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輕紗撕開的「嗤嗤」聲不絕於耳，剎那間，一根血紅膿腫，猶如污血凝成的巨大觸鬚，泛著衝天的腥臭，朝劉扶光甩來！這肉觸的體積，大得幾乎遮天蔽日，真要被它拍下來，整條街都得毀於一旦，挨近了瞧，劉扶光還可以看見上面一圈圈的臃腫吸盤，活物般蠕動不休。

他這是在……維護自己？

聽見愛侶急急忙忙的喊聲，晏歡一怔，忽而哈哈大笑，心情暢快至極，快活得差點飛起來，就連身前討嫌的天道使者，亦變得無比順眼起來。

置身其中，猛撲過來的血色小鬼就像一連串爆開的鞭炮，不住盪出尖叫般的哭嚎聲，然而，雷劫快要轟擊下來的時候，卻在上空緊急打了個急轉彎，活像在左右為難地猶豫。

像漏氣的皮球，破爛的口袋，明顯可見懷胎生產後的痕迹，只是，那兒正血肉淋漓地綻著一個巨大的貫穿傷口，一隻斷了觸手的八爪魚寄居在其間，身體盡被染成了腐爛的黑紅色。

相鄰的三條街道，全被鬼母的音波轟成了稀巴爛，房屋破碎、青石成粉，洶湧而來的鬼山鬼海，足可以吃掉一整個國家，但劉扶光非但沒有後退，反而向前了一步。

打心眼裡，他甚至深深嫉恨了鬼母。

——裏面沒有什麼臃腫可怖的鬼母，更沒有待產雄健的「神女」，只有一個瘦弱的，或者說瘦小得可憐的鬼靈。

「你也消停。」劉扶光又要對付鬼母，又要攔截天雷，還要控著晏歡，一心三用，頭大得快無語了，「跟天道急赤白臉的，你還嫌身上的傷不夠多是不是？」

——實在罄竹難書、罪無可恕！

劉扶光不知道他突然抽了什麼風，下一秒，天雷與晏歡重重相撞，沒有瞳仁，充斥著刺目的偽目，猝然閃過一線神光。

不管是普通人，還是修為多麼高深的修士，他們都沒法理解天雷那聲長長的龍吟到底是什麼意思，可能參透了天道法理的真仙會懂，不過那也不重要了。劉扶光親耳聽見質和圖書問的內容，便覺得不妙，又眼睜睜地看著晏歡突然暴跳如雷，知道他發起瘋來，別說一道天雷，就是十道天雷，也得被他打散了。

還要動手嗎？

晏歡的笑聲一下止住了。

劉扶光久不生氣，這下是真有點躁了，連忙大喊道：「打錯了！不是他，打錯了！」

他想說什麼，卻有千言萬語，哀傷得不知從何說起。

情急之下，他不顧身後的鬼母，先縱身躍進激烈的戰局，搶進晏歡要把雷龍肢解成上千塊的招式。晏歡險些失去理智，但本能尚存，吃驚之下，將漫天觸鬚盡數化去，慌忙變劈斬為擁抱，順勢把劉扶光摟在懷裡，劉扶光背對著雷劫，天道投鼠忌器，也同時停下噴吐雷火的架勢。

他穿過致命的雷火，就像穿過淺淺的溪水，來到輦蹕面前，他用劍鞘拂起殘餘蒸發的血紗，瞧見裏面的景象，劉扶光不禁睜大了眼睛。

「何人攔轎？勿傷我的孩兒！」

渾如流星拔地而起，方圓百里的燃燈明火齊齊一顫，朝著他的方向極限傾斜，繼而悶聲熄滅，散成幾乎與地面平行的青煙，四野一片漆黑，宛如混沌初開之前。

他凄聲咆哮：「你想死！」

天空中等待多時的雷罰，終於等到了自己登場的那一刻。紫白色的巨雷化作迅猛蛟龍，裹挾雷霆萬鈞之勢，朝劉扶光所在的方位騰躍而下。雷光未到，空氣中已經充滿了噼啪亂炸的電火花，叫人寸步難行，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此時此刻，他赤手空拳，衣袍被腥風吹得獵獵翻飛，對比那根巨大的血色觸鬚，真跟人掌下的小螞蟻沒什麼兩樣。金翠虛的心臟快從嗓子眼兒里吐出去了，情急之下，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反手抽出背上的七星松紋劍，朝劉扶光大喊：「扶光哥哥，快接著！」

它們……應該說她們，全部都是女嬰。

正當他緘默沉思時，身後的瓦礫廢墟輕輕一動，晏歡一聲冷笑，瞬時斬斷了一根打算藉機偷襲的血紅https://m.hetubook.com.com觸手，劉扶光頓時一驚，被他攬住腰肢，往後帶出數米之遠。

想象出愛侶堅毅的神情，冰冷如玉的面龐，冷冽發怒的目光，用劍鋒挑著自己的脖頸，劍尖顫動，給他帶去甜美的刺痛……亢奮的寒噤便順著脊柱一波波往下奔涌。龍神幾乎要化成原型，粘膩沸騰地滾來滾去，哪怕將安身的樓房緊緊纏繞，擠壓成一堆粉末，也不能徹底抒發身體里激動的燥熱。

「真牛逼呀……」金翠虛喃喃道。

金翠虛已經麻了，徹底麻了。

劉扶光怔怔地放下了手。

天雷用蛟龍的形態出擊，他身為蠻荒古龍的血裔，喊聲小雜種，倒也算在陳述事實。

話說的比唱的好聽，你在道上是眾所周知的厲害角色，放到人間，誰認得你是哪根蔥？煙火之氣，豈能被完全不了解的人借走。是以借光一說，大家都認同這個理論，可沒有一個能把事情做成的。

長街亮如白晝，「噗嗤」一下，不需要住戶照顧，方圓百里內外的燈火再度重新燃起，彷彿方才突然熄滅的異象，不過是人熬夜時產生的幻覺。

晏歡咬牙道：「是它先……」

盯著天道的一絲意志，他的整張臉瞬間扭曲得無比獰惡，九顆眼珠目眥欲裂，幾乎要噴出火，又毒又烈的火！

雷光摧枯拉朽，雷聲震耳欲聾，濃塵伴隨著爆燃的烈火滾滾翻湧，瞬間燒成焚城之勢。眼見天雷來勢洶洶，晏歡嘖了一聲，並不變化成原身，僅憑人形應劫，一呼一吸之間，與雷元素構成的蛟龍對抗不下百招。

霎時間，層層包裹的血紅色長紗猛地向內收縮、塌陷，緊接著吹氣般劇烈膨脹，炸成千萬片飛散的粘稠血花！每一片血花濺到地面、牆皮、屋檐，就重組成一隻犬牙刺突的小小厲鬼。鬼母的恨意與戾氣被全面激發出來，那滔天的怨憎，幾乎要化為實體，海嘯般衝垮人間的都城。

「都停手，不許再打了！」劉扶光先行動，再訓和-圖-書斥，他指著鬼母，對天雷道：「我呼喚五雷正法，原是為了假扮正神的九子母娘娘，你為何不務正業，視指令于不顧？」

那我豈不是白召了這個雷？

「謝謝啦。」他對金翠虛做出口型。

看來，鬼母執意要殺死任何靠近她女兒的人，哪怕敵我差距懸殊至大。

彷彿一千個男子齊聲怒吼，始終遮在重重紗幕後面的九子母娘娘，竟發出宛如山嶽轟擊，無比雄渾沉厚的咆哮。

雷龍飛在空中，悶悶地不再開口，半晌，它轉過身體，便向九子鬼母衝去。

晏歡見它轉身，立刻就要從背後捅刀子，給天道來個小小的驚喜，立馬被劉扶光發現苗頭，一把按住。

眼花繚亂，真是太精彩了……

她維持著死去時的樣貌，頭皮砸爛了一大塊，蕭索地耷拉著濕淋淋、血糊糊的長發，發間夾雜著水草與沙礫，長發遮住了她的面容，使劉扶光只能將注意力放在她的腹部。

「……至惡，我一直在看著你。」雷型蛟龍居然口吐龍吟，產生了與人交流的動作，「你與至善的姻緣紅線早已斬斷，你還要繼續糾纏他，究竟是何居心？」

五雷正法一出，街上亂竄的小鬼們當即不再嘻嘻笑鬧，數百名鬼嬰齊聲啼哭，爭先恐後地撕開血紗，往車輦上鑽躲。它們的聲音之尖銳，好像刀尖狠狠刮擦過瓷盤，凡人聽了七竅噴血，金翠虛這樣的修真者聽了，也險些破了一身的護體真氣。

劉扶光驀然頓住。

——金白之光刺目至極，山呼海嘯地磅礴爆發！九子鬼母放聲慘叫，順著劍刃劃出的一線白光，碩大的觸鬚齊根而斷，斷裂的部分還沒砸到地面，便在噴薄如火的光海中燃燒、蒸發，旋即消失得一乾二淨，只剩殘存的斷斷一截，無比劇痛地來回痙攣，露出鮮紅淋漓的橫截面。

她知道，在道家法術里，有一類聽著玄乎，實則用處不大的名堂，俗名喚作「借光」。什麼是借光呢？就是修士在降妖除魔、積攢功德的時候，難和_圖_書免會遇到一些棘手的地頭蛇，這個時候，就有不知道誰說了，人主俗世，人的七竅孕育著先天的靈光，普天之下，自然是凡人的生氣最為凌厲，只要咱們修道者可以借來紅塵中的人氣，那不管道行多高深的妖魔鬼怪，豈不是都能手到擒來？

作為一個真正置身事外的人，金翠虛救完平民，躲在廢墟里，像只探頭探腦的小倉鼠，只差掏出瓜子花生仁兒，咔嚓咔嚓地嚼著吃了。

他在這兒春情蕩漾，慾念勃發，九子母卻痛得快死過去了。鬼母疼得撕心裂肺，慘嚎道：「多管閑事的臭道士！我殺了你！」

她這邊正嘖嘖地搖頭感慨，另一頭，因為劉扶光先前吩咐過，這個錨點事關壓迫的惡業，恐怕背後隱情不小，晏歡只在一旁圍觀，不到危急時刻，不得插手。至惡的龍神瞧見那一劍的威勢，以及劉扶光松竹般挺拔的背影，簡直如痴如醉，劇毒的涎液在獠牙上滴答，恨不得化成一攤春|水，軟軟地流下屋頂。

要是由我受了這一劍，那該有多好！晏歡無不遺憾地想，要是我受了這劍，我一定會、我定會……

劉扶光收回劍勢，長鋒收鞘，發出清脆的「喀嚓」聲響。

劉扶光嚴厲地看了他一眼，晏歡閉住嘴唇，偏過頭不住喘息，仍然難以咽下這口惡氣。

「先救人！」他喝道，接著大喊：「聞呼即至，速發陽聲！」

這一刻，天地間萬籟沉寂，唯有一線璀璨雪光，如同創世神隨手畫出的一筆星芒，斜著刻過血紅色的觸肢。時間凝固了，鬼母憤怒的攻擊動作，也像是凝固了。

劉扶光的眼睫微顫，因為「九子母娘娘」的真實情況，已經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就在他躊躇不定的時候，鬼母身後似有東西不停蠕動，劉扶光凝神去看，卻是一個雪白乾凈，完全看不出鬼氣的嬰兒！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八個一樣的嬰兒，從鬼母身後害怕地出來，要哭不敢哭地抱著母親的身體部位，一抽一抽地嗚咽。

木劍呼嘯飛至，www.hetubook.com.com被白衣青年旋身捉住。這樣萬死無生的境況，劉扶光居然還能抽出空子，驚詫地回頭望她一眼，唇邊帶著溫暖的笑意。

「媽媽、媽媽……」嬰孩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抽泣著趴在鬼母胸前，「不要殺媽媽，不要……」

雷劫完成自己的使命，嗞嗞啦啦地消散在原地，天空的雷雲亦隨即散去，露出清澈無匹的夜空。

然後轉身，橫步，長劍出鞘！

劉扶光放開晏歡的手腕，摘下松木劍，緩步走向那還在燃燒雷火的車輦殘骸。

「小雜種，還想以下犯上？」他漫不經心地發問，身上許多漆黑觸鬚的邊緣都被電得發焦，晏歡依舊無動於衷，只像被撓了癢。

金翠虛張嘴驚叫，劉扶光下意識轉頭，看見那天雷在空中轉了個彎，不打鬼母，竟然直接衝著晏歡去了！

他吃了一驚，那個嬰兒吃力地爬到鬼母身上，張開小小的四肢，猶如依賴的幼獸，牢牢抱著母親。

天雷受了斥責之後，果然不負使命。九子母娘娘見勢不妙，正打算抽身逃跑時，雷龍不費吹灰之力便追上了它，連帶著漫天遍野的血鬼，以及開道的諸多鬼仆，一把火全燒得乾乾淨淨，那詭譎華美的車輦，同時像一堆破破爛爛的廢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激起一圈衝擊的塵波。

沒人可以在觸碰了龍的逆鱗以後，還安然無恙地活著，哪怕對方是至高無上的青天。

這話交給劉扶光說，立刻能使他喪失全身的氣力，痛不欲生地蜷縮哭泣；但是，除了劉扶光之外的任何生靈再說這話，就等於在活活地拔龍的逆鱗。

她……自打娘胎里落地，她終於親眼見識了傳說中的借光取道，究竟有多麼大的威力。

九子鬼母固然是污穢至極的鬼神，可在天雷的感知範圍里，還存在著一個更加龐然，更加深邃的孽業核心。在祂面前，凡間的一切重大罪惡，全如清水一般無味澄澈。

「你的老公是死了，我的可還沒有。」晏歡陰冷道，「難道你也想挨宰么？」

劉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