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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裝華美、花冠奢麗的少女垂首閉目，卻在雲池看見她的那一刻，也睜開眼睛，微微向他送去一瞥。

那個聲音並不理會雲池的話，只是自顧自地陰沉道：「你這忤逆的叛徒，背叛了自己的家族，背叛了自己的城邦，也背叛了自己的神！那大地上生出的魔怪，就是你的僕從嗎？看不出來，你現在侍奉的神主還真是大手筆啊……」

雲池思考片刻，搖了搖頭：「還是不了，這地方給我的感覺怪怪的，總覺得要出什麼事……我們買完東西，換個地方休息一晚，明早就回去吧。」

雲池並不知道，雷象的脊背上還曾有過一場簡短的對話，他既然已經看過了這熱鬧豪華的陣仗，滿足了自己對異域風俗的見聞之心，就不打算多待，轉而繼續自己的採購壁爐之路。

屏息等待的人群都開始熱烈地歡呼，將手中輕柔的紗巾、綉有家徽的佩帶、鬢邊簪著的花冠、裝在金鞘和寶石里的匕首……種種可以象徵自己身份的貴重寶物，伴隨著愈發急促的鼓點，如雨般拋灑在寬廣的大道上。

雲池猛地回頭，霎時間，商鋪、市場、黏著果皮和踩碎糕點的地磚、大人身下鑽來鑽去的小孩子、他身旁挨挨擠擠的市民……俗世全部光景，皆如萬花筒里的浮華背板，被轉著切換到了他看不見的地方。雲池一個踉蹌，再抬頭時，四周已經是金碧輝煌的宮廷大殿，紅玉的地板貼著金色的繁花，香料燃燒的青煙，於垂紗后裊裊上升。

雲池奇怪地問：「是什麼開始了？」

「好！」雲池擦了擦額上的汗，掀開商鋪的門帘，「接下來……」

旁邊的客人回答他：「游城！據說公主要乘著雷象游遍上下城邦，向養育自己的故土告別，然後就該進入神殿，去一心侍奉神主啦！」

原來，那精緻玲瓏的轎輦里，坐著不止一個人。

他轉和圖書過去，又看了看鐵質的壁爐，正在猶豫間，店鋪外忽然一陣騷亂，連這裏拉動風箱和擊打鐵砧的動靜，都無法蓋過外面的聲響。

「不管你是誰，我勸你把我趕緊放回原地。」雲池冷下臉，「我來給你們撒錢，拉動你們這兒的經濟貿易發展，你們就是這麼對待客人的？」

他們穿過湊熱鬧的人群，在祭典月，整座城邦都被裝飾得煥然一新，平民的房屋用雪水洗刷得乾乾淨淨，稍微有條件一些的人家，會用一種淺青色的磚石堆砌房屋的外牆，至於再遠、再中心的內環，雲池放眼望去，儘是一片清透閃耀的石英瓦，在太陽的照射下，彷彿水面粼粼的波光。

散落的金花一瞬更盛，猶如席捲的金色暴雪，剎那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公主的轎輦迤邐著皎潔光明的白紗，于風中飛揚，外人看不清她的樣貌，唯有一個影影綽綽的纖細身形，端坐在雷象高不可攀的脊背。

「……了。」

一個線條優雅的雜物架，可以用來擺放廚房常用的調料罐；半人高的小木櫃，去掉擋板，就可以當成一個造型簡約的鞋櫃；矮桌鋪上厚厚的毛皮，就能倚著看書了；說到矮桌，又不能不買彎曲的長榻……

那些歡笑和高歌遠去了，喧鬧與叫嚷亦停歇了，雲池看見撒瑪爾的居民張著嘴，卻無法聽到他們發出的聲音。

「不要把您的目光分給庶民！」轎輦中響起厲聲的呵斥，公主急忙轉頭，繼續保持垂首閉目的恬靜姿態，「從今往後，您的注視就只能全心全意地供奉給神主，您看向其他任何人，都是那個人的僭越，是需要被處決的大罪，哪怕是國王，是您的父親也不能例外……明白嗎？」

好比祭司伸手一指，換作平日，為他指中的人，早就被浩瀚的威嚴壓得癱倒在地，渾身骨骼粉碎，變成一攤只能hｔｔps://ｍ.heｔuｂｏｏk•cｏm•ｃom喘氣的肉餅。可雲池卻仍然抱著手臂，完好無損，且十分不耐煩地站在原地，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雲池之前從未見識過這種力量，只因薩迦光憑手掌，就能把海底的海怪們揍到鬼哭狼嚎，沒有誰會在他面前，使用這種以威懾為主要目的的巧妙法術。

「果然是你，翁德摩家族的祭品。」雲池身後，響起一把無法分辨年齡的冷漠聲音，「要找到你，還真困難啊。」

「謝啦！」雲池對岩延道謝，朝著長街的盡頭看去，別說公主了，連個象影子都看不到。

撒瑪爾的面積不小，雲池跟著岩延左拐右拐、穿牆縮地，倒是很快就找到了鐵匠和石匠的商鋪。

他正納罕著，就在這時，只聽一聲磅礴如雷，而又悠長遙遠的象鳴，從城邦的最深處穿透而來，震得人耳膜嗡嗡顫抖。天上舒捲的流雲，也像是承受了驅逐的衝擊波，自風塔上方轟然吹散一片，蒼穹頓時明凈如洗。

「其實，風暴之神並未親自來到祭禮的現場，」岩延低聲說，「您大可不必躲藏祂。」

雲池腳步不停，無所謂地回答：「就算以前是，現在也不是了。」

「熟悉……？」祭司皺起眉頭，喃喃地低語。

從王宮鋪開的道路寬大得嚇人，站在道路的這一邊，完全看不清另一邊人的臉孔。路面鋪滿了蒼藍二色相錯的龐然織毯，一直蔓延到雲池看不見的遠方，其上綉著無垠的青空、蔚藍的海面，風暴里有隱隱輝煌的宮殿，人民在它下方安居樂業，載歌載舞。

雲池驚訝道：「真的嗎？」

怪屋裡什麼都不缺，就是缺點好看的傢具點綴。雲池被他說得心動了，拉著岩延就往木匠的地方跑。

他們重新回到鐵匠鋪子，商鋪的主心骨都跑出去等候公主的象車了，裏面只有一個無精打採的小學徒和-圖-書留守。雲池挑了又挑，最後決定，兩種壁爐的現貨都買下來，先回怪屋試著搗鼓一下，實在安不上了，再徵求薩迦的意見，看能不能帶人去島上現裝。

最後，雲池留下三枚金粒的定金，和木匠敲定了一個月的工期。他要一套特製的桌椅，給人形的薩迦使用，還要一面和牆齊平的方角櫃，用來安置他們日常換用的衣物。

雲池高興地說：「原來還有那麼多好東西可以採購啊！」

買完壁爐，小學徒因為雲池豐厚的小費，一時感激，又告訴他，離這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家木匠的鋪子，做的傢具又好看又結實，是遠近聞名的口碑商家。

城邦萬人空巷，每個人都期待著公主獻給神祇的轎輦可以經過自家門前。這是十年也難得一見的盛況，撒瑪爾人聲鼎沸，家家戶戶已在準備整夜狂歡的宴席，倘若這裏不是風暴之神的領地，雲池真想留下來見識見識。

「不在這？」雲池頓時傻眼了，「王宮離這起碼還有幾公里吧，公主的象駕剛從王宮出來你們就等在這兒了，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啊！」

得到了恭順的回應，聲音的主人才算是滿意了，祭司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那麼，您看到了什麼？」

他的聲音一頓。

「滾你的蛋。」就是再好的性子，都要被這種強橫的語氣激怒了，更何況來這之後就沒受過半分委屈的雲池？他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說，「再耽誤我買菜的時間，小心我捶你啊。」

除了在白船里的那次，這還是他第一次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見識這個時代奉獻給神祇的祭禮。

「那是……大人的家族嗎？」岩延低聲問。

岩延輕柔地按住了雲池的肩膀，身為大地的魔怪，把人瞬間轉移到數里之外，是件易如反掌的小事。雲池只感到眼前一花，再定定神，他已經站到了王宮大道的路旁，前方華麗的雕https://www.hetubook.com.com花石門正在緩緩開啟，裏面露出重重疊疊的影子來。

辦完這些，雲池沒有忘記最重要的家事，接著跑去農貿市場，用香料、穀物和特產的腌肉乾，把口袋塞得滿滿的。

雲池「嘖」了一聲，知道這是以前認識這具身體的人來找麻煩了：「你哪位？有事說事，沒事我就走了，少給我陰陽怪氣的，沒空聽你在這扯。」

「這有什麼麻煩的？」岩延積極地出謀劃策，「就挑幾個您看得上的工匠，我等把他們帶去島嶼，等到修繕完成，再蒙上眼睛送出來。他們什麼都不會記得，只知道自己似乎是發了一筆橫財。」

雲池搖搖頭：「沒什麼，不算什麼重要的事，只是這種方法聽上去似乎不太靠譜，薩迦也未必願意讓外人進到島上。」

岩延垂下頭，他明白了雲池的意思，知曉這是一個無需深究的問題。

岩延低頭：「一切參照您的意願。」

「我們走吧，」他招呼了一聲，「早買完早完事，這地方不好多待。」

鼓聲轟鳴，空中漸漸吹起了紛紛揚揚的金花，宛如一場溫柔的大雪，被微風攜帶向四面八方。有一瓣落在雲池的發間，他摘下來輕嗅，尚能聞到馥郁的芬芳，彷彿只是無意間從枝頭打落，墜在行人的肩頭。

雲池笑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是吧，把裁縫的眼睛矇著送進山洞？」

雲池一愣，趕緊往後縮回去，心道好敏銳的感官啊！幸好這不是什麼武俠小說的場景，這要在武俠小說里，下一秒就是白紗飛旋，公主那些武功高強的侍女破紗而出，一邊大喊「狂徒休走」，一邊把自己斃于掌下了……

「我看到了……」公主遲疑片刻，「不，我沒有看清，我只是感覺到，那裡似乎有個神眷者，而且還是個熟悉的人，所以忍耐不住好奇心，朝下望了一眼。」

可它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如此安靜。

「和_圖_書哦，」雲池說，「那麻煩你……」

岩延不解道：「很抱歉，我等孤陋寡聞，從未聽說過您說的典故……」

「身為神主的祭司，我現在就要判處你關押牢獄的罪責，直至神主來決斷你最後的命運！」雲池漫不經心的態度激怒了祭司，他高坐于重重紗帳后的寶座，對雲池伸手一指，「你為何還不跪下？！」

薩迦自己都不清楚，自然沒有跟雲池說過多少關於新神的事。像羅希這樣風頭正盛的強大新神，擔任祂的祭司，實權更在神眷者之上——大祭司完全可以獲得一部分神力的使用權，以此更好地幫助神明，來掌管祂的領地。

公主低聲說：「……是，祭司大人。」

雲池的指尖旋轉著那瓣落花，仰頭凝視著撒瑪爾公主的坐駕。金雪噴薄，微風流連於白紗的邊緣，湊巧掀起了一角的空隙，供給雲池觀見一絲的機會。

雕花石門徹底洞開了，巍峨古樸的白象邁步而出，震顫大地。它們披掛著黃金與白銀的額蓋轎輦，雷光流竄的沉重象牙多重螺旋、幾近垂地，牙尖上則掛著琳琅玎璫的寶石流蘇，蜿蜒如一條絢爛的河。

雲池聽得雲里霧裡，他也跟著出去，正打算踮著腳尖，蹦噠著往前看，腳下的地磚，便悄無聲息地隆起了一個弧度。

「我等只是實話實說，」岩延的聲音沉沉，「祂被西風神引去了海上，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

「不必煩心，」岩延專業地說，「只要您想看，我等立刻帶您前去。」

這個時代的壁爐，遠達不到後世的名目繁多、花樣精巧，但是勝在捨得用料。雲池挑來挑去，儘管心裏更中意磚石壁爐，可惜這種少不了要匠人親自上門，根據房屋的結構現砌。

雲池晃了晃身體，趕緊將自己隱藏在屋檐高大的陰影下。

「開始了，開始了！」工匠們也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紛紛激動地拋下工具，跑到外面去舉目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