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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棍也在想這問題：「這名字只是一個信息，魔巴突然接收到了，又轉給了我們。具體還得靠我們自己悟……」

三六九里尚有我，好過流離不得所。

顏如玉還待繼續看，高處的小門上傳來篤篤的聲音。

「是……吧。」

肖芥子心中一動。

三個字，尾音拖得老長，話裡有話。

曉川不知道前因後果，也不知道這倆到底在論證什麼，但光聽這幾句，已然心驚膽戰：「不是，這麼黑的天，你們要下去看人頭，還要去摸？」

她突發奇想，拿胳膊肘蹭蹭神棍，怕下頭聽了去，用的都是氣音：「哎，如果石頭裡本來就有什麼，這像不像是個蛋啊。」

肖芥子喃喃：「本來就有……石頭的歲數那麼長，本來就有，這得在『蛋』里待多久啊，這得是被封印了吧。」

沒接著再連，因為視線又被一幅畫吸引了過去。

神棍喜形於色，轉頭看肖芥子：「這裏叫『魘山』，上古的時候部落的人過來拜魘神，夢魘之神，這山叫這名字，應該是有根據的。所以有沒有可能，我們看到的不是真的，那其實只是夢魘？」

「阿玉啊。」

「我說，石頭動輒成千上萬年的，如果本來就有，那得在裡頭困多久啊。還『脫此樊籠』，我看是它們想脫此樊籠吧。」

但她又不敢，一是因為附近春焰的人太多了，她怕除了徐定洋，還有別的掠食者。二是神棍之前那一通關於石頭的分析、讓她心裏七上八下的。

神棍跟她確認：「也就是說，就你記得的部分，沒人真的動手，大家都是望風而逃對吧？」

顏如玉又轉回來：「顏叔，你有話直說，我受得住。」

廖揚也有點不滿：「這兒又沒光，你們怎麼看啊？打手電筒看嗎？這萬一周圍有什麼壞人，咱們手電筒光一打、不是把位置都暴露出去了嗎？也不急這一時，能不能等天亮再說啊？」

神棍激動得說話都有點磕巴了：「我問你們啊……你們之前見到那群獵人頭的，你們和他們交手了嗎和_圖_書？還是說，掉頭就跑、壓根就沒動手？」

所以，她大方地表示自己負責守夜，讓神棍想睡就睡、盡情睡。

「干爺這一趟，本來就差不多到時間了，沒想到又出了這種意外，元氣傷得不輕。我是想著，等頭長得差不多了、能睜眼，就立刻讓他進補。」

又看到兩列不倫不類的。

——生而為人，幸而為人，笑我終非地上人。逐日不得日，日下憧憧一生魂，來路茫茫，失我故鄉。

現代人都知道，天不會破個大洞，洪水不會從天上的破洞里泄下，石頭也不可能補到虛空中去。有沒有可能女媧補天，重點不在於補，而在於鍊石呢？

顏叔沉默了一下：「你想見你爸嗎？這老東西，把你甩給干爺之後就跑了，但畢竟是你親人，你要是想見他……」

「三個多月吧，你什麼想法？」

怪不得他總覺得這個名字熟呢，他在《玄怪錄》中看過這人的故事。

他喃喃自語：「魘山，夢魘，沒月亮的晚上，陰雨天，杜子春，一群奇怪的人，那些人在獵人頭，但又不合儀式、時令……」

顏如玉這一晚在餘杭。

莫怨地母有偏私，土成人分三六九。

神棍說：「這不明擺著嗎？『人石會』那個肉骨樊籠說，聽著就很氣人，它詆毀了女媧你發現了嗎？」

肖芥子想了想：「封印？」

他有點激動：「小結子，你想想看啊，鍊石，是不是一種類似對生命的壓制或者封印？」

顏老頭的休養生息地在鄉下的老祠堂底下。

神棍越說越氣：「說她把人關起來，還大小樊籠、關了兩道，有什麼證據沒有？再說了，憑什麼把人關起來就是坐牢？就不能是保護嗎？就好比古代造城池，有內城外城，兩道高牆，那不是為了保護老百姓嗎？老百姓也沒覺得是在坐牢啊。」

「咱們驗證一下，去看看那兩個人頭，試試看能不能真的觸碰到，碰不到的話，那肯定就和圖書是幻境。」

神棍腦子裡靈光一閃：「你說什麼？」

顏如玉覺得，干爺這種，應該划入「蜥蜴類」，畢竟可以斷肢再生：身體的末端部位，手腳也好，腦袋也罷，居然就這麼……說長就長出來了。

邊上也題了字。

顏如玉覺得，這類似小學生做的兩欄連線題，他試著連了一下，覺得第一句應該是「心惴惴怕人殺我」，怕嘛，自然會心惴惴。

結果可想而知，仙丹沒煉成，成仙一事也泡了湯。

左邊是：真無聊，欲打聽，最害怕，心惴惴。

顏叔說的沒錯，干爺是開始「長頭」了，他的脖頸那裡，已經冒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肉瘤，要是仔細看，還能隱約看到淺淺的、像是刻痕般的五官分佈。

顏叔有些意外，又有點不忍：「阿玉，你還有什麼心愿沒有？要錢、要女人，或者其它的什麼，你儘管開口。」

顏如玉也不上去，仰頭看他。

都說「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久而久之，簡化為「女媧補天」，大家習慣性地只想到「補」，卻忽略了前頭還有一個程序。

顏如玉被獲准進地窖探視，畢竟他的身份是血囊，未來終將成為顏老頭的一部分，自己人，不見外。

出來了，卻沒見到人，他出了戲台，反手帶上門，四下張望了一回，看到顏叔蹲在戲台邊沿抽煙，身後是闊大的夜幕，煙頭那一點紅分外吸睛。

他低頭往下頭喊話：「哎，哎，那個誰，廖揚，曉川？」

後頭還跟了一首打油詩。

顏叔尷尬：「拿你叔開涮呢？你媽都死了多少年了。」

頓了好一會兒，顏叔才開口：「徐定洋有消息了，你知道嗎？」

她想起之前在景德鎮時，她入夢時遭遇的那隻可怕的惡狗，可當時是晚上，她又在沉睡，說是夢魘合情合理，這一次，可是在大白天啊。

對，封印。

這是提醒他探視時間到了，顏如玉沒再逗留，上了樓梯，開門出來。

他覺得好氣又好笑，干爺真是，寫什麼不好，學隋煬帝寫這種晦氣話，和圖書瞧瞧，這一世腦袋被人「斫」了吧。

現在看到的，應該是上一次時寫的吧。

「怎麼能這麼草率，無憑無據，就把人類的保護神擺到了人的對立面呢？你想想，誰會散播這種說法？」

肖芥子吃驚不小：「這人是杜子春？」

肖芥子聽得雲里霧中：「那魔巴提這個名字，是要提醒我們什麼呢？他不是說，他也不知道這人是誰嗎？」

在棺材邊坐累了，顏如玉站起身，看向牆壁。

下頭那兩個已然睡得迷迷糊糊的了，被神棍驚到，一個哆嗦做起來，險些從樹上翻下去：「啊？」

長頭了，新的、疲乏無味的一輩子又要開始了，顏如玉替顏老頭覺得心累：一輩子又一輩子，左不過是那些雞零狗碎的人和事，自己只活了二十多年，已經厭倦透了。

——好頭顱，誰當斫之？

鍊石。

「我記得曉川之前說過，她們在樹下逗留了很久，那時候，人頭樁里都是上了年頭的、白骨化的骷髏頭。但我爬樹的時候，分明看到一個長發的新人頭。再後來，那幾個獵人頭的過來，又放了一個新人頭進去。也就是說，理論上，下頭的人頭樁里，至少有兩個新人頭。」

到時候，足可唱一出「喜相逢」，沒準還是「闔家團圓」呢。

顏如玉失笑：「叔，你覺得這些，我自己搞不定嗎？還用得著你們幫忙？」

神棍心跳得厲害。

土窖不大，四面抹平之後，刷了白漿灰粉，顏老頭每次下來等死&再活，有什麼癲狂的想法、感悟，就會在上頭塗抹一番，塗多了，重新抹白，從頭再來。

神棍怔了幾秒，忽然興奮：「對，對！有沒有可能是幻境？」

神棍也還沒睡著，「杜子春」這個名字攪得他頭昏腦脹：他非常肯定自己絕對在哪見過，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能想起來了。

神棍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也猜到了她的疑惑：「這樣，小結子，咱們去驗證一下就知道了，樹下頭不是有人頭樁嗎？」

顏如玉哈哈大笑：「別，別，見了他晦氣和_圖_書……我倒是想見我媽，叔你要是有辦法，可以安排一下。」

畫是黑白風，線描，女媧蛇尾盤纏、坐在河灘側畔，正將多餘而無用的土石拂開，面前已經捏了一排小人，都僵立著一動不動，大概是正等著女媧吹的那「一口氣」、好真正成人。

「女媧是誰，是上古大神、地母，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女媧娘娘』，妥妥的正面人物。造人、補天、濟世、救世，功德無量。說實在的，我活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聽到女媧以反面的形象出現。」

……

顏如玉說：「挺好，有道理。那還有多久啊？」

曉川被問住了，想了會才回答：「他們那麼一大群人，我們上去硬拼不是送死嗎？當然是掉頭就跑，至於其他人么，跟我倆跑的不是一個方向，我……沒太注意。」

但長夜漫漫，又沒別的消遣，她一會盤腿坐著，一會蹲在樹椏上，像只心事重重的貓頭鷹。

肖芥子愣了一下：「依你這意思，女媧鍊石，把它們封印了，『人石會』養石，又把它們養出來了，那『人石會』豈不是跟女媧對著幹了？」

肖芥子脫口而出：「幻境？」

土窖里很暗，點油燈，正中央是一口石制的棺材，沒蓋，裡頭盛了有半棺材的土——說是土，跟地里隨便挖的又不同，土質偏暗青，研磨得很細，顏老頭躺在上頭，更像是躺在暗青色的濁水中。

女媧像。

顏如玉第一眼就看到了龍飛鳳舞的一行字。

神棍趕緊解釋：「不是，我是說，我忽然想起杜子春是誰了！」

上頭有字有畫，字是銀鉤鐵畫，畫是揮灑自如，別的不說，干爺在人間這幾輩子，字畫是練得真不錯。

肖芥子很想睡覺。

顏如玉點頭：「知道了，下午收到的消息，我一早就過去。」

顏叔嗯了一聲，沒再說話，顏如玉以為沒自己的事了，轉身想走。

「隨隊去，帶其他人不方便，我一個人就夠了。」

於是杜子春先後經歷了鬼怪來襲、地動山搖、妻子受刑、自己被斬等等，始終不發一和-圖-書言，可惜最後一關，他在幻境中轉世成了女子，還做了母親，當孩子當著他的面被活活摔死時，他終於沒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據記載，杜子春是北周、隋時人，有個道士找他幫忙，說自己要煉仙丹，請他守在丹爐邊，並告訴他不管看到什麼，務必不要出聲，那些都是幻境、是假的，只要熬過去，仙丹可成，杜子春也能成為上仙。

右邊是：怕人殺我，盼人殺我，誰人殺我，無人殺我。

顏叔沒立刻吭聲，先用力吸了口煙，像是要醞釀什麼，幽幽吐出。他吐煙氣時是微抿著嘴的，有那麼一瞬間，顏如玉覺得眼前這一幕很滑稽，像極了微微開縫的蛤蜊殼兒里著火冒煙。

只少數幾個人知道，門內還有門，通往地下的土窖：這屬於老顏家的禁地，只顏老頭能進。當然，顏老頭如果不幸正處於「死了」的狀態，還是需要有人把他抬進去的。

老祠堂不大，有個小戲台，戲台底下開了個小門，舊時用來放唱戲的行頭道具。

石頭裡那個不是她……

「你一個人行嗎？要不要多帶點人？」

這一帶老房子比較多，前幾年，當地旅遊規劃，附近方圓幾里地，被劃成了一個整合的旅遊區，說是要大力開發，然而開發到一半，投資商跑路，結果是開發開廢了，比不開發前還冷清。

顏如玉聳了聳肩：「補品能怎麼看，到時候叫我唄，隨叫隨到。」

聲音有點大，肖芥子趕緊以手下壓，神棍會意，又小聲問了一遍：「你剛剛說什麼？」

顏如玉笑了笑：「是啊，不安排也行，反正，最多再等三個月，也就見到了。」

神棍喉頭吞咽了一下：「不是這句話，你還說了什麼？」

他隨口敷衍：「對，像。」

「所以，說來說去，又繞回了老問題，最早散播這套理論的人是誰？我感覺這人居心叵測、偷梁換柱，故意誤導後人……啊，我想起來了，杜子春！」

姜紅燭和廖飛都死了，他算是對顏老頭小有交代，可以挺著腰桿回來「探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