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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因斯坦傳

作者:聶運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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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普林斯頓(二) 二 神聖的孤獨

第九章 普林斯頓(二)

二 神聖的孤獨

到普林斯頓後不久,艾爾莎的大女兒伊麗莎在巴黎去世。自從大女兒死後,艾爾莎一下子變得老態龍鍾,她撇不下女兒的骨灰,把它帶回了普林斯頓。瑪戈爾陪著她。不久,艾爾莎的雙目出現了病態。
「我有一種巨大的幸福,就是同居里夫人有二十年崇高而毫無波折的友誼。我對她的人格的偉大愈來愈感到欽佩。她的堅強,她的意向的純潔,她的律己之嚴,她的客觀,她的公正不阿的判斷,所有這一切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是少有的。她任何時候都意識到自己是社會的公僕;她極端謙虛,從不自滿。人類社會的嚴酷和不公平使她的心情總是抑鬱的。這就使她具有那樣嚴肅的外貌,很容易使那些不接近她的人發生誤解。她的這種嚴肅的外貌是無法用人為的努力來緩減的。」
「雖然只有物理學和自然規律才引起愛因斯坦的真正激|情,但要是他發現誰需要幫助並認為這種幫助能起作用的話,他從不拒絕提供幫助。他寫過成千上萬封推薦信,對千百個人出過主意,一連幾個鐘點同瘋子談話,因為瘋子的家庭寫信告訴愛因斯坦,只有他一個人能夠幫助病人。他善良、慈祥、健談、面帶笑容,但異常不耐煩地(雖然是暗中)期待著他將能重新投入工作的時刻。」
在愛因斯坦的工作室,四面牆壁幾乎全被書架占滿了。同房門對著有一個臨花園的大窗戶。窗戶左面的牆上掛著甘地的肖像。右面牆上有一扇通向陽臺的門和一扇通向愛因斯坦臥室的門。在這面牆上掛著約瑟夫.沙爾的美麗油畫、法拉第和麥克斯威爾的肖像。
在孤獨中研究統一場論的愛因斯坦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獨之中。
在隨後的一些信件中,愛因斯坦敘述了瑪婭惡化了的健康狀況。他在她的病塌前度過了許多時光,他讀書給她聽,其中有一些是古希臘羅馬作家的作品。一九五一年夏,愛因斯坦的妹妹去世了。
這種感情在四〇年代更增加了,愛因斯坦在致朋友們祝賀他一九四九年三月七十誕辰的回信中,充滿了這種感情。當時,他做了胃部大手術後剛康復。幸好,手術引起了各種疑慮沒被證實,但是他長期都很虛弱。愛因斯坦的身體狀況並不妨礙他慣常的幽默、誠懇、對周圍事物以及首先是全力以赴地研究統一場論的具體問題的興趣,但總的情緒是憂鬱的。
「他是我最親近的朋友之一,他高尚聖潔而且才華出眾。」
「你離家這幾天,她差一點就放下武器,離我們去了。」
愛因斯坦坐在沙發上,把紙放在膝蓋上寫東西,並把寫完的紙張扔得滿地都是。
這是心腎嚴重疾患的症狀,艾爾莎臥床不起了。瑪戈爾曾離家幾天去了一趟紐約,回來後發現自己的母親完全變樣了。愛因斯坦非常沮喪,本來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眼神充滿無限哀傷,他對瑪戈爾說:
但是,對價值的重新評價並不意味著拋棄價值,相對性不是絕對的相對主義,它本身也是相對的,批判的頭腦、謙虛、幽默不會導致懷疑主義和虛無主義似的否定。真正反教條主義的思想不會使否定本身教條化,它創造著永恆的價值,不是靜止不動意義上的永恆,而是在變化著的形式中守恆意義上的永恆。
在戰時和隨後年代裏,愛因斯坦關於社會政治內容的講話是非常獨特的:其中表達了並非某種明確的綱領,卻是一種為人們、為使人們免遭苦難而做些什麼的不可遏止的要求。羅素於一九四三年遷居普林斯頓,關於愛因斯坦,他寫道:
與埃倫費斯特相比,愛因斯坦是樂觀的。科學的要求——建立統一場論——和單值的、清晰的答案的可能性之間的脫節並和*圖*書沒造成像任務和解決之間的脫節在洛倫茲、尤其在埃倫費斯特身上那樣的悲劇。愛因斯坦的樂觀主義是深刻有機的。它是同堅信世界的和諧與可知性相聯繫的。在一九一六年建立相對論所克服的困難,和建立統一場論的更加艱鉅的而且是沒有克服的困難,給愛因斯坦帶來了不少痛苦的感受,但是他有不可動搖的信念:科學的道路無論多麼複雜、紊亂,它們終將達到與存在之實際和諧相符的認識。愛因斯坦的精神世界不像一個平靜的湖面,它更像海面,在它上面翻動的不只是漣漪的鱗波,而且還有洶湧的駭浪。在海面底下大洋深處,潛藏著尚未被任何風暴掀起的深流。這些風暴曾有過,愛因斯坦不可能是永遠安詳的天使,就像人們有時把歌德看作是天使那樣。當愛因斯坦寫下在建立統一場論中碰見的「數學煩惱」和在不可能使統一場論達到可以同觀察進行比較的程度的時候,這不僅是緊張的思索,而且是意識到了的問題,然而又是找不到答案的真正的思想煩惱。在普林斯頓時期,愛因斯坦一再回憶起埃倫費斯特悲劇的原因就在於此,並且常常和人談起埃倫費斯特的事。有人回憶說:
「領袖人物正直的道德品質對於當代和歷史進程來說,也許比單純的智力成就具有更大的意義。即使後者,它們取決於偉大的品格,也遠遠超出了人們通常認為的那樣。」
窗前是一張長方形的大桌子,旁邊是放煙斗的小茶几,上面還放著一根澳大利亞飛去來器,靠近門口放著圓桌和沙發。
愛因斯坦寫信給索洛文說:
這種對孤獨的經常的嚮往,不能歸結為他的意識充滿了期待解決的科學任務,這是一種更深邃的感情。愛因斯坦在他不止一次地提到的《我的世界觀》一書中,開門見山說明了自己對人們的態度。他講到對社會正義的強烈興趣和對孤獨的嚮往之間的矛盾。
艾爾莎的病情越來越壞,愛因斯坦整日陪著她。艾爾莎對此倒感到欣慰。她對友人說:「我從來都沒有想到我對於他這樣珍貴,現在我為此感到快樂。」
一九三四年,愛因斯坦的好友埃倫費斯特自殺,愛因斯坦認為導致埃倫費斯特走向死亡的根本原因在於:作為科學家的埃倫費斯特對解決科學在他面前提出的任務感到力不從心。
現在,過了若干年,科學殉職者的名單上又增添了一個名字——同樣崇高的思想力量的象徵:一九四七年初,愛因斯坦獲悉朗之萬逝世。
愛因斯坦一生中的普林斯頓時期有一個特點,就是明顯地縮小同「親者」的直接聯繫,並同樣明顯地擴大同「遠者」(遠離愛因斯坦職業興趣的環境)的聯繫。在三〇、四〇和五〇年代,愛因斯坦對占壓倒多數的物理學家感興趣的問題置身事外。他在搞極其複雜的數學理論,然而它們是服從於一個在普遍性和困難性方面碩大無比的任務。愛因斯坦致力於建立統一場論,在這種理論中根據統一的規律得出粒子的所有的相互作用以及粒子自身的存在。這一想法的實現得不到物理學家們的贊同,外行人又一竅不通,並且整個說來連愛因斯坦本人也不滿意。但這一想法引起了許多人的興趣。在彼此更替的具體的解題方案十分複雜的情況下,始終存在一個普遍公式:世界是統一的,世界是合乎理性的,世界服從於存在的統一規律。愛因斯坦的這一公式是同範圍碩大無比的物理和數學理論概括聯繫在一起的。但這並不妨礙廣大公眾猜測這個想法之偉大。
甬道的兩邊是修剪整齊的灌木綠籬,它直接通向住宅的大門,進門朝左,靠近用玉米桿裝飾的牆壁是和-圖-書上二樓的木梯。
愛因斯坦對這個非常廣大的聽眾的感情越來越強烈了,這些聽眾不理會細節和專門問題,但追求宇宙和諧的思想。
「我認為,愛因斯坦的立場是同他的道德品質緊密相聯的。對愛因斯坦來說,考慮自己個人的價值,正如輕視旁人一樣,始終是和他無緣的。」羅素把愛因斯坦所特有的毫無虛榮心、毫不冷漠、毫無惡意、毫無優越感,同他為每一個人的獨立價值、為反對壓制和蔑視人的個性的鬥爭作了對比。
在普林斯頓,人們驚奇的是,兄妹二人不僅容貌相像,而且說話的語氣、面部的表情,甚至說話的方式——「孩子般的、但同時是懷疑的態度」——都驚人的相像。
也是在這幾年中,愛因斯坦不得不目睹自己的妹妹瑪婭慢慢地衰逝。
一九四九年三月底,愛因斯坦在回覆索洛文對他的賀信時說:
英費爾德回憶說:「他多次對我說,他倒是樂意幹體力勞動,從事某種有益的手藝,比如製鞋手藝,而不想靠在大學教物理學掙錢。這些話的背後蘊藏著深刻的思想。它們表現一種類似『宗教感情』的東西,他就是懷著這種感情對待科學工作的。物理學是如此偉大和重要的事業,決不可以拿它去換錢。最好是通過勞動,比如看守燈塔或鞋匠的勞動來謀生,而使物理學遠遠地離開起碼的溫飽問題。雖然這種看法應該說是天真的,然而它卻是愛因斯坦所特有的。」
上述信件,既可以說明在寫成它的瞬間愛因斯坦的情緒,又可以說明思想家整個一生中內心和創作的一般特點。主要一點是:對研究統一場論的結果不滿,但同時,這封信也說明了愛因斯坦的全部創作道路。愛因斯坦不僅同那一勞永逸地闡明絕對真理的先知的模樣相距甚遠,甚至他的科學思想的內容本身就排除了它們的絕對化。批判的頭腦、誠實、謙虛和幽默——所有這些反教條主義的力量與這一內容是相吻合的。因此,在這個普遍重新評價價值的時代,愛因斯坦的理論所引起的共鳴才如此廣泛。
為什麼在住著許多傑出學者的普林斯頓,只有愛因斯坦同時既是最「自己的」又是最傳奇式的人物呢?愛因斯坦那巨大的聲望來自何方呢?
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生活的年代可以具體回答這個問題。在這個期間,愛因斯坦的科學興趣對大多數物理學家是陌生的,也不為廣大公眾所瞭解。但是,他們還是可以更具體地感覺到大家早在二〇年代已經猜到的東西——愛因斯坦在竭力勾畫一幅合理的、客觀的、絲毫沒有任何人類中心論和神秘主義的世界國家——揭示自然界中的理性王國。無論當時還是今天,人們同樣感到,合理的科學理想同合理的社會理想是不可分割的。一個非常「自己的」、非常平常的人能成為一個想要在宇宙中發現並在地球上建立和諧王國的傳奇式人物。普林斯頓的居民日復一日地觀察愛因斯坦,他的衣著,他的煙斗,他的微笑,他的漫不經心之中,都滲透出讓人可以捉摸的歷史功勳。
愛因斯坦的這個總的立場就其本質是高度樂觀主義的,但站在這立場上不可避免地產生動搖、懷疑、不信任——一切把活生生的、探索的思想與刻板公式區別開來的東西。愛因斯坦欣賞的是單值的和清晰的反映世界。他理解世界圖像中的中間色和半陰影,但不是它們,而是精確的畫圖給他以最大限度的滿足。當半陰影闖入畫面的時候,畫圖就不再是可信的、單值的和精確的了,這就使他不滿。相對論的精確畫圖和量子力學的半陰影之間的衝突的心理方面就在於此。在四〇年代末和五〇年代初,愛和-圖-書因斯坦由於一再失去親人,心理上的張力鬆馳下來。他們使他回憶起早在三〇年代去世的朋友們和戰友們。愛因斯坦這時常常追憶起一九三三年自殺而死的埃倫費斯特。愛因斯坦堅持認為,埃倫費斯特的自殺在某種程度上乃是兩代人的科學興趣之間的衝突的結果,在更大程度上乃是科學向科學家提出的問題和科學家能夠找到的答案之間的衝突的結果。埃倫費斯特自殺的直接原因純系私人性質,但更深刻的原因卻在於科學家的悲劇性的不滿足。
一個孤獨的和嚮往孤獨的觀察者也是社會正義的狂熱捍衛者。在同人們交往時思想開朗、誠摯爽快,同時又急不可待地渴求人們(無論是偶遇的交談者、朋友、家人)回到自己的內心世界中去。愛因斯坦的形象顯得非常矛盾。可是就在這些矛盾中,你總可猜測出一種深刻的和諧。
「我對社會正義的強烈興趣和社會責任感與我對接近人們和人類團體抱有明顯的成見發生了矛盾。我向來是一匹拉單套輕車的馬,我也不曾全心全意地獻身給自己的地區、國家、朋友、親人和家庭。所有這些關係引起我對孤獨的嚮往,而且對擺脫這些關係與外界隔絕的意向與年俱增。我尖銳地感覺到缺少理解和同情,這是由於孤獨造成的。但同時我也感覺到和未來和諧地結合在一起。一個具有這樣性格的人會部分地喪失冷漠和同情心。但是,這個損失是不以種種意見、習慣和閒話所左右,也不為把自己的內心平衡建立在不牢靠的基礎之上的誘惑所左右作為補償的。」
愛因斯坦在離蒙特利爾不遠的湖濱租了一幢美麗的舊房屋度過夏天,他又開始揚帆遊弋了。艾爾莎在美麗的加拿大森林中覺得身體稍好一些,她的全部心思像往常一樣全放在丈夫身上。她寫信給友人說:
科學利益與社會利益的交錯結合,對科學的新的社會功能的廣泛理解或者即便是感覺,在科學界還是屬於未來的事,其實是不太遙遠的未來。也就是在這些問題上,就像在物理學本身的問題上一樣,愛因斯坦在二〇年代和三〇年代同數百個物理學家打過交道,這些物理學家在本世紀中葉比這大得多的程度上對早在二〇年代使愛因斯坦感興趣的問題感興趣。
首先,把「觀察者」一詞用在愛因斯坦身上要有重大保留。這個詞可能更接近於「純粹描述」的維護者,儘管不完全相同,事實上,每個學者都不是停留在現象論的立場上。愛因斯坦是一個「嚴格實驗」的大師,他對自然界施行窮根究底的盤詰,強調科學概念的能動性,他不是通常意義的觀察者。不是克服直觀的「顯然性」,不是深入到只有借助於積極的實驗才能加以判斷的諸過程的世界中,還算什麼相對論呵!對愛因斯坦來說,認識過程——這就是干預自然界的過程。它同用人們生活的理性和科學的方法進行的改造是不可分的。追求合乎理性的社會制度是探索世界的客觀的理性、秩序性、規律性、因果制約性的結果。從對宇宙和諧的強烈追求中生長出一種「對社會正義的強烈興趣和社會責任感」。但是,日常交往和對人們的日常幫助很少使這種興趣和這種感情得到滿足。還在二〇年代,愛因斯坦本人就說過而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看出他對孤獨的嚮往已經同愛因斯坦的巨大的社會積極性結合在一起了。
「同愛因斯坦交往可以得到異乎尋常的滿足。他雖然很有天才,滿載榮譽,卻保持著絕對的樸實,沒有絲毫的優越感……他不僅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家,而且還是一個偉大的人。」
在普林斯頓,愛因斯坦似乎願用全部時間來保障對統一和圖書場論問題的「孤獨」思考,但他的思考又常被人們打斷。許許多多人期待愛因斯坦的忠告、幫助、演說。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既得到忠告,又得到幫助,還聽到演說,這就造成一個非常複雜的局面:一個嚮往孤獨的人在同大量的人打交道,這在全世界科學家中是絕無僅有的。這種局面不僅同科學家的外部環境有關,而且是同他世界觀的內在基礎聯繫在一起的。
現在,愛因斯坦最親近的人只剩下瑪爾戈和杜卡斯在身邊。
後來,艾爾莎的病情急轉直下。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二十日,艾爾莎去世。
對已故的友人和對他們的精神上的悲劇的回憶,喚起的不只是安詳平靜的憂傷。這些精神上的悲劇是高度的道德純潔性、對真理毫不動搖的忠實、對人們的同情的證明,這些品質令人對科學和人類社會的未來充滿信心。居里夫人屬於那樣一種人,他們在自己周圍似乎形成了一個力場,它把周圍的人們都引到共同的思想興趣上。
「我把自己鎖閉在毫無希望的科學問題中,我老了,自從我到此地與社會隔絕以後,更是如此。」
「我妹妹主觀上自我感覺良好,但是已經處於下坡路上,這是一條把她帶到不可復歸的地方去的路。」
統一場論問題仍是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研究的主要內容。但關於統一場論的工作,是在和任何有影響的和廣大的理論物理學家團體完全隔離的情況下進行的。這一次,理論沒掌握任何可以用解釋某種實驗的難解結果使廣大物理學界感興趣的材料。理論的「內在的完備」同「外部的證實」沒有找到一個交叉點。這一次,「內在的完備」成了唯一廣泛的東西——只要可以設想出來。涉及到了初始的假設,它們無須任何附加的假說,便可解釋物理過程的全部總和,而不管這些過程是由什麼樣的場所引起的。但是,這些初始假設同能賦予假設以可靠性的實驗卻聯繫不起來。
一九四七年,愛因斯坦寫信給索洛文說:
「他懷著激動而寬容的感情說起這件事,因為他自己的也感受過類似的衝突。在同現代思想相聯繫的幸福年代裏形成的悲劇,現在愈來愈突出了。這不是兩代人之間的鴻溝,其中一代人代表大膽的思想,而另一代人維護舊的東西,像一塊被捨棄在道路邊上的靜止不動的石頭。愛因斯坦的悲劇是這樣一個人的悲劇,他不顧年邁體衰走著自己的愈來愈荒僻的路,在這期間幾乎所有的朋友和青年都聲稱這條路是不會有結果的,並且是行不通的。」
相反,愛因斯坦的直接意義上的「親者」卻越來越少了,在這方面,愛因斯坦感到自己非常孤獨。
到普林斯頓後不久,愛因斯坦就寫信給比利時王后,發出了內心的苦悶:
愛因斯坦繼續過著像從前那樣的生活。他常在普林斯頓用紅色磚塊建造的房子之間的林蔭道上散步,這些房子使人想起古老的英國。他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研究統一場論的數學工具。但愛因斯坦變化很大。有一次,還在普林斯頓,艾爾莎就說過:「由於受內心渴望與外部作用的支配,我們全部與年俱變……。相反,阿爾伯特卻猶如童年時一樣。」但實際上,愛因斯坦在三〇年代初已喪失了往昔的生活樂趣,而現在,艾爾莎死後,他更時常流露出孤獨感和憂傷感。
「您那由衷的來信使我十分感動,同由於這件令人煩心的事寄給我的無數別人的來信相比,您的信完全不同。您以為我心滿意足地回顧著我一生的勞作。靠近看卻不然。沒有任何一個概念其穩定性是我深信不移的。一般說來,我並沒肯定我走上了正確的道路。當代人認為我是一個邪教徒和_圖_書,同時又是一個反動分子,真是活得太長了。當然,這是一種時髦和短見而已,但確有一種不滿情緒從我內心不斷滋長。不這樣也是不可能的,只要一個人有批判的頭腦並且是誠實的,而幽默和謙虛將不管外界的影響經常製造一種平衡……」
正是這種感覺使愛因斯坦追憶起已故的友人們。其中也包括居里夫人,在她逝世以後,愛因斯坦曾寫道,她的道德面貌也許比發現鐳對科學的影響更大。愛因斯坦說:
羅素注意到了愛因斯坦的一個特點:他的社會思想是根據他心理上和道德上的特徵而來的;就其實質,它們就是對所有人的幸福和自由的某種不斷的追求,對人的個性的獨立價值的始終不渝的承認。因此,它們最鮮明地表現在直接的交往中。
普林斯頓的居民比起從未見過愛因斯坦的人更生動和更具體地感受到愛因斯坦。但就是那些未見過愛因斯坦的人,也能猜出他對人類幸福的堅定的、焦急的、感人的關懷。在這個意義上,普林斯頓的居民表達了人類的共同信念。他們用一種難以形容的氣氛包圍了愛因斯坦。一方面,愛因斯坦從家裏沿著漫長的綠樹成蔭的小道走到研究院去或是走回家的身影已經習以為常,幾乎成了普林斯頓風光的一部分。對普林斯頓居民來說,同愛因斯坦交談幾句,就像同鄰居聊天一樣,乃是常事。此外,普林斯頓的居民又把愛因斯坦視為百年一遇的傳奇人物。
瑪婭長得極像愛因斯坦。她於一九三九年從佛羅倫斯來到了普林斯頓。瑪婭同她的丈夫曾住在佛羅倫斯,為躲避法西斯迫害,瑪婭的丈夫到了瑞士,而她決定去看哥哥。
他們住在離高等研究院不遠的一幢二層樓的住宅裏。早晨,愛因斯坦沿著這條街去研究院,再拐進一條枝葉更加茂密的林蔭小道,穿過小樹林和草地直達研究院的大樓。普林斯頓研究院被一個大公園環繞,草坪間雜著榛樹叢和長滿梧桐樹、槭樹、椴樹的小樹林。這裏還有許多果樹,特別是蘋果樹。秋天,林蔭小道上滿是樹上掉下來的果子。小道漸漸變成街道,兩旁是普林斯頓教授的居住的住宅,要不是照片使梅塞街上第一一二號住宅為全世界許多人熟悉的話,它在這種住宅中並不顯眼。
「他處於最佳狀態,最近又解決了一些重要課題。過許多時候,人們將掌握他所作的一切,並開始加以利用。他自己認為,新的成果是他所創造的一切東西中最宏偉和最深刻的東西。」
愛因斯坦想去看守燈塔,也是為了逃避訪問和邀請,這些訪問和邀請使他失去工作時間。他對人們的愛並不帶抽象的性質,愛因斯坦不屬於那種雖對人類命運感興趣,同時又對日常生活中碰到的具體的個人命運漠不關心的思想家。但是,他的內心並不是充滿了日常生活,佔據他思想的也不是這種對無數有求於他的人們的經常的關心。他的思想聚集在超日常的東西上,並且總是每時每刻都想工作。
這是對朋友之死的分析,同樣也是自己處境的深切感受。
有一次,愛因斯坦在倫敦演講,當時那裏正在討論德國移民科學家的命運。必須替他們找到工作。愛因斯坦建議說,看守燈塔的職務對科學家來說是最合適的職位。要是旁人提出這種出乎預料的建議大概是極不妥當的。但大家明白,他在說自己。他認為,孤單一人在燈塔上有助於研究思考,這表達了他自己早年的夢想。愛因斯坦常向人抱怨日常生活的操勞,它使人離開科學。這其中還包含一層意思,看來是更重要的情況,即愛因斯坦所理解的,在科學活動中必須保持完全的獨立性。這就是他所景仰的斯賓諾莎式的研究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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