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魘神開眸
第三十章 為什麼要忙著去抓長臂猿呢
這人受了這麼重的傷,表情卻不是痛楚的,而是絕望。
神棍反應過來:「魘山,五感易魘,這兒的幻境可能不一樣!戴天南昨天不是也說,他摸到那條蛇了嗎?你們注意著點,看到了東西就避開,不要衝撞到。」
絕對沒錯,根據歷史記載,這一帶的山區曾經有過孟加拉虎、金錢豹、長臂猿和大蟒,他看過不少圖片,是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後半程還算順暢,但更詭異:之前能看到零落的血跡,也能看到屍體,場面驚駭但合理。可是接下來,只看到血,再也沒見著屍體,倒是發現地上有不止一條長長的、被拖拽的血痕。
漸近寨子深處。
山不算陡,但爬起來也累人,又爬了一段,花猴招呼大家:「都坐下歇歇吧,喝口水。」
聽這語氣,像是個好東西,陳琮邊走邊端詳手中的樹棍:「有什麼說法嗎?」
還真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的:頭頂的濃雲散開了些,天光重又彌散進來,雖然還是陰雨天、有霧,但至少是個白天的模樣了。
當下調整隊形,熟悉山地的花猴在前,最不能打的神棍居中,大燈和陳琮兩個押后,計劃是取最短路線、縱穿過寨,直接上山。
幾個人越來越緊張,雖然除了霧、隱現的燈火以及修復如初的茅草屋外,什麼都看不到,但氣味不對,聲音也不對。
幾人悶頭趕路,反正,既然是幻境里「修復如初」的寨子,也就別指望在這兒找到肖芥子留的記號了。
大燈頭一個看清楚:「這,這是個古代人,幻境啊。」
花猴想不通,也懶得去想,他腦子突突的,但始終不忘正事:「走,趕緊走吧。」
也是,這是最強有力的證明了,花猴略鬆了口氣,幾步過去,伸出手指在那攤血上抹了一下,然後被蜇了般,一臉噁心,連連甩手:「這……這能摸到啊!」
這會不會就是「人石會」無記錄的魘山時期?不是說一夕荒廢么。難道,真的是「殺光,通通殺光」?
他還在爬,似是脫力,伸手抓住欄杆,劇烈喘息。
看到了,那一處是屋外圍著的欄杆,橫木上有血,看形狀像潑濺上去的,邊緣處將滴未滴,半凝的狀態。
樹下有不少落葉,層層疊疊,最下頭當然是腐爛、半黃的,最上頭是帶綠的新葉。陳琮看到,就在身前、一兩步遠的地方,有一片葉子上有血。
這長臂猿肩高差不多一米五,但身形極壯,目測得有百八十公斤,這要是被撞上了可不是鬧著玩的,陳琮心頭髮毛,棍子都快掄起來了,花猴一壓棍頭:「趴下!快閃開!」
陳琮看到她的傷口了,在左肩處,可能是單手操作不便,繃帶包得很拙劣,像把肩胛那一塊五花大綁。
花猴瘮得慌,小聲提醒二人:「趕緊走吧,辦正事要緊。」
……
那人聲音很低,反覆喃喃,語意卻憤恨:「這個賤人,發瘋了……拿去了,被她拿去了……」
神棍卻一臉興奮:「別啊,又出異象了,這不正是觀察研究的好時候嗎?有果必有因,說不定,咱們這趟能搞明白魘山發生怪事的原因呢。」
當然了,沿途也要多看、多留心,沒準就能找到肖芥子留下的記號。
花猴正要說話,面色一變,「阿喲」一聲直蹦起來。
幾人一路上山。
說完,迅速奔到樹下,踩住樹瘤,攀住枝椏,三兩下就爬上去了。
那四五個人,跟之前被殺的人裝扮都差不多,也不知道他們是殺人的、還是即將被殺的。但不管是哪一方,值此性命攸關時刻,為什麼要忙著去抓長臂猿呢?
陳琮盯著那人看。
臨近山腳時,大燈忍不住回望,驚奇出聲:「不見了哎。」
欄杆下頭爬著個人。
陳琮不及細想,大步上去,在那人面前蹲下來。
小販便在秤桿上弔上小秤砣,從最前頭的地方一點點往後抹,最後一鬆手,給他們看秤星,以示自己絕沒有暗動手腳:「秤桿翹這麼高,不能和圖書抹零啦,再抹,我就虧錢啦。」
「芥子?」
花猴抬眼看見一張帶了一圈白毛的毛猴臉,大叫:「長臂猿,是長臂猿!」
陳琮本來是隨手撿的,原本也預備隨手就丟,但現在,有點捨不得了。
手提秤?
陳琮驚了一下,趕緊抬頭看,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什麼,又驚又喜,大叫道:「這!這裏!」
他看見肖芥子了,她蜷縮成一團,躺在一棵大的粗壯枝椏上,身上結了防掉下樹的繩子,還裹了山鬼的保溫布,這布的圖案跟樹葉、樹枝太像了,變色龍一般,極具隱蔽效果,以至於他來回看了幾次才看出端倪。
其實,壓根也用不著精神緊張,因為就在那長臂猿竄出來的同時,有兩根套索分別自左右方的暗處疾射而出。
陳琮長吁了口氣:魘山一夕荒廢,居然是「全滅」似的慘劇,剛剛的那些,也不知道祿爺他們有沒有看見。
陳琮伏下身子,細看每一棵樹、靠近根部的地方,他記得上一次那個小月亮的記號,就是在一棵樹的根部發現的。
很顯然,這人是剛剛從院內爬到這的,院子裡頭沒燈,又有霧,再加上第一時間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欄杆上的血吸引過去了,居然沒看到他。
下一瞬,這東西就以極快的速度從霧裡衝出來了。
陳琮攥緊木棍,無意間瞥見神棍,不由得想笑:這種時候,攥緊防身的武器是沒錯的,但他手裡,居然握了個彈弓!
陳琮愣了一下,下意識去摸她的額頭,有點熱,好像是發燒了。
幾個人又恢復了之前「夾心餅」的隊形,神棍被迫一起往前跑,但還是忍不住,頻頻回頭:那一處沒聲息了,那群人應該是把長臂猿拖進某間黑漆漆的茅草屋裡去了。
耍了兩下,別說,還挺趁手。
這謎一樣的操作,陳琮幾個人都看傻了。
沒有,都沒有,一棵沒有,兩棵還是沒有,看了十來棵之後,陳琮泄了氣,一屁股坐倒在樹下,沒精打采。
……
陳天海就會問他:「小蟲子,夠不夠啊,夠不夠?」
大燈m•hetubook.com.com突然指向一處,話都沒說完全:「哎!哎!看那!」
神棍莫名:「什麼拿去了?都快死了,還惦記身外的東西?」
陳琮忽然晃了神。
末了幾乎帶了哭腔,又想再爬,到底是沒力氣了,抬著的頭驀地重重磕地,身子一通抽動。
花猴幾人嚇了一跳,大燈想把他拽回來,他擺了擺手,又朝那人湊近了些。
遍尋無獲,有些發怔,就在這時,又是一滴,倏地滴下來,幾乎是擦著他的鼻尖下去的。
他還怕是自己看錯了,趕緊湊過去看。
神棍咽了口唾沫:「理論上是幻境……吧?畢竟這些茅草屋,都好端端的,沒塌。」
他邊走邊尋摸,很快又撿了根樹棍,這根照舊是兩米來長,入手沉甸甸的,比前一根更直挺。
大燈忽然冒出一句:「敲木鼓,獵人頭,不知道這次木鼓聲之後,有沒有人……倒霉。」
花猴和大燈都有山鬼自備的裝備,陳琮走得倉促,兩手空空。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陳天海牽著他的手,去買麥芽糖塊。
大燈湊過來看了一眼,「呦」了一聲:「鐵梨木哎。」
陳琮想起周吉的事,心頭一突:「不會現實中又有人被殺了吧?」
陳琮和花猴沒等多久,就和誇張「逃竄而來」的神棍以及大燈匯合了。但這時候,霧起了,天色變了,隱約還能看到寨子深處爍動著鬼火一般的燈火。
肖芥子慢慢睜開眼睛,依然是半睜,認了他半天,看起來有點傻傻的。
長臂猿被精準套中、重重拖砸在地,還沒等它翻身爬起,左右已經有四五個人沖撲出來,有拿長矛捅戳的,也有不怕死使出「千斤墜」、用自己的身子去壓撞的,剩下的人七手八腳,都是拿繩捆縛。
就在這時,正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尖利的非人嘶叫,霧氣中出現一個怪異的似人形,說是「似人」,是因為它個子不高,體格粗壯,腿短、胳膊卻長,總之從「人」的角度來說,各部位極其失調。
花猴遲疑了一下,求穩為上:「要不咱隨便找間屋子躲一會、避避m.hetubook.com.com風頭?」
咦?
……
還真的,是血,就一滴,拿手點了一下,還沒幹。
霧氣深處,暫時還看不見的地方,像正在發生一場致命的血腥混亂,凄厲的慘叫聲里混著嘿嘿亂笑的聲音,還有別的聲音,形容不出,總之每一道飆揚的聲線都讓人手腳發顫、顱骨如挫。
是真的直蹦,還是縮起一條腿的:剛有隻冰涼的手,冷不丁抓了一下他的小腿,力道不大,但花猴完全沒心理準備,真是嚇得這條腿連帶的半邊身子都麻了。
他一驚回神,這才看到大燈在前頭朝他招手:「發什麼愣呢,趕緊跟上啊。」
那時候,很多小販還會騎著自行車叫賣,后腰上插一根帶鉤的小秤稈,聽到買家招呼,麻溜地下車支起車腿,掀開車後座裝著糖塊的小木箱,秤鉤掛上小秤盤,一塊塊往裡放麥芽糖塊。
陳琮趕緊看周圍,是誰受傷了來這兒嗎,不會是肖芥子吧?可怎麼只有一滴呢?
他胸口發悶,有點透不上氣。
很快,就聽長臂猿凄聲長嘶,被捆繞了個結實,迅速拖撤進一側的暗裡去了。
花猴看向神棍:「沈先生,這……幻境?」
「芥子?」
神棍猜到他的用意,也趕緊小跑著過來蹲下,把頭湊了過去。
花猴沒再勸,半是知道勸不住,半是確實也好奇:山鬼嘛,理當對區域範圍內的山有了解,真能搞清楚這事,也是職責所在、大功一件,不敢奢想能被寫進《山鬼志》,評個地方性的傑出青年、優秀人物,那還是有希望的。
陳琮不累,也不想喝水,但也不好意思催人快走,他站了會,覺得浪費時間:「你們先歇著,我周圍找找看。」
他嘴唇翕動,像是在說著什麼。
他拖著鐵梨木棍,往斜面里去,這裏依然長滿了老樹,遮天蔽日的,又兼下雨,有一股陰濕的腐殖味。
他一直以為,他和爺爺陳天海之間,就是最普通乏味的祖孫關係:父親出事,母親離家,爺爺只好養著他,湊合著過唄,日子不好不壞,平平
https://m.hetubook.com.com無奇,沒什麼溫馨難忘的時刻。
肖芥子在睡覺,迷迷糊糊的,身周這麼大動靜,她居然都沒醒。陳琮去掀保溫布時,看到邊緣處一道淺細的血痕,她一定是受傷了,但包紮過,睡覺的時候傷口又滲血,這才一路滑滴下去。
回頭看,又是一大片死氣沉沉的廢寨。
陳琮一路仔細觀察,沒看見什麼記號,這讓他有些擔憂:肖芥子要是一路順利,一定會時不時給他留一個的,這麼久都沒有,會不會出事了?
花猴驚魂未定,結結巴巴:「幻境?那剛剛,他真的抓到我了啊。」
「陳琮!」
也就是說,那些屍體,都被人拖走了。
肖芥子突然咬著嘴唇,愣愣看他,頓了頓,難過地說了句:「陳琮,你打不過他們啊?你的臉被打腫了啊。」
「你聽這名,鐵嘛,堅硬如鐵,一般刀斧砍不動它,現在是受保護樹種。反正是好東西,不變形、耐腐,做棍子一流。」
彈弓,你玩偷襲也就算了,誰見過正面搏殺時上彈弓的?
原來也不是。
前頭的神棍聽到了,也回頭來看:「你見過以前的手提秤嗎,就是有秤桿、秤鉤、鐵秤砣的那種,那個秤桿,細細的一根,被那麼重的秤砣壓來壓去,都不帶彎的,一般就是鐵梨木做的。」
確實,看髮髻、穿戴,都是古時候的,後背上一條長長的斜砍刀痕,流出的血幾乎把上半身都給染紅了。
不知為什麼,心頭有點惆悵,可能是因為雨霧天吧。
陳琮緊盯著秤盤,一個勁兒搖頭:「不夠,再加,再加。」
陳琮嗯了一聲,快步攆上去。
一般加了兩三塊之後,陳天海就會說:「不加咯,吃多了長蟲牙,稱一下吧,有零抹零唄。」
這山花猴沒爬過,但上山的路線圖倒是記得,印象中沒什麼特別的,就一條:在半山腰的一處,站著抬頭看,會特有壓迫感,覺得山頭像一張居高臨下、俯視的臉,冥冥中審視著自己。
再往前走,情形就更恐怖了,看到了不止一具屍體,或倒伏路邊,或軟塌塌趴掛在欄杆上,陳琮看得頭皮發麻,突然想到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