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北坳
54
一位年長女士來到門廊，她的前臂放在圍裙內。她沒有笑，也沒跟我們打招呼。圖書館員停好車，然後轉頭看我。
「奧絲博女士醒了。你現在可以見她，不過她希望你能到她的臥房談話。」
「為什麼你沒回我信？我很擔心——」
「一定是別人。」
手機信號越來越差，她的聲音聽起來很不穩。我想回答，最後還大喊起來，但我猜她聽不到。她的聲音突然又出現。
她的聲音又消失了。我對著電話大聲說話。
圖書館員的手機突然響起，螢幕閃著綠色燈號，我從置杯架上拿起來，看上面的來電號碼。國碼是33。我按下接聽。訊號很弱，米芮的聲音斷斷續續。
「我可能需要人翻譯。」
我走了進去。
「不好意思。」她說：「我還以為你會說冰島語。要喝咖啡嗎？」
「我不知道。村裡有座墓園，很小，不過順路。如果你要，我們可以停一下。」
圖書館員聳聳肩。「他說她非常老。總之，那裡離這不遠。我們自己去查清楚吧。」
「那就明天。我會到機場見你——」
圖書館員打開收音機。我們轉上一條泥土路，這時我問他能不能借用手機傳個訊息。
看護從圍裙前面的口袋拿出一把鐵鑰匙交給我。這是一支圓柱形鑰匙，約跟我的手掌一樣寬，握柄很長，末端是機具加工過的匙齒。和-圖-書穿過孔洞綁著一條長絲帶。
我在門口猶豫。然後我看見有光線照著我的上衣，是一道黃色的細小光束。我在陰影中揮手，接著光線停在我的手腕。是從鑰匙孔穿透出來的。我把鑰匙插|進金屬孔，感覺到門栓順暢地滑開。不多，我心想，也不少。
我站起來，看了圖書館員一眼，不過他只輕輕搖了搖頭，露出奇怪的表情。
客廳沒什麼擺設，簡直一塵不染。我們把外套掛上衣帽架，然後坐在一張餐桌旁。圖書館員跟看護談了一會兒，他的雙手不自然地交疊擺在腿上。接著看護突然對我說起英語。我聽不出她的口音是哪裡人。
「是傳到法國。」我補充道。「不過我會付錢。這件事很重要，不然我就不會問了——」
「明天，」她糾正我。「拜託，崔斯坦，想辦法就是了。我會等著——」
「——在酒吧見到你、一起住我爺爺的房子、發現那些信。就算危險，我也應該要在乎你才對。可是現在你犯了錯，因為你離我很遠。我要你，崔斯坦，可是也得你也要我才行。」
「根據他的說法，她住的地方離這裡差不多十公里，就在往北的下一個峽灣。」
我向她道謝，開始往走廊去。女人揮手要我停下。
我搖搖頭，那種暈眩作嘔的感覺又來了。
「我在很偏僻的地方。我幾乎m.hetubook.com.com聽不到妳的聲音。」
「那今晚就回來吧。代價是什麼都不重要。等你到這裡，就什麼都不需要了。」
「我要。」
我們下了車。圖書館員向女人自我介紹。他們的對話很簡短，帶著遲疑。老婦人走進屋裡，讓身後的門開著。
「他說那老太太還活著。」
「我沒聽過這名字。」她說：「不過奧絲博女士或許能幫你的忙。說不定我能叫醒她。要是錯過沒見到她就太可惜了，畢竟你從那麼遠的地方來。我們很少有訪客呢。」
「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圖書館員露出笑容，微歪著頭，看起來似乎覺得很有趣。他發動引擎，讓車子調頭。我們又回到馬路上，車子底盤下的砂礫嘎嘎作響。
接下來的話我就聽不清楚。線路發出嗶嗶聲，然後掛斷。我試著回撥給她，結果轉進說冰島語的語音信箱。我把電話放回置杯架，用雙手揉著臉。外頭的農夫邊說話邊揮手指著某個方向，顯然是在指路。最後，圖書館員揮手答謝，接著就回到車上。
「別擔心。」圖書館員說：「我們就快到了。」
「這不可能啊。她應該幾十年前就死了。」
「她是看護。」圖書館員說：「她邀我們進去。」
圖書館員開車越過山丘，道路彎曲下降，大海偶爾出現又消失在視線中。我的呼吸慢了下來m.hetubook.com.com，心情也開始比較平靜。我問那位老太太有沒有可能埋在這裡。圖書館員聳聳肩。
「我明白你是來看奧絲博女士的。可是她目前在休息。你能不能找別的時間再過來？」
道路彎曲穿過山谷，又突然下降往大海方向而去。我把車窗開了點縫隙，看著岸邊高漲的浪峰。
「我覺得你不該進去。就算真的是她，你也得不到那筆錢了。我們離開這裡吧——」
一位穿著橘色工作服的農夫看見我們，於是走到車道上。圖書館員下了車。透過擋風玻璃，我看見他們在交談，農夫摘下棒球帽，然後擦擦額頭。農夫往我這裡看了一下，又回頭看著圖書館員。
鑰匙
看護回來了。
「我沒辦法今晚就到。我在的地方太偏遠了。」
圖書館員轉上一條泥土路，然後換進低速檔。這是舊式牽引機走的路，上面零亂散布著大石頭。我們在凹凸不平的路面緩慢前進，車子左傾右晃，懸吊系統發出吱嘎聲。我的手臂在發抖。
車子進入一處陡峭的峽灣。狹窄的水灣兩側都是深色山脈，底下有一處黑色沙灘，海浪在岸邊形成白色泡沫。圖書館員指著峽灣。
女人走進廚房，帶了兩杯咖啡和一盤不新鮮的餅乾回來。我大口喝下味道很酸的咖啡，用臼齒咬碎餅乾。圖書館員跟看護還和圖書在談話。她轉頭看著我。
屋子在狹長的水面旁，窗外就是退潮的海水。乳黃色塑膠外牆板非常乾淨。那裡有座漂亮的花園，還有木頭門廊。一道小瀑布從屋後峭壁噴流而下，衝進一條繞過那塊地周圍的小溪。上方的懸崖籠罩在霧氣中。
「我不知道農夫跟我講的是不是同一個女人。他說她叫奧絲博（Ostberg），那應該算是瑞典名字吧。」
「大概吧。可是奧絲博聽起來很耳熟——」
我告訴看護，要再來這裡很困難，因為我不住在這個國家，在附近也沒有住處。接著我解釋說我在調查一個女人的事，對方的名字叫茵茉珍．索姆斯-安德森。看護注視著我，就算她聽過這名字，表情也看不出來。
「線路要斷了。可是我會盡快過去。」
「我忘記告訴你。她的門鎖著。你得用鑰匙從外面打開。」
我們轉進一條平順的砂礫車道，車子也不再顛簸。屋子前門打開。有人看見我們來了。
我在座椅上坐直，差點大喊反駁他。
「那裡。」
「你還在冰島嗎？」
「她的英語很好。」看護說：「所以你不需要人幫忙翻譯。就在走廊盡頭那扇門。」
「我去問問那位老太太的事。」他說：「這裡大家都認識彼此。」
可是真的發生了。我已經見過證明，還親自握在手中。而這種情況隨時都在發生，和-圖-書因為任何兩個人要相遇，一定也是經過同樣的計算安排才會發生。就算這不太可能，或許是因為我自己的眼界太窄。米芮說這件事可能不會有結局。不過要是我能找到結局，是不是就能揭開面紗，到達制高點，看得出某件事就是這麼簡單，是最純粹的安排？
「絕對不可能。要是她三十年前就七十歲，現在一定已經超過一百歲了。這不合理。」
我進入昏暗的走廊。木頭地板被磨得平滑光亮。我經過走廊兩邊關上的門，來到最後一扇門前。鑰匙就在我手中。
圖書館員把手機遞給我。我把輸入語言切換成英語，簡短打了一則訊息給米芮。我們到了山丘上一座農舍附近時，圖書館員突然放慢速度，開進一條泥濘的車道。
「對，可是我發現了東西。我就快要——」
「沒關係的。」
「活著？」
看護向我們告退，然後進入走廊。圖書館員轉頭看我，眼睛睜得又大又亮。
我完全無法集中精神思考。我在想是什麼瘋狂的力量能夠創造出這一切，讓神祕交織的情節最後演變成讓我來到冰島的一條泥土路上。這不可能。這等於集中所有的星座，把無數星星用漏斗裝進一個杯子，然後倒出來，擲出一對六點，而且連續一百萬次都一樣。
米芮嘆了口氣。「聽著，崔斯坦，我知道我一直說錯話，用錯誤的理由要你回來。這是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