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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母峰上的情書

作者:賈斯丁.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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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女皇堡 29

第二部 女皇堡

29

往拉卡洛特里一路上都在下雨。米芮開車,我則用置物箱裡一本舊米其林地圖試著找路。我們接近村莊時,看到了水塔,那是一圈磚造的羅馬式拱形支柱,頂部有個水池。水塔在鎮上遠端,座落在一塊沒有樹木的褐色原野上。米芮以目視往那裡開,在柏油和碎石路上迂迴行進,終於抵達水塔那一小塊用籬笆圍起的土地。我們沿著一條泥土車道找到屋子,看見黏在信箱上以金屬字母拼成的名字:德斯馬萊(DESMARAIS )。
「那個英國人?」
「你應該拿去。」

「爐子真難點燃——」
老人不相信我,不過還是客氣地微笑。我問他那個malle裡面有什麼東西,但他只是聳聳肩。
「他們知道自己會死。不過,為了這片土地?」
「我剛想到。」他說:「我姪女給我一盒茶葉。我可以替你們泡茶。」
至於你的問題——訂婚——你已經用更溫柔的方式綁住了我,這種效果並不亞於婚約。你能不能這麼愛我——超過——這麼久?超過十倍時間這麼久?我們不該討論遺囑,甚至是金子或銀子。少了你,一切都會變成鉛,對我而言都沒有價值。我失去的會比寡婦還多——我會失去我那顆尚未升起的晨星。
我想把紙張摺好,但雙手顫抖,結果在摺痕處弄破了。我把信件放回皮箱,帶著下了階梯。老人認同地點著頭。
書旁有一捆信封。有些角落變黑,其他的幾乎都燒掉了。法國,英國遠征軍皇家伯克郡步兵團第一營少尉A.E.沃辛漢。我打開信封,攤開裡面的紙張,薄片般的灰燼從我指間掉落。信是用一種很特別的藍黑hetubook.com.com色字體所寫:長而華麗的大寫字母,筆劃長度不一,還有「&」這個符號也寫得很精巧。日期是十月十七日,就在艾胥黎負傷的幾週前。
灰燼與燒了部分的紙張,帆布內裡覆著粉狀黑灰。有幾本布皮書:《攀登阿爾卑斯山》(Scrambles in the Alps)、《人類的精神:選集》(The Spirit of Man:An Anthology)。我翻動時,書脊發出吱嘎斷裂聲。我吸了口氣。
德斯馬萊咧嘴笑著。「他找到了。現在我們來喝茶吧,就像英國人那樣。」
「一堆燒掉的紙。你可以自己看。」
「他在我母親家,也就是勒斐赫家這裡住過。德斯馬萊是我父親的姓——」
德斯馬萊用健壯的手接過我們的大衣,掛在木製衣架上。他把衣架鉤在客廳暖氣上方的一根窗簾橫桿,然後坐進一張扶手椅。我們坐的那張沙發包覆著發黃的塑膠,會黏住衣服,而我們在座位上不安地移動時,還會發出奇怪的聲音。德斯馬萊關掉電視。
老人的北方口音濃重,我得很費力才能聽懂他的話。他說戰時有很多英國士兵都跟他母親家的人一起住,可是其中只有一個軍官。當時他母親還是個小女孩,那位軍官教過她一些東西。
「等我死了,我姪女就會直接丟掉啦。」
他擡頭看著我們,咧嘴而笑,露出歪曲的黃牙。
米芮看著皮箱,然後看著我。她的嘴張開。
「好。」他說:「在你們淋濕前快進來吧。」
德斯馬萊緩緩走下樓梯。我關上閣樓的門,把皮箱帶下樓,放在客廳的地毯上。老人坐進他的扶手椅,用遙控器打開電視和_圖_書
「這是什麼?」米芮問。
老人狐疑地打量我們,他的眼睛蒼白濕潤。他承認自己是德斯馬萊先生。米芮把我們的名字告訴他,觸碰我的手臂,一面解釋說我的外曾祖父是位英國士兵,大戰時曾在這附近跟一個叫姓勒斐赫的家庭住過。他緩步上前,看著我們頭上的鐵灰色天空,再看看車道上那輛骯髒的標緻汽車。
老人比著外頭荒涼的景觀,說要一個人為祖國以外的國家戰鬥是件很困難的事。但他說這個英國人不一樣,因為他是軍官,而且會說法語。德斯馬萊有證據。老人走進隔壁房間,離開了一陣子,回來時手裡拿了個包著紫紅色軟墊的盒子。他放在桌上打開。
「喉嚨。還有腿上。」
「我認識一些美國人,一九四四年的事了。不過你不是來談那個的吧。」
「你好,」米芮用法語說:「你是德斯馬萊先生嗎?」
米芮看著我。
米芮用餐盤端了三杯茶進來。
「我一個人住。」他用法語說:「我不常出去採購,所以沒什麼能給你們喝的東西。」
「我在一九二六年出生。所以我沒遇過那個英國人。」
「我現在相信你了。」
我跟著德斯馬萊走上鋪著地毯的樓梯到二樓,他抓著扶手,一次只走一階。他請我去臥室拿張梯凳,然後要我站到凳子上,推開天花板上一道方形活門。我一推,板子就隨著鉸鏈轉動打開。有一道短短的鐵梯可以拉下來。
「我猜你是來問la malle的事吧?」
我們在雙層石造農舍前停車。我問米芮能不能由她來談。我們一下車,屋子前門立刻打開,有個老人看著我們。他穿格紋襯衫,褲子用皮帶繫得很高,上面垂著個大和圖書肚子。從他後方的客廳傳來電視刺耳的聲響,好像在討論法國香菸價格調漲的主題。

米芮告訴他沒關係。德斯馬萊問米芮是從哪裡來的,然後他們聊了一下皮卡第的事。他問米芮,我是不是英國人,於是我對他說我是美國人。老人點點頭。
「很快就要播新聞了。」他說。
於是我向伊莉諾說再見&到泰晤士河堤岸散步。當然,我心想,就算是這條最能代表英國的河,也會流向大海&流向你。在人行道上,我看見一個流浪漢拿著粉筆作畫,是我見過最精美的複製品,但隨即便下起雨,要被沖刷掉了。我身上沒有錢,於是把手上一個戒指給了他當作酬謝。一開始他拒絕收下,不過我解釋說這戒指是個不想要的禮物,而且少了它讓我更開心。
「La malle?」
德斯馬萊摸著自己的喉嚨。
「這是我母親的一些珠寶。」
十字勳章
「沒什麼值錢的。都賣掉了。」
「我不知道。問一下沒關係吧。」
德斯馬萊看著米芮,再看看我。
「當然啦,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一定不會明白。不過等你年紀大一點後——」
我爬上梯子進入閣樓。屋頂兩側陡斜,整個空間的照明只來自一扇窗,有道光線透入照著室內的物品,這些奇特的殘留物代表一段漫長多變的生命。堆疊的紙箱和大量舊式電子產品。幾支生鏽的風扇,一座掛衣架上有幾件舊大衣。雖然所有東西都覆著灰塵,但整理得井然有序。兩枝竹製舊釣竿靠著傾斜的天花板擺放。在一落釣具箱底下,我找到一個棕色小箱子,我的手指在滿是灰塵的表和*圖*書面畫出了痕跡。箱子大概兩呎寬,一呎深,可能本來是裝靴子或帽子的。箱子是皮革材質,一些零件則是黃銅。正面印著三個字母的縮寫:AEW。
米芮對他說我們不喝東西,不過德斯馬萊很堅持,於是米芮只好說讓她來泡。德斯馬萊告訴米芮東西放在哪裡,接著米芮就進了廚房。老人靠向我,一副要透露什麼陰謀似地悄聲對我說:
親愛的——
「你還想去嗎?」
「小心點,」德斯馬萊提醒。「上面可能有老鼠。那個malle應該就在我的釣魚用具旁邊,在窗戶那裡。」
德斯馬萊對我眨眼示意。
中間的釦鎖開著。我解開兩條乾硬的皮帶,拉開上蓋。
我打開上蓋要給他看內容物,不過老人揮了下手表示不在意。他說自己就有夠多舊文件了,不需要那些用外國字寫的舊文件。
德斯馬萊露出懷疑的表情。我不是為了皮箱才來的嗎?我搖搖頭,解釋說我不懂那個法文詞的意思。德斯馬萊說,malle是旅遊時用的箱子,他小時候搭遠洋客輪旅行時就會帶個malle。英國軍官離開這棟房子時,留下一個小malle。後來那個英國人寫信說會過來拿。德斯馬萊告訴我,就因為這樣,所以他家人把malle保存了好幾年,雖然那英國人一直沒來,不過德斯馬萊仍舊留了很久沒有丟掉。
茵茉珍
「可是你保留了這麼久。」
「我姪女要我把閣樓的東西處理掉,可是我怎麼能隨便丟掉那些東西。一個人老了以後,就會想把僅剩的東西留下來,就算是沒用的東西。」
伊莉諾&我今天去了倫敦圖書館。我選了很高一疊書,可是才坐下來讀不到十頁就睡著了。我夢見很美妙的事——我告訴過你的烏爾內斯木板教堂,不過那道著名的正門還沒雕刻,於是你拿出刀子&我們一起雕刻——你刻了一隻生物&我也刻了一隻,牠們的身體緊密連結。你砍下一小塊門板給我當紀念品,叫我好好保存,因為我們現在是兩個結合的靈魂。接著鐘琴響起,提醒我們該進入教堂,可是當你把手放到門上——我就醒了。和_圖_書
「戰爭勳章。」我說:「軍功十字勳章。」
「英國人受過傷。」德斯馬萊說:「你們知道是哪裡嗎?」
「你找到東西了?」
德斯馬萊說,就是因為這個勳章,他母親才會記得那位英國人。因為她一輩子都把勳章掛在梳妝臺的鏡子上。老人突然站起來。
說到承諾——我所能設想到最慎重的——就是把自己給你,不是以那些陳舊的文明儀式,而是透過我自己的設計——就像世上從來不曾出現過愛,是我為了你而製作出來的。
「對,喉嚨。我母親說他講話聲音很輕。我沒聽過腿傷的事。」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米芮說:「你的家人過了這麼久還記得他。」
德斯馬萊拉開珠寶盒裡一個小抽屜。他拿出一個銀色十字架,遞過來給我。十字架長寬相等,四臂尾端都有皇冠裝飾,正中央有喬治五世的徽飾。這個勳章沒有綁上絲帶。
德斯馬萊搖搖頭,說他家人會記得那位英國人是很自然的。他告訴我們,這整個村莊的人都恨英國人,因為被他們佔領,感覺只比被德軍佔領好一點而已。他說英國人很粗俗,只會酗酒,惹出一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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