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暗空保護區(十)
余夢洲問:「那你呢?」
法爾刻噴出一口氣,它忽然想起來什麼,回身囑咐:「你明天和軍鋒一起去,這次留下他們的廚師。」
「沒有!」余夢洲提高聲音,「我確實有點不好意思,不過……謝謝你能這麼說。」
停頓一下,它接著道:「假如出了什麼需要評判的衝突事件,它們畏懼我的嚴厲,未必敢來找我,你可能是最佳的選擇,到時候,希望你不要按照平時的印象來判斷對錯。」
「血屠夫贏了,」法爾刻說,「我們可以回去了。」
「哎!」余夢洲氣急,然而卻不能拿馬群的首領怎麼樣,只得抓穩韁繩,被它帶著朝山洞外面走。
余夢洲察覺到血屠夫是生氣了,但實在不太清楚它為什麼生氣。
魔域的至高都城,惡魔親王安格拉就居住於此。
聽它的意思,剛剛的事,難道是以太先挑起來的嗎?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魔域的黑夜比白天更加危險,每時每刻皆有鮮血和死亡的事故大規模地發生,比吃飯喝水還要自然,但余夢洲完全不用擔心這個,他正坐在最安全的位置,坐在魔馬首領的脊背上,並且為它保護性的烈焰所環繞。
余夢洲張開嘴巴,只是不知道說什麼好:「……是嗎?」
「是的。」法爾刻說,「競爭在所難免,更重要的是,你已經軟化了我們,給了我們比恨更珍貴的東西。所以就讓那兩個打吧,無論如何,為了你而起的爭端,起碼要比安格拉挑起的戰爭無害幾百倍。」
法爾刻滿意地抖抖耳朵,目的達成,它背著余夢洲,悠閑地溜達到了重建好的山洞,在那裡,遲來的高耳正站在暗影中,等候著www.hetubook.com.com魔馬的首領。
法爾刻沉聲道:「我當然有恨,魔域的面積無邊無際,即使在此世每一粒飄揚的塵土上都篆刻流毒的恨字,也無法等同我對安格拉恨意的百萬分之一——可我和年輕的同族不一樣,我會控制自己,知道隱忍的蟄伏,比暴躁的宣洩更能帶來好處。安格拉可以利用我們的痛苦,那我為什麼不能利用自己的仇恨?」
是因為自己搶先安慰了以太,而沒有顧及到它嗎?這下可令余夢洲犯難了。
魔馬載著余夢洲往回走,低聲道:「你可以安慰以太,但是最好不要這麼做。惡魔最善於偽裝,它們喜歡你,肯定不會在你面前露出一點馬腳,什麼模樣最能吸引你的注意力,它們就能偽裝成什麼模樣,這是惡魔無法改變的天性。」
「我說錯什麼了嗎?」法爾刻問,「你好像很不自在。」
「這不是你的問題,」法爾刻說,「在過去,族群內部的紛爭很常見。當我們無處發泄身上的戾氣,找不到新的對象傾倒怨毒時,就會在彼此身上消耗一些精力,而這也是安格拉所鼓勵支持的。」
高耳低下頭,不說話了。
殺機真真切切地從血屠夫的目光中蔓延出來了。
「忍耐。」法爾刻說,「按兵不動,像忍耐痛苦一樣,忍耐你復讎的殺欲,明白嗎?」
「如何?」法爾刻問。
余夢洲有點好笑:「以太呢?」
「不是我要丟掉它們,」法爾刻平靜地回答,「是不能讓你留在那裡。」
可是到了魔馬這裏,他總不能也從口袋裡掏出幾塊糖,一匹馬分一塊,表示自己沒有對誰偏袒吧?
它https://m.hetubook.com.com緩緩地摩擦著獠牙,毒液般的口涎滴滴濺在地上,陰影猶如狂亂舞動的群蛇,一路高漲到山洞的頂部。
「但願可以拖延一點時間吧,」法爾刻說,「血屠夫鬧了一場,安格拉應該已經收到消息,知曉我們這邊的異常了……」
圍觀的魔馬們也自發分成了兩派,一派挑好觀賞打架的位置,並且時刻躍躍欲試,等著拱火;另一派準備瞅準時機,就衝上去叼走余夢洲,把他護在自己的肚皮底下——當然,少不得要跟有相同想法的同伴競爭一番。
「我?」余夢洲很意外,「你是說,我這個導火索離開之後,它們之間的爭執就能小一點了嗎?」
「出了問題就要及時解決的,」余夢洲說,「你們同甘共苦了這麼久,應該都是家人了……有話要好好說啊。」
余夢洲咳了一聲,他也不想臉紅的,但是……但是法爾刻實在太坦誠了!這種有什麼說什麼的態度,實在是讓人招架不住……
法爾刻垂下頭,韁繩就像兩道活索,把余夢洲的腰肢纏住了,輕輕馬鞍上一放。
「想要什麼,就去征服,用鮮血的軍功置換,用強橫的武力攫取,不光是我們,這是每個魔物的信條。但你來了……我們因此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法爾刻載著他,在山坡上不疾不徐地踱步,「因為你是真實存在的,並且很有可能是我們這一生能得到的最好的東西,我想,要如何正確地挨近你,是目前最令馬群困惑的難題。」
坍塌的洞口,頓時傳出亂七八糟的斥罵:「滾得倒是快,滾回來的時候最好把這塊兒給我們修好!」
說到這個和-圖-書,高耳倒是來了精神:「當然!我發現了一座恣樂巫師的地宮,他們近期採買了大批的奴隸,被我發現了行蹤。」
安格拉假意咳嗽了幾聲,柔滑若絲綢地發問:「不過,有件事情,我還是非常在意。誠如您的逃兵所言,他們親眼看到,一匹快如閃電的魔馬,蹄上完好無損,沒有任何傷痕——此話當真嗎?」
法爾刻甩了甩耳朵,似乎在笑:「我的意思是,你離開之後,它們就能好好地打一架了。」
「哦,」高耳刨著土,「好吧,那我看著軍鋒,不讓它瘋得太厲害。」
高耳吐出血色長舌:「要不要我去……」
余夢洲笑了起來,他再摸摸法爾刻的鬃毛:「好,我會經常去找你的。」
「它們正在血洗我部下的行宮!」恣樂教派的主教對著那厚厚的帷幕尖聲叫嚷,「陛下,惡魔戰馬是您放出的災厄,您又怎可袖手旁觀!」
話音剛落,兩匹魔馬猶如天火流星,轟然衝破山洞的封鎖,朝著遠方墜落過去,半空中就開始糾纏著廝打,發出的雄渾咆哮,就像龍在吼叫。
「別多想,這不是你的問題,」再轉向余夢洲的時候,法爾刻的聲音便溫柔下來了,「休息一下吧,陪我散散步,好嗎?」
法爾刻放下背上的人類,跑進去的時候,高耳抓住機會,蹭了蹭余夢洲的臉頰。
黑雲沉沉地壓著骸骨與黃金妝點的城池,這綺麗弔詭的宮殿群落,活脫脫是從諸多瘋掉的藝術家的腦海中具象化出來的實體。人間的建築,從不能做到這樣的矛盾——恐怖與迷人共生,美麗與凋敝同存。一束蒼白寒www.hetubook.com.com涼的月光,自沉厚的濃雲中衝破束縛,照射于最高的塔尖,又為其鍍上了一層奇異的純潔感。
「嗯,它們倒是敢下嘴,好在一挨到人類手持的工具,就被打成湮滅狀態了。」法爾刻說,「安格拉自負無比,他未必相信自己的咒釘能被外力取下,但他一定會派遣勢力,到我們最後出現的地方打探。」
高耳轉向首領,收斂眼中高興的光彩,低聲回答:「清了兩遍,它們居住的地方遠離行宮和大惡魔的聚集地,處理起來很方便。」
就在他們談話的功夫,以太和血屠夫已經打完了,兩匹馬一前一後,氣咻咻地衝進山洞,又被幾匹馬聯手丟出來,讓它們修好塌方的洞口再說。
它的命令蘊含著決然的威嚴,不容馬群的成員挑戰。血屠夫怔了一下,陰影逐漸縮回了腳底,以太也訕訕地拔出鼻子,同時不忘用鼻樑蹭蹭余夢洲的胸膛。
以太滿意地把鼻子抵在人類的鎖骨處,蛇尾慢慢地在空氣中遊走,它也做好了搏殺的準備。洞窟的氛圍劍拔弩張,法爾刻冷眼旁觀許久,終於沉聲開口:「夠了。」
余夢洲為難了:「可我畢竟是個外人啊,而且我看馬,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這個嘛,」法爾刻輕鬆地說,「來找我就好了,我會給你出主意的,不要擔心。」
「你去清理驚懼小妖的時候,有沒有物色到好的目標?」法爾刻又問,「人類需要藥品和繃帶,他的飲食也不能馬虎。」
「驚懼小妖發現人類了?」高耳問。
法爾刻走得很穩,余夢洲側坐在上面,就像在平直的公路上行駛,一點都不顛簸。他無奈地問:「你可是首領,就這樣把它們丟在
m.hetubook.com.com那了?」「你心裏就沒有恨嗎?」余夢洲問,「那個惡魔親王……他等於是趁虛而入,暗算了你們吧?然後又奴役你們,利用你們的力量,這麼看來,他跟寄生蟲沒什麼差別了。」
聽著它的敘述,余夢洲不由伸手,去摩挲鬃毛末端的位置,法爾刻忍住顫抖的呼嚕聲,接著道:「他懼怕集合的力量,唯恐我們會團結在一起對付他,事實上,他差點就做到了。很多次,我們之間的分歧都大到足以分裂彼此,太多太深的痛苦,足以扭曲心靈,讓智慧再無立足之地。那時候,每匹魔馬都懷揣著仇恨與暴虐的鋼鐵之心,發誓要給自己和世界帶去毀滅。要讓這樣一群點燃的火藥桶重歸於好,確實是件艱難的事。」
馬是記憶力很好的動物,要是一個人對它好,它能把那個人記一輩子。過去在養馬場的時候,余夢洲自然是馬兒們之間的「熱門搶手人選」,有的馬匹為了爭奪他的注意力,竟會趁飼養員不注意的時候欺負同伴,比如偷啃對方的後背,用前蹄不停撞地,催促余夢洲趕快來看它……種種表現,不一而足。一般這種時候,余夢洲就可以從口袋裡掏出點小零食來均分,一碗水端平,誰也不冷落。
余夢洲看看以太,又望著血屠夫,血屠夫不吭氣,以太則輕柔地拱了他一下,示意他跟首領先去。
它深深地呼吸,待到平復之後,法爾刻話鋒一轉,又對余夢洲說:「可是,你不一樣。」
「我?」法爾刻反問,「我什麼?」
帷幕中,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正如地上的人類所言,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您部下的財產,又怎能稱作是我的財產?」
余夢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