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李二鑽照舊蹲在角落裡，當天其它放風的病人有口角打架的，監管人員忙著調解，也就沒太注意李二鑽，到點了喊他，他也不應聲，依然在那哼哼唧唧、咿咿呀呀的。

底下的廖揚把外套遞上來：「謝謝啊，你們還要往裡走嗎？路上小心點。」

廖揚含糊其辭：「我們還沒想好，興許就原路返回了。」

光柱的盡頭處、那個篾筐里盛著的腦袋，不是昨天那個矮壯男、叫什麼肥七的嗎？

說著，左右看了看：「你那位肖小姐呢？不在你家，不在你店裡，也不跟你在一起，去哪瀟洒去了？」

顏如玉慢條斯理：「那你就幫我轉達一下，她從我這，拿走了一樣東西，至今都沒還的意思。她不至於以為，我把這事給忘了吧？」

他們下午兩點多就進山了，行進很快，按路線圖顯示，這個位置，應該快到鬼林了。

祿爺這頭又聚了兩人。

手電筒光柱穿過流動的晨霧，掠過一個一個或空、或有骷髏頭的篾筐，再然後，陡然停住。

上午十點多，陳琮一行三人落地昆明。

神棍驚訝：「怎麼你們不走嗎？」

巧了，顏如玉非但符合條件，還積極響應。

陳琮只得尋了個座位坐下，靜候出餐。

顏如玉果然在找肖芥子。

飛機延誤，錯過了和花猴的約定時間，陳琮一落地就給花猴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之後，囑咐花猴待會大隊匯合的時候，盡量不要提「肖小姐」這個人——能拖一時是一時，他不想讓顏如玉知道，肖芥子也在魘山。

陳琮懶得搭理他，自顧自擺弄面前的出餐呼叫器。

不敢細看，因為這麼大的網，無可避免地有無數蚊蟲被困在其上，有些已經死了，有些尚在蠕動掙扎，密密麻麻，他看不得這些，只瞥了一眼，雞皮疙瘩就爬了滿頭。

正百無聊賴，眼前一暗，有人捧著咖啡、大喇喇在他對面坐下，還笑嘻嘻跟他打招呼：「陳兄，又見面了。」

陳琮聽傻了：「他手呢？」

放下電話，花猴抬起頭。

李二鑽？

路封了，蛛網封的，還不是那種隨便一挑就能挑掉的蛛網，是一層一層又一層，封了路、裹了樹，密密實實，粗略計算，包裹面積得有幾百平，初看到時，他還以為是天上飛霜落雪、或者結了什麼巨大的白繭。

陳琮「哦」了一聲：「你好熱心啊。」

顏如玉還委屈上了：「陳兄，你怎麼對我這麼冷淡呢？我給你包過紅包、養著爺爺，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啊，反倒是你，經常背地裡捅我一刀，我從來都沒計較過。」

曉川瑟縮了一下，廖揚看了眼她手裡的刀，明顯戒備。

陳琮快步過來：「跟我有關係？」

原本中午就該飛滄源的，但由於佤山機場是個高原機場，地理位置險峻，氣候條件特殊，航班一再延誤，下午四點多才落地。

等出餐的當兒，他給肖芥子打了個電話，意料之中的沒人接，又給花猴撥了一個，那頭估計在忙，也無人應答。

陳琮心頭一顫，面上不動聲色：「怎麼，這麼惦記她啊？有什麼話跟我說，我會轉達。」

陳琮察覺到，花猴興緻不高、語氣有點不對。

說完，自顧自下樹，落地之後，第一時間橫刀在手，同時撳開手電筒、掃向林立的人頭樁。

她抓著枝椏、拎刀先下，經過這兩人棲身的那一處，故意停下。

「我這個人呢，體質跟別人不太一樣，就是俗稱的『陰陽眼』。昨晚上吧，我就看到你的背上，一直趴了個人……」

監控還捕捉到了他縱身跳起、往外投擲的畫面，也就是說，和_圖_書他把自己的手給扔出去了。

三人先進候機廳，梁嬋的堂哥梁健已經在等著了，他跟梁世龍長得挺像，就是整體碼子比梁世龍大了一號。

祿爺一聲長嘆：「最近這段時間，真是出了不少事，李二鑽這頭事已至此，也沒法挽回了。希望世龍這頭，能順順利利的吧。」

肖芥子也贊同天亮后再說，大半夜的、下樹看人頭摸人頭，她沒這愛好。再說了，就算證明了一切都是幻境，你也不可能摸黑趕路，不還是要在樹上貓到天亮嗎？

見到陳琮，牛坦途向他招手：「哎，陳琮，過來，這事你也聽聽，跟你有關係。」

顏如玉順水推舟：「對啊，就是這麼重要。東西在她手裡這麼久，她也該玩夠了、能還回來了吧？」

肖芥子和神棍收拾裝備打包。

看這反應，廖揚還不知道廖飛的事，肖芥子挑事不嫌大：「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猶豫再三，還是跟你提一嘴，可能是什麼徵兆呢對吧？」

「然後，可不就是一團混亂、雞飛狗跳嗎？先急救唄，工作人員還繞到外頭，想把他那斷手給找回來、試試看能不能接回去，愣是沒找著。因為療養院開在山間，生態好，據說還有人在山上見過野豬……推測是讓什麼動物給叼走了。」

李二鑽的一隻手沒了，斷腕上嘩嘩流血，他正把斷腕往泥里杵、試圖糊上爛泥止血。

「人石會」有人來接，這人叫常昊，是做南紅瑪瑙生意的，家住保山一帶，離著滄源很近，所以算是「東道」、拔大旗：不但安排出行、食宿、裝備，還另外從當地召集了十來個健壯好手，作為進山輔助。

這倆算是梁世龍的左膀右臂，一直坐鎮後方，這一趟聽說叔叔出事，會來一個。

陳琮不明白：「這鏡子就這麼重要？你還指著用它找什麼『命定的石頭』？」

話還沒說完，曉川已經捂住了嘴，面色驚惶，條件反射般往邊上避了m.hetubook.com.com避，上頭的神棍則一臉茫然，納悶著昨晚上怎麼沒聽她提起。

陳琮趕緊點頭：「對，他怎麼了？」

後半夜，其他人都睡著了，只她還瞪著眼，時不時打個呵欠、抹個犯困的眼淚，這一刻分外想念陳琮，還有他那把不知道有沒有製作成功的「錐梳」。

花猴說：「我們已經進山了，不過進山口有我們的後勤聯絡點，你們到了，找他們就行。」

肖芥子看向廖揚，淺淺一笑：「是這樣的，我昨晚沒跟你說，怕嚇到你。現在天亮了，說出來也無妨。」

監管人員覺得奇怪，走近了去看，這一看，險些把膽兒都給嚇廢了。

……

路上陳琮聽梁嬋說了，她有兩個堂哥，從小跟梁世龍學生意，兼學拳腳，閑時也養石。可惜補身的湯藥喝了好幾年，補得經常流鼻血，至今連小石補的階段都沒入，兩人倒也看得開，棄養不強求。

廖揚的臉色也有點難看：「你瞎說什麼？」

組隊的人會在昆明長水機場碰頭，然後趕中午的飛機飛滄源佤山，當然，有人趕不及的話，傍晚還有一班。

之所以知道自己在睡覺，是因為某一個瞬間，她突然看見她的蜘蛛了：這蜘蛛已經長得比她都要大了，正忙著織網，周圍白茫茫的一片，初看還以為是落了雪，細看才發現那都是蛛網，新吐的絲，亮晶晶泛白，把遠近的巨樹都給圍裹住了。

冼瓊花鄭重表示：「不能挑，千萬不能破網。這麼大的網，要麼是巨蛛結出來的，要麼是成千上萬的蜘蛛合力結出來的，你一挑，破人家宅，可就結了死仇了，我怕你進得去，出不來。找路，重新找路！」

陳琮怔了一下，旋即想到了：「煤精鏡？」

陳琮服了他了，把自己說得跟一朵白蓮花似的。

這樣，祿爺一行加上常昊，協會出八個人，再多了這十來個編外，總計近二十號人，專為梁世龍而來，可謂很有聲勢了。

他ｗww•ｈetｕｂｏｏk•com.ｃom心頭一緊：「出什麼事了嗎？」

他抬眼看顏如玉：「你為徐定洋來的？」

肖芥子聳了聳肩：「隨你信不信吧，我又不認識你，看到什麼我就說什麼唄。哦，對了，那人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就是臉要比你秀氣，好像是個女的。」

所謂戶外活動，也就是在院子里散散步、晒晒太陽，李二鑽總是一個人蹲在角落裡，要麼念念有詞、要麼挖土蓋房，幾天下來，監管人員也都習慣了：老老實實一蹲就是一小時，到點了嚷嚷一聲就笑呵呵起身回房，很省心。

他給山鬼里負責雲南一帶的主事、七姑婆冼瓊花打了個電話。

陳琮取了餐，沒招呼顏如玉，自己先回到候機廳。

都是熟面孔，一個是養神君，拄著盲人拐杖，在嘈雜的大廳旁若無人般閉目養神，也不知道進山找人，他一個不睜眼的能派上什麼用場。

據牛坦途說，馬修遠給李二鑽找的療養院在當地算是條件不錯，位於城郊的山間，總之是遠離喧囂、空氣清新，抬頭見山低頭看水，很適合病人在此休養。

廖揚驚愕失聲：「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陳琮總覺得，顏如玉在聽到這話時，面色有一瞬間的玩味和……古怪。

肖芥子聽得好笑：不就是怕下頭危險難測，想讓別人先去蹚水嗎，跟那個廖飛一樣，肚子里花花腸子都挺多。

事後查院子里的監控，當然，監控有死角，沒法拍得完整清晰，但也不難推測：李二鑽不知從哪撿的石頭，蹲在那一直拿石頭往手上砸，中間可能還上牙咬了，最終那隻手，是被他自己硬生生砸掉的。

梁嬋一見著家裡人就哭了，陳琮跟祿爺打了個招呼，去給大家買咖啡和麵包。

牛坦途「唉」了一聲：「要麼說是瘋子呢，他那一整套行為，就無法理解。」

事情發生在昨天上午。

陳琮只覺匪夷所思：「然後呢？」

好不容易挨到天蒙蒙亮，但情況比昨天還糟糕，樹和*圖*書林里起晨霧了，連榕樹的樹冠都好像浮在霧上。

「不是啊，我拔旗、出力來的，不是為了救人嗎？」

「好啊，挺好的，你不是經常給他打電話嗎，好不好，你自己不會看嗎？」

廖揚沒想到她是要跟自己說話，非常意外：「你要……說什麼？」

「對，聽馬修遠說，李二鑽進療養院，你還要了監控視頻，對吧？」

她想過去跟蜘蛛說兩句話，哪知下一秒，蜘蛛也好，蛛絲也罷，就都不見了，只余漫漫長夜，像是永遠不會過去。

陳琮爽快點頭：「行，回頭見到她，我會跟她說。對了，我爺爺這兩天還好吧？」

這一趟，考慮到事起倉促、又有一定的危險性，祿爺只給協會內部二十到四十歲之間、有一定體力基礎的男會員發了旗。

沒錯，煤精鏡，顏如玉去阿喀察的終極目的就是煤精鏡，但後來發生了很多事，這面鏡子似乎沒那麼重要了，陳琮也就沒太留意，沒想到今天，顏如玉又舊事重提。

另一個是牛頭，牛坦途，正跟祿爺比劃、說著什麼，祿爺面色凝重，邊聽邊點頭。

「人石會」的會員，在會期間至少拔一次旗，多拔也歡迎。拔旗的意思就是為協會出力、參与公共事務。但這事不強求，收到了邀約之後，如果不想參加或者不方便，可以直接回絕，保持「插旗」的狀態，下次再拔。

李二鑽雖然瘋癲，但在一眾動輒要砍要殺的瘋子之間，反屬於「輕症」和「文靜」的，因此每天上午獲准一個小時的戶外活動時間。

然而……

再然後，她睡起了一種很奇怪的覺，圓睜著眼，忽睡忽醒。

牛坦途嘆氣：「瘋得不輕啊，馬面這趟本來也想拔旗的，這不是事發突然……趕去處理了嗎。」

花猴說得含糊：「電話里說不清楚，你們到了再說吧。反正是……始料未及，我們也停半道上了。」

神棍說，人頭樁里，至少有兩個新人頭。

顏如玉呲牙一笑：「彼此彼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