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
「這一套把戲我早就厭透了」，他說：「那完全是行屍走肉的玩藝，我要學畫現代畫。」
「妳講的不錯，瑪麗．珍。」高更說：「這位是我有錢的畫家叔叔。」
「好！」第漢說。
「我當然不是開玩笑。」第漢說：「問題是你願不願答應。」
「我對猶太教的熱心和你對天主教的熱心是半斤八兩，」他說：「我先聲明我的宗教，因為我怕一些過於熱心的教徒奉勸我改信別的真主。」
「怎麼不行？」高更冷淡的說：「這是公共場所，椅子又是供人坐的，而且又免費。」陌生人坐下來，和高更對望著，而且微笑了一下。他的臉上輪廓深刻且佈滿了皺紋，除了他的眼睛之外，這是一張從阿姆斯特丹來的珠寶商人的臉。
「先生，這就是你要認識的人。」瑪麗．珍說：「這就是名畫家高更先生。」
第漢另外替他叫了一客肉餅，他兩三口就吞光了，第漢的提議使他興致高昂，全身都充滿了新的活力。
瑪麗．珍會心的向高更笑了笑。
「上帝，瑪麗亞，耶穌的老爸爸，」高更叫了起和_圖_書來：「那麼你跑到安文橋來做什麼？你還不趕快滾回荷蘭去，在畫布上塗滿阿兵哥和小牡馬？」
第漢傾身向前，神祕兮兮的說：
「在巴黎時，我見到藝術評論家阿爾伯．阿路，」第漢小心翼翼的說：「我問他誰是新派人物中最膽大妄為的傢伙。」
瑪麗．珍把這些傳奇故事一五一十的告訴高更，所以，他就故意坐在窗前，凝望著大海，扮出一副因失戀而傷心欲絕的巴西咖啡大王模樣。正當他坐在窗前進入戲劇高潮的時候，瑪麗．珍帶著一個衣著華麗，身材矮小的人來見他。這位陌生人有一雙明亮而詩意的眼睛。
「你那有錢的叔父大人現在才到呀。」她向高更眨眼。
第漢搖搖頭。
「我也是一個畫畫的人，」第漢說：「阿姆斯特丹博物院剛花了納稅人一萬法郎買了我一張戰爭場面極偉大的畫。」
身穿帆布褲，足踏自己雕刻彩繪木屐的高更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格羅尼克旅館上上下下都流傳著關於高更的流言。
高更聳聳肩膀，他對安文橋已經習慣了，hetubook.com.com他住在這裡主要的原因是它可以欠帳，如果第漢出錢，他住哪裡都可以。
他們走進餐廳，瑪麗．珍在他們面前放了兩盤又熱又大的肉包子。
「難道你以為我是傻瓜不成？」高更說：「我對你講過我幾乎是一文不名了，當然我願意這樣幹。」
「我的名字叫梅耶．第漢，我是荷蘭人，也是猶太人。」
「你是不是在開玩笑？」高更說：「如果你在尋我開心，我警告你，我會讓你笑不出來。」
「唯一令我相信屈法士隊長有罪的原因是左拉支持他。」高更說：「我是一個畫畫的人，除了畫之外，畫畫的人偏見不起。」
「他是一個隱姓埋名的百萬富翁，這老傢伙，別人說他花在購買玫瑰花上的錢就令人咋舌，後來他對花卉厭倦了，才開始喜歡畫畫的。」和圖書
安文橋改變了不少，格羅尼克開的小旅館塞滿了看完博覽會來此休假的觀光客，畫家們被擠了出來。從前高更和那一群「瘟生」們高談闊論的小餐廳現在被一群吱吱喳喳言不及義的美國小姑娘盤踞著。成群的穿著短夾克、蓄著威爾斯王子愛德華式鬆鬚的百坦尼青年在門口閒蕩。
酒很清醇，高更興致很高的喋喋不休，第漢很愉快的聆聽他所發表的一切謬論。
「怎麼樣？」高更說：「我對猶太人沒有絲毫偏見，不過如果你要說服我信猶太教的話，你根本就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對我而言，你的宗教和領洗的宗教沒有兩樣，不過，你是佛教徒或者印度教徒我們也許還可以談談。」
高更大笑，這個叫第漢的傢伙可能很好相處，而且一個夏天不要為錢發愁，也是件令人開心的事。
「從古到今都是這樣，」第漢說：「藝術家們先發現一個又舒服又便宜的地方，先引來了大批畫畫的英國女郎，然後再引來一批除了畫自己臉蛋之外，什麼都不會畫的英國女郎。」
「其他的同志們馬上就要來會師。ｍ•ｈeｔｕbｏｏｋ.coｍ.cｏm」高更說：「秀拉、小百納、菲林傑等人都會來，我們會有一個轟轟烈烈的夏天，參加了保羅．高更集團保證不會令你感到失望。」
過了一會，一群觀光客湧進大廳，尖銳的波士頓口音把歐洲式的耳膜震得格格作響。第漢皺皺鼻子。
高更沒有站起來，他看著眼前的這位矮個子，心想這傢伙一定是售貨員或者是收帳員什麼的。
他伸出一隻乾枯的手，這筆生意總算做成了。
「其實呀，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法國人，他是從巴西來的咖啡大王哩，他躲在這裡，因為他被法國第一號美人遺棄的緣故。」
「他告訴我去見一個叫保羅．高更的人。」第漢回答。
「我有一點存款，並且可以拿一份乾薪，錢雖然不多，但是維持我們兩人的生活卻綽綽有餘。這個夏天我們一起作畫如何？你教我畫，我付一切帳單，這也算是公平交易。」
高更盡量隱藏他被人恭維的喜悅，阿路很年輕，但是地位非常重要，他曾幫忙過高更，現在，他又送來了一個矮小的荷蘭禮物。
「他說什麼？」高更問。
「我能夠坐下和_圖_書來談談嗎？」陌生人問。帶著濃重鄉音的法國話。
「我知道，」高更說：「這兒本來是一片乾淨土，可是現在已經毀在世界博覽會手上了，這些人都是氣喘吁吁的爬完艾菲爾高塔之後，來此歇腳的觀光客。」
「你講的很對，」他說：「既然我們趕不走這群食人族，我們只好被他們趕跑了，讓我們填飽了肚子就去找另外一個地方歇腳。」
第漢大笑了起來，他笑得很響，很明快，他的笑令高更感到非常愉快。
「夫人，請給我們一瓶勃艮地葡萄酒，」第漢說，他覺得非痛飲三杯以慶祝這次聯盟不可。
高更皺皺眉。
「我們是不是一定要待在這裡？」第漢問：「靠近海邊一定有別的地方可住。」
「走罷，」他說：「讓我們去找一塊乾淨的地方。」
「所以，你就來找我了。」他對第漢說：「好了，你看過我了，看看我完全免費。我不是現代藝術的宣傳品，我只是一個四十幾歲，窮得發烏的破畫家。回荷蘭去吧，我的朋友，替大亨們畫畫像，畫幾張打得天昏地暗的戰爭圖畫，我告訴你，那樣你一定會快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