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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酬定律:中國歷史上的生存遊戲

作者:吳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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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白員的勝局 官吏的利害計算

十二、白員的勝局

官吏的利害計算

有了這套久經考驗的偽裝術,來自法令方面的風險也可以大大降低了。
為了不執行或少執行對自己不利的法令,同時又不受到上邊的怪罪,官員們發展出一套偽裝術,一套以虛文應付法令的策略。《五雜俎.事部二》這樣介紹這套通行策略:
過去大臣裁員難,如今小官裁員也同樣難。
《明史》說,裁員之後,「失職之徒」對楊廷和恨之入骨,楊廷和上朝時,有人藏著白刃在轎旁窺伺機會。皇上聽說後,詔派百名禁卒護衛楊廷和出入。
後退一步天地寬。接納白員其實是很合算的。幹部的工資由國家規定,幹多幹少都一樣。在收入固定的條件下,追求福利最大化的方式,就是減少工作量,也就是增加幫手。更何況,白員的那三、五萬元的投資也是一筆可觀的外快,這是對民脂民膏搜刮和-圖-書權的發包費,一次性預收,或者叫事先提成。
算完了白員再算官吏。純粹從官僚個人的眼前利益考慮,削減白員有害,增添白員有利。

明代正德十六年(一五二一),正德皇上駕崩,嘉靖皇帝即位。當時的文官首領楊廷和替皇上起草了登極詔書,痛裁白員一四萬八千七百人,減漕糧一百五十三萬兩千石。這些白員不在錦衣衛就在內監,而且來頭不小。有的人原來是宦官、有的是皇上認的乾兒子,有的是皇上直接下令升遷的「傳升」或「乞升」。可以想像,為了謀求這些美差,那十四萬人花費了多少財產和心血。詔書公布後,中外稱頌,都說新天子是聖人。
為什麼古往今來總是這麼難呢?李昌平在《我向總理說實話》中引述了白員的一段話,其中大有深和圖書意。超編數倍的容城財政所在上級的壓力下準備裁員,被裁的人放出話來:「進容城財政所都是花了錢的,少於三、五萬進不來。現在要我們走?沒門!」
以上談的都是官吏自身利益,沒有考慮上級和皇帝的要求,也沒有考慮法律和條例的規定。假如官吏們執法對自己有利,這個法律就不難貫徹。反之,如果執法對自己不利,既吃力又得罪人,還得不到上級的獎賞,那麼,皇上下達給官員的命令就近似一紙空文。清朝人劉愚分析四川吏治之壞,就把高官不肯真正執法限制白員說成首要原因。他說:四川吏治之壞,並不是因為官員們有多麼邪惡,關鍵是官員太多。為什麼多呢?因為違例。敢違例嗎?大官容忍這麼做。大官中沒有一人認真辦事,明知其違例也不肯處理和-圖-書
據《萬曆野獲篇.大臣用禁卒》記載,明朝只有馬文升和楊廷和二位用過禁軍。馬文升是弘治初年的兵部尚書(近似國防部長),他痛恨軍官冒濫,斥去軍營將校三十餘人。結果怨家引弓射入他的家門,又搜羅了他的過失,飛書射入皇宮。於是皇帝賜給馬文升錦衣衛士十二人。由此看來,裁員不僅有喪命危險,還有掉烏紗帽的危險。怨恨者搜羅裁員者的過失,寫匿名信告狀,這是常見的官場手段,而在官場混過十幾年的人,有幾個乾淨得可以經住這種挑剔?這挑剔相當於一道限制裁員資格的高門檻,偌大的官僚集團未必https://www•hetubook.com•com能挑出幾個夠資格的人。
我覺得這話很在理。三、五萬不是小數,那是人家一生的重大投資,指望將本取利慢慢受用的投資,你說兩句話就不算了?這不是沒收土地搞土改嗎?非要沒收,你就要準備鬧一場殘酷的階級鬥爭,別指望某個階級會束手就擒,平白讓你消滅掉。提高到階級鬥爭的高度看問題,就比較容易理解馬文升和楊廷和二位前輩動用軍隊的境遇,也比較容易理解如今董陽和李昌平們的下場。在李昌平筆下,裁減容城財政所白員的努力最後不了了之;在他治下裁掉的上百人也陸續回來了,真正被擠走是他自己。
上官剛到任,必定宣布一番禁令,這是通行的套路。大體都是胥吏以老套子欺騙官員,官員假裝振刷欺騙百姓。說什麼禁止參謁、禁止饋送、禁止通關節、禁止私下攻訐、禁止常例、禁止迎送、禁止奢華、禁止左右人役需索,都是自己禁自己犯,早晨下令晚上更改。www.hetubook.com.com
在這場運動中,新皇上撈到了聖人的聲譽,老百姓減輕了一百五十三萬石漕糧的負擔,楊廷和卻遇到了生命危險。
一九九八年五月二十二日《南方周末》講了一個鎮黨委書記清退臨時工失敗的故事,大標題是「懲治腐敗裁減官員實施新政.董陽變法遭遇強敵慘敗河口」。董陽四十三歲,調至湖北省黃石市河口鎮當書記十一個月,清退了四十八名臨時工。這關係到臨時工的飯碗,也關係到把臨時工塞進來的人物的臉面。結果本鎮幹部十八人聯名上書,要求將他調走,上級果然就將他調到區科技局當局長,手下有一個兵,享一份閒差。調走董陽的理由是:他是好幹部,但不是好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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