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魘神開眸
第二十九章 祿爺，這群人看……看我們幹什麼啊？
話還沒說完，一陣發瘮。
有個披頭散髮，裸著上身的男人，正側身站在圍欄里、靠葦席邊的地方，「嘿嘿」傻笑著，口水滴啦，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頭。
祿爺抬頭去看，到底是快八十的人了，視力不太好，眯縫著眼睛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子丑寅卯來，倒是梁嬋，看了會悚然變色：「蜘蛛網，祿爺，是蜘蛛網！」
跌跌撞撞，喪魂落魄，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腳底下突然一絆，整個人摔滾出去。
「這不是有我嗎？我你還不信？我不會讓他有機會下手的。」
明明剛剛還沒有的，但現在，面前蹲了個人。
祿爺聽完，沒說什麼，只是繼續張羅搜找梁世龍的事，不過出發之前，去了山鬼那屋，和神棍聊了會。
她低下頭，伏著沒動，只覺渾身乏力，後背上都已經被汗浸透了，緩了會之後，疲憊地想爬起來。
是以聽到鼓聲，立刻各抓了傢伙在手，且不約而同沒有出屋：出去了四面受敵，待在茅屋裡，至少有個遮掩。
徐定洋咬牙：「能怎麼弄？難不成伸著腦袋挨砍？『人石會』的主力不在，他就一個人，咱們四個，又有阿達在，還怕摁不住他？」
頭頂上方的霧氣要稀薄些，雲氣流轉間，能隱約看到有一張巨大的蛛網——但不像鬼林入口處、群蛛織出來的那麼厚重——這一張大卻纖細，顫巍巍飄在半空，被雲氣推涌得不時震蕩，偶爾映到下頭橙黃色的燈光，會反一下光，乍一看，是像散布的、微弱的星。
春十六不樂意了，面色一沉，話裡帶刺：「阿洋，事是你做的，補是你進的，大家沒說什麼，都跟你一起擔風險，讓你干這點事你都不肯？要麼，我出去當餌？」
梁健嗯了一聲，加快腳步，但依然仰著頭：「祿爺，不是說陰雨天、沒月亮的晚上嗎？你看那上頭，亮閃閃的，是不是星星啊？」
說時遲，那時快，阿達的反應著實不慢，暴喝一聲，雙截棍直甩過來，正甩在那人頭上，棍上的力道奇大，登時將那人的牛頭打了個裂www.hetubook.com.com碎，那人身子一痙，手上的刀失了準頭，橫削之間，只削掉了徐定洋一塊頭皮。
敲完木鼓，梁嬋把鼓槌放迴音槽，三人急急原路折返。
寨子里，居然有燈火了，零零星星，這處那處，像是住著很多人。
阿達沉不住氣，回頭叫徐定洋：「阿洋，你去門外頭，走一走。」
破敗的寨子似乎被修復一新，塌的不塌、朽的不朽，那些入侵的植被也頃刻間褪得乾乾淨淨。
沒敢繞太大，怕離得太遠、出狀況時阿達趕不及，步子邁得心驚肉跳，手心出的汗把棍頭都浸濕了。
一個長發散束、穿白色袍裙的女人正慢慢走過來，她明明是笑著的，但眼睛里卻帶凜冽殺氣，唇形很美，唇上胭脂鮮紅，眉心之間描了一隻金色的擬形花鈿蜘蛛圖案——這兩處都太顯眼，以至於明明沒有濃妝，卻給人以濃顏的感覺。
外頭的燒火堆自天亮后就沒人加火，已經熄了，天色暗得厲害，再加上起霧，幾米開外就看不清了。
彷彿得了什麼敕令，裡頭的人突然齊齊躁動，喉嚨里嗬嗬有聲，像是被關了很久、嗜血渴肉的凶獸，「轟」的一聲撞開圍欄、蜂擁而出。
祿爺一下子反應過來，只覺后脖頸嗖嗖發涼，他轉頭去看。
這要是古時候，當地的住民一定會說，是魘神聽到了木鼓聲，向人展示她的功績：這麼多年來，她吞噬了多少可怕之事啊，這些事，都是那些親歷之人的夢魘。
她失聲叫出來：「祿爺，你看！」
徐定洋說：「那當然是趁著『人石會』沒回來，趕緊解決完事。咱們的人不能白死吧，也算是幫鐵頭他們報仇了。」
她聽到顏如玉的聲音：「怎麼，看見我，你好像不大高興啊。」
到了木鼓房，她才明白祿爺的用意。
身後的幾個人正低聲合計。
祿爺回答：「不妨押一把，我猜hetubook.com.com是茅草屋那頭。」
他本來是在傻笑著的，但現在，突然表情發木，眼神勾勾的，轉頭的姿勢也僵硬，讓人想起木呆的傀儡。
天色變了，本來就是山林、陰雨天，一旦濃雲密布，跟日暮近夜時也沒什麼兩樣。
阿達攥了根雙截棍，慢慢靠近門邊。
梁嬋瑟縮著身子，下意識挨近梁健，正常山裡頭的寨子起霧，還可說是如仙如畫，但這種時候、又是廢寨，四面影綽，看哪都像藏著不懷好意的人。
祿爺鬆了口氣，說：「沒什麼，這裏關了個瘋子……」
她吁了口氣，舔了舔嘴唇，開始在門口的空地上繞圈子。
好像有輕微的鎖鏈聲。
他在「人石會」的記載圖冊上看過，蜘蛛魘女就是這麼裝扮的。
他身子一晃，向下急撲過來。
一出茅草屋，登時覺得周身發寒，感覺梁世龍隨時都會竄出來一樣。
……
大多數都是披頭散髮、赤|裸上身的男人，也有穿著襤褸、幾乎遮不住肉的。還有幾個，扎著髮髻，一看就是古時的裝扮。
底樓不是一般都用來畜養牲畜嗎？牲畜還能發出像人一樣的笑聲？
徐定洋麵如死灰。
戴天南：「我的意思是，摁住了該怎麼辦？」
之所以描一隻蜘蛛，代表魘神：這隻眼睛睜開，就是魘神開眸。
之前在茅草屋，他也問過神棍，佤族的木鼓被認為是「通天木鼓」，可以溝通鬼神，這說法雖然玄乎、倒也不是空穴來風。
這也是一處竹樓，但沒昨天坍塌的那座大，竹樓黑魆魆的，上下都沒亮燈，但不知怎麼的，有此起彼伏的「嘿嘿」笑聲從底樓傳出。
她拎起手上的棍子，起身出門。
梁嬋和梁健被分在了祿爺一組，這分配其實有點不合理，因為壯勞力都在顏如玉那組了，不過大家都沒異議，梁嬋也不好發表意見。
話音未落，嚇得兩腿發軟，踉蹌著退了兩步，一把抱住梁健的胳膊，哆嗦得牙齒都打顫了。
也是，古代沒什麼夜生活，大多數人都是日落而息。看天色，這個點，確實也m•heｔｕｂｏoｋ.com•ｃoｍ是就寢的時候了。
梁健有點忐忑：「祿爺，是幻境的話，是不是咱看到什麼、忽略就行？」
下頭確實是畜養牲畜的那種圍欄，不過不是簡單的支架：下半部分又用竹編的篾席擋了一道：牛站在裡頭，大概能露個彎角；人站在裡頭的話，能露出胸腹以上。
梁嬋覺得這法子可行，梁健為人穩重，比她想得更多些：「大家散得這麼開，真把人引出來了，你知道他會朝哪去呢？」
祿爺喃喃了句：「蜘蛛魘女……」
走了好一段，都沒看到人，祿爺有點急躁，緊跟著的梁嬋看出他的心思：「祿爺，好多屋子都亮燈，可見是晚上。大多數人應該都在屋裡，沒出來吧。」
外頭還是沒動靜。
春十六：「梁世龍真找上門，咱們怎麼弄？」
那個瘋子轉過頭來了。
陳琮的話點醒他了，截至目前，「人石會」全員無損，反倒是春焰，持續減員，看上去很像是被針對了——獵頭的那個人再出現，會不會又奔著春焰去呢？
梁嬋口齒都模糊了：「哥，祿爺，這群人看……看我們幹什麼啊？他們不是幻、幻境嗎？」
廢寨的木鼓房在寨子中央的高地處，因為形制上是柱子、竹片和茅草搭建的草棚，四面漏風、無遮無擋，所以早就塌了，只剩一面較小的木鼓架在那兒——鼓分公母，較小而鼓聲略清亮的，通常是公鼓。
徐定洋一驚：「憑什麼是我啊？」
阿達壓低聲音：「算是個餌，他不是最恨你嗎？一直等下去，萬一『人石會』的人回來了怎麼辦？不如把他給引出來。」
祿爺被自己的想法嚇到毛骨悚然，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從包里掏出手電筒，又走近些之後，猛然舉起來、推至最大格。
或者說，聲波的震蕩是個遙控器，操縱著「魘」的大幕開啟。
又走了一會，她突然停下腳步，顫聲問阿達：「你聽到了嗎？」
她急抬頭，同時失聲大叫，果然，茅草屋傘椎形的屋頂上，蹲伏著一個人，霧裡看不真切，只知道那人長了個帶牛角的頭。
三個人起初都只看到了那個葦席邊的瘋子，沒有再往更深、更里去看，但現在，圍欄里人影憧憧，晃晃悠悠，有越來越多的人走過來，走進手電筒光的邊緣，走進光束明亮的所在。
很快，屋外就沒動靜了，那個「人石會」的編外應該是躲進屋了，至於什麼山鬼，呵呵，名號起得嚇人，遇事驚慌失措、只會哇哩哇啦亂叫，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星星？怎麼可能出星星？
所有人都跟最開始的那個瘋子一樣，眼神勾勾地看著三人，嘴角似笑非笑，僵硬地一步步朝圍欄邊靠近。
梁嬋以為這些人撞不到自己，然而並沒有，條件反射躲閃間，有一個人擦著她的肩膀瘋跑過去，她嗅到那種多日的漚臭、感覺到肩上的觸碰，登時駭得半條胳膊發木。
梁健比她也好不了多少。
徐定洋的尖叫顯然驚動了那人。
他有些激動，大步向前跨去。
外頭的駭叫、詢問聲，他們只當沒聽見。
祿爺嗯了一聲，眼角餘光瞥見梁健一直在仰著脖子張望、已經落後了一大截，不覺有些耐不住性子：「跟上了，別跟大傢伙離得太遠！」
這個女人，跟陳琮拚命維護的那個朋友，長得一模一樣！
陰沉的、和昨夜如出一轍的木鼓聲也來了，天上還有滾雷，天上地下的聲音很快連成一片，雨霧也像是貼地生根、很快就低處緩緩生長起來，高過了屋檐、漫過了樹頂。
這兩天，看蜘蛛網已經看得不稀奇了，祿爺正要說話，忽地心中一頓，面色有異。
徐定洋只覺得頭頂一涼，怕不是以為掉了半個腦殼，嚇得魂飛魄散，她可不管什麼「引出來、聯手」之類的計劃了，不辨方向，發足狂奔。
祿爺沒吭聲，他想到一件事。
眉心處素來被認為是「天眼」、「人的第三隻眼」，一般人的兩隻眼是向外長、往外看的，看的是日光世界，而這隻眼，是向內看的。
梁嬋頭皮發麻：「祿爺，這人是不是看到我們了……」
她跌跌撞撞衝到一邊，半帶著哭音說https://m.hetubook.com.com了句：「她真的……能控制他們！」
出現了燈火、寨子住人，難道霧中所呈現的，是「人石會」記錄里一筆帶過的魘山時期？如果是的話，魘山一夕荒廢的真相，豈不是可以窺見些許？
和陳琮聊完之後，她就去找了祿爺，沒有再瞞梁世龍的事。因為她發現，整件事是一塊大的拼圖，如果硬藏起一小片，只會拖延真相浮現的進度，甚至冤枉好人：那個徐定洋，不就口口聲聲暗示周吉是肖芥子殺的嗎？但其實她和梁健都知道不是。
木鼓聲一響，戴天南一伙人高度戒備：獵人頭的真是梁世龍的話，再來時，遭殃的八成還是春焰的人。
這個女人繼續往前走，在圍欄前停下，她張開雙手、向上空托，冷冷說了句：「去！殺光他們！通通殺光！」
很輕的撞聲，太難分辨方向了，徐定洋一驚一乍，一會覺得這聲音在左，一會又覺得在右，頓了頓突然心頭一跳：在上頭！
他「噓」了一聲，側耳仔細聽了聽，緩步朝一個方向走去。
祿爺嗯了一聲：「每次這種幻境，都是在木鼓聲之後出現，看來這聲音是某種信號。」
有你怎麼了，兇險就在一瞬，萬一呢？徐定洋有些遲疑。
祿爺說：「這兒太大了，能藏身的地方又太多，這麼干找下去不是辦法。就前兩天的情形看，每次獵人頭都是在敲木鼓之後發生的，那咱們能不能試試用木鼓聲把那人引出來呢？殺人的到底是不是你爸，一看就知道了。」
徐定洋頭皮發麻：「那萬一他把我殺了……」
祿爺一路疾走。
她徑直往前走，好像壓根沒看見祿爺這幾個人，反倒是祿爺他們怕擋了道、主動給她讓路，她從三人中間穿過去，袍紗的後背上，綉了一隻很大的蜘蛛。
才剛一撐地，就不動了。
梁嬋手持鼓槌，也不辨音窗方位，用力亂捶一通，到末了，額頭、掌心、後背，俱都出汗了。
才剛走了幾步，猝然停步。
徐定洋尷尬地笑了笑：「誰說我不肯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動作慢了點而已，讓你說的，好像是我不樂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