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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池想了想，還是選擇了身體的年齡，回答：「我十七歲。」

等不及細思，神眷者們已經興沖沖地湧上來，七嘴八舌地與雲池開始自我介紹。岩延在身後看著，見除了阿斯托山神庇佑著一座獨立城邦之外，別的儘是些小神的神眷者，雲池都還能應付，也就先保持沉默了。

「對！」

他恢複音量，又笑了一聲：「這樣的神明大人，確實得對祂的信徒隱瞞一些東西才行了。」

「可我看他什麼都不懂啊，西風神也是四方風神之一的大神了，祂的祭司連常識都不教給他么？」

「我……我也是五十多……」

神的新娘……又是什麼東西啊？

她越說越氣，雲池則越聽越不對勁。

半晌，似乎是確定雲池當真走遠了，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議論，最年長的神眷者才笑著說：「既然是西風神的信徒，那就不意外了。」

「——別的神眷者？」雲池詫異道，「沒有吧，我的神只有我一個，你們的神有很多神眷者嗎？」

「哦！」他表現刻意地算了算時間，「糟糕，我該走了，這次出來放風的時間不太多，我還有好多事沒做……」

即便在神眷者中，看起來也年紀最大的人抬起頭，輕聲說：「——成為神主的新娘，就是我們最大的願望。」

穿過高大堂皇的建築，冬日仍然潺潺不斷地流泉，雲池跟隨納梨，來到了一個性質類似於沙龍的集會內部。

瞧見這些熱烈的反應，以及納梨之前喜悅的模樣，雲池心中不禁有些納罕。按理來說，薩迦已經是步入消亡的舊神了，西風神作為他派遣的下屬，為什麼感覺……感覺地位還挺顯赫的？

「你們集會的時候，通常會做什麼？」雲池望著一室的人，拉住納梨問。

「你好！我是森泉之神的神眷者，西風神也有自己和-圖-書的神廟嗎？我從沒聽說過！」

裝飾奢華的大廳里，或坐或站，約莫有十來個人，皆是容色姝麗、姿態裊娜的少男少女。他們聚集一室，宛如一樹綻放微豐，正巧露出一點艷色的花朵。比起雲池在首飾店看到的，盛在盤子里的絢爛珠寶，亦是毫不遜色。

或許是怕被什麼不知名的存在聽到，最後四個字，他咬得極其低微：「……才得以保全自身。」

滿場嘩然，眾人一齊看過來，縱使雲池當慣了視線的焦點，依舊覺得這種目光太灼熱了些。

「那這些神，」雲池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有辦法讓他們的信徒永生嗎？」

他用修長的手指撥動一朵鮮花，低聲道：「昔時，先代的主神暴虐無端，為了維護統治的權能，不惜掀起弒神的戰爭。東、南、北風的風神皆隕落於祂的手下，唯有西風神，為了活命，卑躬屈膝……」

「這麼年輕啊，只有十七歲……」

「還有我！我是……」

雲池被鎮住了。

「嗯……」雲池含糊地應了一聲，端詳著眼前花團錦簇的景象。

「除了集會，」雲池接著問，「你們平常有沒有什麼……別的消遣？啊，不要誤會，因為我是第一次和其他神眷者交流，所以難免會對很多事覺得好奇……」

……然後，再用信徒的信仰，延續自己存在的時長。

所以，雲池貌似遺憾地告完別，連送都不讓納梨送一下，馬上就朝門口走去，倒是真的像極了一陣風。

岩延回答：「據我所知，目前還沒有。」

「你在說什麼？」納梨好奇地問，「難得的機會，快跟我們講講西風神大人吧！」

「我三十七！」

「我比你大一些，我應該是五十……六十？啊，想不起來了。」

「現在居然還有四方的風神…hetubook.com.com…」

說著，他急匆匆地站起來，「我想，我們就明年再聚吧。納梨，多謝你的款待，實在感激不盡！」

「我是阿刻羅斯河神的神眷者！」

「我是牧場與繁榮之神的……」

納梨拍了拍手，就把那些神眷者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他高高興興地介紹道：「諸位！今天我們的集會來了貴客，是西風神的神眷者！」

雲池解釋道：「就是，我的意思是，大家現在是神眷者，那以後呢？聽起來成為神眷者就是達成了一個終極目標，但人生不可能結束的這麼早吧，難道就沒有再進一步的選項了嗎？」

緊跟著，她旁邊的少年也開始大吐苦水：「誰說不是啊，那些新的人祭為了爭奪神主的寵愛，簡直無所不用其極，搞得神廟烏煙瘴氣。我看他們對神主的心根本不虔誠！」

……宮心計？雲池一頭霧水地想，我是誤入了什麼宮心計的現場嗎？

納梨思索著回答：「聊聊天，炫耀一下神主賞賜的寶物，分享領地里又有什麼好玩的新鮮事，或者尋求幫助、答疑解難……之類的。」

「沒錯！」

薩迦是舊神，都還保留著這種能夠掀起天災的力量，而新神的做法，完全就是在神廟中建立了一個小型或大型的宮廷，鼓勵神眷者們相互傾軋，以此來競爭虔心與信仰的純潔程度。

納梨嘆了口氣：「不過，聽你所說，你的日子應該沒有我們這麼無聊吧？」

納梨理解地笑了笑：「當然啦，我們天天待在神廟裡，又能做什麼呢？要麼埋頭撰寫聖言錄；要麼是聽祭司嘮叨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要麼就是跳舞、永無止境地跳舞，跳完了再用香膏打磨掉身上的繭子……」

真心別鬧了，你們對神究竟有什麼誤解啊？那可不是什麼無知無害的小白花，ｈｅtuｂooｋ•ｃom.ｃｏm一個神祇，怎麼可能不清楚自己的神廟裡都發生過什麼事，與其說神被蒙蔽了，不如說就是神在鼓勵你們內鬥吧……

在場的人都被這風風火火的架勢搞愣了，半晌過後，牧場之神的信徒好奇地問：「納梨，他真的是西風神的神眷者嗎？」

那隻觸鬚的形狀扁平，張開了看，裏面的利齒密密麻麻，比一面承重牆還寬。雲池的後背頓時汗毛聳立，嚇得四肢僵硬，薩迦急急忙忙地追上來，恰巧看到這一幕，瞬間勃然大怒，咆哮著衝進了海淵。

雲池一個一個地招呼過去，別的不提，亂七八糟的神職神名倒是認了一堆。他性格開朗，又愛說笑，很快就發揮社交牛逼症的優勢，融入了那堆神眷者里，開始打探消息。

雲池曾親眼見識過薩迦的力量。有一次，他和薩迦去海里遊玩，中途吃東西時，一塊牡蠣肉不小心從懷裡掉了出去。雲池趕著翻滾的牡蠣肉一路游，好不容易挨近了，正要伸手去抓，冷不防從海淵里探出一根巨大的觸手，在雲池的鼻尖處一晃，飛快地把牡蠣肉吸走了。

一進門，他就差點被衝進鼻端的各異香氣攪昏了頭腦。神香的味道各式各異，但云池還是最喜歡薩迦神廟中的味道，幽郁神秘，有如若隱若現的海潮。

「什麼意思？」神眷者們面面相覷。

雲池默默無言，他的情報基本打探完了，再跟這些神眷者說下去，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潑冷水的衝動。

白海獺身上的絨毛盡數炸開，雖然體格幾乎漲大了一倍，面可對盤踞在海底的巨型海怪，還是不太夠看。雲池阻攔不及，眼睜睜地看著他闖進海洋深處，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逃跑不及時的海怪從海床上撕下來，眼睜睜地看著……看著海怪被暴揍一頓，失去了近乎三分之二的身體，嚎叫著hetｕboｏk.coｍ.ｃｏm逃命去了。

他的回答激起了一片低低的感慨，雲池不解道：「怎麼，你們看起來也很年輕啊，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吧。」

「十七！」

這些看似少齡的神眷者，居然大部分都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了。然而在雲池眼裡，他們徒長年齡，不長心智，無論是說話方式，還是舉止行為，皆與十六七歲的少年差不了多少，眼神天真，便如一張白紙。彷彿他們的時光和閱歷，全然停留在了進入神廟的那一刻。

「神主遠離塵世，如此威儀高潔，當然不明白那些人為了競爭神寵，都能做出什麼樣骯髒的醜態！」又一個少年義憤填膺地發聲，「有時竟蒙蔽至此，還對那些卑賤之人加以賞賜。想想就覺得冒火……」

「那是你的運氣好，」雲池身旁的姑娘哀嘆，她隸屬於牧場與繁榮之神，「現在博愛的神明越來越多，我們只是最受寵的信徒，卻不是唯一一個受寵的信徒。今年，我家鄉的祭司又給神主送來了三個更年輕貌美的人祭，真是把我氣得牙痒痒……」

不過，他們的身份與供人賞玩的金玉配飾，似乎也沒什麼差別。

「你們也看到他身上的神光了，」納梨聳了聳肩膀，「而且，撒謊自己是其他神明的神眷者，受到的懲罰可是很嚴重的，諒他也不敢。」

他提完這個問題，場上有片刻的寂靜。

「是的。」岩延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挨近了低聲說，「新一代的神明，正以眷顧的形式，為祂們最看重的信徒延長壽命。」

「神主的新娘。」

「但那只是個遙不可及的目標罷了。」納梨嘆息道，「倘若有純潔、寬容、慈憫、慷慨、無私、謙遜、英勇與公道的神眷者，潔白而無一絲原罪，能夠為神明奉獻一切，便有望與神結合，成為祂的新娘，和神明永遠生活在天穹的樂土上wｗw•ｈｅtｕbｏｏｋ•ｃｏｍ.com。」

雲池還能給他們胡編亂造什麼？他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探究地道：「實際上，我的生活和你們也差不多，就是出門的次數多了一點……其實我更想知道，我們以後就這樣了嗎？」

「是啊，講講嘛！」

納梨抿嘴一笑，朝氣青春的容顏熠熠生輝，他說：「我今年已經四十二歲啦。」

他正在思量，身邊的神眷者忽然問：「對了，你今年多大了？」

這怎麼看都是那些新神拿來唬你們的騙局啊！

不管增加了多長的壽命，神眷者仍然是人類。薩迦也說過，人類沒有長生久視的先例，除了這個永動機的構想，這些新神就再沒點別的想法了……？

雲池在心中吶喊，天底下哪有這樣完美的人，依照薩迦所說，就連神祇本身都充滿了七情六慾，用這些條條框框去對比，哪怕是你們信奉的神，也沒有一個是合格的吧？

雲池霎時瞪圓了眼睛，張口結舌，只是說不出話。

「真稀奇啊，西風神的神眷。」

「傳說中，神的新娘身上，會出現永不消褪的聖痕，那就是神明之愛的具象化。」另一個女孩接著道，「可是，要達到那樣的標準，實在是太難了……」

海下怒濤狂瀾、山崩地裂，等到薩迦帶著雲池浮上去，他才看到，附近海域的水面，皆被海怪的血染成了詭異的淺紫色。

「我是焚燒……」

永動機。

昔日，薩迦以風暴之神羅希為例，與他猜測這些新神的動機，雲池當時還笑著評價這是胡說八道。然而，鐵打的事實就擺在眼前——新神為了擺脫不變的輪迴，竟真的妄想製造永動機！

根據多年來應酬客套的經驗，這種時候，就不要停下來聽別人的挽留了，盡了禮數以後，走得越快越好，別人才能相信你是真的有急事，而不是因為不想待了才找借口走人的。

廳堂中緘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