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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知性與邏輯導致一個可怕的結論：如果天才都是瘋狂的話，他——高更，必定有極大的瘋狂性才能超出梵谷。

「文生，我想替你畫一張肖像。」他說：「你願不願意？」

梵谷凝望著他，他的眼睛發出純淨、瘋狂，而醉醺醺的光彩，「遵命，主人，」他說：「你是正確的，親愛的主人。」

「你用不著坐著。」他說：「我情願畫你繪畫時的樣子，這樣我們兩人都不浪費時間。」

這種想法是無法忍受的，高更儘量把它驅除出去，他不斷告訴自己，梵谷只是一個畸形人，一個少有的有智慧的瘋子。梵谷夢想他的兄弟們邊畫邊唱，就好像德國歌劇一樣，使高更非常驚嚇。梵谷對上帝的敏感，對小耶穌的多情，都使高更難受到極點。可是，他每天都要面對著梵谷的畫，這事實，正如高更自己說的，就連上帝hetubook.com.com也無法長期忍受。

他一旦瞭解了這一點，對梵谷頭腦的簡單越發不能忍受。

他給予梵谷他需要的自信心，但是他所得到的益處遠比他所付出的多得多。他把握了梵谷畫中最重要的因素——顏色本身就是一種明顯的表白。他開始用梵谷的顏色來畫——隨意的，違抗自然的法則，因此使他對繪畫產生一種全新的認識。這可能是從馬提尼克開始，經過百坦尼的當然結果，但是如果他沒有遇到梵谷，他可能會再掙扎幾年才能達到現在的進境。

梵谷握緊拳頭，渾身緊張，高更以為他會揮拳過來，可是他只猶疑了一會，就用拳頭打擊著自己的頭顱，就像一個孩子發脾氣時一樣。

他不能忍受的真正原因是他一直無法承認的，但是有一天，當他們在艾爾郡曠野裡作畫時，他不得不承認，他看https://m.hetubook.com.com著梵谷剛完成的一幅畫——一張具有奇蹟般深度及韻律的風景畫，顏色像著魔一般：柏樹被西北風扭曲摧殘，平板的布爾汶斯原野伸展到無極。整幅畫顯得很坦率，但是技巧熟練，卻又好像毫無技巧可言。梵谷已經融化了一切繪畫技巧，得到了自己的方法。

他的天才對高更來說，簡直是一種酷刑。

「聖母曾經是女人。」梵谷莊重的說。

如果他們決定要出外度夜，他們就先到車站附近的嘉兒咖啡屋去喝幾杯，因為那兒的酒遠比妓院裡賣的便宜。當他們醉醺醺的衝到女孩兒們身邊時，常常使全屋的人都興奮起來，他們手挽著手，高唱著水手們慣唱的歌曲，衝進露依樓的大門。

他們也經常和好，高更支配著由西奧處寄來的金錢——多少付房租，多少是主副食費，多少用來買顏料、帆布、框ｈｅtｕbｏok.ｃom•ｃoｍ架，多少付酒錢和上妓院的「經費」。

「當心點，文生，」他說：「你喝太多了，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用不著你一再提醒我，」高更說：「文生，你這人真滑稽。」

他醉了，當他說這句話時，四周瞧瞧，好像發表什麼祕密言論一樣。

這兩人經常短兵相接，他們爭吵如海上飄泊的水手，只差沒有動刀動槍。

高更抓住他的手臂。

高更搖搖頭。

他常常注視，觀察著梵谷。梵谷好像生活在澎湃的浪潮中。有時候他可以在一小時之內，藉著魔力畫出一張畫，精力充沛到狂熱的地步。有時他又陰沉憂鬱，呆呆的望著一隻靴子、一張椅子，或者一把茶壺，目不轉睛，不眠不休，故意使皮革、木材、金屬變成痛苦的泉源。

「多好的想法。」梵谷高興的說：「高更，有時候你對我實在太好了。」

「忘記巴黎，」他告訴和_圖_書梵谷：「忘記所有你認為有成就的畫家，你只要跟隨你的才氣走就行了。」

高更搖搖頭，懷疑醉酒和瘋狂以何種比例分割著梵谷的心智。他有種可憎的想法——向梵谷借取一點瘋狂，當作他畫中的調味品，借取一點病態，導致他最終的寧靜。瘋子——他在什麼地方曾經讀過——瘋子能夠看到比真實更真的東西。

「他瘋了，」高更的內心在喊，「他的瘋狂正是他力量的來源。」

他要在梵谷全無防備，全神貫注在工作時抓住他。

使他們兩人能夠相處下去的最大原因是高更有一切下命令的權威。他管理一切在黃屋中的事情，煮飯，支配金錢的運用，試著替梵谷的生活以及繪畫安排一種秩序。

「坐著讓高更畫是一種光榮，」梵谷謙虛的說。狂暴已經離去，他變得非常溫順。

「女人，女人，」高更說：「除了那件事之外，女人和男人有什麼不一樣和-圖-書？」

「他比我偉大，」高更的頭腦很清醒：「他比我偉大，這是不公平的，因為我比他聰明得多。」

他常常講一些骯髒的笑話，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後合，唯有梵谷認為那是對女人的一種輕蔑。每當他們完事以後，回家之前，他們都習慣去喝一杯。梵谷指責高更：「你對待女人，怎麼可以用那種方式？」他會說：「雖然她們是那種女人，你也不該如此。」

然後梵谷就會一聲不響的溜出去，直到夜晚才回來，帶回一張閃耀如珠寶般的風景畫，或者人像畫。

「閉嘴，文生，你真使我作嘔。」每當梵谷像一個末世聖徒般嘮叨的時候，高更就會吼叫。

當他們跨過那條門檻，高更的性格整個變了。他把嚴謹的、道貌岸然的畫家留在門外，進來的是一個十足放蕩的嫖客：上自鴇母，下自龜|頭、妓|女都很歡喜他，因為他一來，他的粗話，他的笑謔，立刻使大家興高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