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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他附來一張香港的剪報，上面登有畢乃馥的父親的消息——那個活躍的民盟分子，一度在中共紅色王朝作官，如今被清算鬥爭了，且還登出來他被戴上一頂尖帽子遊街的照片。接著，康懇陸續給我寄來一些剪報，上面登載著又有好幾個當初拚命為中共吶喊、效忠、立下汗馬功勞的「教授」、「作家」、「文化人」也落得與畢乃馥的父親同樣的下場——中共拋出「帽子」，一向慷慨，當初給這批人戴上「前進」、「革命」的高帽子，如今毫不吝嗇地再給他們換戴「反動」、「黑幫」、「右派」、「毒草」的尖帽子。

他幾乎每夜失眠。少不得要我陪他對坐，消磨一個一個的長夜。

康懇終於沒有死。

「請問您，那位中國姊妹的名字是不是畢乃馥？」

「你現在可以寫這一部小說了，」康懇突然緊拉住和*圖*書我的手。「因為乃馥活不成了，也許她已經死了好多天了……」

我把他擁住。我陪他留了不少的淚。

「這個結局太悲慘了，我不忍寫……」

最後一個跪下來的是我。

我搖搖頭。

在座的人士們紛紛相繼跪下來，跟康懇一齊禱告。牧師也跪了下來。

「真的，你現在可以寫了。」康懇說，「你應該寫。我請求你寫。寫出來為人類歷史作證。」

「在這個空前苦難的時代，人間哪有多少喜劇請你寫呀？」

康懇已被送入醫院。他睡在病床上，不省人事。

半年後，我突然接到臺北友人一通電報——「康懇病危，請速北來。」

「是康先生認識她。」我說。

我再搖搖頭。

康懇出院了。我重又搬進他的住宅。前次是他守護我，這回是我守護他。

那個家庭的主人報告說：今天特別請來了https://m.hetubook.com.com剛自大陸被共產黨驅逐出境，到了香港，又轉來臺灣的一位美國老牧師跟大家見面，明天那位老牧師即將開始在教會裏正是佈道。

那位美國老牧師講述在鐵幕裏如何飽受中共迫害，並一度被關進監牢的苦難經歷之後，他接著做了一大串奇妙的見證，講述上帝加諸在他和一些虔誠信徒身上的恩典。最後他說：

我以為他昏厥了；不，不是。原來他跪倒在地下開始出聲祈禱，感恩！

「不寫也罷，這個結局實在太悲慘了……」說罷，康懇哇地一聲像孩子似地猛哭出來。

醫生告訴我，康懇不知道受了一樁什麼劇烈的刺|激，如果情形再惡化，可能變為神經失常。

「畢乃馥，有種！」康懇讚嘆地說，「她居然坐不改姓，行不改名……」

我打斷了牧師的話，猛然間站起來：www.hetubook.com.com

他告訴我，他決定辭去現在的職務——他已經為了自己選擇了兩條路：一條是到金門或者馬祖前線——重上戰場——一條是進入神學院，然後做一名終身佈道者。

「怎麼？你為什麼不肯寫了？」

當我再三追問他的病因，他掏出一張香港中共出版的報紙，天哪，一點不含糊地，那上面刊登著一段新聞——畢乃馥被中共廣州公安局逮捕了，同時被捕的還有一名美國籍的老牧師和一位英國籍的女傳教士，她們三個人的罪名是藉教會掩護從事間諜工作。

朋友們沒有一人知道康懇的病因，更猜不到他受了什麼致命的打擊。

「……」我說不出話。我似乎把我一度要寫這一部小說的計畫，已然忘卻了。

康懇的一些教會中的朋友和牧師、傳教士們紛紛跑來為他禱告。醫生們想盡方法為他救治。

一個月以後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一個晚上，我陪康懇到他的一位朋友家參加「家庭禮拜」。

我連忙趕到臺北。

我不知道如何勸慰康懇。我自己也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頭部與心臟奇異劇烈地作痛……我垂下頭，咬緊牙根，忍住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珠，不敢看康懇一下。

「最最奇妙的一樁事，莫過於當我和一位英國籍的姊妹一同被驅逐出大陸，到達香港後的第十天，另一位被關在牢獄中的中國姊妹，居然竟也到達香港，原來押解她的一名共幹是一位基督徒，他不但把她釋放，並且帶她由深圳偷渡到達九龍。這足以說明：中共想在大陸根除對神的信仰，是永不可能的——因為，神就是愛。歷史早已告訴我們，為了愛，基督徒勇於奮鬥，勇於獻身，勇於殉道；而基督徒是殺不完的，越殺會越多。中國大陸的地下教會也必將越來越多。那位中國姊妹就是神重ｈｅｔｕbｏｏｋ•ｃｏｍ•com用的，大有恩賜，大有愛心的地下教會帶領人之一。她還是小女孩兒時，就由我在天津給她施洗，我知道她是反共分子，可是，我願意答應，把她由天津帶到漢口，又帶到廣州，並且讓她一直跟我們同住在一個教會裏，因為我知道她的行動合乎神的旨意——」

「正是呀！」牧師答說，「你認識她嗎？」

我從不是無神論者，我深信宇宙有大主宰；只是，多年來一直沒有決心受浸歸主。這個場面太令人感動。當他們祈禱了很久，同聲歌唱讚美詩的時候，我終於再也忍不住地，跪了下來。

在南部，我不斷可以接到康懇的來信。

這時，我身邊的康懇猛地倒跌在地下。

白天，我陪他散步，陪他做柔軟操，陪他讀聖經、讀荒漠甘泉，陪他去醫院，陪他看朋友，陪他去教會跟牧師、傳教士們談話，星期天陪他進禮拜堂參加主日崇拜。他的精神似乎在逐漸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