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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中的一條船

作者:鄭豐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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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中的一條船 考場春秋

汪洋中的一條船

考場春秋

完了!一切都完了,準備了幾年,只有這兩天中一試,這真正是「練兵千日,用兵一時」了。
考試前夕我一直無法入眠,也無法看書,看三民主義也不是,翻歷史也不是,一直想著明天的情形:人一定很多,我跪著走進去,幾百隻的眼睛投向我這邊。我該請同學載我進去,但又想到守門的校工,可能會板著臉孔說:「車子不可以騎進去!」那時大家一定都朝著我看。想著想著:明天的試題一出來,完了!都不會。唉!不可能,至少也會一兩題,可是會一兩題有甚麼用呢?哈哈!不管不管,現在把重要的題目,看一次算了,但看一次有甚麼用?唉!罷了!罷了!看作文吧!書本拿起來,那邊兒瞧瞧,這邊兒看看,摔過去,躺在牀上,明天,決定前途的轉捩點。考上了,全家歡騰;落榜了……唉!朋友們的信上最後都寫著:祝你金榜題名。鄰人都說:「你這麼努力、這麼用功,每天早晨當我們起牀時早就看見你在桌前啃書了,如此手不釋卷,大學非你莫取了。」啊!真不可想像,也害怕去想像。
下午考完後,大家拿著書魚貫地出去了,我則低下頭來整理書包,忽然聽到一聲:「請問,你是鄭豐喜同學?」我抬頭一看,正是一位娉婷玉立的小姐。我點點頭。「請你跟我到報社好嗎?」想推辭卻沒有勇氣說出口,只好說:「好吧!但樓下有人等我呢!」「我們去通知他一聲。」她邊問邊記,要穿過人群時,她緊拉著我的肩,像姊姊怕小弟丟掉一般。到了校門,白光一閃,原來攝影的記者早站在那兒等候了,她牽著我擠過馬路,叫了一輛計程車,小心翼翼的拉我m.hetubook•com.com上車。在車上她又邊問邊記:「你這樣很好,認為對就往前走,一點也不怕。」「這只因我厚臉皮罷了。」「你太謙虛了,其實要這樣才好……同學對你很好吧?」我點點頭:「他們都很照顧我。」「這是因為你本身好,別人才會對你好。」「那裏!那裏!」
但是,根據他的不同解釋,又顯得另有道理。他說,他想讀法律系,將來接觸的人數多,問題也較為複雜,這些問題人物,可以供給他許多真實的人生寫作題材,他的最後希望,是從事於寫作,寫有意義的人生!
在此容我抄錄一篇當時陳德仁先生的報導吧:
十二年來,鄭豐喜靠跪著走的苦學精神,已順利的走完國民學校、初中和高中的求學過程,今天,他仍然秉持著既往的那種苦學精神,忍受一切常人加諸於他的卑視和嘲笑,跪著走進設在臺北一女中的大專聯考考場。
談著談著終於到達了公論報的總社。帶我上樓後,又是一場自小至今的陳述,拍了幾張照片後:「打擾你了!抱歉!抱歉!」本來她是準備用車子送我回去的,奈因同學們也跟著來了。林伯媽(房東)知道這些事時,很不愉快的說:「你應該請他們等考完試再訪問呀!」
一個臺北的接義肢專家徐錦章,在鄭豐喜還沒到臺北以前,看到本報的報導,特別趕到北港去看他,本來約好在聯考前免費為他接義腳,可是怕妨害到考試前寶貴的複習時間,因此,現在決定考試後就去裝義腿,以便可以站得跟別人一般高。
要離開故鄉時,爸媽扶著我站在祖宗的「神座」前,三人各執一束沉香,他們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孩兒今天要北上參加考試,祈祖先賜其平安。」我雖不迷信,但他們的虔誠,使我非常感動。
——中華日報
他在北港高中求學的時候,在他班上,他是一名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每學期的成績,都在前五名以內。他預計如果考得正常,這次大專聯考,考個三百分是沒有問題的。
對於這位好房東,鄭豐喜表示由衷的感激,他說:她確實把他當作是自己的孩子看待。
雲林縣各界已為鄭豐喜準備好升學基金,如果他考得取,他的學雜費是不成問題的;萬一考不取,他希望考夜間部,因為他是腿部殘廢者,沒有服兵役的義務,可以投考。不過,他仍然充滿信心的,今天,他跪著走進一女中考場,等到放榜時,他希望是考取了,義腿也接好了,大步的邁進大專之門!
起牀後頭昏昏沉沉的,草草吃過早餐,便被李同學載到北一女。剛進入試場抽出一本歷史來看時,一位帶照相機的人來了,他趁我唸書時左拍拍右攝攝,白光幾乎把我的眼睛撩亂了,我嘀咕著:「倒霉,又來了,考不上真要我去當隱士不成。」
鄭豐喜告訴記者說,他報考的是乙組,第一填的是國際貿易系,但心裏真正想唸的,卻是法律系。依照心理學的觀點,這種畸形者爭取權力慾的潛在意識,其發生是必然的,他可能是想讀法律系,爭取權力,以補償自卑的心理。
省教育廳長潘振球對殘而不廢努力向上的好學青年鄭豐喜,深表嘉許與欣慰。潘廳長說:青年鄭豐喜殘而不廢,好學不倦,此種精神足為時代青和圖書年楷模。他表示:鄭生家境貧困,祝福他能在此次聯考中獲得錄取遂其宿願,如有困難我們願予幫助。
鄭豐喜的家的確很清苦,他要到臺北,很想把腳踏車也能一塊兒帶來,可是運費要五十二元,他付不出這筆錢,結果只好免談了。他到臺北來,跪著走,他的同學黃培鈺看了很難過,就到他的舅舅那裏借了一部給他,解決行走的困難。
鄭豐喜的舊房東林月煙女士,去年才從北港搬到臺北來。她告訴記者說,鄭豐喜在她那裏住了六年,他確是個好學的模範青年,又懂得人情道理,可惜生下來小腿以下就是畸形,只能跪著走路,加上更不幸的,他家裏很窮,人口多而耕地少,常常交不出房租和伙食費,為了鼓勵他殘而不廢的好學精神,後來食宿全部免費,使他安心讀書。
考完後,大家或許是天下太平,可是我呢?腦中卻展開了激烈的血戰,自信與猜疑,不分晝夜地在作殊死戰。沮喪,欣慰,一日之間,千變萬化。
他的大標題是:雙足殘缺的鄭豐喜跪叩大學之門。接著他說:好學青年鄭豐喜是北港高中的畢業生,他的腿部生下來便是畸形,膝蓋以下三、四寸的地方,長得奇奇怪怪,右腳長,左腳短,兩腳的脛都向內彎。由於雙重畸形的關係,當然無法如常人一樣的站立,可是他又不能不走,於是只好跪著走。一個先天足部畸形的好青年,走向大專考場!卻是跪著走向考場,矮人半截的趨叩大學之門!
鄭豐喜這次不辭遠途,捨近就遠,從北港到臺北考區考試,他說:這是因為平常難得出外一次,雖然跪著走很不方便,可是他有一位同學叫黃培鈺,他願負責他的交通問https://m.hetubook.com.com題,因此就跟到臺北來報考,見見大場面,增進見識。
這位女房東去年要遷到臺北住的時候,臨走還特別交代她的小嬸,千萬不可以收這個苦學青年的食宿費。上個月,鄭豐喜還沒來臺北以前,她又寫信給他,告訴他臺北既無親戚,行走又不方便,歡迎他到她的家去住,她非常同情他不幸的遭遇。
這個跪著走路上學的青年,對國文很感興趣,經常有文章在雲林青年和北高校刊發表,其他數學、史地、三民主義的成績,雖不如國文那麼好,但還是相當不錯的,他最感傷腦筋的是英文,這次參加大專聯考,他就是為英文一科放心不下。
隨便挾幾口菜吞吞,便站在窗口休息,在那兒,我看到巍峨屹立的總統府,也看到穿梭如織的車水馬龍。想不到我這鄉下人竟有這麼一天能站在這裏(北一女的光復樓)。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我強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了。希望能夠馬上睡著。因此把平時所知道的催眠方法都搬出來:先是數數字,可是越數頭腦越清楚;唸注音符號:ㄅㄆㄇㄈ……不知唸到那個字,接不下去了,這可把心急死了,連注音符號也不會,被小學生聽到了,不是笑話嗎?於是又動起腦筋,數大豆:一千二千三千,喔!三千粒的大豆差不多多少斤呢?如果一斤大豆是五塊錢呢?越麻煩了,終於聽到雞鳴,曙光穿進窗口,完了,考試!考個雞蛋啦!考試。
第二天,當第一節下課後,我拿著一本三民主義,躲在一間小教室裏看。一位胖子和藹地走過來:「你是北港的鄭豐喜同學嗎?」「是的!」「你為甚麼捨近就遠,不在臺中而到臺北來呢?」「因為我素不出門,想和_圖_書藉此機會見見大場面。」「你真有先見之明,到此來是對的,至少可以增加你的見聞及智識。」其實正好還趁便在此裝義肢哩!他拿起一個小型的照相機,吩咐我拿著書,讓他拍幾張照片。照完後他說:「真抱歉,耽誤了你看書的時間,謝謝!」號角一響,大家又爭先恐後地入場了。
古人說:得道多助。鄭豐喜在那種惡劣的環境下,猶能自助自強。因此,許多人同情他,幫助他。
幾天以前,他們二人到臺北來以後,找到另外一個北港同鄉,四個人合起來,以二百元一個月的租金,在齊東街租了一間只有四蓆大的閣樓。他跪著爬到那間小閣樓,樓梯又窄又簡陋,很難再跪著爬下來到外邊去買東西吃,結果餓了兩天,後來想這樣子不是辦法,於是那位黃同學將他送到他遷到臺北來的舊房東那裏去住!
試卷一出來,我很鎮定的寫著。下課後,一位年輕的記者問:「考得好嗎?約有多少分?」第二節下課後,德仁兄又來了,談了幾句後,打鐘入場。早上科目全部結束後,剛把房東為我準備的午餐打開,挾起一塊肉,正要塞進口裏時,面前突然站著兩位紳士。他們幾乎同時問:「你是鄭豐喜同學嗎?」「早上成績如何?」答完後,他們讚揚了幾句,走了。真是奇蹟,大家對我會如此的關懷。
我隻身到達臺北後,住在黃同學的家,可惜那間房子很低,很暗,又小又熱,上下極為不方便。在那兒餓了兩天,才搬到從前舊房東(雪麗的母親)的家,本來以為可以安靜的看書,不料臺北的陳記者德仁兄又來了,他先到黃同學家,撲個空,再來此地,問問談談。於是又登了報。此次把林伯媽的善行,全部發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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