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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之旅

作者:佛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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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山洞 二四

第二部 山洞

二四

「妳一定會勝訴的,」他鎮靜地說,沒有提醒她說,一定還會上訴。巴哈都貴族曾資助被告,寧願先毀了自己,也不要讓「一位無辜的回教徒毀滅」,而在背景中也有其他較不高尚的勢力支持著。這個案件可能從一個法院昇到另一個法院,其結果沒有官吏可以預知。強德拉波的脾性在他的眼前改變著。他的車子開出圍牆時,車身的油漆受到像是愚蠢的憤怒一樣輕輕一敲——一個小孩扔一塊小石子。有幾塊較大的石頭拋在寺院附近。在「操場」裏,一隊騎摩托車的本地警察等著護送他們穿過市集。行政官生氣而低聲說,「馬克布利是一個老婦人」;但特頓夫人說,「真的,馬尤朗節之後,顯示一點武力不會有害處的;假裝相信他們不憎恨我們是荒謬的事;放棄那種滑稽戲吧。」他以一種奇異而憂傷的聲音回答,「我不憎恨他們,我不知道為什麼,」而他是不憎恨他們,因為要是他憎恨的話,他就必須詛咒自己的事業,認為是一種不利的投資。他對自己多年來差使的手下存有一種輕蔑的感情,他們一定值得他所花費的苦心。「畢竟,是我們的女人使得這兒的一切顯得更難辦,」這是他看到一道空白的長牆上一些淫猥的醜行時內心最深處的想法,而在他對何德蕾小姐所表現的俠義之中也潛伏著憎恨,等著來日發作——可能在一切俠義中都含有一絲憎恨。有些學生已經聚集在市法院前面——這些歇斯底里的男孩,如果他是單獨一個人,他會去見他們的,但他告訴司機繞到建築物後面。學生嘲笑著,而拉非(藏在一個同學後面不致被人認出)叫著說英國人是懦夫。
「妳收回控訴嗎?回答我,」「正義」的代表尖叫著。
「是的,先生;那麼在哪一個耆那教徒山洞?」
「奚斯洛先生,把你親愛的母親牽連進去,多麼有失體面,」德蕾克小姐向前傾身說。
卡冷達少校無法驅散她耳中的嗡聲,將之診斷為一種不得助長的幻想。所以特頓夫婦改變話題。微風正清涼地輕舐過地上,把夜晚和白天分開;微風會在十分鐘之後停止,但他們開車到城市,可能享受微風的輕撫。
「突襲斷定是在哪一個山洞發生的呢?佛教徒或耆那教徒?」瑪默.阿里問,顯露一種要揭發陰謀的樣態。
「這不是你辯護的方式,」市長勸道。
「非常謝謝你,先生,」達斯先生說,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謝謝你,奚斯洛先生;謝謝你們,所有的女士。」
法庭擠滿了人,並且當然很熱,而何德蕾在法庭中所注意到的第一個人是所有在場的人中最卑微的一位,一個跟審判沒有正式關係的人:拉著扇子的男人。他幾乎裸著身體,體態美妙,坐在靠近後面中央過道中間一個昇起的平臺上,她走進來時就注意到他,而他似乎控制著訴訟程序。他具有那種有時在出身卑微的印度人身上開花的力和美。在那種奇異的種族靠近灰塵而被詛咒為不可觸碰時,大自然記起她在別處所完成的肉體之完美,於是造出一個神祇——不是很多,而是各地一個,來向社會證明:社會階級並不看在她眼裏。這個男人到處都會令人注意的:他在強德拉波瘦臂,平胸的平常人中,以神聖的姿態顯眼突出,然而他屬於都市,都市的廢料已經滋潤了他,他會在都市的垃圾堆上終其一生。他把繩子對著自己拉過來,有韻律地鬆手,把陣陣空氣送到別人頭上,自己卻沒有享受到,他似乎遠離人類的命運,一種男性的命運,一種靈魂的簸箕。在他對面也是一個平臺上,坐著矮小的助理市長,顯得優雅、不自在和謹慎。拉扇的人卻都不具有這一切:他幾乎不知道他存在著,並且不知道為什麼法庭比平常擁擠,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法庭比平常擁擠,甚至不知道他在動著一個大扇,雖然他認為他在拉著一根繩子。他那種超然的樣態中的某種東西使這位來自英國中產階級的女孩印象深刻,而斥責自己的痛苦的狹隘。靠了什麼,她聚集了這一房間的人?她那特殊的意見標誌,以及核准這些意見的市郊的耶和華——藉著什麼權利,它們在這世界上佔有這麼大的重要性,並且僭取文明的頭銜?摩爾夫人——她回頭四顧,但摩爾夫人遠在海上;這就是這位老年夫人在還沒有變得不討人喜歡和怪異之前,她們可能在海上討論的問題。
「那是我說的;我說在經過這樣的事後,就沒有殘忍這回事了。」
「這樣比較好,」特頓夫人安頓下來時說。
「妳自己一個人走進其中一個山洞嗎?」
「是那些山中形狀最美妙的。是的。」她說著時,心中呈現出「卡瓦.多爾」,看到了石頭曲線上的凹處,感到熱氣襲擊她的臉部。有什麼原因使得她補充說:「就我所知沒有別人在。我們看來是單獨在一起。」
吟誦突然中斷。好像祈禱被聽到,而聖物顯現了。「我為我的同事道歉,」安利磋先生說道,使大家感到很驚奇。「他是我們的辯護委託人的知友,他的感情使他神志不清了。」
局長用力把文件放下,然後又拿起來並且安靜地說:「何德蕾小姐,我們繼續下去。我把妳兩小時後在我平房住處簽的口供書唸給妳聽。」
「繼續,達斯先生,我們不是來這兒擾亂你的,」行政官傲慢地說。實在說,他們是來主持審判,而不是來擾亂審判的。
「什麼性質的錯誤?」
「是的,是的,」齊聲傳來恭敬的回答。
「我同意,」達斯說,不顧一切地把臉埋在一些文件裏。「我只允許何德蕾小姐坐在這兒。請她的朋友寬大為懷退下去。」
「甚至在女人比男人更醜時亦如此?」
熱氣忽然改變齒輪的速度,在摩爾夫人離開之https://m.hetubook.com•com後加速前進,一直到溫度計昇到一百十二度,使得生存必須加以忍受,罪惡必須受到處罰。電扇嗡嗡地,呼嚕叫著,水濺到屏風,冰玎璫作響,而在這些防禦物外面,在一片灰白的天空和一片黃色的地上之間,灰塵形成的雲層緩慢地移動著。在歐洲,生命自寒冷中退卻,因此有了美妙的爐邊神話——光明之神,陰間女王——但在這兒,人們是從生命之源退卻,自惡毒的太陽退卻,而沒有詩歌來美化這種退卻,因為覺醒不會是美麗的。人們渴望詩歌,雖然他們可能不會承認;他們希望愉悅顯得優美,悲傷顯得莊嚴,而「無限」具有一種形式,但印度無法供給他們這些。每年的四月當慍怒和肉|欲像潰瘍一樣擴展時,那種慌慌張張的樣態就是它對人類有秩序的希望所下的評論之一。魚類比較有辦法;水池乾涸時,魚類鑽進泥濘中,等待雨來釋放牠們。但人類整年都試著要顯得和諧無事,而其結果是災禍頻臨。得意洋洋的文明機器可能會鈎住,靜止不動而成為一輛石頭車,而在這種時刻中,英國人的命運似乎像他們的祖先,他們也是存著改造的意圖進入這個國家,但最後卻被塑造成國家的模型而被遮蓋著灰塵。
「不是佛教徒,我想,耆那教徒……」
「我從來沒有任何其他感覺,蘭西。我能熬過的,但真可怕,可怕。」
奚斯洛真是這個意思,但他珍視對自己部屬的「幻想」(奉守他在此地服務的較美好傳統),他喜歡堅持他的老友達斯真的具有「公立學校」標記的道德勇氣。他指出——從某一個觀點來看——最好由一位印度人來審理此案。判決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最好讓一位印度人來宣判,比較不會有無謂的糾紛。他對這種辯論感到有趣,使得何德蕾在他心中變得暗淡起來了。
而這群人,包括何德蕾小姐,從輕率的高位下降。他們受屈辱的消息迅速傳播,人們在外面嘲笑著。他們的特別椅子跟在他們後面。瑪默.阿里(他因為憎恨而顯得愚蠢和無用)甚至也反對這些特別椅子;特別椅子是藉誰的權威拿進來的?為什麼巴哈都貴族沒有特別椅子?等等。整個法庭的人開始談著,談著平常椅子和特別椅子,細長地氈,一呎高的平壇。
「你自己可以傳她,」市長叫著。「兩邊都沒有傳她,兩邊都不得引用她的話當證據。」
一直到魔力消散,他都顯得無能為力。
「再半分鐘,」她喃喃著。特頓夫婦在摩爾夫人離開後接見她。他們的仁慈令人難以相信,但感動他們的是她的地位,而不是她的性格;她是遭遇到可怕經驗的英國女孩,而為她這麼多的事都不為過。除了奚斯洛外,沒有一個人了解她心中的想法,而他只微微了解,因為在有官僚的地方,每種人際關係都受到傷害。她在悲傷中對他說,「我只為你帶來煩惱;我在『操場』說得對,我們最好只是朋友,」但他抗議,因為她越受苦,他越珍重她。她愛他嗎?這個問題卻因馬拉巴山洞而被拖累,在她進入致命的山洞時,她心中曾想到這個問題。她能夠愛任何一個人嗎?
何德蕾在經過幾年對理智主義的信仰後,已經恢復她對基督教的早晨膜拜。基督教似乎沒有害處,它是通向不可見之物的最短和最容易的捷徑,她可以把自己的煩惱附加其上。就像印度教的職員要求幸運之神增加薪水一樣,她也請求耶和華給予一次有利的判決。拯救列王的上帝一定會支持警方。她的神祇報以令人安慰的回答,但她雙手觸碰臉部的結果卻產生了刺痛的熱氣,她似乎吞吐著那種整晚壓著她肺部的乏味的空氣凝塊。特頓夫人的聲音也騷擾她。「妳準備好了嗎?年輕的女士?」聲音在隔壁房間大聲響著。
「我可以想半分鐘再回答嗎?馬克布利先生?」
「我不能確定……」
「但你絕對不能這麼講的;你好得很。」
「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厄絲蜜斯.厄絲摩爾
講話的內容詳細敘述所謂的「犯人的受騙人」——費爾亭、僕人安東尼、巴哈都貴族。何德蕾小姐對案件的這一部份總是覺得可疑,她曾經請求警方不要去深究。但警方正想要判重刑,並且要證明這次襲擊是預謀的。為了證明這種計策,警方製作了一個馬拉巴山的計劃圖,指出那群人所取的路線以及他們紮營所在的「匕首水池」。
「我知道你是指什麼地方。」
「我沒有聽到那句回答。」他顯出吃驚的樣子,嘴巴突地緊閉。「妳在那入口平處或者什麼地方的上面,而妳已經走進一個山洞。我向妳暗示說犯人跟隨妳。」
她沉默不言。庭上,詢問的地方,等著她的回答。但是她要一直到何吉茲走進回答的地方才能回答。
「事實上,你不贊成我送到梅蘭比夫人那邊的請求,」特頓夫人表現相當的火氣說。「請不要道歉,奚斯洛先生;我習慣於犯錯。」
「正是,先生,他必須這樣。但我們剛獲知摩爾夫人本來有她希望提出的重要證據。她還未能提出之前就被她的兒子匆忙送到國外;這使得瑪默.阿里憤怒欲狂——因為這是企圖想要恫嚇我們唯一的歐洲人證人費爾亭先生。如果摩爾夫人沒有被警方宣稱為見證人,瑪默.阿里不會說什麼的。」他坐下來。
「恐怕我的權力並沒有伸及如此遠的範圍,」達斯笑著說。
「給我時間考慮——」
著名的來賓尊敬地注視著市長。
「瑪默.阿里先生,我已經警告你,除非你坐下,否則我就要使用我的權威。」
「你是說,他害怕判無罪甚於害怕判有罪,因為要是他判無罪,他就會丟官,hetubook.com.com」雷斯力說,發出靈巧的輕微笑聲。
但危機還是要來。
「你們把她與我們隔開,一直到時間太遲了——我知道得太晚了——這是英國正義,這是你們的英國統治。只要把摩爾夫人還給我們五分鐘,她就會救我的朋友,她就會挽救他兒子的名譽;不要排斥她,達斯先生;收回那些話,因為你自己是一位父親;告訴我,他們把她送到什麼地方;哦,摩爾夫人……」
起訴進行時,何德蕾小姐仔細看著廳廊——最先是膽怯地,好像會燒焦她的眼睛似的。她在拉扇男人的左右看到很多半認識的臉孔。在她下面聚集著她要看印度的愚蠢企圖所留下來的所有殘骸——她在「橋之派對」所見到的人,那個沒有把馬車送來的人和他的妻子,那個要出借他們車子的老年人,各種的僕人、官吏,以及犯人自己。他坐在那兒——強壯,潔淨的矮小印度人,頭髮很黑,雙手柔軟。她看著他,心中沒有特別的感情。自從他們上次見面以來,她已經把他提昇進一種邪惡的本質裏,但現在他似乎是他原來的面目——一位相交不深的人。他可以為人忽略,不具有意義,乾枯一如骨頭,而雖然他「有罪」,但卻沒有罪的氣氛環繞著他。「我想他『是』有罪。我可能犯了一次錯誤嗎?」她想著。因為這個問題仍然在她的心智中出現,雖然自摩爾夫人離開後,這個問題已經不再困擾她的良心。
「嘿!我的病人不能沒人照料。」
和平恢復了,在何德蕾開始提出證據時,氣氛比審判開始時更安靜。專家們並不驚奇,你們這位當地人沒有耐力。他為了不重要的一點而暴怒,沒有為危機做準備。他所追求的是一種抱怨的理由,而他已經因為認為一位年老夫人被誘拐而發現這種理由了。在何吉茲被引渡時他會比較不抱不平了。
「如果這一點有什麼有趣,那麼,我的母親應該已經到達阿登了,」奚斯洛冷冷地說;他不應介入,但突襲驚動了他。
「請妳說,妳是什麼意思?」
「今天晚上我要謝謝你,我現在已經筋疲力盡了,」女孩說,謹慎地拼出每個字的音節,好像如果把她的煩惱準確地表明,那麼煩惱就會減少似的。她害怕緘默,唯恐某種她自己沒有看到的什麼在緘默之下成形,而她已經以一種奇異的模仿樣式,把她在山洞的可怕冒險表演一遍給馬克布利先生看,那男人未曾真正碰過她,但卻扯著她,等等情況。她這個早晨的目的是要小心地宣佈,緊張令人害怕,以及她在安利磋先生的質問下可能會崩潰,而使她的朋友蒙羞。「我的回音又惡劣地發作了。」
「何吉茲先生從沒——」
「是的,大女孩?」
「你們都沒有問題嗎?」警察局長問。
一個代表山洞的正面圖拿出來了;上面寫著「佛教徒山洞」。
「當然,她不會,她真是一位有趣的人。」
「我不是在為一個案件辯護,你也不是在審判一個案件。我們兩個都是奴隸。」
「大人,你必須收回;這變成一種毀謗了,」巴哈都貴族忽然在法庭後面大叫著。
「請再說一遍?」警察局長說。
「一種無關的因素正被引進這個案件裏,」市長說,「我必須再次說明,做為證人而言,摩爾夫人並不存在,你,安利磋先生,和馬克布利先生,你,都沒有權利猜測那位夫人會說什麼。她不在這兒,因此她不能說什麼。」
她搖頭。
「我認為無法,蘭西,而我似乎亦無法為自己做些什麼。」
案件立刻開庭審理了。
「很好,山的半途中有一處岩架,或者說是破裂的土地,山洞分散在接近河床開始的地方。」
「嗯,那很好。」
她幻見到幾個山洞。她看到自己在其中一個,同時她也在洞外,注視著它的入口,等著何吉茲進去。她無法找到他。這是時常縈繞著她的疑竇,但卻堅固而吸引人,像山一樣。「我不——」言語比幻見還困難。「我不能確定。」
「奇怪極了。」
馬克布利先生對於他們的愚昧微笑著。印度人在諸如此類的要點上一定會崩潰的。他知道被告渴望建立一種不在場的證據,他們已經試圖(沒有成功)指認嚮導,並且費爾亭和哈米都拉曾到「卡瓦.多爾」,花了一個有月光的晚上去步測和衡量。「雷斯力先生說是佛教徒,他應該知道的。但我可以請大家注意形狀嗎?」他描寫發生在那兒的事情。然後他談到德蕾克小姐到達,攀爬到峽谷,兩位女士回到強德拉波,以及何德蕾小姐到達時簽名的文件,在文件中曾提及望遠鏡。然後是高潮的證據:在犯人身上發現望遠鏡。「我現在沒有什麼可補充的,」他下結論說,取下他的眼鏡。「我現在要叫我的見證人。事實自會顯示出來。犯人是那種過雙重生活的人。我敢說他的墮落是漸漸侵襲他的。他工於隱藏,這類型的人通常都這樣,並且假裝是社會的一名體面人物,甚至獲得一個政府的職位。恐怕他現在已經是一位全然邪惡和不可救藥的人了。他對他的另外一個客人,另外一位英國女士,表現了最殘忍最粗魯的行為。為了擺脫她,並且使自己免於罪過,他把她擠進他的僕人置身其中的一個山洞中。不過,這只是順便提起。」

「使用吧;這個審判是一場笑劇,我要走了。」他把文件交給安利磋然後離開,在門口的地方演戲似地然而卻帶著強烈熱情叫著,「何吉茲,何吉茲…——永遠再見了。」騷動加強,對於摩爾夫人的祈求繼續著,不知道她名字何意的人,重複著唸著,像是一種符咒一樣。她的名字變成印度語的厄絲蜜絲.厄絲摩爾,被外面街上的人接下去唸著。市長又威脅又驅趕,但沒有效。
和*圖*書「對不起——」輪到來自加爾喀達的名律師。他是一位好看的男人,塊頭大,骨格粗,頭上的灰髮理得很短。「我們反對那麼多歐洲女士和男士出現在平壇上,」他以牛津腔說。「他們有恐嚇我們的見證人的效果。他們應該跟廳廊的其餘眾人在一起。我們不反對何德蕾小姐留在平壇上,因為她身體不舒服;儘管警察局長把科學的事實顯示給我們,我們還是會從頭至尾對她表示禮貌的;但我們確實反對其餘的人。」
達斯站起來,幾乎因為緊張而呆若木雞。他已經控制住了案件,控制住了。他已經顯示印度人有掌理能力。他向可以聽到他講話的人說,「犯人釋放,人格完整無瑕;費用問題另處決定。」
「哦,廢話少說,讓我們獲得判決,」少校吼叫著。
一種她所不了解的什麼把住了她,使她渡過難關。雖然幻象已過,而她已經回到世界的枯燥中,但她還記得她所學到的事物。贖罪和懺悔——他們可以等待。她以冷硬的平淡無味的聲調說,「我收回一切。」
「恐怕我弄錯了。」
「你反對民醫留著嗎?安利磋先生。」
「我已經為被告收回了。」他表現辯論式的幽默補充說:「可能你可以勸說外面的男士們也收回,」因為街上重複的吟誦在繼續著。
「恐怕對妳而言是很令人心煩的。」
「所有山洞都是耆那教徒。」

「但特頓夫人……」
「當然可以。」
「我不打算傳她。」
「做得好,達斯,」奚斯洛表現強勁的誠正樣態說。
何德蕾一直有意要把事實講出來,只是把事實講出來,而她曾反覆說這是一種困難的工作——困難在於她在山洞的不幸與她生命中的第一部份——與奚斯洛的婚約——有關聯(雖然是一線牽)。她就在進去山洞之前曾想到愛,並且天真地問何吉茲結婚像什麼,而她認為自己的問題曾經激起他心中的邪念。細述這點會是極端痛苦的事,這是她想要使之不彰顯的一點;她願意把那些會使其他女孩苦惱的詳情講出來,但這個有關她個人失敗的故事,她不敢提到,而她害怕當眾被質詢,唯恐會暴露什麼。但她一站起來回答並且聽到她自己的聲音時,她甚至不害怕了。一種新而陌生的感情保護她,像是美妙的甲冑。她沒有去想發生了什麼事,甚至也沒有以平常的記憶方式去記憶,只是回到馬拉巴山,從那兒越過一種黑暗向著馬克布利先生說話。那致命的日子浮現了,詳詳細細的,但現在她與這日子有關,同時又與這日子無關,而這種雙重的關係給了這個日子不可描寫的光彩。為什麼她認為這次探險「無味」?現在太陽又上昇,大象等著,蒼白的大群岩石在她周圍流動,顯示出第一個山洞;她走進去,一支火柴反映在磨亮的牆壁——一切都美麗而有意義,雖然她那時曾盲然無知。庭上在發問了,而對每個問題她都找出確切的回答;是的,她曾經注意到「匕首水池」,但不知道它的名字;是的,摩爾夫人進入第一個山洞後感到疲倦,然後坐在一塊大岩石的陰影中,靠近曬乾的泥土。遠處的聲音平滑地前進,沿著真理的途徑帶頭而行,而在她後面的拉扇人扇出的空氣飄送著她……
「妳送過白蘭地到法庭,不是嗎?瑪麗?」
「有幾個理由做這次完全合意的改變,」少校回答。
「正是,並且以後記住,你們這些人。你們軟弱,軟弱,軟弱。嘿,無論何時當他們看到英國人時,他們應該雙手雙膝從這兒爬到山洞,我們不應該跟他們講話,我們應該對他們吐唾沫,他們應該被磨成灰,我們舉行『橋之派對』以及其餘的已經太仁慈了。」
「被你囚禁在那兒,因為她知道事實。」他幾乎失去理智,並且可以聽到他在騷動中提高聲音說:「我毀了我的事業,無所謂;我們都要一個一個被毀的。」
「真的。達斯沒有問題。」
「我不認為酒真的有助於我,布拉大人。」
但是他的最後一句話卻帶來另一個暴風雨,而一個新名字摩爾夫人忽然在庭上像一陣旋風一樣爆開來。瑪默.阿里已經被激怒了,他的神經忽然斷裂;他像一位狂人一樣尖叫著,質問是否他的當事人被控以謀殺和強|奸兩罪,以及這第二個英國女士是誰。
「夸絲特小姐,何德蕾,妳向別人怎麼稱呼自己呢,現在是七點半;妳有意的話,我們應該想到動身到法庭了。」
達斯露出心煩的表情說:「由於何德蕾小姐特殊的健康情況,我樂於在這兒給她一個椅子。」穿制服的公差遞過來的不僅是一張椅子而是幾張椅子,整群人跟著何德蕾到了平壇,費爾亭先生是留在廳廊的唯一歐洲人。
厄絲蜜斯.厄絲摩爾……
局長凝視著他的證人,好像她是一架破裂的機器,然後說,「妳瘋了嗎?」
奚斯洛加以說明。他母親坐船離去之前,開始在睡眠中談著關於馬拉巴山洞的事,特別是在午後僕人在陽臺的時候,而她所說的關於何吉茲的無系統話語,無疑被人以幾個安那的代價賣給瑪默.阿里:這種事情在東方一直存在著。
他們進入奚斯洛的私人房間,裏面已經聚集一群他們自己的人。沒有一個人顯得懦弱,大家都顯得緊張,因奇異的報導不斷傳進來。打掃夫剛罷工,因此強德拉波一半的便桶都是一片淒涼沒人清理——只有一半,而市區的打掃夫對何吉茲醫生的無辜比較不具有那麼強烈的感覺,他們要在下午到達,來解除罷工,但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怪異的事件呢。還有很多的回教徒女人發m.hetubook.com.com誓不進食,一直到犯人無罪獲釋為止;真的,她們的死不會造成什麼不同,她們不為人所見,似乎已經死去了,然而總是令人不安。一種新的神似乎在散播,是一種重新的安排,在這小群冷酷的白人中沒有人能說明這種情況。可以看出費爾亭在幕後:認為他軟弱而瘋狂的想法已經被放棄。他們猛烈責罵費爾亭:有人看到他跟兩位顧問(安利磋和瑪默.阿里)同車;他以煽動性的理由鼓勵男童子軍發起運動;他收到蓋有外國郵戳的信件,並且可能是一位來自日本的探子。今天早晨的判決將要免去這位叛徒的職位,但他已經為他的國家和大英帝國做出無數損害利益的事。在他們抨擊他時,何德蕾小姐背靠了回去,雙手放在她的椅臂上,眼睛閉著,在養精蓄銳。過了一段時間他們才注意到她,並且為製造這麼多噪音而感到羞慚。
「妳覺得要昏過去嗎?何德蕾?」德蕾克小姐問,她照顧她,在可親中顯露怒氣。
然後法庭的薄弱建築結構解體,嘲蔑和憤怒達到了最高潮,人們尖叫和詛咒著,彼此吻著,熱情地哭著。這兒是僕人保護著的英國人,那兒何吉茲昏倒在哈米都拉的手臂裏。這一邊勝利,那一邊失敗——顯明的對照在一刻之中完成。生命回到其原有的複雜中,一個又一個的人掙扎走出法庭,走向他們各種不同的目的地,不久,除了那美麗赤|裸的神祇外,沒有一個人留在奇幻的情景中了。他不知道已發生了不尋常的事件,還繼續拉動拉扇的繩子,繼續注視著空洞的高座和被翻轉的特別椅子,有韻律地攪動下降的塵雲。
「我們無法為你做什麼嗎?」德蕾克小姐說。
「那些豬玀總是在注意著我們發牢騷訴苦,」雷斯力為了勸解她這樣說。
「那只是一種詭計,他們剛好把詭計拖延。現在我們看出他們為什麼要瑪默.阿里——只是乘機丟人現眼。這是他的特長。」但他內心比自己所表現的更厭惡。聽到他的母親被滑稽化成一位印度女神厄絲蜜絲.厄絲摩爾使他感到噁心。
「我早就知道他們會試這種手段。真靈巧。」他看著他們張大的嘴巴。「他們的宗教就是那樣,」他鎮靜地補充道。「一開始就無法停下來。我為你的朋友達斯抱歉,他沒有佔上風的表現。」
「對不起,馬克布利先生,你不能再繼續。我自己正在跟證人講話。眾人要安靜下來。如果眾人繼續講話,我要清除法庭的人。何德蕾小姐,把話對著我講,我是掌理案件的市長,妳也要知道妳講出的話的嚴肅性。記住妳是發過誓後才講話的,何德蕾小姐。」
「你不打算傳她,因為你不能,你已經把她偷偷送到國外;她是摩爾夫人,她會證明他的無辜,她是在我們這一邊,她是可憐的印度人的朋友。」
「沒有想到,」特頓先生說。
「一點也不然。我不介意。」
「安靜點,瑪麗,」她的丈夫低聲道。
「你以後會有機會問這種問題的。」
厄絲蜜斯.厄絲摩爾
市長知道他應該譴資這句話,但他不敢。卡冷達看他害怕就權威地叫出來,「對的,馬克布利,現在繼續;對不起打斷你。」
這導致了一連串場面中的第一個場面。她的朋友開始在她周圍忙亂著,而少校叫出來,「我必須為我的病人做更妥善的安排;為什麼不在平壇上給她一個座位呢?她呼吸不到空氣。」
市長也顯得比較愉快些。他已贏得平壇的戰役,並且得到了信心。他理智而正直,繼續聽著證詞,試圖去忘記日後他必須根據證據宣判。局長從容地繼續滔滔不絕地講下去:他已經預期到這些無禮行為的發作——它們是一種卑低種族的自然姿態,他沒有表露對何吉茲的憎恨,只是表現一種深不可測的輕視。
「現在我們已經抓到他,」少校說。
馬克布利先生並不苦心設法要以講話引人;他把口才留給被告,他需要口才。他的態度是,「每個人都知道這個人有罪,而我在他前往安達曼群島之前不得不公開這樣說。」他沒有做道德或感情上的籲求,他那有意的忽視態度逐漸被人感受出來,而惹火了部份聽眾。他費神地描寫野餐的原因。犯人在一次由「政府大學」校長所舉行的娛樂場合中遇見何德蕾小姐,而在那兒形成了對她的意圖:犯人是一位生活放縱的人,從他被逮捕時獲得的有關證件中可以證明,他的助手巴拿.拉爾醫生也可以證明他的性格,還有卡冷達少校本人也要發言。說到這兒馬克布利先生停下來。他要使訴訟程序儘可能保持清淨,但他喜愛的論題「東方病理學」環繞著他,他無法抗拒。他拿下眼鏡(他在說明一個一般真理之前都習慣這樣做),悲傷地看著眼鏡,然後說,皮膚較黑的種族在生理上被較白的種族所吸引,但反過來並不如此——這不是令人辛酸的事情,不是使人辱罵的事情,只是一個任何科學觀察者都會肯定的事實。
「不是頭痛,是回音。」
「我意思不是……」
「犯人跟隨妳,不是嗎?」他以他們兩人所使用的單調語氣重複道;他們從頭至尾都在使用事先約定的字語,所以訴訟中的這一部份並沒有驚奇之處。
「我想是送過,也送過香檳。」
「好了。我說不要道歉。」
「它只不過一呎高而已;大家走吧,」行政官說,努力要笑著。
「羅尼——」
「……犯人和嚮導帶妳到『卡瓦.多爾』,沒有別人在場嗎?」
局長開始尋求他朋友的支持,同時冷淡地對市長說,「是的,我收回。」
厄絲蜜斯.厄絲摩爾
但這次小小的離題情況卻對何德蕾小姐的神經有良好的效果。她感到自在,因為她已經看到庭https://www.hetubook.com.com裏所有的人。就像已經知曉最糟的事情一樣。她現在確實知道她會「安然無恙」——那就是說,不會有精神上的汙辱,而她把這個好消息傳給奚斯洛和特頓夫人。他們對於英國威望的受打擊太激動了,以致不對這消息感興趣。從她坐著的地方,她可以看到叛徒費爾亭先生。她從平壇上更清楚地看到他,並且知道一位印度小孩坐在他的膝蓋上。他注視著審判過程,注視著她。他們的眼睛相觸時,他把眼光轉開,好像直接接觸對他並不是有趣的事。
辯護律師瑪默.阿里站起來,以沉重和愚昧的諷刺口吻詢問他的當事人是否也可以坐在平壇上:甚至印度人有時也會感到身體不舒服,雖然卡冷達少校當然不這樣想,因為他掌管一間政府醫院。「他們具有巧妙幽默感的另一個例子,」德蕾克小姐歌唱似地說。奚斯洛看著達斯先生,看他如何處理這件困難的事,而達斯先生激動起來,嚴厲地責備辯護律師瑪默.阿里。
「犯人跟隨妳。」
「妳不會的,」行政官說,他的聲音充滿柔情。
「何吉茲先生從沒有跟我走進山洞。」
她停下來。熱氣由於她的怒氣而乘機入侵。她降低聲音去喝檸檬汁,並且在啜飲的間歇中喃喃說,「軟弱,軟弱。」整個過程被重複一次。何德蕾小姐引起的問題比她本身還重要得多,以致人們不可避免地把她遺忘了。
「是什麼?妳在說什麼?請說出來。」市長向前傾身。
「如果我真的崩潰,並不要緊。在其他一些審判中要緊,這次不要緊。我這樣設想:我真的可以隨心所欲,哭叫,表現荒謬,我相信可以贏得判決,除非達斯先生是非常不公平的人。」
「不要詢問她,先生;你不再有權利了。」
「夠了——坐下。馬克布利先生,你希望面臨這種情況而繼續下去嗎?」
「我的老友達斯沒有問題,」奚斯洛說,以低沉的聲音引起一個新話題。「他們中沒有一個沒有問題,」卡冷達反對說。
「怎麼?我親愛的孩子。」
「嗯,我收回我的指稱,」警察局長疲倦地說。「如果我有機會的話,我十五分鐘前就會這樣做了。她對我並不是最不重要。」
「我真的會崩潰,」她重複說。
他們的椅子先他們進入法庭,因為重要的是,他們應該有一副尊嚴的樣子。而當穿制服的公差都準備好時,他們擺出一副謙虛的樣態魚貫進入像要倒塌似的房間,好像那是市集中的一個攤店。行政官坐下來時開了一個小小的官式笑話,他的侍從笑著,而聽不到他說什麼的印度人,感到有什麼殘忍的事要發生了,不然的話大人不會咯咯笑。
「終於談著有意義的事了,」特頓夫人叫著,使她丈夫感到很不舒服。
這句評語發自烏有之處,可能發自天花板。這是第一句打斷他的話,市長覺得必須加以制裁。「把那人趕出去,」他說。一位當地的警察抓住一個沒有說什麼話的男人,粗暴地把他攆出去。馬克布利先生又戴上眼鏡繼續說。但這句評語卻使得何德蕾小姐心神不寧。她的肉體被人稱為醜而感覺不快,她顫抖起來。
「喝完;不是壞念頭,一瓶白蘭地蘇打水。」
市長對於考古學顯露了興趣。
「他不必,」特頓夫人反抗著眾人的喧騷而喊叫著。「傳其他證人;我們沒有一個人是安全的——」奚斯洛試圖阻止她,而她卻憤怒地回他一擊,然後對著何德蕾破口辱罵。
酒帶來時,她顫抖著,說她準備好可以走了。
「對不起,我親愛的;慢慢來……妳的輕便早餐還好嗎?」
「我根據醫學上的理由停止訴訟,」少校聽了特頓的一句話叫了出來,所有的英國人都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大塊頭的白種人,後面藏著小小的市長。印度人也站起來,成百件事情同時進行著,所以事後每個人都對這次不幸有不同的敘述。
「瑪默.阿里先生必須親自道歉,」市長說。
「豬玀,我應該這樣想,」少校回應說。「還有,我會告訴你們。這件事真是去他的好事情,當然,不適合現在在場這些人。這件事會使他們哭叫,而早就是他們尖叫的時候了。無論如何,我已經在醫院中把對上帝的恐懼灌輸進他們心中了。你應該看看那位我們所謂的重要忠心份子的孫子。」他描寫著可憐的努雷丁現在的樣子時,殘忍地嗤笑著。「他的美已經完了,五個上齒,兩個下齒,以及一個鼻孔。……老巴拿.拉爾昨天把眼鏡帶來給他,而他哭訴著……我笑著;我笑著,我告訴你,你也會笑的;我想,他以前是一位紈袴黑人,現在他是一團腐敗了;去他的,去他的靈魂——呃——我相信他是不可言喻地墮落——呃——」他降低聲音,輕壓著肋骨,但又補充道,「我希望宰掉我新來的助手;對這些人再怎麼壞也不為過。」
在想到摩爾夫人時,她聽到聲音,聲音漸漸變得更清楚。劃時代的審判已經開始,而警察局長正在為起訴開庭。
「她正在祈禱,」行政官說。
「我吃不下;我可以喝一點白蘭地嗎?」她問,遺棄了耶和華。
「退下,真是,多麼令人難以相信的無禮!」特頓夫人叫著。
「阿司匹靈如何?」
「十分正確。」
「我反對。法壇給人權威。」
「沒有,」她以一種平淡,不吸引人的聲音說。輕微的噪音開始在法庭的各個部份響起,但除了費爾亭外,還沒有人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情。他看到她的神經就要崩潰,而他的朋友就要得到挽救。
她講話比平常更自然和正常。她身體俯向朋友說:「不要為我憂慮,我比以前好多了;我一點也不感到微弱無力;我會很好的,謝謝你們,謝謝,謝謝你們的好意。」她必須喊出她的感激,因為「厄絲蜜絲.厄絲摩爾」的單調吟誦繼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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