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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骨樊籠

作者:尾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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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魘神開眸 第十六章 什麼杜子美,那不是杜甫嗎?

第三卷 魘神開眸

第十六章 什麼杜子美,那不是杜甫嗎?

床頭柜上的手機驀地亮屏,但沒聲響,睡覺時,他習慣靜音。
她小聲和廖揚點數了一回,仰起臉確認:「沒有,沒有姓杜的。」
再然後,突然之間,像是一顆石子砸進水裡,那個人形在一圈一圈的空氣漣漪中消失了。
神棍心大,完全沒這煩惱,又鑽研上了:「哎,小結子,你有沒有覺得剛剛那些人有點奇怪啊。」
最好是沒了,不然這荒郊野外的,遭遇了可怎麼應付啊,肖芥子想想都覺得頭疼。
曉川「啊」了一聲:「沈老師你真厲害,不愧是做專業考察的。後來爭論不下,鐵頭就把鼓槌拿出來,咚咚敲了幾下,你還別說,這個老木段的不同部位、敲出來的聲音還真不一樣。」
肖芥子說,入了石就像是進了獨屬於自己的桃花源,身心都鬆弛,然而陳琮沒這感覺。
肖芥子驚訝:「杜甫?魔巴為什麼跟我們提杜甫呢?」
神棍還在思考「為什麼奇怪」,讓爬就爬,執行得很乾脆,才爬上一個身位,矮壯男離開的那個方向,忽然傳來張皇的駭叫聲,隱約還有廝打、抓撞的聲音。
陳琮心煩意亂,無意間一瞥眼,心頭一震,彷彿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人都僵了。
顏如玉。
肖芥子嘴硬:「那這倆名字那麼像,記岔了也正常嘛。杜子美、杜子春,聽著跟兩兄弟似的。怕不是杜甫他弟吧。」
「不是啊,是一種反常的怪。首先,聽剛剛那聲勢,得有一大群人,但這種破敗地方……你注意到沒有,飯點早到了,沒見著炊煙,這四下里黑的,一點光亮都沒有,哪像是住人的地方啊。」
神棍跟她確認:「突然撞見……有多突然?憑空出現的那種嗎?」
難不成要從杜甫的詩里去找線索?那可完球了,杜甫號稱「詩聖」,寫了那麼多詩,一時半會的,她哪想得起來。
這話說的也不全是事實。
神棍不說話了。
肖芥子先還奇怪這人為什麼牙關打戰,下一秒想明白了:這兩人穿得很薄,雨一直沒停過,雖然是小雨,但他們的衣服早淋透了,加上山林夜間降溫,饑寒交迫的,可不得哆嗦么。
也是,肖芥子忽然又想到什麼:「這山裡,有什麼野獸嗎?」
肖芥子沒急著追問「為什麼奇怪」,她看樹下的那個矮壯男,又留心看樹上的兩人。
這一處位置不錯,樹椏相對粗壯,倚靠或者坐著都更方便,而且居高臨下,下頭有什麼異狀,第一時間就能察覺。
走近點,才陡然發現是一群穿著古怪的人,更可怕的是,第一眼就看見打頭的那個腳踏著一個人的背、揪著頭髮把人頭從頸子上拎了起來。
大家被嚇到了,互相催促著說快https://m.hetubook.com.com走快走、趕緊離開這片林子,然而走了沒多久,突然撞見一群可怕的人,就跟剛剛在樹下的那幾個一樣,光腳赤著上身,頭上戴牛骨,臉上彷彿抹了油彩、一道一道。
那個男人也沒說話,倒是檳榔妹聽到肖芥子的話,又帶著哭音解釋了一次:「不是的,我們躲在樹上,本來就害怕,忽然聽到有人往上爬,樹葉又密,又看不清,我才想了個把牛頭套在頭上嚇人的法子……後來,這位小姐提著刀要上來砍人,我們也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才……才動手的。」
她用繩子繞綁住上下的主枝椏,繩身上結了幾個套圈,這樣,坐著或者打瞌睡的時候,把胳膊或者腿伸進繩圈,可防摔下樹。
神棍追問:「然後呢?」
神棍有點不忍心,跟肖芥子商量:「小結子,我們夠吃夠用的,後援一兩天也就來了。你看他們怪可憐的,又說得這麼客氣……」
肖芥子翻了個白眼:又是這個叫鐵頭的,挑蜘蛛網是他,敲木鼓也是他,手還真賤。
時令、儀式都不對,是挺值得懷疑的,肖芥子若有所思:「所以……你有什麼結論?」
檳榔妹面色一變,脫口說了句:「是肥七!」
再然後,和昨天一樣,某一個瞬間,忽然就在石頭裡了。
又把保溫布套在身上,這塊布是正反面,有供頭臉和手出露的地方。雨布正面是暗綠色、圖案類樹枝樹葉,裹在身上方便隱蔽,反面是銀色,可供反光,用於定位、引人注意或求救,而且保溫的同時也防水,有這塊布,晚上基本沒失溫的危險。
陳琮睜開眼睛。
這是肖芥子感興趣的,她又把臉轉了回來:雖然天已經黑了,看不清臉,但大致的人形輪廓還是能瞧見的。
室內有光,陳琮登時覺得安全了不少,他拿過手機。
這條是真的無從反駁,肖芥子不說話了。確實,以她對佤族文化了解之貧瘠,她都知道,獵人頭手續繁複、不是割下來往篾筐里一塞就完了的。
說完,豎起耳朵聽肖芥子動靜,見她半天沒吭聲,估摸是默許了,高高興興地把自己的那件外套拽出來,又在兜里塞了兩根能量棒,然後拎著衣袖垂下去抖了抖:「哎,小姑娘,接住了啊,穿著暖和暖和。」
下頭也不再吭聲了,只偶爾能聽到凍得吸鼻子和不斷搓手的聲音。
曉川茫然:「沒有啊,我們沒有姓杜的……吧。」
這種問題,肖芥子自忖是幫不上忙了,她垂下眼,看下方那兩個偎依在一起的影子:「喂,我問你們啊,你們www.hetubook.com•com的同伴里,有沒有一個叫杜……」
沒有,那還是先關心眼前吧,畢竟是個又下雨又沒月亮的晚上,肖芥子正想說話,下頭傳來那個男人哆嗦著的聲音:「那個……不好意思啊。」
肖芥子面無表情:「他們這麼客氣,難道不是因為打不過我嗎?但凡我制不住他們,你穿的吃的早被扒拉走了,還輪得到你在這發善心?」
「然後,我們又發現了牛頭架著的老木段,木段的槽里還有鼓槌,大家就爭論起來,有說是鼓,有說不是。」
再然後,不知道怎麼的,鐵頭沒再敲鼓了,但木鼓聲還是一直在響。
陳琮第一時間去找了三老和梁嬋,只說是某個可靠的朋友遞來的消息。梁嬋喜極而泣,恨不得馬上飛去魘山,三老相對要鎮定點,讓她別著急,說是春焰現在的管事的叫戴天南,如果是徐定洋綁的人,和戴天南聯繫興許有用。
五十多歲的人了,還這麼傻黑甜,肖芥子心裏嘆氣,把臉別向一邊,眼不見為凈,不過上下的動靜是聽了個一清二楚:檳榔妹感激道謝,神棍寒暄客氣,有來有往的,還聊起來了。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肖芥子說:「佤族每個寨子的傳說都不同,穿著打扮不一樣,不也正常嗎?而且這是在獵人頭,算是……特殊儀式,穿的跟日常有差異,也很合理啊。」
廖揚,和廖飛一個姓,看來是有親屬關係沒跑了。
神棍無語:「小結子,你是不是健忘?魔巴說的是杜子春!杜子春!」
這事報警沒什麼用,警察找上十天半個月、也不可能知道魘山在哪,三老商量下來,最後的決定是儘快組隊,內部挑人,由知道魘山路線的祿爺帶隊,明天趕最早的一班飛機出發,銜接緊湊的話,基本能趕上花猴那邊的進山時間。
神棍等的就是她這句話:「你說對了!這就是第三點,獵人頭是個重要儀式!據我所知,真的獵到了人頭,寨子里的人要鄭重迎接人頭,要給人頭戴紅包頭,喂米粒、雞蛋給人頭『吃』,要敬酒,還要邊哭泣邊為人頭梳洗,請它安安心心待在此地、保佑莊稼五穀豐登。請問,怎麼可以這麼草率,拎起來往篾筐里一塞,就完了?」
廖揚心有餘悸:「這情景,擱誰頂得住啊。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當時腦子就懵了,這要對方人少,還能硬幹,但他們那麼多人呢……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吼了聲『跑』,大家就都跑散了。」
神棍好奇:「你們是走我們前頭的,發生什麼事了啊?」
曉川也說不清楚:「我們就是一直走走停停地趕路,也沒見什麼特別的。哦,對,路上遇到一張好大的蜘和_圖_書蛛網,怪瘮人的,上頭跑了好些蜘蛛。鐵頭……就是我們一朋友,就拿棍把蛛網給挑了,不挑怎麼走路嘛,把路都給擋了。」
曉川的聲音發顫:「再然後……」
神棍最初聽到這名字就覺得怪怪的,末了終於想起來了,哭笑不得:「什麼杜子美,那不是杜甫嗎?」
肖芥子見怪不怪:「鬼林夠密的話,炊煙或者亮光,確實穿透不了啊。」
下午,他收到一個叫「花猴」的人打來的電話,把肖芥子的口信捎給了他。
肖芥子冷冰冰說了句:「沒有。」
然而可惜的是,打了十多個電話,都沒聯繫上戴天南。
廖揚和曉川慌不擇路,繞了一大圈,居然又回到了這棵大樹下,惶急之下來了主意,上樹逃生,這才有了之後的事。
原來剛那人叫肥七,肖芥子冷哼了一聲,也不管他們,自顧自竄了上去。
肖芥子心中鄙夷,又催促神棍:「愣著幹什麼,繼續爬啊。」
神棍莫名其妙:「再然後怎麼了?」
陳琮這一晚睡得很不踏實。
這女的叫曉川,說男的是自己男友,叫廖揚,兩人是和朋友一起來徒步旅遊的。神棍則表示自己姓沈,帶著助理進山、民俗考察來了。
神棍有樣學樣,也一一裝備上。
頓了頓又補充:「佤族的通天木鼓都是成對的,一公一母,母鼓會更大,因為過去是母系社會嘛。這棵樹下頭只有一個鼓,也不知道是公是母,難道敲了一個,另一個在回應?也不會啊,就算是回應,一個鼓也沒多大音量,怎麼會鋪天蓋地呢……」
天色差不多已經黑了,晚上多半得在樹上過夜,肖芥子從背包里翻出繩子、保溫布、飲用水,以及能量棒。
陳琮嘗試著向人形靠近,每走近一步,他就越發毛骨悚然。
先看時間,夜半2:37分。再看消息,亮屏是因為來消息了——是祿爺發來了組隊名單,也是辛苦,忙到現在才確定下來。
她一時想不起來,但話出口時卻極順溜:「有沒有一個叫……杜子美的?」
神棍給她科普:「那就是鼓,佤族的通天木鼓,上頭那個中間窄、兩頭寬的槽是音槽,方便敲擊發聲。佤族人認為,敲響木鼓,可以和天神交流。為什麼『獵人頭祭木鼓』總是放在一起說,因為獵人頭就是為了血祭,以前的人認為,要是不祭祀,這木鼓就敲不響,敲不響,就沒法跟天神溝通。」
回家簡單收拾了行李之後,他早早上床休息。明天要早起,能多睡一點是一點,為了保證睡眠質量,他還喝了碗所謂能「幫助養石」的葯湯。
「這能量棒,怎麼一點味道都沒有啊?」
黃蒙蒙的顏色,除了顏色,其它什麼都沒有,昨天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小會」,今天也不知道能持續多久。
神棍搖頭:「我也不知道。」
神棍說她:「能量棒,吃能量就行了。都睡大樹杈上了,還要什麼味道?」
神棍「啊」了一聲,自然而然就去翻包:「我們有外套,還有……」
肖芥子聽得皺眉,覺得其它都還合理,唯獨「人都不敲木鼓了,鼓聲還一直在響」這事有點匪夷所思,她問神棍:「那個鼓聲為什麼會一直響啊?」
神棍一怔。
還夢見了和陳天海打視頻電話,他照舊虛與委蛇地和陳天海扯東扯西,卻突然發現,陳天海說話時,身後的背景一直在快速閃變:起先是顏家,後來是機場、計程車、寶玉石一條街、他住的小區、樓道,末了居然是……自己的卧室!
陳琮就在這望不到盡頭的顏色里行走,周圍安靜得像是在外太空。
「再然後,我們就走到了這,就是這棵樹下頭。這棵樹大得嚇人,下頭還有那麼多人頭樁子,我們就在這裏多看了會……」
二十多個小時,這中間得發生多少變故啊。
陳琮略掃了一眼,正想把手機放回去,忽然間反應過來。
那種沉悶的、不祥的鼓聲,像避不開的磔磔陰笑,從四面的霧裡來,從腳下的土地里來,鋪天蓋地,無處不在。
總結下來,喜憂參半:喜的是梁世龍終於有消息了,憂的是肖芥子和她那個新的、不能打的朋友,居然一路跟進魘山去了。
正是夜最深的時候,整個卧室都陷在墨一般的黑里,陳琮心跳得厲害,一直盯著牆角看,總覺得剛剛那個人形就蜷縮在角落裡、並未離去。
神棍聽她說得可憐,有點唏噓,又湊向肖芥子:「小結子啊,那是個小姑娘呢,萬一凍壞了,後半輩子都落病根,咱有保溫布,外套放著也是放著,借她一件裹一裹唄。」
他牙關格格打顫:「看你們裝備挺齊全的,能勻我們件外套、或者借點吃的嗎?我們可以花錢買。」
神棍噎了一下,好在他還有下一條:「其次,你不覺得剛出現的那幾個人,穿著打扮都很怪嗎?嘎多寨的旅遊宣傳欄,有一些解放前的佤族照片,男人都穿得挺齊整,黑布包頭,有些還扛英制土槍……赤著上身光著腳,披頭散髮提著刀,不古不今的,這什麼穿法啊?」
他看到,對面居然站了個人。
神棍愣了一下,訕訕收回翻包的手。
當時是梁世龍先跑,他瘋瘋癲癲神志不清,已然不知道怕了,嘻嘻哈哈反往前沖,牽他的那人沒留神,被帶得踉蹌往前奔了一段之後滾倒在地,眼見都快滾到那群人腳底下了,嚇得殺豬般怪叫,剩下的人被叫得慌了陣腳、四散而逃。
肖芥子招呼神棍坐下。https://m.hetubook•com.com
「有啊,好在都是上了年頭的骷髏頭。戴叔,就是我們領頭的,說這是正常的,佤寨的獵人頭,五幾年才絕跡,有些地方,還留存著以前的人頭樁,也不奇怪。」
神棍趁熱打鐵:「還有啊,現在不是春耕季,才臘月,獵什麼人頭啊?」
而樹上這兩人,跟那矮壯男明明是一路的,全程沒出過聲,半點招呼矮壯男上樹躲藏的意思都沒有。
陳琮主動報了名,事關肖芥子和梁嬋,再說了,作為領了幾十萬紅包的純新人,協會有事,他理當出點力。
神棍回答:「聽說以前是有孟加拉虎、金錢豹、長臂猿和大蟒,現在應該都沒了,反正前幾次探山是沒見到。」
「我就是覺得奇怪,結論……暫時還沒有。」
矮壯男劫後餘生,慶幸不已,左右觀察許久,愣是沒想到往上瞧一眼,末了戰戰兢兢,小跑著往林子深處去了。
魔巴說那人叫杜什麼來著?
這個人形,身高、體型都跟他差不多,他動,它也動,看久了,會有一種詭異的錯覺,覺得自己是在黑暗裡照鏡子。
也不能說是人,確切地說,是個模糊的人形影子,摻在黃蒙蒙的顏色里,發灰發暗,輪廓邊緣處還微微發虛。
曉川不知道該怎麼說,廖揚瓮聲瓮氣接茬:「不是,當時有霧,可見度二十來米吧,我們看到前頭影影綽綽的,起初沒多想,還以為是樹。」
對陌生人無善意,對同伴不救助,不能跟這兩人待在一處,指不定什麼時候又被算計,還是上到高處更保險。
杜子美,他一直以為是魔巴提醒他要提防的某個人,經肖芥子這麼一說,他忽地覺得,杜子春好像是個古代人的名字,他之前……似乎在哪看過似的。
徐定洋可不是個善茬啊,更何況她那頭至少有十個人!雖然花猴表示會組織後援,但他也說了,最早也得明天下午才能進山。
神棍心中一動:「那當時,人頭樁里有人頭嗎?」
然而依然翻來覆去,睡不踏實,迷迷糊糊間,一會夢見肖芥子把徐定洋摁在地上打,一會又夢見肖芥子坐在地上哭、兩隻手上都被釘了鐵釘。
終於暫時踏實了,肖芥子心下稍安,沒敢喝太多水,怕晚上不方便,只吃了根能量棒。她咀嚼很輕,吃得斯斯文文——倒不是突然講究,而是怕聲響太大,引來什麼不想招惹的。
肖芥子提不起勁:「獵人頭的人能不奇怪嗎?」
他還是焦躁、靜不下來,總想抓過手機看時間:天亮了嗎?天亮就該出發了。祿爺說要組隊,也不知道能組到幾個人,「人石會」的成員是出了名的獨善其身、不喜歡摻合公共事務。他們會不會已經走了,忘了通知他了?
她打了個激靈,往廖揚身邊湊了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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