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 那不是個人嗎?完全看不出來
陳琮轉過身,定定看了他幾秒:「怎麼過去?」
陳琮的想法里,管它大荒、小荒,能去探望就行。
再翻一頁,陳琮笑起來。
天是藍色的,滇池水也是碧藍色,橘紅嘴的海鷗一來就是一大片,落於水面,像星星點點迷你的帆。
她還以為,在自己最傷心的時候,他也把藏得很深的秘密剖出來與她共享。
接下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生活照,有商場購物的,餐館吃飯的,也有健身訓練的。粗略一算,有接近三十號人。
顏老頭戴遊客草帽,架墨鏡,穿大花襯衫、老頭褲衩,腳蹬一雙塑料涼拖,正坐在臨水的堤岸邊、揪著麵包喂海鷗,海鷗似乎很喜歡他,在他身邊起起落落、撲騰著爭食。
「對,不相信。我覺得,他是做了你的血囊。」
陳琮大步過來,他以為梁嬋遇到了騷擾,看向那男人的目光便有些不善:「誰啊?推銷的?」
有個陌生的聲音問:「是027號,陳琮嗎?」
這個問題,也只有顏如玉自己知道了。
這種反派、惡人,不都是一貫的「先下手為強」、「削株掘根」嗎?
「等我們這頭逐漸廢棄、成為大荒的時候。」
放眼過去,人挨人,人擠人,營營役役、奔波勞碌,皮肉之下,本就各樣肝腸,彼此並無太大分別。
《道德經》里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有無相生」,有或可轉化為無,無也可以轉化成有。大荒永遠存在,如影隨形,我有時它在無,我無時它在我。
說完,意識到答得太硬,自己先笑了,又委婉地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呢,對他是有點……好奇,但他完全沒那意思。」
前一陣子,他去魘山和肖芥子見面,聽她講了關於地梟更為詳細的版本,終於約略猜到顏老頭那幾輩子的壽數是如何苦心經營而來。
這是……交男朋友了?
另一個附和:「是啊,年紀輕輕的,怎麼就車禍了呢,所以說啊,天妒英才。」
這種事,總不好一頭使勁,這頭釋放出一些好感,那頭不接不應的,落地即散,也不可能生根。更何況,去了追思會之後她才發現,顏如玉滿嘴沒一句實話。
他拍了拍陳琮的肩膀,向著堤岸入口處走去,這當兒,剛好有一大|波打卡的遊客湧入,顏老頭那微跛的身形、色彩鮮艷的大花襯衫,很快就隱沒于嘰嘰喳喳的人群中。
梁嬋也看向那男人的背影:「過來搭訕的,想加好友。」
他自沙發上站起,背包掄上肩頭:「走了,我先回房間。」
馬修遠搖頭:「比上次少,上次不少人對活動取消有意見,這次索性就沒來。還有啊,這大半年,接連出事,減員不少。」
陳琮身子一僵,觸電般回頭。
——你那石頭,養得怎麼樣了?
顏老頭把拈碎的麵包屑撒在地上,這一次,吸引了一大群海鷗圍簇爭食。
神棍愁眉苦臉,在陳琮斜對面坐下:「你們這養石頭,也太難了。」
梁嬋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還記恨著呢?」
陳琮愕然,禮貌笑笑:「不用了,不感興趣。」
陳琮好奇:「那為什麼不加?」
回頭看,是個厚嘴唇的小個子年輕男人,不認識,但能報出他的會員號來,必是自己人。
「這頭」是個相對概念,有「這頭」,那自然就有「那頭」和*圖*書。陳琮追問:「神棍的朋友是在『那頭』?那頭是什麼地方?類似陰間、鬼的那種?」
陳琮喉頭微微吞咽了一下,繼續往後滑。
那人說:「出了酒店,你就能望見堤岸。順著堤岸下去,一直朝左手邊走,那裡的海鷗多。」
「當然,知己知彼嘛。哦,對了,你看這個。」
陳琮慢慢走過去,在顏老頭旁側坐下,身後人來人往,不過人聲攪嚷,反讓他覺得安全。
她說:「好像不在這頭。」
說是相冊,這其實是一份名單。
陳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臉。
「我也就能幫你到這了,想讓人給你烹黃粱,總得你自己會做夢吧。這要是還不能,我也沒辦法了。」
陳琮點頭:「那……那頭會永遠那樣嗎?」
……
這理由太敷衍了,陳琮試探著發問:「你和他……」
左面的就代表那頭,那頭什麼都沒有,無喜無怖,無樂無憂,無百態也無萬象,難怪叫「大荒」。
陳琮從沒覺得梁嬋和顏如玉之間會有太深的交集:互加好友,還能理解為魘山「共事」之後的禮貌和客套,但千里迢迢去參加追思會呢?
顏老頭彈起一小撮麵包,有隻紅嘴鷗的速度好快,幾乎是飛掠過來吞取。
回頭看,是養神君。他盤腿坐在地上,閉著眼,但一臉悠然自得,彷彿能欣賞到眼前的美景似的。
昆明是大城市,無需協會安排接機。陳琮出了到達大廳,依著標牌指引去找計程車站點。
「他說他爸是個美術老師,事實上,他爸一天老師也沒當過。」
馬修遠告訴他,自己通知了一圈,只有梁嬋朝他要了追思會的時間和具體地址,換言之,只有梁嬋去了。
陳琮出了酒店,依那人說的,一直朝堤岸的左手邊走。
他撐著身邊站起,把手裡裝麵包的塑料袋遞給陳琮:「沒事喂喂鳥,挺解壓的,比每天在人堆里打轉舒服。」
她邊說邊在地上畫了個「∞」符號,像個倒掉的8,然後指符號的中間節點:「司崗里。」
「如果是地面之下,那就是你的朋友回來了,我得給你道一聲恭喜。如果是地面之上,那一準是結識了專門對付我的人,對吧?」
梁嬋聳了聳肩,笑得有點無奈。
那不是個人嗎?完全看不出來。
他繼續開門,門卡湊近感應鎖,剛發出「嘀」的一聲,那人又說話了:「我是039號,你想去滇池邊上喂海鷗嗎?」
果然薑是老的辣,陳琮心驚:「你知道這世上有專門對付你的人?」
梁嬋矢口否認:「沒有,沒那回事!」
……
他向陳琮展示自己的努力:「所以你看,這一屆開大會,我不是來了嗎?就是要向大佬們多討教經驗。」
是梁嬋,她等在一家飲品站門口,一手拈著下單的小票,另一隻手虛扶著小行李箱的把手。
邊上有個高大帥氣的年輕男人,正一臉殷勤地跟她說話。
又走了一段,身後有人叫他:「陳琮啊。」
「說他爸對老婆多麼多麼深情,真相是他爸爛賭,一次口角,失手把老婆給打死了。」
說著闔上眼睛。
忽然看見熟人。
這話說的,彷彿那腦子不是她的,又好像她跟自己腦子的某些部分並不熟,得有儀式感地開動。
下一秒他想起來了,這是個雕塑家,顏老頭在景德鎮的藝術品陳列和*圖*書廳里,收集了不少她的作品,當初芥子看到了,好生羡慕。
——顏兄,出來聊聊嗎?
他放下麵包袋,撣了撣手上的面屑,掏出手機,點開一個電子相冊,然後遞給陳琮:「你看這個,往後滑。」
酒店在滇池附近,是個豪奢型,客房足有五百多間——這次,用不著拼房了,全員上陣也不夠格包場。
展板上,印著這一次的開場石:石頭約莫半人高,是個人身蛇尾的長發女子,蛇尾盤纏,女子低著頭,一手自然下垂,另一隻手托舉,掌中空空如也。
她不喜歡又粗又短的指甲,看著挺鈍,故而pass。反正她青春正好,過了這村,前路還有更好的店。
顏老頭看出了他的心思:「女的,使一手好鞭。不過人很好,我當時經過她身邊,差點摔倒,她還好心扶我。如果要殺我,她也是主力。」
顏老頭繼續掰麵包,唇角笑意依然:「你明知道是車禍,還要追問,看來是不相信了?」
這一次,肖芥子的回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很多遊客在拍照,不少人手拈麵包,試圖逗引海鷗近身、好拍一張入與水禽和諧互動的美照,有嘗試成功的,也有人狀況頻出,被海鷗叨起了頭髮,嚇得驚叫連連。
又看向陳琮的背影:「那個就是027號,陳琮,對吧?」
據說這就是八年前被盜的那塊女媧石,某一天突然出現在第八石匣、也就是那個小型私人奇石博物館的門口,手掌中托舉的部分不見了,於是大家紛紛傳說:掌中托舉的是個「人形」,業已孕成,人間造化歷練去了。
「那能去嗎?」
肖芥子遲疑了一下:「我去不了,我只能在這頭,神棍……我看也沒那個能力。」
梁嬋沒想到陳琮會問起這個,她怔了一下,那表情,似乎「顏如玉」是個極陌生的名字,而「追思會」也是很遙遠的事。
顏老頭話鋒一轉:「但是,何必呢?難道想殺我的,我都得一個個殺掉嗎?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好好過日子不好嗎?放人一馬,也是放己一馬,對不對?」
陳琮揚手向她打招呼:「梁嬋。」
養神君聽出他話裡有話,怔了一怔:「那不是個人嗎?」
他淡淡「哦」了一聲:「連『血囊』這種詞你都知道了,看來最近,你是接觸了什麼人啊。你別說,讓我猜一猜。」
梁嬋遺憾,那小哥挺帥,是她喜歡的類型,本來蠢蠢欲加,哪知無意間低頭,看到他的指甲。
陳琮聽到了,但認為與己無關,走出一段之後才反應過來。
原來都是假的,怪沒勁的。
又怪自己的石頭愚頑:「問題絕對出在石頭上,你不是說,只有小部分的石頭有石胎嗎?我這塊肯定沒有,所以養了也是白養……咦,這是什麼?」
陳琮不去湊拍照的熱鬧,自行簽到,和牛頭馬面也算有了交情,老熟人般攀談:「這次人齊嗎?」
陳琮也不迂迴、開門見山:「顏如玉怎麼死的?」
陳琮居然聽明白了:佤族神話中,人類從司崗里出來,源源不絕,進而構成世界,那個節點是關鍵,生命只往「我們這頭流動」。
肖芥子搖頭:「就算有陰間、鬼,也是在我們這頭。」
想想都覺得很難挨:肖芥子在地下尚且覺得冷清寂寞,地下還算是「有」呢,大荒是真真正正的「無」,估計連時間都不流動——幸好是兩個人,如果只有一個人,應該撐不了幾年吧,再強韌樂觀的信念,也敵m.hetubook.com.com不過虛無。
有日子沒見到梁嬋了,這陣子忙,聯繫得也少。
顏老頭長嘆了口氣:「對我來說,阿玉是個好孩子,可惜了啊……」
那人笑了笑,答得奇怪:「你想去滇池邊上喂海鷗嗎?好多人去那打卡拍照。」
陳琮穿過安靜的走廊,到自己門口時,核對了一下房號,正要刷卡開門,身後、正對門的那間,門開了。
他看到,陳琮推過來一塊紫黃晶的龜形印鈕。
開頭幾張,都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穿著打扮很藝術,要麼在看展,要麼出入酒會,還有一張,好像是倦極犯困,微掩著嘴,靠在自己的男伴身上。
反正,一步一步來吧,未來可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問題,那就設法解決。身前是坎,邁過去了就成身後沙,凡是能邁過去的,就不是問題。
陳琮笑:「還沒呢,先等芥子定地方,一步一步來吧。」
他也向顏老頭消失的方向「看」過去。
態度倒是客氣的,說:「039號簽到。」
他坐了會,把麵包送給了就近的遊客小朋友,起身回酒店。
「這就是那些能對付你的人?」
陳琮看養神君一派樂呵的臉:「剛剛跟我講話的,是個人嗎?」
陳琮又走回來,這麼久了,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人,叫「養先生」太怪,直呼全稱好像也拗口。
陳琮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你就沒想過對付他們?」
梁嬋也是過來參會的,她想爭取一下,頂下樑世龍的066號。
他說:「不瞞你說,想過,下手的機會也多得很。畢竟敵明我暗,這兩三年,我下毒也好,在他們的車上動手腳也好,或者安排其它的意外……你信不信,三十號人,我可以鏟得乾乾淨淨,讓他們一個不留。畢竟,他們對付起我這種人,也從沒手軟過。」
神棍只顧把玩那塊龜形印鈕,陳琮都快到門口了,他才忽然想起了什麼:「哎,小琮琮,你不是說要在地面上造房子嗎?選址定了嗎?回頭說一聲,我們給你去幫忙。」
陳琮笑:「那倒沒有,條件反射。」
消息發出,如石沉大海,他還以為,永不會有回復了。
顏老頭呵呵笑:「我以為咱們已經聊完了。」
簽到桌旁,馬修遠和牛坦途一站一坐,罕見的西裝筆挺,要是一人別一朵胸花,那就更應景了。
陳琮接過來。
無法探望,分屬無法匯合的兩頭。
神棍朋友的事,他一直惦記著,去魘山時,特意問了肖芥子。
顏老頭收起手機:「對啊,應該是齊全的,只有錯放進去的,沒有漏的。」
陳琮原本以為,神棍怎麼著也要住豪華總統套,沒想到只是中規中矩大床房,沒搞特殊。
陳琮翻了翻簽到本,看到「069」號的格子上打了陰影,備註「缺席」。想起來了,這也是個特殊號,上次來參會的是個頭扎小揪揪的年輕男人,走的時候確實牢騷滿腹,說過「管你們選哪天再開,別給我下帖了,沒空」。
陳琮想起古時候的問卜天地,也是這樣吧,閉上眼,啟動腦子裡的wifi觸角,也不知道聯通到了冥冥中的哪位大能。
陳琮只覺得後背冷氣直冒。
「我有時候,看到他們過得高興,也挺高興的。這樣多好啊,和圖書兩頭高興,不比拼個你死我活強?」
肖芥子給的那個號碼,陳琮猶豫不決,遲遲沒有撥打:反正也不是什麼迫在眉睫的事,再說了,顏老頭剛剛「復甦」,短期內不至於興風作浪。
果然是開大會了,遍地是熟人。
第四十七屆人石會,因故中斷取消,八個月後,改在昆明重開——主要原因是,二十年才一次的盛會,如果這一輪略過,很多人也等不到下一次了。
一切有形無形存在,都在這頭。
沈木昆。
有人拒帖,也有人趕場,牌局不缺新來的客,場子永遠熱鬧。
大堂處設了展板背板和簽到桌,挑的依然是「寶玉石愛好者交流會」的幌子,大概是酒店規格高了,接待工作也上了檔位:居然如婚禮簽到般,在展板處安排了專業攝影師為參會者拍照。
於是含糊過去:「又在養神呢?」
真的,但凡有一句真話都好。
——全書完——
她說:「不會,等生命往那頭流動的時候,那頭就不是大荒了。」
梁嬋循聲看過來,眼睛一亮,又驚又喜,趕緊向著他揮手,那男人便有些訕訕的,不情不願地去了。
一個說:「沒有顏如玉帥,顏如玉那身板、長相,拿出來多有面兒。」
再一看,不太像。那男人邊說話邊往前湊,梁嬋一直擺手,身子撤後,典型的迴避姿勢。
怎麼說呢,收到這邀約,他還挺開心的,和陳琮聊天,無需遮掩身份,也無需藏起牙口、硬裝自己是人。
陳琮拗不過兜售的小販,也買了一份麵包,本來是要喂海鷗,走著走著便忘了,狠揪了一塊往嘴裏塞。
這個女人,陳琮看著眼熟。
畢竟這山由古至今捕捉保存的那許多信息,只有她能精準接收。
顏如玉會是最新的那個血囊嗎?他給馬修遠打了個電話,想問問追思會的情況。
等她睜開眼睛時,表情有點迷茫,彷彿得了一些頭緒,但並不十分理解。
但關鍵是,這養石頭,也太難了!
他也沒跟神棍客氣,大喇喇在沙發上坐下,問他:「你那石頭,養得怎麼樣了?」
陳琮沒接,顏老頭落寞地笑:「看來,咱們是當不成朋友了。不過你放心,我跟小輩兒打過招呼,說你是陳天海的孫子、我老家的親戚,不會有人難為你的。」
飲品站里叫號,梁嬋先過去取,回來時啜吸著飲品,漫不經心:「是啊,畢竟他為我爸的事出過力,大家都不去,怪冷清的,我就去了。」
時間沖淡一切,這話題不再忌諱,梁嬋心平氣和:「還好,一直在病院關著。關進去時,說是『極度危險』,現在,連醫生都承認,特別好管,溫馴得跟個兔子似的。」
不過當時,顏如玉的死對他來說還是個報應式的意外,他沒把這事跟「血囊」聯繫起來。直到前兩天,收到第四十七屆重開的消息,他感慨著039號要換人了,才意識到一件事:顏如玉的「死」和顏老頭的「活」,時間上銜接得太過微妙了。
陳琮要了神棍的房間號,興沖沖地去了。他一走,身後等著簽到的那人就頂上來,這是個瘦巴巴的小個子,小眼睛,厚嘴唇,渾身上下無一處亮眼,別說扔到人群中了,就算走在路上、也會被環境淹沒的那種。
陳琮沒說話,繼續后滑,手心微微汗濕:他手頭,只有一個可供聯繫的號碼而已,居然滿心以為可以制住這個人了。萬萬沒想到,顏老頭這兒,早已對號入座、挨個了如指掌。
「是啊,多看看大自然的和-圖-書景色,心情舒暢,精神也好。我早看見你啦,你一直在跟人講話,我就沒叫你。」
造房子,說起來只三個字,真正實施起來,麻煩著呢。比如能不能拿到地,能不能動工,再比如,他和肖芥子反覆推敲,覺得嘗試伊始,最好別遠離魘山,而且可以的話,造房的石材盡量多多選用魘山的石頭——她在魘神廟待著舒服,可能跟這山也有關。
肖芥子說:「你讓我動一下腦子。」
陳琮嘆氣:「那神棍是見不到他的這兩個朋友了吧?」
陳琮如期赴會,他喜歡這個「會」字,因緣際會,人與人因相會而碰撞,因碰撞而生出無數可能與故事。倘若人只守著自己,永不去「會」,那得多枯燥啊。
聽起來很漫長,但是個好消息,陳琮有點激動:「什麼時候?」
「至於阿玉么……」
顏老頭很肯定自己沒在陳琮面前提過「血囊」,他是對陳琮講過自己對顏家有恩,但涉及如何活命以及雙方的隱秘關係,一律模稜帶過。
「你爸怎麼樣?」
「我爺爺的石頭,你知道的,我爺爺現在已經不碰石頭、也不需要了。我帶去給芥子看過,她說這塊石頭很好,忠厚老實、與人為善。」
陳琮把手機還給顏老頭。
「他說他喜歡畫畫,我想著,要一張手稿來、留作紀念也好,結果他家裡人說,從沒見過他畫畫。」
陳琮有點納悶,顏如玉不搭理梁嬋不就行了嗎?為什麼還要花力氣去扯謊呢,僅僅是為了消遣她、或者出於自身的惡趣味?
陳琮低頭看,顏老頭把他沒接的麵包袋放下了。也許這之後,顏老頭不會再收他的消息、也不會再出來跟他「聊聊」了。
生平挨得最重的一巴掌就來自梁世龍,沒想到有朝一日,有人會用「溫馴」、「兔子」這樣的詞來形容他。
對肖芥子的答覆,神棍是選擇性的接受:你這裏給不了答案,或許別處有路,反正尋找已成習慣,那就再找唄,多問幾句,多走幾步路的事兒,不費勁;至於來一場夢嘛,也挺好,聊以慰藉。
肖芥子回答:「人生如夢嘛,真見假見都是見,總比不見好。他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送他一場夢、為他烹一場黃粱。不過前提是,他得養出石頭來。」
……
陳琮點了點頭:「你是?」
甲骨文的「會」字像合攏的蒸鍋,還像兩個人圍桌而坐,如能會而不散,那就是三餐四季、悠悠一生了。
聽她的語氣,倒是並不嫌惡。
這誰能看出,他不是個人呢?
候著這位新039號走了,牛頭馬面對視一眼,品頭論足。
再指右面部分:「我們這頭。」
099號,赫然簽了個熟悉的名字。
有人跟他打招呼:「陳琮,精神不錯啊。」
接下來看到的,不知道是男人還是女人,光頭,打鼻環,頭上還紋了條蜥蜴,穿一件汗衫,胳膊上古銅色的肌肉隆起,看著很壯。
他岔開話題:「我聽說,你去參加了顏如玉的追思會?」
「這個女人,你別看嬌滴滴的、像是弱不禁風。她耍得一手好刀,要殺我的話,她一定打頭陣。」
他猜測顏如玉是血囊,但幾次跟顏老頭接觸,這人都「人味滿滿」,他又有些不置信。為了確認,他給顏如玉那個未註銷的號又發過一次信息。
即便陳琮給他傳授了全套的技巧,還贈送了他各種湯藥、音律大禮包,他一番操作猛如虎,養得面色紅潤、精神愈加煥發,但所謂的和石頭達成「溝通」,還是半點跡象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