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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移民局突如其來的事倒驚醒了我，千方百計的來美國，隨便嫁掉我不幹，驅逐出境我不走，想來想去，我決定去紐約，找鄭老師幫忙，紐約那麼大，移民局一時絕對找不到我，下學年茱麗亞若給我獎學金，九月可以入學，不然，流浪一個夏天，好好享受一下獨身的最後的自由！」

他急步跑上去，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萬分珍惜，萬分慎重的捧到自己起伏的胸前，眼睛尋到于鳳的，再也不肯移開，一心一意要把她眼裡掩不住的迷失、痛苦和無比的疲倦吸進自己的靈魂裡去。良久，于鳳才像雪山崩塌一樣倒進他懷裡，她潮濕的臉深深的埋在他頸後，抽搐著說：

于鳳微皺的眉頭放鬆，坦然舒展臉上每一根線條，誠實的說：「我在美國還沒有遇見過比他更合格的男人，跟他結婚，一個女人可以滿足一切世俗的要求，聲名、地位、小小的財富。這兩年來，我像浮木一樣飄，沒有目的，沒有ｍ•ｈｅｔuboｏk•ｃｏm•ｃｏｍ方向，真是倦了，尤其自從母親需要我經濟支持以來，我考慮過，假如跟他結婚，這些問題自然都不存在；而且，他對我學音樂一直非常熱心，婚後，我可以用他的錢去找有名的聲樂家學唱，……」澈心的痛苦開始扭曲范希彥那沒有老去前已不再年輕的臉，于鳳不忍的趕快說下去：

「我不是說過我已經倦於飄浮了，士元和一梅結婚那天，我站在一旁，突然覺得自己是站在幸福圈外的人，我並不怎麼年輕了，既然閉不上眼，狠不下心結沒有愛情的婚，只好另作打算。」她稍停，俏皮的咬一下嘴唇：「我記得，有過一個人送給我一隻古老的指環，他說他愛我，因為我是我，而我從十八歲開始愛他，放棄獨身的自由是因為打算跟他苦也好，樂也好的安定一輩子，或者流浪一輩子！」于鳳從衣領裡掏出懸在細長銀鍊鏤刻著兩代深情的指環，輕巧的在希彥眼前和_圖_書一晃，不偏不倚的落進他伸出的手掌裡，握緊落進他掌心的幸福，一仰臉，他看見那株桃李樹上雲似的花已經落盡，枝椏間疏落的長出新綠的苗芽，孤立過，美過，燦爛過，落過，戀愛樹終於成熟。

直到于鳳完全平靜下來，她擡起那張雨淋過的靈秀懾人的臉，非常女性的問：「要是移民局抓住我，當真立刻驅逐我回臺灣，你怎麼辦？」

站在入機室門口，于鳳遠遠的望著他，她的眼睛在微笑！

范希彥撫著她僵硬的背脊，指縫間滑過許多年的愛情，許多次的爭吵，許多層的騷擾，數不清，數不清的恩怨，哀樂……。

「你安心大考，我在鄭老師家等你，……」于鳳的聲音恍似世間最動聽的音符抖落在他耳邊。

「雷亨瑞對我好，不是沒有目的、沒有原因的。他說他愛我。他愛我因為我美麗，因為我年輕，因為我大方，甚至因為我歌唱得好，這些都是我的條件，而不是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如他年輕有為，一如他出身高貴，一如他前程似錦，這些可以做為交換的條件，這樣的婚姻應當是最公平的交易。但是，昨天夜晚，他送我到徐家，站在樓梯口向我求婚，我知道我不能嫁給那些條件，我敷衍他時竟像做買賣討價還價似的，而自己就是那件待價而沽的貨物，我輾轉一夜，想透了一件事，與其萬里迢迢跑來美國出賣自己，我不如讓移民局送回國去！」

「謝謝你來，尤其謝謝你這一向幫于鳳的許多忙！」

范希彥呆呆的望著于鳳，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完全清楚的看見過她，許久，他才像解脫又像不解的噓出一口氣來！

喜得說不出話來，他低下頭以無比的虔誠，輕吻掌心那隻沾著她體溫的指環，吻那閃著愛與希冀的過去與未來。

范希彥只得忿怒的坐下，鐵青著臉沉思，對雷亨瑞，他一直懷有極近仇視的成見，不止因為他有一切他沒有的條件，家財、學位、前途和*圖*書，更是因為他怕他用這些打動于鳳，而今，除了這些，雷亨瑞拿出一張王牌，他在她最危急時獻出安全，范希彥捺住衝動的暴躁，像醫生徹底割除封口裡發膿的瘡疤似的痛苦的問：「于鳳，我要知道妳對雷亨瑞的印象究竟如何？」

「死鬼，」于鳳不依的搥他肩膀，繃緊的神經逐漸鬆弛，「你不要得意，雷亨瑞昨晚一聽說立刻趕來，他當夜親送我到徐家，並且向我求婚，今天一早，他從芭城趕來又對我說，只要我願意，我們可以暫時假結婚，只要名義上成為他的妻子，那麼移民局不會再找麻煩，因為他是美國公民。」

「這小子，」范希彥沒有想到雷亨瑞會使出這一招，「簡直是乘人之危。」他氣得在石階上暴跳起來。

「當然跟老呂一道搬去貝克街，」希彥故意逗她，「立刻開始找新的女朋友！」

愛情在金山灣五月的風暴裡，找到歸宿！

出國以來，這是范希彥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男人，沒有一絲自卑自和圖書慚，踏踏實實的站在自己雙腳上！

「你幹什麼？」于鳳仰起臉來，眼裡閃著幾分靈黠的嘲弄，「還想去跟人家打架？」

當晚，趙士元夫婦和范希彥一同開車送于鳳上飛機。起飛前，雷亨瑞匆匆趕來機場，見到他，范希彥迎上去，頭一次主動的伸出手來與他把握，由衷友善的說：

「最後的自由？」

「你不知道，昨晚找不到你時，我心裡陡地一空，倒不是真怕移民局立刻驅逐我出境，而是，而是……我怕從此失去你……那我受不了……」

後山冷清清的，只有野生的花草開得最茂密，沾染上欲落的夕陽，顯出一片不知人間煩惱的燦爛。范希彥沿著石階急步走到谷底，四顧無人，再心急而無奈的走上來，走到半途，一擡頭，于鳳出現在山坡頂上，她蓬鬆的頭髮宛如斑斕晚霞裡的一朵黑雲，肩上披一件靛青色的毛衣更襯出一臉蒼白，看見希彥，只牽動一下嘴唇，掙扎出那比哭還悲慘的一絲笑意，那分倉皇把希彥的心整個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