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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中午我們就到達了林管站，強尼斯的同事已經在那裡歡迎我們，準備和我們喝茶聊天了。他們強調，這個時候出去找科莫多龍簡直是白費功夫，中午太陽正熾熱，有腦筋的爬蟲類和人類都會待在蔭涼的地方休息。於是我們閒聊著打發時間，我問了幾個問題，都是自從第一次聽說衛吾這個地方以來，就一直放在心裡的問題——這一帶周邊還是有小屋，保護區裡的科莫多龍不會對人類造成致命的危險嗎？聽說最近有人遭到攻擊，是真的嗎？

到此，警長的結語是一段質樸而沉痛的呼籲，翻譯成英文是：「以上是我們的報告。希望大家能設法找到這個問題的解決之道。」其實警長心裡想的是：「真主阿拉在上，幫助我們脫離這些吃人的野獸吧！」

受到印尼法律保護的衛吾自然保護區，也許不會直接受到這些變化的衝擊，它的界線也許還能保持下去。至於周邊小鎮、農田和馬m•ｈeｔuｂｏｏk.cｏm•ｃom路等等的干擾，未來可能圍繞著保護區那條彎彎曲曲的界線，不敢越界。在這個保護區內，科莫多龍可以存活下來（至少有一小個族群可以活下來）一段時間。

這份報告，是那天科莫多龍撕咬居民之後，當地一個警長寫的。內容是說，有個名叫唐拉穆（Don Lamu）的人，那天走出來要把他養的水牛放去吃草，然後就「被一隻科莫多龍攻擊，造成了嚴重的傷害，需要長時間治療。」這件事發生在九月乾季快結束的時候。唐拉穆和朋友正把水牛從泥塘裡牽出來，突然聽到了狗吠聲，兩人前去察看，以為是狗圍住了野豬，不過他們沒看到野豬，卻注意力渙散，沒有留意周圍的情況。

薩爾吞船長讓我們在岸邊一個小漁村上岸，尼歐曼、強尼斯、還有我循著車痕爬上一座小山，再走下來，穿過森林，最後跨過一片徐緩起伏的草坪。和圖書此地灌木十分茂密，車輪痕蜿蜒穿過隱蔽的死角，走著走著，我的感覺就像當初走過灰熊村的時候一樣，不斷神經質地注意四周的風吹草動。自從在羅莎比塔斷崖受過那次驚嚇之後，我已經對這種事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科莫多龍可能隨時會從灌木叢裡衝出來咬我的屁股！

全人類一直在跟其他生物對抗、跟荒野的野獸對抗，以及跟大自然血淋淋的尖牙利爪對抗，人類終將獲勝，但重點是，取得這種最終的和平代價極高。我們不難預見西佛羅勒斯荒野景觀的來日風貌，也許不到幾十年的時間，它就會因為人口的增加、人類的需求而產生重大、不可逆轉的改變——森林變成牧場，牧場變成田地，茅舍和輪痕變成小鎮和馬路，生境消失，正常的食物鏈中斷，科莫多龍只要膽敢跑出保護區闖禍，就會被柴刀砍死。這附近也可能蓋起高級飯店，專門為參加生態之旅的觀光客服務m.hetubook.com.com，裝了空調的旅行車從此進進出出。唐拉穆要是沒有繼續倒楣下去，應該可以活著看到這麼一天。

這是一份餘音繚繞、發人深省的文件，值得我們花這趟功夫徒步走到衛吾來。什麼原因呢？因為警長不形於外的沉痛所暗指的問題，不僅僅是大型蜥蜴在這個小小的保護區周圍的森林和田野中吃掉狗、羊、牛、鹿、馬、男人、女人、小孩那樣簡單。實際上，他暗示的問題要大得多，也普遍得多。

但是隨著周圍景致的改變，衛吾來日必定無法像現在一樣，和周圍寬廣豐富的地帶形成相連的生態系。它必定不會再是個樣本，而會成為孤立區，對科莫多龍來說，它宛如另一個迷你小島。

衛吾林管站裡沒有影印機，我用印尼話一字一句把整份報告抄在筆記本裡，在這當兒，林管員一個個耐著性子坐著，一面抽煙，一面跟強尼斯和尼歐曼說笑。抄到警長的結語後，終於大功和_圖_書告成，然後我歸還原稿，讓他們放回櫃子裡。

「真的，真的！」他們跟我說，三年前發生了一場意外，地點就在穆漢（Mbuhung）小屋附近，幸好那個人沒有死。我正想問個水落石出時，一個林務管理員打開了一個生鏽的櫃子，從裡面一堆茶杯、雙筒望遠鏡、和蠟油燈裡抽出一份打好的報告。

我推給能讀能譯的尼歐曼看。

唐拉穆的朋友帶了一支柴刀回來，用力抽打那隻動物，打到牠張開嘴放下唐拉穆。然後，這個朋友把唐拉穆拉到幾碼外的地方，可是那隻野獸竟然又跟上來。那份報告說：「唐拉穆的朋友怒火中燒，和那隻科莫多龍大打出手，」在報告裡，那位不知名的朋友扮演了英雄的角色，可想而知，這是因為警方寫這份報告的時候．唐拉穆身受重傷，而他那位朋友身為事件的唯一目擊者，所有資料來自他的陳述。就這樣，單憑手中的一把柴刀，這個朋友格開了科莫多龍，然後宰和*圖*書了牠。

根據尼歐曼的翻譯，報告上說：「突然間，一隻科莫多龍出現在兩人中間，其中一個人逃掉了，可是唐拉穆卻束手無策，因為他和科莫多龍之間相距不過十五公分左右。」十五公分這個數字聽起來很奇怪，這樣的距離太短，而且也未免算得太精準了。不過重點是，那隻科莫多龍不知是打哪兒冒出來的，竟在極短的距離內發動攻勢。唐拉穆試圖踢開牠，但這隻龍「拼命攻擊他的膝蓋，使他的膝蓋嚴重受傷。」唐拉穆換另一隻腳踢牠，「可是那隻龍用牙齒反擊，把他的左腿也撕裂了。」當這隻科莫多龍再度向前撲的時候，已經佔了上風。說到這裡，那份報告又補上個句子，讓我聯想到以前在羅莎比塔，聽蘇姬（Saugi）的媽媽講故事，故事裡提到，肉食猛禽和獵物之間有一種孤立無援的親密關係，這點和唐拉穆的處境非常相似。那份報告上說：「然後唐拉穆坐下來，抓住科莫多龍的嘴，一面大聲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