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奧比恩
14
茵茉珍吹熄蠟燭。
她回頭喊道：「門會開著。」
「輪你了，站上去吧。」
茵茉珍轉動門環，一推，門就嘎嘎開啟。
艾胥黎乖乖跟在後面，蠟燭握在手中。茵茉珍把椅子放在門前，站上去。
艾胥黎劃根火柴，黃色火焰瞬間驅退黑暗。他點亮蠟燭，遞給茵茉珍。茵茉珍將蠟燭湊向門框上方，摸摸那塊深色木頭。
艾胥黎喃喃說：「十字軍。」
艾胥黎笑說：「妳知道嗎，這些人可能半數以上沒有回來。」
「妳瘋啦，不可以。」
「我想過，但你就配合我一下行不行？」
他們下了椅子，艾胥黎把椅子放回原位。茵茉珍拿著蠟燭站在門口，別過頭去，臉藏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我們就是歷史！」
一九一六年八月二十日
他倆順著教堂的牆走向前門。茵茉珍走路時手指觸牆，感受石頭間的縫隙。到了大門口，那是拱形ｍ.hｅtuｂｏｏk•cｏｍ•ｃoｍ木門，就在塔的底座上，茵茉珍握住門上鐵環，對艾胥黎笑笑。
「我們不上這個教堂。」艾胥黎低聲說：「我媽對這裡的教士有些反感，所以我是在阿賓頓受洗的。」
「可別是用德語聊的。」
艾胥黎鬆開刀柄，望著茵茉珍。
「接著。」
他說：「妳也太誇張了，不可以在這上頭刻東西。」
「不，我賄賂了教堂司事。」
「妳在開玩笑。」
茵茉珍一步兩階踏上祭壇，抽出一根蠟燭扔給他。
「請把蠟燭點亮。」
「我不要在教堂裡吻你。我未必信神，但還是怕祂。」
「就信妳，別的全都不信。」
茵茉珍把刀摺好。
「你信不信任我？」
伯克郡，薩頓-考特尼村
艾胥黎伸手要接蠟燭，但她丟得不準，掉在地上。他將蠟燭拾起。茵茉珍踏上中央走道，往門口走，還順手帶上一把椅ｍ.hetuｂooｋ.ｃoｍ.ｃoｍ子。
茵茉珍把下午從教堂司事那聽來的事講給艾胥黎聽。她說，數百年前，十字軍航向君士坦丁堡前曾在這裡停留，在此下跪祈禱。他們聽教士說，倘若戰死，就會回到上帝身邊。他們踩著椅子刻下這些十字架，然後走出此生最後一座英國教堂。
「我今天在村子裡逛得很開心，你知道河對岸有德國戰俘在田裡作工嗎？就在修道院再過去一點。我跟他們聊了一下——」
中堂很暗，只有上方彩色玻璃窗透進微微星光，他們並肩走向祭壇，沒有碰觸彼此。艾胥黎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想要握住，她卻閃開。
「茵茉珍。」艾胥黎求她。「看在上帝份上，別亂來，這是歷史——」
艾胥黎伸手去摸那些刻痕，身後的茵茉珍從包裡拿出一把折刀，艾胥黎之前沒見過這把刀。
「少尉，您先請。」
「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夜空下的教堂園區黑影幢和_圖_書幢。茵茉珍不怕雜草，大步走在前面。艾胥黎跟在兩步之後，鞋子踢倒硬物，差點跌倒。茵茉珍憋住笑。
「教堂司事說，這座教堂是典型的十四世紀教堂，但就算是典型的教堂，也有些有趣的東西。」
她拉來另一把椅子，放在他那把旁邊，爬了上去，雙手握刀，刻將起來。
茵茉珍搖搖頭說：「他們身為基督的戰士，在這裡刻上十字架，就是為了能夠回來。」
「就在這裡。」
「別生氣，我一直很配合啊。」
「戰爭不會一直打下去，說不定春天我就回來了。等我回來，我們就去瓦萊看山上的融雪——」
「你辦不到，我就替你做。」
「當然是用德語。他們從薩克森來的，人超好。他們說寧可在田裡作一個月的收割工，也不想回壕溝待上一小時；還說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聽見女人說德語了。當然，衛兵聽見我說德語就來找碴，我花了十五分鐘才讓他們相信https://m.hetubook.com.com我不是外國間諜，好像把征服者以來所有英國國王的名字背了一遍吧。之後，我走到教堂來，遇見正在割草的教堂司事。老司事講了一堆這教堂的歷史，還帶我進去看了樣東西，我非讓你也看看不可。」
她下了椅子。
萬聖會教堂
「跟我來。」
她說：「你會回來的，我才剛剛得到你，不能這麼快就失去。」
艾胥黎再喝一口香檳，把瓶子扔進灌木叢。他喝夠了。茵茉珍喝了多少他不知道，她喝多喝少都一樣，看不出來。艾胥黎加快腳步跟在她身後，穿過覆著青苔的墓碑群。茵茉珍現在不害怕，說話也比較大聲了。
茵茉珍沒說話，默默把十字架刻完，在末端刻出一排短短的凹槽，權充花飾，然後把蠟燭湊過去細看自己的作品，吹掉木屑，用刀清清凹槽。
「這裡你沒來過？」
艾胥黎說：「對了，妳怎麼知道門開著？這又是命中註定？」www.hetubook.com.com
「不會。」
艾胥黎站上椅子，將蠟燭湊過去，原來木框上刻了東西，在火光下看起來特別立體。是十字架，刻在年代久遠的老橡木上；有的是方形的希臘十字架，有的是拉丁十字架；有些雕得很精緻，有些刀工粗糙，看起來很突兀。
他們走近教堂，艾胥黎看見黑色的中堂和上頭的方塔。
「這是為了你。」
「我想要你來刻。艾胥黎，你還不懂嗎？他們才不在乎上帝和天堂，他們只想回家和妻子團聚，想和我們一樣痛飲，徹夜不眠。這才是他們雕刻的原因，他們希望能平安歸來。」
「我們要破門而入？他們不會不鎖門吧？我可不想還沒去法國就給開除。」
「我辦不到。」
茵茉珍拿刀用力左右劃，然後停下喘氣。艾胥黎伸手握住象牙刀柄，和她合力刻劃，起初輕緩，接著越來越用力。
「嗯。進入墓園區囉，這邊沒有圍欄。走路小心，有些墓碑很矮。」
艾胥黎瞇起眼睛，只看見木框上有很多節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