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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中的一條船

作者:鄭豐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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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中的一條船 被我折磨的人

汪洋中的一條船

被我折磨的人

當她聽說城裏的醫生比較高明,也許能夠醫好我的腳時,她那條背巾再度把我「綑」在她的身上。因為是要到城裏去,所以不能再長途背著走了,只好到車站來乘車。等車時,往往招徠無數的「觀眾」,有些小孩子會莫名其妙的罵我,笑我。每當我要「還報」時,她都阻止我說:「不要理他們。」她自己卻淌著眼淚。就是在路旁或在橋下避雨,她也常常「莫名其妙」的望著我掉淚。
媽媽對待她的父母很是孝順。記得她曾說過,她小時候常跟外祖父去挑蚵,一個人一擔。她往往顧慮到老父的體弱,所以都先挑著擔子跑,跑了一段路後,再折回去替外祖父挑那另一擔。外祖母的衣服、鞋子都是母親替她精製的。她對鄰居很好,只要有人需要幫忙,她一定放下自己的工作去幫忙人家。她雖然未學助產,但全村百分之九十九的嬰兒都是她接生的。她www.hetubook.com.com受到大舅的薰陶,所以草藥的名字懂得不少。經常有人請母親替他們找草藥治病。她尤擅長看小孩子的百病。大凡麻疹、驚風、水痘、咳嗽、腮腺炎種種……她都精通。那些未曾受教育的農婦,一有事就來請教母親。有一件事,我一直認為母親願做外,沒有人會做的。就是有些鄰人的小孩,要是眼睛紅腫時,就抱來給母親醫治。媽媽都用口含著花生油,以舌頭去舐嬰兒的眼睛,不分貴賤,母親一視同仁。不但不收分文,如果家裏有零食或玩物,還會送一些給那些生病的小孩子。
媽媽就是這樣默默地獻出她的光與熱。
媽媽姓李名員,是一個平凡的鄉下人。沒有上過學堂,一個字也不認識。但她仁慈、和藹、能幹。她二十四歲時嫁給窮爸爸,到四十四歲止,膝下已有了十二個兒女。在這和圖書一大群孩子的折磨下,使她滿臉深溝,老態龍鍾。尤其為了我,她幾乎沒有勇氣活下去。在我出生以前,三姊生病了,只因家貧如洗,無法延請醫生,結果就這樣不幸夭折。母親在痛失愛女之餘,加上生個「畸形兒」的打擊,其悲痛可想而知。怪不得自我出生後不久,她的視力就不如從前了,以前她能繡花,做老人家的「三寸金蓮」。然而,自從我懂事以來,她不能再刺繡了,連穿針線都要叫我們來做。
我是民國三十三年出生的,生時正是盟機炸臺灣最頻繁的時候。白天我的母親要背著我到野外去躲避空襲,晚上燈火管制,每當母親摸索到我彎曲的腳時,就唏噓淚下,她決定,無論如何要醫治我的身體。不管花多少心血,多少金錢,只要她做得到,甚至當乞丐婆討飯,也要讓我與一般人一樣地站起來。不久,日本無條件投降了,臺灣又回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祖國的懷抱。母親開始背著我到處去訪名醫。有時趴在媽媽的背上好幾個小時。她走在很遠很遠的路上,太陽曬著我們,媽媽背上的汗水濕透了我的胸襟。抱著滿懷的希望而去,但每位醫生都是同樣的一句話:「是先天性的畸形,現在還沒有辦法治療。」可是儘管所有的人都這麼說,儘管除了徒勞往返,浪費金錢外一點收穫也沒有,她卻不氣餒。她曾說過,只要能把我的腳治好,無論上刀山跳火海她都幹。所以她背著我,一家又一家,一村又一村地跑遍附近所有的醫院。希望越來越渺茫了,但在未絕望之前,她仍不會放棄任何一絲的希望;就是在完全絕望之時,她也會祈禱著奇蹟的出現。
談到我的媽媽,我很想哭,也很愉快。因為雖然我不斷地帶給母親麻煩,傷心,使她幾乎悲哀過度而死。但我卻高興著,因母親由於能夠承https://m.hetubook.com.com擔撫育我的工作而超越一般母性的偉大。不管在何時何地,我都會為母親的精神而感到驕傲。
有時候,人家告訴她,吃什麼青草藥對骨骼很好,她就到墳場,山邊或海岸去尋找。找回來時,要切,要煎……她蹲在兩塊磚圍成的「爐」前吹火,等藥罐裏的水減到一定的份量時,才給我喝。有時藥味太苦了,說什麼我也不喝,甚至牛脾氣一發,不管那碗媽媽花了多少心血才得來的藥,就往地上一摔,摔得粉碎。她每次見到這種情境,都氣得兩手直抖的衝過來。但卻不忍打我一下,往往只有抱緊我流著淚說:「要不是你的腳這樣長得『不像人』,我也不會讓你吃這些難以下嚥的苦藥。」
媽本來每隔一年或兩年,至多三年就生一個。但我與大妹卻相差了六歲之多。當她腹部挺著「大妹」,背上背著我時,我已經知道了害羞。每逢將我放在顯明的地方時,我會自己移到偏僻https://m•hetubook•com•com的地方去。見到醫生時就一直心跳,因為他們會摸遍我彎腳上的每個「細節」,有時連褲子也要脫下來。更使我難過的是:媽媽每次說明我的出生經過,就會在大家面前痛哭流涕。她經常用她那雙溫暖的手壓住我彎曲的部位,企圖弄直它,一直到我叫痛,才淌著淚放鬆。聽說在我嬰兒時期,她也曾用竹片夾過我的腳。但有啥用?誠如所有郎中所說的,天有意安排我這樣,不患一種缺陷是養不活的。那麼,為什麼不看開點?如果只為了醫治腳而把一切該做的都耽誤了,那麼最後即使有了健全的身體又有何用?這軀殼祇不過是能多養幾隻臭蟲罷了。或許媽也悟出這個道理。當大妹出生後,她不再背著我到處去求醫了。不過,她仍然相信一些江湖郎中的話,經常回到她的娘家去捕海鮮。因為她是漁家女,未嫁爸爸時,朝夕皆在海邊「作業」。所以捕海鮮是她「本行」,每一次回來都是挑得扁擔彎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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