘎多寨，就算再偏，走得至少也是正兒八經的公路，但這次，出發不久，路道就開始坑窪了，這讓肖芥子很擔心她租的這輛車。還有一次，有棵被雷劈彎折的樹橫在了路面上，花猴一個人拖不動，還是肖芥子和神棍一起幫忙、才把路給清出來。

話音未落，就聽到肖芥子在邊上「呵」了一聲。

神棍有點猶豫，他是沒這種忌諱的，再說了，那個山戶心臟有毛病，他又沒有，可人家魔巴鄭重提醒了，非對著干，好像有點不知好歹。

肖芥子正要上車，身後傳來西古的叫嚷聲：「沈先生，哎，沈先生，等一下！」

來人自稱花猴，是個二十齣頭的精瘦小個子，皮膚黝黑，個頭跟肖芥子差不多高，長相的確有點像猴，再www.hetubook.com.com加上穿了件兜風的花襯衫，諢號花猴，實至名歸。

從那時到如今，發生過幾起佤人誤入事件，當事者無一例外，要麼嚇病，要麼嚇瘋，據說有人在裡頭看到了巨蛇、險些被吞，還有人說裡頭至今還在祭木鼓獵人頭、等著砍人腦袋立人頭樁。

於是便有人傳說洞穴里有惡鬼，越傳越駭人，這山也就從此荒廢了。

路上，花猴給兩人講了一下魘山的前情。

理論上，山鬼會對就近、地域內的山做全面考察，但從古至今，總有一些山頭是被匪盜佔據、或被一些特殊的家族圈取，這種情況下，山鬼不能把手伸得太長，會繞山而過、避而不入，這樣的山統稱為「不探山」。

去魘山的路還真不好走。

她看神棍：「那咱們還今天進嗎？要不要改日子？」

搬出章程來，神棍就沒話說了，他哼了一聲，矮身鑽進車子。

老一輩的佤人想起遠年的傳說，念叨起了山腹中神秘的洞穴，但他們遍尋無獲：入洞的山腸應該是被巧妙地封鎖和遮蔽了，佤人再也沒能找到。

肖芥子嘻嘻一笑：「不是，我覺得特別有道理！」

花猴答不上來：「我也不知道啊，我查到的信息是，咱山鬼雖然也是會員，但也就掛個名、名譽會員，不摻合研究石頭這事。畢竟咱們是跟山對話的，石頭……那是小東西，看慣了山的，石頭不夠看啊。」

如此講究嗎？肖芥子好奇：「山鬼籮筐還分地方版全國版？」

打聽一座山……

肖芥子直覺，如果這人死了，這一定是死不瞑目的姿態，而如果還活著，那也多半離死不瞑目不遠了。

神棍皺著眉頭，低聲喃喃：「研究石頭，不可能是研究化學性質，能跟山鬼玩到一塊，那多半是同道，山鬼跟山溝通……」

等他一身輕鬆地出來，已經落下好遠一截了，本想去追趕，哪知天公不作美，突降暴雨。

睡一覺，心臟出了問題，就這麼死了，這也太……點背了。

肖芥子攥著車內焊的拉扶手，一顆心跳得厲害：「怎麼死的和-圖-書啊？」

他眼睛一亮：「『人石會』，很可能是跟石頭溝通。咱們跟山對話，著眼大處、宏觀，他們可能是跟石頭有交流，著重小處、微觀。咱們抓大放小，他們抓小放大，你不能既要又要，那樣會兩頭不靠。」

正拿不定主意，兩輛越野大車呼嘯著從旁駛過。

肖芥子沒心思糾結文辭，她看向神棍：「三十號，月底，沒月亮是不是？時候又是晚上，『小心沒月亮的晚上和陰雨天』，一下子全中了。今天是幾號？我看看，今天是……」

西古眉頭皺起，還隔著包頭巾撓了撓腦袋：「怎麼招呼的……好像是說『有門兒』、『搞定』，還有羊什麼的，記不清了。」

那之後吧，這一帶的佤人重又聚攏來，畢竟現成的房屋，蓋得還比他們自個兒的茅草竹樓更結實，誰不喜歡撿便宜呢？

那這日子，趕得還真巧。

雨停了之後，前隊左等右等不見人來，呼叫對講機也無人應答，只好進來找，誰知彷彿遭遇了鬼打牆，在林子里繞來繞去，死活找不著路，快天亮的時候才找到那間茅屋。

別看他瘦，又沒什麼肌肉，力氣還真不小，車門打開，單手拎了四個大包下來，和神棍說話時，語調恭謹客氣：「沈先生，這兩個是地方版的山鬼籮筐，另外兩包是全套的衣服，還有鞋子。」

魘山是山鬼的「不探山」。

然而，人已經死了多時，屍體都涼透了。

最近一次是在十多年前，出了大事。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往下說。

他又補了句：「是說……初三十嗎？」

肖芥子不動聲色：「那後來呢？」

西古也是這想法，他呵呵笑著鬆手，以免擋了肖芥子上車的道。

神棍一頭霧水：「啊？杜子春是誰？」

花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這些資料，他也是昨晚上以「幫重要人物神棍查找目的地信息」為由申請、才得以調閱的，如今一比一原樣轉述而已。

確實，只聽說099號是特殊號，但沒見出養石的厲害人物，神棍這麼一捋她就明白了：山鬼可能是不養石的，人家養山！不不，山這麼高傲，才不會讓你「養」呢，肯跟你對個話hｅｔuｂoｏｋ•cｏm.ｃom就不錯了。

肖芥子沒急著跳出來科普「人石會」以及養石，她想多聽一些：跟山對話，有意思，難不成山鬼可以跟山溝通嗎？可跟山相比，人多渺小啊，實打實的一芥子。

說來也是倒霉，那一次，是探山完畢，小隊迅速外撤、想趕在天黑前撤出，有個山戶吃壞了肚子，脫隊鑽進林子里解決問題，一來二去的，就耽誤了。

瞧這費勁的，肖芥子忍不住：「這不明擺著嗎，回頭你要是遇到一個叫『杜子春』的，你就小心提防唄。」

「所以那之後吧，這山有年頭沒來人了。昨天我收到沈先生髮的路線路，趕緊查找核對，越查越不對勁，這不就是小孤山嗎？」

回頭看，西古正從寨子里一路飛跑出來，近前時，一手扶車，一手扶腰，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沈先生啊，魔巴老風濕犯了，就不來送你了。他讓我給你帶句話，『小心沒月亮的晚上和陰雨天，杜子春』。」

西古想了想：「後來接了個電話，不知道那頭說了什麼，那人還挺高興，就招呼人走了。」

而山鬼對這座山的命名是「小孤山」，原因是這座山的山形像個抱膝而坐的人，而周圍的山都不似人形，使得這山孤零零的，看起來很孤獨。

兩輛車去得很快，但後頭的那輛，後車窗玻璃上趴了個人，如果只是單純趴在後窗看風景也就算了，明顯不是。

頭車副駕的車窗開著，坐著的女人伸手出來，輕輕往外一彈，把手裡的煙蒂彈飛，說來也巧，那煙蒂被風吹著盪著，正飄在肖芥子的車前蓋上。

於是他用對講機和前隊聯繫，說好先各自找地方躲雨，等雨停了再說。

肖芥子忽然冒出一句：「那天初幾啊？」

西古也說不清楚：「魔巴本來只說了『小心沒月亮的晚上和陰雨天』，我要走的時候，他突然又補了這個名字。我也問了，杜子春是誰？他說他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腦子裡閃過這個名字，還說，看起來這是個漢人的名字，你肯定知道。」

很顯然，「魘山」這名字，是「人石會」給取的。佤族人叫它「阿曼洛」，佤語中，「阿曼」代表母親，「洛」代表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