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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自傳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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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是啊,只是小事一樁。現今的事情都是這樣——瑣事一樁——可是很好玩。可以消磨時間。孩子把事情想得很了不起,你是知道的,他小嘛,富於想像力,缺少幹大事情的經驗,缺少能叫幻想得到錘煉、判斷力趨於完美的那種經驗。看來其中有兩三百萬塊錢的好處,可能三百萬,不會再多了。不過,你是知道的,對一個小孩來說,剛開始生活,也就不壞了。我不能要他發財——那是以後的事。在他一生中這樣一個時候,那會沖昏他的頭腦,從許多方面來說對他只有害處。」
事情就是這樣——開頭是這麼說的。可是在他巧妙的手下,越來越膨脹起來——哦,膨脹到不可想像的程度。半個鐘頭後,他把話講完了。最後以輕描淡寫的神氣說:
這是一個充滿了意外的天地。越是沒有料到,越是發生意外。我把塞勒斯寫進書裡的時候,作品的合作者查爾斯.達德利.沃納主張把塞勒斯的教名換一換。十年前,在西部遙遠的一個角落裡,他們遇到過一個叫做艾旭爾.塞勒斯的人。他認為艾旭爾是我們的塞勒斯最合適不過的名字了,因為這名字來得可笑、古怪,如此等等。我很喜歡他這個想法,不過我說,那個人可能會露面,並且提出異議。可是沃納說這不可能。他深信他那時候已經死了。而且死也好,活也好,反正我們必須用這個名字,而且恰恰是最合適的名字,我們非用不可。因此便換了名字。沃納筆下的人物是一個農民,微賤而自卑。書出版後一個星期,一位受過大學教育。彬彬有禮而穿著闊綽的紳士先生,懷著惡狠狠的心情來到哈特福德,眼神裡流露出了要告狀的神色,而他的名字卻是艾旭爾.塞勒斯!他從沒有聽說過有別的人叫這個名字,一千英哩方圓內沒有聽說過別人叫這個名字。這位受到傷害的貴人的計劃是簡單明瞭的:美國出版公司必須把已經印好的版本停止發行,把版子上的名字改過來,不然的話要起訴,要求賠償損失一萬元。他得到了公司的承諾,公司再三對他道歉,我們在版子上把名字改為馬爾貝里.塞勒斯上校。很顯然,世界上沒有什麼事一定不會發生。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同時都頂著一般不會起的名字,即艾旭爾.塞勒斯,這竟然也是可能發生的事。
我父親是維吉尼亞州的約翰.馬歇爾.克列門斯。我母親是肯塔基州的簡.蘭普頓。維吉尼亞州的克列門斯一代代的祖先可以一直追溯到諾亞的時代。依照傳統說法,他們當中有幾個是伊莉莎白時代的海盜和奴隸。不過他們並不丟臉,因為德雷克和霍金斯以及別的一些人也是這樣的。這是受尊重的一種職業,君王也合夥幹的。拿我的時代來說,我自己很想做一個海盜。讀者如果往自己心靈的隱祕深處看一看的話,也會發現——不過且不管他會在那裡發現什麼。我正在寫的並不是他的傳記,而是我自己的傳記。據傳統的說法,後來有一個祖先是詹姆斯第一或是查爾斯第一時代駐西班牙大使,在那邊結了婚,給了我們家一點西班牙血統,使得我們性格熱烈些。此外根據傳統說法,正是這一位,要不就是另一位——名叫傑弗里.克萊門特——和別人一起判處了查爾斯死刑。m.hetubook•com•com
很多人把塞勒斯上校看做一個虛構的人物,一個編造出來的人物,一個不可能有的誇張人物,並且誇獎我說這是個「創造」,可是他們錯了。我只是按他的原樣把他寫在紙上罷了,他不是一個誇張得了的人物。書上和舞臺上那些細節,看起來非常誇張,可不是我虛構出來的,而是他生活中的事實,這些事發生的時候,我也在場。觀看約翰.特.雷蒙德演出的觀眾,在吃大頭菜這場上演的時候,往往會笑痛肚子,可是這場儘管誇張,卻是一直到那些可笑的細節都是忠於事實的。事情發生在蘭普頓自己家裡,我也在場。事實上,我就是吃大頭菜的客人。在一個偉大演員手裡,這淒慘的一場能叫很多觀眾淚眼模糊,同時又笑破肚皮。不過雷蒙德只是在幽默演出時才是偉大的。這方面他是高手,真了不起——總之一句話,偉大。至於在別的所有其他的事情上,他是侏儒中的侏儒。真正的塞勒斯上校,也就是我所知道的詹姆斯.蘭普頓,是一個哀傷而美麗的心靈,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一個正直可敬的人,一個心底寬宏。傻頭傻腦而絕非自私的人,一個天生招人愛的人。他的朋友全都愛他,全家人都寵他。這是確切的字眼。對他們來說,他簡直是僅次於上帝。那個真正的塞勒斯上校從沒有上過舞臺。上舞臺只是半個他。另外半個,雷蒙德就演不出,他的水準達不到。那半個是由雷蒙德所完全不具備的素質組成的。因為雷蒙德不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他不是一個可敬的人,也不是正直的人,他是空虛的,自私的,粗俗的,無知的,愚蠢的。在他身上,該是心所在的地方,卻是空空的。只有一個人能把塞勒斯上校整個兒地演出來,那就是弗蘭克.梅奧www.hetubook.com.com
我這樣做並不高尚。我一直引以為憾。不過這敲了他一下。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個感覺!不過這無損於我們的友誼,這也說明了他優雅、高貴,雖說出身低下。這在我也是值得稱道的,因為我能不看重他的出身。對待他,我始終沒有改變過態度,總只是平等相待。
我又走回來,問蘭普頓眼下正忙些什麼,他跟我講起他正通過他兒子在新墨西哥進行的「小小冒險」:「只是小事一樁——只是小玩意兒——一部分是為了閒來玩玩的,一部分是為了自己的資金不至於閒著,主要是為了讓小孩能得到發展……讓小孩能得到發展。命運的輪子在不停地轉著,也許有一天他得靠工作來維持生活——怪事年年有啊。不過那只是小事一樁——像我說的那樣,只是小玩意兒。」
「我不存心傷人,也力求不傷人,不過我恰好給這六個鼓每個準備了一顆子彈,要是你們想打鼓的話,不要站在鼓後邊。」
我打斷了他的話,求他給凱布爾和我一個面子,能在演講時作為我們的客人——跟我們不少朋友一樣,給我們這個光榮。他接受了。他謝了謝我,就仿佛一位王子開恩賞賜一樣。我打斷了他關於票子的話,是因為我看他正想要求我給他票,讓他明天付錢。我知道,如果他欠了賬,他會還的,即便把身上穿的衣服當了也會還的。再聊了一會兒,他熱情地握了手,和我們告別。凱布爾在門口把頭伸進來說:
我爸爸在詹姆斯敦附近一帶留下一筆很好的遺產——七萬五千英畝地。他一八四七年死的時候,擁有這筆財產已經二十年了。稅幾乎等於零(全部田地每年五元錢),他每年按時繳款,對所有權保護得好好的。他常說,在他生前,這片地不會值什麼錢,不過總有一天會給孩子們留下一個寬闊的回旋的餘地。這裡有煤、銅、鐵、木材。他還說,到了適當時候,鐵路會通到這個地區,那時候,財產才會名副其實地成為財產了。還生產一種有商業價值的野葡萄。他把一些樣品送到辛辛那提州的尼古拉斯.朗沃斯那裡去,請他鑑定一下。據朗沃斯先生說,能製出好酒來,就跟他的卡托巴酒一樣。這片地有這麼富的物產,還有石油,不過我爸爸當時還不知道。當然,在那樣的早期,他即使知道,也不在乎。石油要到一八九五年才發現。如今我自己但願能擁有幾英畝地,這樣,我也不會為了生活寫什麼自傳了。我爸爸的臨終遺言是:「守住這片地,等待時機,不要給人家騙走了。」我媽所寵愛的堂兄弟詹姆斯.蘭普頓,就是我在《鍍金時代》中描繪為塞勒斯上校的,提到這片地時常說——並且說的時候總是那麼興奮——「這裡邊可有幾百萬啊……幾百萬!」不錯,他說到任何事情時都是這個說法——而且老說錯,不過這回他可說對了。這說明,對於喜歡到處說大話作預言的人,絕不應該叫他洩氣。只要他不喪失勇氣,看見什麼就預言一番,不久總會有什麼事應驗的。和*圖*書
謝拉德.克列門斯是戰爭年代西維吉尼亞的共和黨眾議員。後來他去了聖路易,那裡有詹姆斯.克列門斯這一支,至今還住在那裡。在那裡,他成了個熱烈的異黨分子,這是戰後的事。當他是共和黨時,我是個異黨分子,不過當他已經成為異黨分子時,我(暫時地)成了一個共和黨人。克列門斯家族的人總是想方設法讓政治保持平衡,儘管這會叫他們很不方便。我不知道謝拉德.克列門斯後來怎樣,不過有一次我在新英格蘭的共和黨群眾大會上把參議員霍利介紹給大家,後來接到謝拉德從聖路易寄來的表示反對的信。他說,北方的共和黨人——不,「是北方的低賤的傢伙」——用火與劍把南方的貴族世家給掃除乾淨了,可我這樣一個出身貴族的人竟然和賤人合夥,實在太不應該。難道我忘了我是一個蘭頓麼?
在維吉尼亞州的克列門斯家族中,還有傑勒和謝拉德。傑勒.克列門斯以神槍手遠近聞名。有一次,有幾個吹鼓手,對客客氣氣說話的人根本不理睬,他就好好地教訓了他們一下。他那一次是搞競選演說。吹鼓手們聚在講臺前面,是反對派雇來在他演講時敲鼓的。他在準備好就要開始演講的時候,先拿出了手槍,往面前一放,聲調柔和地說:
「我想把你的門敞開,讓你能聽到。那邊有個很有意思的人。」
「這就是塞勒和-圖-書斯上校。」
詹姆斯.蘭普頓整天沉溺在堂皇美夢的迷霧之中,死的時候沒有親眼看到哪一項實現過。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八八四年,離我在他家裡用一桶水洗大頭菜,吃了一盆生的大頭菜,已是二十六年了。他老了,頭髮白了,不過他仍然按他年輕時候有說有笑的樣子款待我,風度不減當年——一丁點兒也不差。他那眼睛裡興高采烈的神色,他那心中洋溢著的希望,那生花的妙舌,那神奇的想像——仍依然如故。我還沒有來得及轉身,他便擦起他那阿拉丁的神燈,在我面前閃現出世界上祕密的財富。我自言自語地說,「我寫得絲毫也沒有誇張,我把他如實地寫了下來。到今天,他還是那樣的人。凱布爾會認出他的。」我請他等我一會兒,就衝進了隔壁房間,也就是凱布爾住的一間。凱布爾和我正在全國各地進行一次朗誦旅行。我說:
對這些說法我沒有調查,部分的原因是因為我生性懶散,部分原因是因為我正忙於張羅我們這一支,盡量搞得出色些。不過,克列門斯這一族,別的支系宣稱他們調查過了,說這些都是確實無誤的。因此,我一直認為,我當然在幫助查爾斯超度方面插過一手,那是通過委託祖先來體現的。我的本能也一直叫我相信這個說法。任何時候,只要我們萌發起一種強烈、堅韌而根深蒂固的本能的時候,我們都可以穩穩地說,不是我們所獨創的,而是傳下來的——老遠老遠傳下來的,而隨著時間的僵化作用,變得更僵硬更完整。拿我來說,我從來對查爾斯很厭惡,我相信,這種感情是從那位法官的心裡經由我們祖先的血管一滴滴傳給我的。因為按照我的脾性,我不會因為我個人的原因而反對什麼人。我並不反對傑弗里。我理應反對他,可是我不反對。這說明詹姆斯第二時代的祖先們對他很不在意。我不知道為什麼,也從來找不到什麼原因,不過這事所說明的便是這樣。並且我對撒旦一直很友好。當然這是由於祖先的原因,一定是遺傳的原因,因為這不可能出自我的獨創。
因此,憑了本能,加上查閱過文獻的克列門斯們的論斷,我總是認為,傑弗里.克萊門特,這個殉教者的製造者,是我的一位祖先,對他頗有好感https://www.hetubook.com.com,並且事實上以他為驕傲。這對於我並沒有發生什麼好的影響,因為這使我有虛榮心,而這是一個缺點。這使我自居於那些在祖先方面不怎麼走運的人們之上,使我有時不顧人家的面子,當眾說些話,叫人下不了臺。
我指著一位法官,以辛辣而漫不經心的口氣反擊了一下說:
我想我大哥奧里昂,我姐姐帕梅拉和瑪格麗特以及我哥哥班傑明是在詹姆斯敦出生的。也許還有別人,不過對這一點我不清楚。我父母能到那裡去,這對那個小村落來說,是大大的升格了。人們希望他們能留下來,好讓這地方能變為一個城市。人們以為他們會留下來的,因而市面興旺,不過不久他們走了,物價跌了下來,而在好多年以後詹姆斯敦才又發起來。我在我的作品《鍍金時代》裡寫過詹姆斯敦,不過那是根據傳聞寫的,不是根據自己第一手資料寫的。
這是指我們家的母系說的。我媽是個蘭頓(Lampton)——是帶個P字的蘭頓,在早年,美國的蘭普頓(Lambton)家族,有些人拼音拼得不很準,因此在他們手裡,名字便受了影響。她在一八二三年跟我爸爸在列剋星敦結的婚,那時她二十歲,他二十四歲。他們倆誰都不富於錢財。她給他帶來了兩個黑人,此外我想也許沒有什麼別的了。他們遷到了偏僻的村子詹姆斯敦,那是在田納西州東部荒涼的山裡。他們最早的幾個孩子是在那裡出生的,不過我是後來出生的,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我是在那之後——在到密蘇里州之後生的。密蘇里是個不出名的新州,需要有吸引力。
「我的一位祖先。」
幾年前,在柏林發生過這類的事。威廉.沃爾特.費爾普斯當時是我們派駐皇帝那裡的公使。有一晚,他邀我赴宴,以便認識一下一位內閣部長S伯爵。這位貴人出生於顯赫的世家門第。當然我也想透露一下我也有一些這樣的祖先的事實。不過我不想扯著耳朵把他們從墳墓裡拉出來。我好像從來也找不到什麼機會能讓這件事做得仿佛純屬偶然的機緣才提起的。據我看,費爾普斯先生也是同樣為難。事實上,他有時候也顯得心煩意亂——很想做得仿佛完全由於偶然的機會把祖上給露一露,可就是找不到這種仿佛是偶然的機會。不過,最後在宴會以後,他試了一下。他把我們帶進了他的客廳,介紹他收藏的畫,終於在一幅粗糙而古老的版畫前停了下來。這是法庭上審判查爾斯第一的畫。畫面上像金字塔形坐在那裡的法官,頭上戴著清教徒垂邊帽,下邊有三位沒有戴帽的書記官坐在桌子邊上。費爾普斯先生指著三人中的一位,以興高采烈而又漫不經心的神氣說:
「我的祖先。不過這是小事一樁。我還有別的祖先。」
接著,他說到他把皮夾子放在家裡客廳桌子上,現在銀行營業時間過了,並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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