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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自傳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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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嗯,媽媽,印第安人認為他們是對的,不過我們現在知道他們是錯了。不久也可能是我們錯了。因此我現在只是祈禱,但願只有一個上帝,一個天——或者別的更好的東西。」
我這裡要提一兩句蘇茜十七歲時候的情況。她模仿希臘的臺詞寫了一個劇本,由她、克拉拉、瑪格麗特和沃納以及其他幾個年輕夥伴在哈特福德我們家裡給一屋子可愛的朋友們演出。查爾斯.達德利.沃納和他的兄弟喬治也在場。他們是我們附近的鄰居和好朋友。他們對這個劇本的技巧非常讚賞。第二天喬治.沃納過來跟蘇茜談了很久。結果下了這樣一個斷案:
還有一位太太說的話——我記得那是切尼太太。她是她父親牧師布什內爾博士的傳記的作者。
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蘭登.克列門斯是一八七〇年十一月七日生的,只活了二十二個月。孩子的病全怪我自己。他媽媽要我照看,我帶他坐敞篷四輪大馬車去透透空氣,出遊了好長時間。那是個陰冷的早晨,不過他用皮衣服裹得好好的,要是在細心的人手裡,是不會出問題的。不過我很快便默想出了神,把該管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皮衣服掉了,光腿露在外面。後為馬車夫發現了,我重新裹好,可是已經遲了。孩子幾乎凍僵了。我急忙趕回家。我被我自己幹的事嚇呆了,對可能產生的後果嚇得什麼似的。那天早上所做的對不住人的事,我一直引為羞愧,能不想便不去想它。在當時我有沒有勇氣承認這件事,我至今還很懷疑。我看,很可能是直到此刻以前,我始和-圖-書終沒有承認過。
「有一次,我跟蘇茜談過以後記下了這樣的話:她很了解人生及其意義。即使歷盡滄桑,也不見得能比她有更深的了解。她的直覺、思索與分析似乎使她學會了我六十年中所學到的東西。」
一年以後,她一個人摸索著走過另一處黑沉沉、見不到陽光的沼澤,不過這一回她找到了歇一歇腳的地方。有一個星期,她媽媽沒有能在傍晚孩子祈禱的時間到育兒室去。她媽媽講到了這一點,說為此很不安,說今晚上要來,還希望每晚能來,能像以前一樣聽蘇茜祈禱。她覺察到孩子希望能答話,可就是不知道怎樣用詞才好,便問她有什麼困難。蘇茜解釋說,富特小姐(保姆)在教她有關印第安人的事和他們的宗教信仰,這樣看來,仿佛不只一個上帝,而是有幾個上帝。這就叫蘇茜不能不思索起來。而她思考的結果,便是她停止了祈禱。她把這句話修飾為——也就是,修改為——她現在不像「過去那樣」祈禱了。她媽媽說,「把這跟我講講,親愛的。」
這是對這件事的公道的看法。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這是非常尖銳的分析。現在就無法再說克拉拉錯了,除非再一次審理她的案件,重新回顧她的證明。這樣的程序是否公正是有疑問的,因為她早先的證據已經被接受過了,當時並沒有提出過什麼疑問。疑點經過檢查和討論——判決對她有利,無罪開釋。結果反正一樣,因為就在這個時候,糖反正給她吃掉了。
「媽媽,什麼叫『小事』?」
蘇茜是一八和-圖-書七二年三月十九日生的。她在幼年時期,總是到紐約的埃爾邁拉以東山上的誇里農莊上過夏天。別的季節則在哈特福德家裡(我們在一八七一年十月搬到了哈特福德,不久造了一座房子)。跟別的孩子們一樣,她活潑、快樂、愛玩。和一般孩子們不同的是她時時喜歡內向,細細思量那些困擾人生的事和自古以來使好問的人也迷惑不解的事,企圖尋找其中深藏的意義。作為一個七歲的小孩子,便對人世短暫的逗留中不斷遭到不幸和逼得發狂的情況感到壓抑和困惑不解,正如開天闢地以來,一些比較成熟的心靈也曾為此感到壓抑和困惑不解一樣。千千萬萬的人生下來,辛勤勞苦,流血流汗,為麵包而奮鬥、爭吵、責罵、打架,為了細小的利益互相爭奪不休。他們年齡一年年大起來,跟著來的是衰老、凌|辱和羞恥挫傷了他們的傲慢和虛榮。他們所愛的人給拆散了,人生的歡樂變成了慘痛。痛苦,憂患,不幸,一年比一年深重。到最後,野心死了,傲慢死了,虛榮死了,剩下的只是渴望解脫。最後也終於解脫了——這是泥土留給他們的唯一無害的禮物——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本來便無足輕重,沒有什麼成就,有的只是錯誤、失敗和愚蠢,也沒有留下一點他們存在過的痕跡——這個世界會哀悼他們一天,然後永遠忘掉他們。然後另一批芸芸眾生替代他們,重演他們所幹過的事,走著同樣一條無益的道路,像他們一樣消失——給另一批、又一批、千百萬批和圖書的芸芸眾生讓路,讓他們穿過同樣的沙漠,走著同樣不毛的道路,完成那第一批芸芸眾生以至後來所有的芸芸眾生完成的事——虛無!
「媽媽,這是為什麼啊?」蘇茜這麼問。在育兒室寂靜的處所,對這些事作了長長的思索以後,她終於操著那種不很連貫的語言,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這就引起了蘇茜的思索。她正在為了她心目中的大災大難連心都碎了——一個玩具給打碎了;原來計劃好的一次野餐,因為遇到了狂風暴雨、電閃雷鳴而取消了;育兒室裡一隻老鼠,養得越來越馴服,越來越親近人,卻給貓咬死了——而正在這時卻聽到了這個奇怪的啟示。為了某種沒有能說清楚的原因,原來這些並不是什麼大災大難。為什麼呢?災難的大小應該怎樣衡量呢?規律是什麼呢?總有個什麼辦法能辨別大的災難與小的災難啊,其間的比例法則是怎樣的呢?她認真地久久思考了這個問題。兩三天來,她不時專心致志地思考這個問題——可是感到困惑——終於失敗了。最後,她放棄了,找到她媽媽那裡去請求指點。
再回到一年以前——蘇茜七歲的時候。她媽媽有幾次對她說,「好啦,好啦。蘇茜,不能為了小事哭啊。」
這看來是個簡單的問題——乍一看是這樣。可是,要用語言來回答就有沒有料想到的。沒有見到的困難。困難增加了,增長了,結果帶來了又一次的失敗。解釋遇到了困難。然後是蘇茜試著給她媽媽幫一下忙——她舉出了一個情況,舉出了一個實例,舉出了一個例證。媽媽準備上和_圖_書街去,任務之一是給蘇茜買一個答應了好久的玩具手錶。
還有一位太太說過一段話。她談到了蘇茜臨終前的事
我把這段悲涼動人的祈禱,按照當初記錄本上記的,一字不差地寫在這裡。那個記錄本是我專記孩子們說的話的,而我對這些話的敬仰,也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日增。這句話,就它的純乎自然的優美與質樸來說,是出自一個孩子的嘴巴。但是其中的智慧與悲哀,是那些生活過、渴望過、希望過、害怕過和懷疑過的來去匆匆的世世代代的人類所共有的。
對於道德方面的問題,蘇茜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她判斷的正確——即使有時她得作出點犧牲。她六歲。她妹妹克拉拉四歲的時候,兩人老是爭吵。為了制止爭吵,試著實行懲罰的辦法——可是失敗了。然後試著實行獎勵的辦法。一天不吵便賞糖。由孩子們自己做自己的證人。這一次,是自己吵了,還是這一次沒有吵。有一次,蘇茜拿了糖,可是躊躇起來,然後把糖交了出來,說自己不該得的。克拉拉保留了她的一份。這樣就發生了矛盾。一個證明有過爭吵,一個說沒有。肯定有爭吵的證據充足些,結果證明有過爭吵,兩人誰也不該拿到糖。仿佛克拉拉沒有什麼可給自己辯護的——不,有的,是蘇茜提出來的,克拉拉便沒有事了。蘇茜說,「我不知道她心裡是不是覺得錯了,不過在我的心裡,我覺得不對。」
和-圖-書「媽媽,如果你把手錶忘了,那是件小事麼?」
現在回到我剛才打了岔的事情上來。正如我已經說過的,蘇茜從小便喜歡考察事情,獨立思考。這倒並非訓練出來的,而是生來的天性如此。遇到事情處理得公正或者不公正的時候,她能非常耐心地回顧一項項細節,最後準能得出正確的、合乎邏輯的結論來。在慕尼黑,當她六歲的時候,老是夢見一隻凶猛的熊。每次夢醒,嚇得叫起來。她就開始認真地分析這個夢。為什麼會做這個夢呢?目的是什麼呢?起源是什麼呢?不——應有的教訓是什麼。經過直率、深入的研究,得出了她的判斷,雖然可能有片面性或不公正的方面:因為(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她「從來不吃人,而總是被吃的」。
「在最後的這些日子裡,她走起路來仿佛很得意的樣子。她那神氣真切地表現了她精神煥發和智力的旺盛。」
媽關心的並不是手錶,因為她知道這不會忘掉。她所希望的是:答案能解決那個謎,好叫她受到困擾的小小的心靈能夠得到安寧。
「她是我所認識的人中最有趣味的一個,不論是男的也好是女的也好。」
當然,這樣的希望落空了——因為不幸的大小,不是由局外人來衡量的,而是由當事人來衡量的。國王所失去的皇冠,對國王來說是大事,而對小孩來說就什麼都說不上。丟失的玩具,對小孩來說是件大事,而在國王的心目中是不值得為之心碎的。後來終於得出了判斷,不過那是根據上面那個模式下的判斷:蘇茜從此獲得了許可,可以根據自己的尺子來衡量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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