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暗空保護區(九)
血屠夫向前一步,正欲發難,卻忽然停下了,它古怪地望著以太嘴皮子邊上的白色碎渣:「喂,那些是什麼東西?」
該修第二隻蹄子了,余夢洲引導軍鋒站好,抬起另一條腿。假如不是他天生的力氣大,只怕再來三個人,也撬不動這種橫貫蹄面,並且早已和蹄角質長死在一塊的外物。
黏連的聲響中,第二枚銅核也被摳了出來,跟咒釘一塊躺進了垃圾堆。法爾刻負責在旁邊遞酒瓶子,余夢洲便細緻地清潔著傷處,一瓶酒倒空之後,再拿不用的布料,吸干殘存的酒水和膿液,將蹄底的大窟窿抹乾凈。
「你回來得晚嘛,」魔馬鐵權杖貌似忠厚地辯解,「人類都等了你好久,後來他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血屠夫抬起頭,它呲了呲牙,鬃毛上的烈焰不滿地舔舐空氣:「以太,你在這幹什麼?」
「幫我拿一下酒瓶,可以嗎?」他轉向法爾刻,魔馬微微頷首,回來時,將含著的酒瓶輕輕放進余夢洲的手心。
「真乖,真乖……」余夢洲貼了貼魔馬的面頰,「去休息吧,很快你就會好的。」
「怎麼樣?」法爾刻輕聲問。
余夢洲笑了笑,他略略修整了一下蹄子的形狀,塗上一層葯之後,再把快要裂成兩半的馬蹄結結實實地包起來。
以太隆隆低吼,血屠夫在心裏發出得意的笑聲,才不管它有多惱火。
以太的耳朵直直彈起,它惱羞得鞍韉亂顫,鬃毛的火焰一下燒到了白金色的最高溫,令洞口的空氣都m.hetubook.com.com嗞嗞作響,哀嚎不止。
看蹄子、看蹄子,人類要給我看蹄子……它滿心歡喜,邁著輕鬆的碎步,噠噠噠地跑到了法爾刻為他傳遞消息的位置,馬群又找了一個新的藏身據點。
余夢洲望著以太,只看到魔馬將頭固執地撇向幽暗的角落,不肯讓自己看清它的神情。
嗯?怎麼不見其它馬的影子?
「就快了,」余夢洲把銅核甩到一邊,寬慰地拍拍它的脖頸,「放心吧,你會痊癒的。」
余夢洲插刀入袋,換了把更堅固的單面刀,決心把它直接撬出來,痛也是一時的,要是干固定在裏面不動,那才是真的完蛋。
「看家啊,」魔馬以太咧出一個混不吝的,近乎于笑容的猙獰表情,獠牙雪雪生光,「以為都跟你一樣,剛解除了咒釘,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現眼嗎。」
在余夢洲看不到的地方,以太瞄向血屠夫,譏諷且惡毒地擠了擠眼睛,露出一個無聲的笑。
馬群凝視著余夢洲的動作,統統忘了要說話,寂靜中,唯有魔馬首領低沉的回答聲:「好,我記住了。」
軍鋒抖了抖耳朵,很緊張,但還是對余夢洲小聲說:「沒關係,我很強韌的!」
「好了嗎?」軍鋒小聲問。
「除了葯,繃帶也快不夠用了,」他說,「你們找物資的時候,還得注意一下這個。」
它怨氣滔天地進去,但不知何故,一看到人類正仔細地為軍鋒修理馬蹄——目光清澈,神色認真,額頭上沁著亮閃和圖書閃的汗珠,它的怒意就像遇見了火焰的冰雪,倏然消融得無影無蹤,只是定定地站在那裡,望著余夢洲出神。
以太一愣,不自覺地甩了甩尾巴,它想了想,對底下的血屠夫得意地展露利齒,轉頭就顛顛地跑進去了。
「我……」
隨著刀尖的深入,已經有細小的膿血,順著裂縫蔓延出來。余夢洲隔著手套,捏著銅核的尖刺輕輕晃了晃,然而,這個可怖的刑具仍然嚴絲合縫地卡在裏面,不曾見半分鬆動。
再要往裡掏,就得碰到肉了……
余夢洲正在端詳軍鋒的馬蹄,它是最年輕的魔馬,經受的苦痛卻不比它的前輩們少。比起其它魔馬,軍鋒的馬蹄要更加扁平一點,因為它的蹄底被卡進了四隻形狀不規則的尖銳銅核,差不多將馬蹄劈成了宛如牛蹄的分叉形狀,咒釘更是深入血肉,直鑽骨頭。
合金刀刃與銅核摩擦的聲音尖銳刺耳,馬蹄「嘎吱」一響,軍鋒長長的吸氣,身上的汗瞬間就湧出來了。
軍鋒舒服地打著小呼嚕,還想多蹭一會,血屠夫立刻抓緊機會,搶在以太之前,對余夢洲大聲宣布:「我回來了!」
血屠夫正欲回答,就聽以太從後方幽幽地說:「第一個解除了咒釘的魔馬,怎麼會在戰場上受傷呢?儘管我們有可能會落敗,可是,它跟我們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血屠夫輕鬆地跳上高台,悶著頭就往裡走,鐵權杖勸道:「你也別跟以太較勁了,都過去多久了,你們還像第一天結仇那樣。www.hetubook•com.com」
「你嘴邊的渣子,」血屠夫看著神情驟變的以太,一下子恍然大悟,「哈!人類給你喂他的小餅子吃了!」
完全脫落的那一刻,余夢洲憎惡地皺了眉頭,這東西有如一個小型的狼牙棒,在馬蹄底部留下了一個中空的巨大血窟窿,和它比起來,連拔除咒釘的過程都不是那麼扭曲了。
「在這兒呢,」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自上方響起,「看你這副得意的樣子就來火,沒給你留路,跳上來得了。」
「你指哪個,白痴?」
待到剩餘的兩隻也修完,軍鋒還在一陣陣地發顫,身上出的汗,已然匯聚成了一道道鮮紅的小溪,以至鬃毛也被沾得濕漉漉的。它垂著頭,一改平日里的吵鬧,不曾叫喚過一聲,也不曾挪動一下。
余夢洲笑了一下,憐惜地摸了摸它的耳朵,俯身下去,按照老流程,先將銅核周圍的血痂和污物清理乾淨。他換了一把更尖的雙面刃修蹄刀,沿著銅核的邊緣遊走,先切掉板結的血痂、黑乎乎的泥殼,把它們從蹄面上掀下去之後,再謹慎地挨著銅核的尖刺,掏出一道微小的縫隙。
余夢洲心疼它,不住地摸著它的肚皮和耆甲部位,小聲地哄它、誇它,軍鋒回過頭,哼哼唧唧地蹭著他的肩膀。
「它嘴很欠。」血屠夫頭也不回地說。
「我試著撬一下,」他叮嚀道,「你忍一忍,可能會很痛。」
血屠夫愣住了,這又是什麼以退為進的招數?
「沒關係的!」余夢洲拍拍軍鋒的腦袋,連忙和_圖_書走過去安慰失落的魔馬,友好地撓撓它的耳後,「我一定會把你們都治好,這隻是時間問題,你不要傷心啊……」
血屠夫回去的時候,全身已是煥然一新。在死亡的鼓勵下,清潔咒很好地滌凈了那些淤積在馬具當中的血肉殘餘,不過……
余夢洲咬緊牙關,他再用勁一頂,血肉被撕開的淋漓水聲令人無比牙酸,銅核一下出來了半個,余夢洲急忙抽出刀刃,用手摳著尖刺,把這個腐臭的怪物緩慢地拽出來。
血屠夫這下是真氣得冒煙了:「喂,人類說了要給我看的!鐵權杖,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怕!」軍鋒大聲說。
余夢洲倉促地擦去汗水,無聲地搖了搖頭。
「謝謝。」余夢洲咬開瓶塞,地獄里,水是最少見的珍貴資源,好在酒精也有消毒的作用,可以稍稍沖洗一下這個滿溢膿液的血洞。
法爾刻在一旁觀察著他,忽然說:「不用省,酒這種東西,我們還有很多。」
除去銅核之後,五根咒釘也挨個落地了,軍鋒被禁錮的時間不長,對於咒釘的反應,倒是沒有它的前輩們那麼激烈。
「軍鋒誕生的時候,安格拉已經對馬群聚合的力量感到十分棘手了。」法爾刻在他耳旁低語,「所以,他並未手下留情,在軍鋒身上實施的酷刑,不比之前的魔馬放鬆多少。」
眼看廝殺一觸即發,以太身後探出一個魔馬的腦袋,無奈道:「別搞出大動靜來,以太,首領喊你,軍鋒完了就是你。」
「你!你竟敢這麼說——」
「我說hetubook.com.com了,如何?看你強撐這副與眾不同的樣子,確實比宮廷小丑還要好笑!」
「啊,」余夢洲驚訝地轉過臉,「怎麼樣,你有沒有受傷?」
深紅的酒液流淌下去,余夢洲一邊沖,一邊用刀刃撥著裏面的髒東西,一瓶酒見底,才算是沖得差不多了。
「我儘力,」余夢洲簡短地說,「儘力不讓它太難過。」
以太昂起頭,嗤笑著噴氣,不屑地嘶嘶道:「儘管去做一條搖尾乞憐、毫無戒心的狗吧!等到那個來路不明的人類暴露出他的真實目的,蠢貨們就知道背叛是什麼感受了。」
一群冤種,它想,表面上裝著若無其事,心裏不知道怎麼妒忌我才好了吧?現在居然敢合起伙來排擠我,行啊!
余夢洲微微一笑,那個笑容轉瞬即逝,很快,他的神情便重回凝重。他狠下心,用刀刃深深地挖下去,膿血又急又快,沿著刀身往外溢流,腐爛的腥氣也充斥洞窟,他終於找到了一個比較穩固的支點,發力一撬。
「你嫉妒了?」血屠夫眯起眼睛,惡意地打量它,「誰讓你沒有那個膽子,做——人類那話是怎麼說的?哦,是了,誰讓你做不成第一個吃螃蟹的馬呢?頭籌讓我佔了,你看起來很不甘心啊。」
這個活要很仔細地做,否則稍有不慎,蹄底就會整個裂成兩半,即便是魔馬,也要吃好一番苦頭,余夢洲不願意讓它受這個罪。
血屠夫不滿地甩了甩舌頭,為了獲取更加強大的魔法力量,惡魔巫師都是一群變異到極點的怪胎,味道嘛,自然也不怎麼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