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張先歡喜言道：
「既然主人吩咐，而且我已告罪過了，恕我直言；我要聯的是『一屁股疥瘡好了疤痕仍然在！』。」
潮平兩岸風帆穩，穩坐舟中櫓慢搖。
搖入西湖天將晚，晚窗寂寞嘆無聊。
立即吩咐擺酒宴，召出家妓歌舞助興，把酒談笑，上至國家大事，新政利害，下至詩詞文章，聲色犬馬，放言無忌，滔滔不絕。
「小蕙，妳就出個題目吧！」
魯少卿沒法，只好說：
周邠又接聯：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髮；
蕙蕙眨了眨一雙秀目，不解地向東坡問：
周邠說：
坐在蘇東坡下邊的是歌妓若蘭，在蕙蕙擊箸三響的時候聯出：
「當然是子瞻起句。」
聊推紗窗望明月，月落烏啼水迢迢。
魯少卿仍然期期艾艾，不好意思出口。
「外間尚流傳一首嘲笑張老的詩，想必你還不曾耳聞？」
名詞人張先，字子野，常自稱張三影，因其詞有：「雲破月來花弄影」，「嬌柔嬾起，簾壓捲花影」及「柳徑無人，墮飛絮無影」等句，每句皆有一「影」字，是他生平最得意的句子，所以稱「三影」。他是浙江烏程人，著有文集一百卷，詩二十卷，子野詞一百八十四闋，與晏、歐分庭抗禮。
歌聲清跪悅耳，使人不覺為之蕩氣迴腸，贏得座中一致讚美。
她的話立即獲得在座的人一致贊同。
蘇東坡早已成竹在胸，立刻聯出：
蘇東坡已等得不耐煩，急忙催促道：
「這回還由妳這位前令主執法好了。」
文鴛繡履，去似楊花塵不起；舞徹伊州，頭上宮花顫未休。
有人說他造語之纖巧豔冶，如風過花枝，滴滴嬌顫，極盡藻繪刻畫之能事，但往往失之淺薄漂易，所以風格不高，如他的「謝池春慢」：
wｗw.hｅｔuｂoｏk.ｃom•ｃｏｍ蕙蕙欣然點頭說：
在座的人都跟著笑起來，惟獨蕙蕙羞得勾起頭，連耳朵根都紅了。
不過晚年的作品，則走入慢詞的領域，像「山亭怨」裏的：
「那我就在諸位大人面前獻醜了！」
條結玲瓏香佛手，手搖團扇望江潮。
「葵花帶子向陽開！」
說畢站起身來，已有丫鬟遞上一副拍板，歌妓若蘭以短笛伴奏，倩兮領導另外三位歌妓循著笛聲翩翩起舞，蕙蕙輕叩拍板，徐徐唱道：
張先向蕙蕙遞了一個眼色說：
「蜜蜂錯當成了窩巢一齊飛過來。」
東坡也不推辭，立刻連聲答應。
錦里先生笑自狂，莫欺九尺鬢毛蒼。
「今天承蒙蘇大人幾位賞光，務必盡歡，咱們行個酒令助助酒興可好？」
「啊呀！那麼短的時間，我恐怕聯不上來哦！」若蘭有點著急起來。
「不妨、不妨！少卿盡管放言無忌。」
張先聽畢，不但不以為忤，而且呵呵大笑說：
蘇東坡仔細打量眼前的蕙蕙，論姿色雖非上上之選，卻生得聰明乖巧，偎依在張先身邊，溫順得逗人憐愛。張先說，她不但歌聲迷人，舞也跳得好，尤其難得的是通曉詩書，已經成了他日常生活中的開心果。
蘇東坡說：
「子瞻來訪，不可無詩，須得為我吟詩一首，以紀念今日之會啊。」
張先為了迎合東坡的口味，特命廚下烹調一些川菜，如宮保雞、豆瓣魚、醬爆肉等，吃得東坡大快朵頤，連聲叫好；只是苦了周邠、魯少卿等人，辣得嘴裏直抽冷氣，額頭上的汗珠兒冒個不停。
柱下相君猶有齒，江東刺史已無腸。
「咱們換個題目好了，子瞻，這回由你出題。」
他的詞氣魄雖不大，既無晏、歐之和雅，又無柳永之清暢森秀，更不似東波之豪放晶潔，但卻是一個平穩的作家，他和柳永相同和圖書處是，一樣好作豔詞膩聲，在街坊上也非常流行，在晏、歐、柳、蘇之間別開生面，自成一家，後來北宋冶豔一派的詞人賀鑄、周邦彥等，無不受其影響。
蕭瑟秋色天涯路，路過湖中有斷橋。
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詩中所述情節，都是當時流傳有關張先的真實故事；字裏行間，東坡也不免流露出一些羨慕的口氣。
蘇東坡於是吟道：
塵香拂馬，逢謝女城南道。秀艷過施粉，多媚生輕笑。鬥色鮮衣薄，碾玉雙蟬小。歡難偶，春過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調。
「桃花冷落隨風飄，」
毛衣未濕黃梅雨，雨滴牡丹分外嬌。
……，飄落殘花過小橋。
迢迢長天飛孤鶩，鶩飛霞落風簫蕭。
蕙蕙扭動一下嬌小的身軀，接口說：
其實他的詩並不比詞差，甚且猶有過之，例如遊華州西溪詩中有：「浮萍破處見山影，小艇歸來聞棹聲」另和愁中有：「愁似鰥魚知夜永，懶同蝴蝶為春忙」，都足以媲美古人，但當時一般人只知道他歌詞風行，反而沒有人稱道他的詩了。
「我有句子，但是不雅，且有女客在座，不便出口。」
「你倒是說呀！筷子已敲了九下，再不說可要罰酒了。」
「令規是，連錯字數者，罰酒一杯；不押韻者，罰酒兩杯；在我擊箸十下之內連不出者，罰酒三杯；能及時連出者，以箸擊碗一聲表示通過。」
最後又輪到東坡，於是他將聯句轉回到起句的桃花作結，聯道：
「石榴皮翻過來！」
蘇東坡等都點頭表示同意，他向蕙蕙說：
魯少卿朝蕙蕙揚了一下頭說：
「珍珠堆砌螺螄密排！」
平生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後堂。
「咱們就以形容『麻子』做為題目，大家輪流聯句，從一個字開始，依次連下去，每人增加一字，連成一首寶塔詩，各位大人是否同意？」
「骨牌！」
下邊又輪到倩兮，她聯道：
「不礙事的，反正好玩，大不了罰酒嘛！」
橋下金魚雙戲水，水邊小鳥理新毛。
蘇東坡說：
輪到若蘭，她左思右想，苦苦搜索枯腸，無句可聯；蕙蕙的筷子已敲過七響，若蘭嘟起小嘴說：
「好！好！好一個『一樹梨花壓海棠』，哈哈哈！」
「小蕙，能在蘇大人面前獻藝，可是機會難得，妳就把我昨天新填的那首『減字木蘭花』，唱一唱助助酒興吧。」
橋邊處處種碧桃。
蘇東坡久聞此老的風流韻事，和玩世不恭的習性，對他頗為仰慕，到了杭州之後，特別找了一個機會，約同周邠和魯少卿三人專程往烏程拜訪張先，張先雖已是耄耋之年，白髮皤皤，仍是耳聰目明，步履穩健，而且談笑風生，對東坡這位年輕的大詩人，非常禮遇。
「子瞻說的，就是每人聯的句都要首尾相連的意思，並不太難。」
張先捋著雪白的鬍鬚笑嘻嘻地說：
恰好這時丫鬟又捧上四川的家常小菜「麻婆豆腐」，蕙蕙見了靈機一動說：
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
「這個容易！」蕙蕙說：「由誰起句？」
若蘭和倩兮都因為投壺不中，被罰表演歌舞，這一場歡宴，自晌午開始，直到萬家燈火才盡歡而散。
遶牆重院，時聞有流鶯到。繡被掩餘寒，畫閣明新曉。朱檻連空闊，飛絮無多少。徑莎平，池水渺。日長風靜，花影閒相照。
hetubook.com.com東坡馬上補充說：
垂螺近額，走上紅裀初趁拍；只恐驚飛，擬倩游絲惹住伊。
席間張先特地喚出新納的一名小妾蕙蕙，向東坡等人侑酒，並出示為納妾而寫的一首自慶詩，一手捋著滿把的白鬍子，搖頭晃腦的吟哦：
「那麼我唸出來冒犯之處，你可不要見怪啊！」
若蘭飲完了酒，魯少卿卻囁嚅地說：
依次輪下去是魯少卿，他從容聯道：
「那就換『頂真格』的聯句吧。」
他不但詞寫得好，而且性好戲謔，風流倜儻，佳話也很多，年過八十，仍然精力旺盛，食色未衰，府內經常召妓歌舞侑酒，不服老邁。
東坡聽後，也想起了外間流傳的一首嘲笑張先納妾的詩來，於是說：
下邊該是倩兮接「條」字聯下句。但是她卻想不出適當的句子來，心裏一急，蕙蕙手裏的筷子已敲了兩下，眼看就要受罰，蕙蕙的小手又再度揚起，觸動了倩兮的靈感，急忙聯道：
丫鬟及時送上紙墨筆硯，東坡提筆一揮而就，寫的是一首七言律詩，遂即吟道：
「間意，同意，妳說說令規吧！」
「啊呀！都給你們說盡了，我實在想不出句子來，甘願罰酒好了！」
高歌佳人吹玉笛，笛邊鸞線掛絲條。
蘇東坡隨口聯道：
十八佳人八十郎，蒼蒼白白對紅粧；
主人張先覺得意猶未盡，又提議作了半個時辰的投壺遊戲。
「妳是令主，就由妳開始先說吧。」大家都隨聲附和。
張先緊跟著聯道：
蕙蕙帶了幾分靦腆提議：
「重聽，盡漢妃一曲，江空月靜」。都是極為雄渾頓挫，格調高曠，儼然是大家風範了。
「呣，妙！妙！」周邠連聲稱讚之後接下去聯道：「腳爐蓋！」
「好了，這一個酒令到此為止，每人已輪了兩次，這是我記下的大家聯吟的ｈｅtubｏoｋ.ｃom•com句子，正好是一首十三層寶塔詩，各位看看。」
「唔！是嗎？我倒願聞其詳。」
「滿天星斗浮雲難遮蓋！」
「但是這一次要在擊箸三下之內就聯上來，否則罰酒。」
「什麼是『頂真格』呀？」
說畢把手中的一張紙舉了起來，讓大家看上面的詩句，每句都是形容「麻子」，妙的是卻沒有一個提到「麻子」的字眼，看似容易，要是再聯下去，恐怕每個人都要被罰酒了。除了下面寶塔詩裏形容麻子的詞句之外，你還能聯出其他更好的句子來嗎？
「就依如夫人吩咐便了。」
張先更是高興，習慣的又發出一串呵呵大笑，髮鬚顫動，滿室生春，他停了停向東坡說：
周邠指了指東坡說：
倩兮安慰她說：
「霉洗斑點在！」
「篩！」說了之後，立即拿起筷子敲擊桌面計時。旁邊輪到她的「一樹梨花」老伴，張先急忙在筷子敲過兩下就連出了：
蘇東坡正要回答，張先已搶先向他的小海棠花解釋道：
魯少卿的話音未落，已引起滿座笑聲。
按照原來的座次順序，若蘭、魯少卿、倩兮、蕙蕙、張先、周邠，依次聯出了下面的句子：
主人張先說：
蘇東坡說：
「好！」東坡應聲舉手示意蕙蕙準備擊箸計時，吟出了首句：
下面輪到倩兮，沉吟了半晌，掐指計算字數，正該是七個字，她聯道：
一時除了聯吟之外，只聽「叮叮！」的擊碗聲音，在座諸人都通過了，重又輪回到蕙蕙，她敲下去再聯道：
「浮萍漂水面又榆錢遍地栽！」
「曉山靜，數聲杜宇，天意送芳菲，正黯淡疏烟短雨」，與「剪牡丹」中的結局：
蕙蕙秋波一轉說道：
蕙蕙敲了最後一聲瓷碗說：
「雨打塵埃！」
與卿顛倒本同庚，只隔中間一花甲。
「吃過的包穀坑坑現出來！」
嬌姿媲美垂楊柳，柳外雙飛紫燕高。
「不會，不會，」張先說：「你儘管放心就是了。」
為了證實他所說不虛，當下張先就向蕙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