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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神棍這麼一說，「養石」好像是一件很兇險的事，「石補」的好處只是香餌、用意在於把人賺進來，然後磨刀霍霍。

「其次，我是個局外人，從沒接受過『養石』、『石補』這一類的熏陶。所以，你講到『懷胎』的時候，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解釋有點繞。」

兩人身後的樹上，突然單絲垂下一隻蜘蛛、又一隻，再一隻。

她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木鼓聲沉悶，一陣連著一陣，像是隱形卻又不懷好意的音波，在霧靄圍裹的叢林里潮水般推涌而來。

要是現在能聯繫上陳琮就好了，她得趕緊告訴他：暫時別養石了，養雞養狗都好，養石……還是先緩一緩吧。

肖芥子口唇發乾，她緩緩抽出背包里的破路刀，輕聲吩咐神棍：「你，跟在我後面，眼睛放亮點，注意周圍。」

「那……就算『人石會』理解有誤、石胎不是自己，問題很大嗎？現實中，人確實是得到好處、補到了啊。」

肖芥子看得有些發瘮：「哎，神棍，都說雲貴一帶的密林多瘴氣，這種……起霧，會不會把瘴氣給帶出來啊？」

她忍不住問了句：「你怎麼會想到這個呢？」

乳白色的絲漿逐一噴射，在微雨的涼氣中迅速凝結為一根根搭造的蛛絲，很快，那爿破爛的、在風雨里飄搖的破網就被修復如初、重又完整。

再比如姜紅燭，被徐定洋「進補」了一半，醒來之後奄奄一息，表現得跟身受重傷無異。

他給肖芥子舉例：「給你一粒種子，你每天精心地照料它，給它澆水、施肥，過了一段時間，長苗了；給你一個雞蛋，讓你代孵，你學老母雞抱窩，終於也孵出小雞來了。你很高興，但你從和-圖-書來不會覺得，那棵苗或者那隻小雞，是你自己吧？」

肖芥子覺得，自己還真是怪沒立場的。

肖芥子心慌慌的：「什麼？」

神棍說：「很簡單啊。首先，溝通是兩個生命體之間的事，所謂的『萬物有靈』，其實潛台詞是『天生萬物，皆有生命』。當你跟我說養石是『和石頭溝通』，我自然而然就會去想，難道石頭裡頭有生命體嗎？」

肖芥子卻蔫蔫的，沒勁了，她走了兩步，心事重重地回望來路。

這刀是砍刀樣式，叢林標配，用於荊棘或者灌木過多時破路，當然了，防身也管夠，他雖然不會耍，胡亂劈砍兩下、嚇嚇人也好。

這雷像是在樹梢上滾過的，又彷彿無聲的信號，天色忽然就比剛才更暗了，頭頂的雨聲也更密了，明明才下午四五點，已經有了入夜的錯覺。

神棍不慌不忙：「有可能，所謂『下潦上霧，毒氣重蒸』，這上頭起霧，下頭下雨積水，是挺像古代起瘴氣的。不過沒關係，咱們有裝備！」

她定了定神：「但是，『人石會』養石養了這麼多年，沒聽說過什麼兇險啊。」

果然，看到了一根長長的、顫巍巍的蛛絲，連在不遠處的另一棵樹上，如果不挑角度看，多半會忽略。

好在林子密，小雨經頭頂的枝葉層層遮蔽，漏下來的不多，壞消息是這雨淅淅瀝瀝，有打持續戰的趨勢，很快，周圍的霧氣混著水汽，密密騰騰，可見度降至不足二十米。

不對不對，不能被神棍給帶歪了。

一時間，也說不清到底有多少只，成千上萬太過誇張，成百上千應該是有的。大大小小的蜘蛛，各有分工、共同勞作。

說著，她走到蛛網ｗww.ｈetｕｂｏｏk•ｃｏｍ•ｃｏm的破損處，觀察了會之後，蹲下身子，側頭往斜上方看。

神棍趕緊點頭，謹慎起見，也把自己背包里的刀抽了出來。

從前，肖芥子看到的都是牆角、屋檐下的小蜘蛛網，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大的。

話剛落音，突然聽到了鼓聲。

神棍驀地打了個寒噤：「敲木鼓，獵人頭，不會是……但這裏荒廢了那麼久，誰敲木鼓啊？」

確切地說，是一張被破壞過的蜘蛛網，從一棵樹的高處結下來，一路結到地上，蛛絲很細，又是半透，不易發現，破損的那一半飄在風裡，因著下雨的關係，絲網上有不少極細的碎雨珠。

看什麼啊，肖芥子好笑，她往前走了幾步，驀地察覺了什麼，又急退兩步。

肖芥子點了點頭，佤語里，蜘蛛叫「洛」，而魘山叫「阿曼洛」。阿曼是「母親」的意思，翻譯成「蜘蛛之母」也好，「蜘蛛巢穴」也罷，反正是多蜘蛛的。

終於說到正題了，肖芥子的心跳得厲害：「你的意思是，共石的人之所以奇怪，跟石胎有關？」

當初姜紅燭給她科普這些，她的反應是「好神奇好有意思啊」，而今神棍提出質疑，她又覺得這質疑很有道理。

霧更重了，木鼓聲一陣緊過一陣，肖芥子屏住呼吸，鼻尖都冒汗了。

……

至於陳琮那頭，她記得三老、何歡都向他提起過魘山，但無一例外，都是以「荒廢好久了」一言帶過。

神棍提醒她：「也有『共石』那種，瘋了死了變了的啊。」

「養個寵物都可能被反噬呢，有些人養凶獸，自以為打小養、感情好，必然保險，結果被反咬一口的事不少啊。沒錯，養石是有好處，我沒有否定『hetｕｂｏｏｋ•cｏｍ.cｏｍ石補』這件事，但你反過來想一想，如果沒『石補』這好處、誰還會養石呢？」

神棍也湊過來細看，邊看邊嘖嘖讚歎：「一隻小蜘蛛能結這麼大的網？」

他邊走邊卸下背包，拉開側拉鏈，伸手進去摸索：「山鬼有口鼻處帶過濾的那種口罩，你要擔心眼睛，護目鏡也有，防患於未然嘛，咱們先戴上……哎呦我去！」

神棍糾正她：「不對哈，這至多說明兩者在『知覺』這一塊是捆綁的，畢竟是你把它孵化出來的，類似結成了某種契約，利益共同體，互相影響，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這不足以說明裡頭的那個就是你。如果它是你，那麼你入石的時候，為什麼會是旁觀者的視角呢？你應該是個蜘蛛，走路用爬的、沒事就吐絲啊。」

肖芥子極力找理由：「那是因為……石胎出事的時候，人也跟著出事，基本同步啊。」

神棍腳下一個趔趄，眼見要摔，他情急之下，一把揪住肖芥子的背包往後倒。

可別還沒到鬼林，自己先中毒了。

神棍恍然，又有點惋惜：「結這麼大的網，得費多少功夫啊，說挑就挑了。」

神棍忽的眉開眼笑：「不知道啊，所以你看，我們這次探索魘山是多麼的重要！好在魘山近在眼前、真相呼之欲出了！」

「全滅！能來魘山、還琢磨著做什麼探索實驗的，肯定都是當時的精英、高手，如果這一批人全滅了，會導致兩個結果。一，魘山變故無記錄，因為當事人死光了；二，『人石會』因為精英折損，只剩下二、三流的外圍人員繼續把協會撐下去，從此由盛轉衰。」

是一張蜘https://m.hetubook.com.com蛛網。

譬如方天芝、黑山，在石頭裡是「死了」，所以現實中是深度昏迷、瘋了。

她給神棍科普：「蜘蛛有不同類型，其中極少部分有社會性行為，為了育幼、共享獵物，它們會選擇合作、共同結網。據說有一種蜘蛛，叫殺蠅蛛，會成千上萬隻聚在一起，結出巨大的網、捕食比自己大得多的獵物。所以這張網，肯定不是一隻蜘蛛能結得出來的。」

往高處看，能看到不止一隻蜘蛛正快速往上躥爬，應該是被他們驚著了。

肖芥子催促神棍：「咱們抓緊時間，鬼林後頭就是寨子，到了寨子就好辦了……」

肖芥子聽得心驚肉跳的。

肖芥子被他問得瞠目結舌。

神棍說：「『人石會』連上千年的石頭都保存得那麼好，十八石匣呢。那按理也該有事件記錄，如果他們有記錄也就算了，但如果他們拿不出記錄！」

肖芥子心裡有數了，起身比劃給神棍看：「咱們來晚了，要是早點到，這張網還要大呢，等於是把路給擋了。難怪會破損，應該是徐定洋那群人經過的時候，嫌它礙事，把蛛網給挑了。」

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看向神棍，神棍的表情告訴她，他也聽到了。

換了是之前，肖芥子多半答不上來，但自從確定自己的石胎是只蜘蛛之後，她查找、搜集了不少相關信息，說是半個專家也不為過。

說完，跟打了雞血似的，杖子一拎，昂首挺胸，大步開拔。

這張網足有兩三米高，結得特別漂亮，中央處呈螺旋形，對稱分佈，間隔有致，堪稱藝術品。

正想說什麼，半天上響起一聲悶雷。

肖芥子被他拽得騰騰倒退，虧得下盤穩，撐住了沒倒，神棍就沒這運氣了，一屁股ｈｔｔps://ｍ.ｈｅtｕboｏｋ•ｃom.ｃom坐摔在地。

魘山時期，距今太遠了，以至於她雖然不止一次聽到、卻從未深究，只當它是一個時間節點或者事件背景。

再次出發沒多久，天上就往下掉雨星子了，耽擱了這麼會功夫，前路的徐定洋一伙人早走得沒影了。

「『人石會』最興盛、最人才輩出是在什麼時候？魘山時期！魘山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一朝荒廢！如果不是發生了大兇險，怎麼可能一朝荒廢？總不可能是別的山頭政策好、樂顛顛換山頭了吧？那我就要問了，魘山為什麼荒廢？『人石會』有記錄嗎？有人說得出原因嗎？」

忽然又興奮起來：「都出現蜘蛛了，這是快到鬼林了吧？」

說著，他彎腰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子托在手中：「那麼，為什麼當你用心專心、費了很大力氣去侍弄一塊石頭，然後石頭裡養出了動物、甚至都不是人形的時候，你非得認定那個就是你呢？」

這倒是真的，肖芥子想起每次入石，確實她是她、蜘蛛是蜘蛛，她四處溜達時，蜘蛛離她不遠，有時掛在檐角，有時掛在天上。

他倒是不嫌疼，也顧不上爬起來，杖尖直指前頭，說話都結巴了：「看，你快看！」

神棍拿探路杖猛地一戳地：「錯！大錯特錯，哎呀小結子，你就是燈下黑，這明晃晃的現實擺在眼前，你愣是不注意！」

他湊近肖芥子，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那就很有問題了，只有一種可能性。」

肖芥子感覺自己人都僵了，想笑笑和緩氣氛，奈何笑不出來。

她說：「不至於吧……養石頭把自己給養死了，還是齊刷刷一夜間全滅？」

神棍點頭：「我還不敢下定論。但如果石胎不是自己，那就是異類，請問對這種異類，你們了解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