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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打開了日記，最大的原因是，我真的想知道王天兵和祝志強之間恩恩怨怨的來龍去脈，因為我相信師父絕不會是祝志強和香媽口中所述的卑鄙小人！

我思索了好一會，終於想通了：「大師父，我明白了。」

大師父咳嗽了幾聲：「所以，假如讓大家知道阿力和阿鵬這件事，他們可能甚至會同情阿力和阿鵬，那時情況恐怕就更一發不可收拾了。」

果然，大師父頓了一頓，徐徐地道：「天兵，我想你替我抓祝家三兄弟回來！」

監視！

（家法，《辭海》的解釋是：「舊時家長統制家族，訓飭子弟的法則。」實際上，在當時每個大家族，甚至每條村莊，都有家法存在。所謂「山高皇帝遠」，家法的威力，甚至比朝廷頒下的法令還要巨大。婦女失節後的「浸豬籠」，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這個時候，師父回來了。

他看到我手上拿著這本日記，先是愕了一愕，繼而面色發青，再繼而勃然大怒，事後我受到怎樣的懲罰，也不消提了。

大師父語調十分平靜：「假如他們有了子女，便把子女也一併抓回來，宣、王、祝三姓的人，絕不容許在外面的世界生存。」

我回答不上來，無奈只得依言發誓。

過了幾天，師父又在翻看這本日記時，忽然嘆了口氣，把我叫過來：「這本日記，記載著我前半生的一段快樂又悲哀的日子，你是我唯一的傳人，又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本來給你看看也無妨，不過，唉，還是待我離開這個世界時，才給你看吧。」

我知道，這本日記簿，是師父最珍貴的一件物件，他每天都要拿出來觀摩一番，神情好像是回憶好多年前的往事，有時痛苦，有時甜蜜，經常這樣便是一整個下午。

大師父十分滿意：「好了，你現在還是快去找阿瑛，叫她陪你一起上路吧。」

我心中其實已經是千肯萬肯，但為免大師父起疑心，仍然囁嚅著道：「大師父，我……捨不得離開阿瑛。」

（正如先前故事所述，王天兵文武全才，國學修養極深，他的日記言辭藻麗，條理分明和*圖*書，篇篇都是一流的絕好文章，可以作為國文課本的模範教材。剛才說的「整理一番」，不過是為了顧及讀者的需要，把原本文言文的日記改寫成現代的白話文罷了。）

我吃了一驚：「甚麼？我去追他們回來！」

大師父平靜地道：「阿瑛不是你最親愛的人嗎？要發誓，便應該把誓言應在最親的人身上。」

我向大師父請了個安，然後斟了一杯茶給他，才恭謹地問：「大師父，找我甚麼事？」

大師父搖了搖頭：「不用了，老二已經在三片石那裡捉到他們了。」

大師父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放心，我會派阿瑛幫你忙。」

我沉聲道：「大師父，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沒有說話，讓他繼續說下去，因為我知道大師父一定已經想到妥善的解決辦法，才會叫我來。

我有點遲疑，不知應不應該翻看這本日記，因為這可能記載了師父一生許多不想為人所知的私隱。

我看著大師父森冷的面容，突然像一股強光劃破了黑暗，我終於恍然明白了他為甚麼肯派宣瑛和我一起去了。

我覺得很奇怪，大師父雖是谷中三位元老之一，不過他不理谷中事務已經有很久的一段日子，而且自從三年前我龍虎功大成以後，他也沒有再傳授我武功了。何況這一兩年來，他因為年事已高，又染上了一種不知名的重病，一直深居簡出，就是我到他家中找宣瑛時，也很少見到他。究竟他找我有甚麼重要事呢？

我看到這裡時，想起師父諄諄善誘，督促我練武的情景，心裡著實感動得很，再想起今後和師父恐怕再難有相見機會，眼淚更是幾乎掉了下來。

我同意：「都是因為他們，現在谷中的年輕人，誰個不想到外面的世界見識一番？阿力和阿鵬這次偷走，很可能只是冰山的一角。」

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此刻的感覺真的有如五雷轟頂，整個頭顱「嗡嗡」地響，腦袋空白一片，好一會才能開口：「大師父，你說甚麼？」

（宣仲介口中的老二，是谷中另一名元老，也是王天兵的叔叔，王浩然。）

大和_圖_書師父聲音冰冷：「她不肯，便說是我叫的。」

其實，這本日記對我、祝香香和各位讀者來說，重要的只不過是王天其二十二至二十五歲三年間的故事。這段期間，記載了王天兵、宣瑛和祝志強三人之間的種種恩怨情仇。

我怒氣沖沖：「阿力、阿鵬這兩個小子真不像話，立刻便召開全谷大會，讓大家決定怎樣處罰他們！」

我遲疑了好一會：「大師父，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和你說，恐怕就是現在的消息壓下，如果沒有一個永久的妥善解決辦法，以後偷走的情況可能更會變得越來越嚴重。」

大師父又搖了搖頭：「我已經吩咐老二放了他們，還有不准他們向別人說及這件事。」

大師父這句話有點沒頭沒腦，但多年師徒，我對大師父的思路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立刻明白了他話中的含意。幾乎連想也不想，便慨然道：「皇天在上，我王天兵若不竭盡平生之力捉拿或格殺祝氏三兄弟和他們的後人，便要我五雷轟頂，五馬分屍而死！」

大師父凌厲的眼神，仿似射穿了我內心深處的私心，我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個寒戰。

我當然知道大師父想我怎麼做：「假如他們的武功確實比我高，我便會不惜使用每一種卑鄙手段，總之，一定會把事情辦妥回來。」

想不到在今日，他竟然真的履行諾言，把這本日記留給我！

有一天，我等了很久的機會到了，一向足不出戶的師父不知要外出一會買些甚麼東西，我立刻覷準這個機會，悄悄竄入師父房間，找了很久，終於在床底的一隻樟木箱子找出這本日記（樟木箱子扣著一把大鎖，但這當然難不倒我）。

大師父嘉許地道：「祝氏三兄弟皆是智勇雙全，你單人匹馬，可能不是他們的對手，到時怎麼辦！」

大師父緩緩地道：「那麼，你再發一次誓，說假如你不用盡一切卑鄙手段去捉拿或格殺祝氏三兄弟，阿瑛便五雷轟頂，五馬分屍死了吧。」

大師父閉上眼睛，良久沒有說話。我不敢打擾他，又不敢離開，整個房間一片死寂，直至很久很久以後，大師父才張開眼睛ｈｅｔｕbｏｏk•coｍ•cｏｍ，說道：「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大師父聲音帶點感傷：「這個病，不知還能捱上多久，希望你能夠快點回來，好讓這副老骨頭還有命親眼見到你們的婚禮，那大師父便死而無憾了。」

那時我還是少年人心性，對甚麼事都十分好奇（這個好奇的性格，一直到今天還是絲毫未改），很想知道這本簿子究竟寫著些甚麼（當時我當然還不知道那是本日記），可以令一向不苟言笑的師父沉迷到這個地步。

這本日記，詳細記載了他十歲到離開這世界的前一天的每一件事，怕不有數十萬字，如果全部刊登出來，多寫十本書還不足夠。

我去到大師父的書房，看見他坐在床上，精神十分好。近幾個月來，很少見到他像今天這樣精神奕奕的了。

大師父臉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天兵，你說得對。我找你來，便是為了這件事。」

大師父語音沒有一絲感情：「只要你盡力辦事，阿瑛便不會應誓，有甚麼好擔心的？」

我聽到這句話，立時握著大師父的手：「大師父，你長命百歲，別說這樣的話。」

大師父一字一頓：「我要你抓他們回來，家法處置，看看以後誰還敢偷走！」

我陡然震動了一下，萬萬料不到大師父竟然有這樣驚人的提議，不知他心裡打些甚麼主意，所以有點不知所措：「阿瑛……她……不知肯不肯……」

由於這本是王天兵的日記，以後文中述及的我，是王天兵的自稱，而所有的想法和感覺，也都是王天兵的。至於另一個我——衛斯理當時看後的反應和感想，會另外在括弧內表達。

聽了大師父這番話，我的心怦怦亂跳，又是興奮，又是驚怕：「大師父，祝氏三兄弟都是武功高強，才智過人，我一個人恐怕末必能把他們生擒回來。」

大師父點頭：「對，自從二十年前，祝氏三兄弟走後，大家口中不說，心中都以為外面的花花世界一定比待在這裡好玩得多，他們才會這樣一去不返。」

（當然，在王天兵心目中，這段日子是他畢生最快樂的時光。）

祝香香卻有不同意見：「王天兵既然把這本日和圖書記留給你，就是想你從頭到尾看一遍，或許他還有很多苦衷和冤屈想你替他申辯，你不看，才反而是對不住他！」

王天兵整本日記由始至終都沒有提及家法究竟是甚麼，事後我有機會好奇問香媽，香媽輕描淡寫地道：「哦，只不過是把頭割下，腌乾，懸掛在宗廟前的旗竿罷了。」

老實說，和宣瑛一起到中原闖蕩江湖，是我做最好的美夢時也不敢夢到的事，可是，受阿瑛監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然而我沒有選擇的餘地，立即便跪倒地上，強裝歡聲道：「多謝大師父成全。」

大師父點頭：「天兵，你懂得這樣想，我便放心了。」

我不敢肯定大師父是否在試探我，還是真有此心，只好小心地道：「大師父你的意思是？」

其實，我的想法也和祝香香一樣，不過，有祝香香的支持和鼓勵，翻看這日記時就更理直氣壯，義無反顧了。

我露出疑問的神色，可是大師父並沒有解答這個問題，只是靜靜的看著我。

這是一本大型的日記簿，把許多本大小不一的日記簿釘裝成一起，年代最久遠的一本，相信有三十年以上的歷史了。

可是，日記的前半部絕大部分都是記述他童年和青年時代，學文習武的艱苦歲月，（那個時代，練武的痛苦過程，現代人是絕對無法想像得到的。現代功夫電影描述的所謂殘酷鍛練，怕不能形容當時慘烈情況的萬一。）還有他和宣瑛青梅竹馬的一段快樂日子，天天如是，沉悶得很。

當我看到這裡之際，不禁嘆息了一聲：「想不到在號稱是與世無爭的三姓桃源內，竟然還需要有統治子弟的殘酷家法！」

大師父雙眉一揚，一雙眸子登時變得精光懾人：「生擒不成，便要死的！」

還有一點必須說明的是，當時王天兵才二十二歲，文武兼備，已經成為三姓桃源最傑出的青年人。而且，在谷中地位極高，雖然三姓桃源號稱是由三位德高望重的元老共掌，但實際上谷中一切大小事務都由王天兵決定，大家都已把他視為未來谷主。

這本日記，保存極好，封面是上佳的紅色織錦，由於多年來經常被人用手撫摸，已https://www.hetubook.com.com經磨得光滑如鏡，內裡的紙張雖然因年代久遠，已經變得很脆弱，但卻依然完整無缺。

（從王天兵日記的前半部中，詳細記載了他在大師父的嚴厲訓導下，學習武術的痛苦過程，而亦可以知道他畢生最畏懼的人便是這位既威嚴又精明的大師父，而這種畏懼，是多年積壓下來，發自內心深處的。）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面上有點發熱，我又何嘗沒有過偷走的念頭呢？只是由於地位超然，假如我一走，谷中只怕全部年輕人也會跟著走個乾淨，為了顧全大局，我才不能走罷了。

在那三年日子裡，真正值得記述下來的，只有十天八天，現在我就把發生了重大事情的這十天八天，整理一番，再刊登出來。

今早，大師父（王天兵一共有三位師父，兩位習文，一位習武，大師父就是教授他「龍虎功」的宣仲介，也是宣瑛的父親）神神秘秘的，說有要事商量。

日記的後半部，則包括了他和祝志強爭奪宣瑛失敗後，落魄江湖的一段日子。而王天兵最後十年的日記內容，我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為，那時他已經到了我家居住，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教導我練武術，而日記的絕大部分內容都是圍繞我練武的進展狀況。

大師父接過茶，呷了一口：「你知道阿力和阿鵬昨晚偷走的事嗎？」

王天兵自從十歲開始便有寫日記的習慣，除了有時因為事忙間斷幾天之外，基本上每天都有寫日記。

而當時才十八歲，漂亮可人的宣瑛，自幼和王天兵青梅竹馬，二人戀情在谷中早已眾人皆知，大家亦已經把她和王天兵認定為一對理所當然的璧人。

大師父為人一向極其謹慎，他不放心讓我一個人出谷辦事，可能怕我也和祝家三兄弟同樣一去不回，所以特別派他最信任的女兒來監視我。而我的武功在當時已經冠絕全谷，唯一令我出手有顧忌，能夠制衡我的，恐怕也只有我所深愛、不忍傷害的宣瑛一人而已。

我萬料不到大師父竟然出了這樣的一個難題，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我驚叫一聲，聲音也有些發顫：「甚麼，大師父，你想用家法處置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