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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那邊

作者:吉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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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吉錚 其人其文

附錄

吉錚女士不幸於民國五十七年六月二十七日逝世於美國加州芭城,距離她的「海那邊」小說出版不過一年的光景,那時正值第三次印刷,就增加了她的文友林海音、羅蘭、范思綺的紀念文章。十七年後(民國七十四年),純文學出版社重排此書,又增加了孟絲的文章,不止做為紀念,也是從她們的文中,更多了解吉錚寫作精神和她的生活、思想。

吉錚 其人其文


可憐老年喪女的心情!我們都是平凡的人,對於生離死別,做不到淡然處之的地步,為們為什麼要抑止哭泣呢!
酷熱。
於是,我們看見,
「海那邊」在純文學分三期刊畢,擬出版單行本時,她說:
吉錚去世的消息乍傳到臺灣來,很令人驚異。在感覺中她的生命總是屬於強烈這方面的,無論如何,三十一歲美好的年齡,是跟死連不到一起的。及至報上登開了她的死訊,朋友的電話,讀者的函件,紛紛到來。吉錚生前投稿的報刊雜誌有好幾處,但是她和純文學卻有一分較親切的感情。其實年齡幼小的純文學是她最後投稿的刊物,只是從創辦一開始她就關心這個刊物,不但為純文學撰稿,也替我們在海外做些宣傳或拉訂戶的工作,這都是她自發自願的,她原就是個熱心的人。
吉錚是這樣一個人:她要她的生活填滿了東西。她是個家庭主婦,是個作家,是個記者,是個編輯;她愛打扮,愛布置家,愛旅行,愛家人,愛朋友,愛看電影,……當然,其中最能給她精神上滿足的,是寫作。離開寫作,她會感到空虛,她說,「創作實在是憑一股勁,寫得萬事不理,天昏地黑,苦樂都在其中,『海那邊』就是這樣寫成的,寫完心裡像挖空了似的慌得難受,我一時不能遠出旅行,所以拚命看書,因為一向迷Edith Wharton,希望把所有她寫的都讀遍。……」
七月的蓓蕾。
回風,因露,因雨;
盛放在美麗的十二月,
玫瑰笑出一朵鮮花,
蓓蕾沉默堅持的碩壯;
寫到七萬字的時候,她說:
林海音
她的來信談寫作最多的,還是她在為純文學寫「海那邊」的時期,每寫一個階段,她都會在來信中報告,並且絮絮叨叨的說上一些她的想法、做法;寫到兩萬字的時候,她說:
為我愛你,為你愛過我,
向晚的風,夜來的露。偶爾的一陣淋雨;和-圖-書
民國五十七年八月.臺北
不見驟然的霜雪的隆冬,
玫瑰含笑綻放,
吉錚喜歡縫紉,她把縫紉比擬做寫作,她說:「我另一愛好是縫紉,完全無師自通的洋裁,選一件衣料,剪裁,試樣,縫成,妥貼的穿上身時,那種快活略似文章刊出時,不過縫衣的過程簡單得多,只有辛苦,沒有痛苦!」
我這次回來前在芝加哥逗留數日,見到以前的老朋友,七、八年前還覺得自己小著呢,現在可不是孩子的天下了!
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吉錚,是一九六五年訪美時在芭城的史丹福大學,其經過我曾在「海那邊」的短序中提到。那天也是六月底,距離她的死,整整是三年。那時吉錚不過在中央日報副刊上初露頭角,我知道她的名字,卻對她的作品沒有太深的印象。但是她很有趣,吃飯時一直膩在我身邊,說這說那的,看來是個外向的人。介紹我跟她認識的范思綺,反倒靜靜的坐在一旁。後來,她的來信和作品都比范思綺多,這固然是因為范思綺還在史大圖書館工作,後來又生了一個女兒,就妨礙了寫作;但是這和吉錚的性格也有關係,她在個性的表現上比較強烈,快速。她要做的事,非做到不可。真可憐,她的媽媽這次傷心的說:「做事總是趕,趕,終於趕死了自己!」但是范思綺的來信卻說:「我對她十分了解,她在實質上,是個軟弱的人。」她每有新作新的意念,都會寫信來告訴我一番,在寫「一個婚姻之死」時,她就來信說:「我寫了一個短篇,暫名『一個婚姻之死』,這個婚姻死在我的附近,但是否寫得好,不敢預料,妳若有興趣,就催上一催,有勞了!……」
有七月的蓓蕾,
那玫瑰。
那酷熱,
在酷夏以後的花圃,
她是一個許多事都放不下的人,可是她畢竟全都扔下了。死,一了百了,只是生者何以堪!她去年曾要接媽媽去芭城過六十歲,媽媽不放心爸爸,就沒去,她就說:「也許明年我想回臺一次,明年我父親七www.hetubook.com.com十歲,如果我回去給他老人家拜壽,他會開心的。」但是她爽約了,吉錚爽約了!
最近天暖,頗有春意,看見一群著短裙的少女,警覺春天不是我的了!
我明瞭,
去年五月出版「海那邊」單行本的時候,我高高興興的,曾就吉錚的寫作生活,寫了一篇短序,那能想到一年後的今天,我又執筆寫吉錚,卻是這樣的寫法呢!
為你我,
我畢竟不是她的鄰居。像范思綺那樣,和她散步於芭城的黃昏,互訴心聲,在對方的心聲和淚影裡,照出自己的心境。只有一半次,她在信裡說過這樣的話,字裡行間,顯出一些黯淡的顏色來:
草拒絕死,
剛才有人說,L要來(還是來過了?)我始終與她無一面之緣,昨夜看Madame Bovary曾想到她,我們都有幾分Emma in us,也許妳好些!多麼希望我今天四十一,或者五十一歲!
長夏挾著罕見的
十二月的玫瑰
她愛看電影,她看了喜歡的電影在信裡也讓我去看,她並不管你臺北什麼時候才上演。有一次她看了法國片子A Man and A Woman(即「男歡女愛」)告訴我說:「很好,尤其海灘狗的跳躍象徵活的狂喜的那場,那一定要去看看。」她好像在對住在她芭城的鄰居太太講話呢!

遲夏的園裡有含苞未放的,
在秋日黃昏的心園。
寧靜收獲的秋天姍姍來。
……我已寫了七萬多字,現在掙扎在如何結尾,我實在厭於所有女留學生抓住安全、捨棄愛情的俗套,也不是故意要革命,只是于鳳這個女孩子有脫俗的可能。……
我已完成「海那邊」,大約十萬字有餘十一萬字,共十六章。……女人寫作真如生孩子,苦樂參半,這篇「海那邊」,妳助產功高,可當乾媽無愧。只盼這孩子不丟人才好……
吉錚病在何處,我始和_圖_書終不太清楚,只知道她自幼就愛頭疼,這次的症狀是失眠、憂鬱、情緒低落,到後來嚴重時,每天早上昏迷恍惚,終於死於意外。
在這以前,她曾有一詩作來,附帶的信上是說:「這裡有一首詩,第一次寫的,三十歲以後寫詩實在滑稽。」但是她也說:「要這詩夠水準,不然不必發表。」我沒有發表。不是因為不夠水準,而是覺得它很普通。我告訴她,不擬發表,註上了「退吉錚」,卻一直壓在稿件筐裡,因為每寄她信都是用郵簡。原稿是藍的字,又用紅筆勾勾畫畫,是用了一番心思的,我現在把它鈔在後面,留個紀念,這畢竟是她一生中寫的唯一的一首詩:
有人說十二月的玫瑰,
尤因那燃燒的太陽。
天下沒有未發生的奇蹟。
當然,吉錚的寫作,不是十全十美的,在造詞遣字上,也有些毛病。例如,我讀她的原稿,便常常想把她的一句長話拆成三句,確也這樣做過。因為她多受了英文句法的影響,自有她歐化句子的風格,有時也拆不開,有時也不願給她「拆」得太多。又如隱地說她在一本書中太瑣碎的翻來覆去的描寫在餐館洗盤子的場面。再如馬各曾經想把「海那邊」吉錚自己所偏愛的結尾刪掉,他認為那在結構上是多餘的。但這不關她整個的精神所在,思想所在,正如羅蘭所說,愛她的文筆,是愛她的「迅捷與衝力,明敏與彩色」。
多麼荒誕,
上星期已經寄出「海那邊」全部稿子,想已收到了,我對最後那一章僅千餘字略有偏愛:「五月依然是流浪的季節。……海那邊歸不去的鳥,只有向更高處飛。」也許是我太樂觀,活著那兒能沒有希望?誠然,我們要寫這邊的苦、掙扎和真實,若完全頹廢,不僅教國內人更不解,而且有一面吃葡萄,一面嫌葡萄酸的矛盾,妳可喜歡這個結局?……
園裡仍存生意。
我最近正在考慮寫一篇完全以留學生為中心的小說,寫初來的人較尖銳的感覺,寫Loves young dream,一接到妳這封畫紅線的諭令,不由得心急如火,上個週末那裡也沒去,一口氣寫了兩萬多字,一時還剎不住手,原想寫一個中篇,看來有發表成十萬字的可能,寫得順,心裡頓樂,和_圖_書只愁騰清,這件事我最頭疼不過。……題目我想叫「海的那邊」,妳可喜歡?……(「海的那邊」這題目,後來我建議改成「海那邊」了。)
范思綺在「寄吉錚」一文中曾說,她們倆的友誼是沒有經過「陌生」的階段,一下子就成了好朋友的,這本是「以文會友」的一般情形,因為在彼此讀著對方作品時,已早產生了共鳴和親切,所以等真正見了面,就好像已經是多年老友了;而我這「老」朋友和吉錚,不但沒經過「陌生」的階段,並且也沒有感覺到年齡的差別有多少,一直到有一次,她來信說:「……若見到張秀亞姨,請代問候。」後面加了一個括號說:「這一叫把妳也跟著叫小了一輩!」因為她一向是在信上稱我「姊」的。
「海那邊」的作者吉錚,是六月二十七日在美國舊金山附近的Palo Alto城去世的。吉錚給這地方起了個可愛的名字,叫「芭城」。她在芭城住了七年,寫作的生命從這兒開始,也在這兒結束。
留戀復留戀,
世間盡多不可思的可能。
完成了以後,她說:
那草;乾,黃,垂垂欲斃。
燃燒著,
有人說十二月的玫瑰,
你知道,
猶綠的草,柔弱的
她死後,我檢出她一年多以來的信件,又找出她的照片來。看她,雖不是個美人兒,卻也神情飄逸,眼梢嘴角十分俏麗。當她正表現著無限寫作的才華時,寫作跟著生命,竟邃然停止,這不但是她的親人,也正是對她有無限期待的讀者們,一時所不能接受的吧!
「海那邊」是我的第二部小說,可說是一氣呵成的。梨華她們說,一氣呵成的作品必定精采,我正在等她們的批評。我寫第一篇長篇「拾鄉」是較emotional的,較vehement,較personal的寫法,有人跟我說:「哎呀,之怡簡直像我!」有人關心西亞對她母親的反應,因為她自己有孩子在外婆家。「海那邊」我還沒有得到許多直接的反應,因為,純文學至早下月才會到一般讀者手裡。但寫「海」,我試用一種attitude of detachment from the subje和圖書ct,因為小說不應是自傳,也不是disguised散文。我自己嚴格地說,已不再是留學生,所以可以move far enough from my subjects to see several sides of it.只是寫完又有點慌恐too far away,所以妳告訴我讀時不禁流淚,我才悄微放心。「海那邊」寫的是幾個男女留學生,都各自代表一型,他們可憐,或者可愛,由讀者去決定,我第一個目的是使他們可信。他們也許平凡,而這種平凡的掙扎也是人生。于鳳如果脫俗,那是她的性格,也是海那邊的人生的一部分。那結尾苦思良久,覺得這樣較滿意,希望,是世間最可貴的東西,不是嗎?……
當我在七月裡得到她的死訊時,來信人曾再三的囑咐,暫時不要發表消息,為了怕傷她的父母的心。我後來聽吉錚的媽媽吳庭棫女士說,吉錚從來沒有超過十天不寫家信的。但這次住院三星期裡,一直到死,就沒有來信,媽媽心中很不安寧了,不知怎麼,在冥冥中似有不祥的預兆,親友們也有意要把消息瞞到待吉錚的弟弟返臺時。吉錚的媽媽日前從臺中來,我見她時,她緊握住我的手,哭了好一陣才說:「我來的時候,曾一再的告訴自己,不能在人家家裡哭,可是請原諒我,我還是止不住自己。」她又說,「錚錚的父親要七十歲了,我去年也過了六十歲,讓我們在這樣的年齡失去錚錚,……」
幾年來,她的作品輯成三本書,「海那邊」、「拾鄉」和「孤雲」。前兩本是長篇小說,後一本是短篇小說集。她的作品大多數(幾乎全部)是海外青年留學生的故事,一個作家總是要寫她所熟悉的、感覺深的素材。吉錚自從中學畢業後,在臺大讀了一年便出國,她在這方面所聞所見既多,觸角也特別敏銳。關於她的作品的評判,讓文藝批評家們去做,我願就她的生活、思想,這些瑣碎的事情,寫一些出來,一方面紀念這位熱衷於寫作的朋友,一方面從她所說過的話所寫過的信函中,了解一點她的性格,並且,對她作品之產生作一些印證。
那玫瑰。
真是奇怪。
一季長夏後,
全部寄出後,她說:
因此,那蓓蕾不曾流著淚衰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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