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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的頭前後搖晃著，像一個在風燭殘年中忍受痛苦的老婦人。他伏在桌上，把頭埋在衣袖中哭泣，全身顫抖不停。在一片嗚咽聲中響出了百納悲傷與無情的聲音：「現在再哭未免太遲了，」他說：「你根本可以救他的，高更，對他的死你要負全責。」

這驚人的音訊把高更嚇呆了，全身感到一陣冰冷麻木。

「啊，不會的，」他大叫：「去他媽的，絕對不會。」

這座雕像給人htｔｐs://wwｗ.hetuboｏk.ｃｏm•ｃｏｍ的意念既真實又直接；既美麗，又恐怖；有一種近乎殘酷的邪異之氣。

「婚姻使你那麼痛苦麼？」百納問。

百納可以說是一個過分自信的青年，他的機靈與善辯常使高更感到頭痛。百納的青春對高更的年齡是一種威脅，讓他自覺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要計算數字，的確是種煩惱。七月末梢，他常常被一種被命運註定要接近死亡的氣氛所和*圖*書困擾，扮演悲劇的念頭像瘟疫一樣驅之不去。

「是的，痛苦。」高更說：「又痛苦又沒有心腸，套句我家裡人的話，我只是一個又蠢又大的自我而已。」

「你對愛情的看法就是這樣的麼？」百納問：「這是令人厭惡的，高更，令人極端的厭惡。」

他把自己關在房中，接連幾天，不吃也不動，只是呆呆的盯著天花板，他的腦中滿是他和梵谷在艾爾郡生活的各種影像。這是他自己發洩悲傷的和*圖*書方式，而悲傷總是會過去的，當他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他的頭腦感到從未有過的清醒，雖然他的靈魂曾經受到最冷酷的斲傷。文生．梵谷因為想在一個怨恨藝術的世界中做一個藝術家，所以他才會沉淪至萬劫不復，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可以拯救他，除非他能夠早早離開歐洲，在歐洲，如果沒有足夠的錢，生命就是一種酷刑，而對一個決定走一條新路子的人，除了嘲笑他是個瘋子之外，什麼也沒有。ｈｅｔｕｂｏｏk.ｃom•cｏm文生的自殺提醒他：趕快離開歐洲，高更，脫離這裡的一切，否則你也會死去。

這是一派胡言，高更心裡說，他無法拯救梵谷，不過，他也從來沒有盡力去救過他。這點內疚像毒液一樣侵蝕著他。

「在歐洲，一個男人要拿出錢才有資格和他的老婆睡覺，這也是令人厭惡的。」高更尖刻的說：「看在老天爺份上，百納，千萬不要結婚，對於一個藝術家而言，婚姻就是被釘上十字架。」

八月初，有一天早晨，百和*圖*書納到村上去提取他們的郵件。當他回來的時候，臉色蒼白，他站在客廳門口，肩下夾著一束郵件。他直盯著高更，兩眼孕滿恨意。

「文生．梵谷死了，」最後，他哽咽著說：「他在自己的胸前轟了一槍。」

這並不是沒有根據的。

繪畫之外的空餘時間，高更雕了一尊木刻。他把自己刻成一個兇惡萬狀的妖怪，手中緊緊攫著一個驚恐莫名的女郎、並且高聲對她叫著：「多情就會快樂。」

「真的，」百納的聲音像宣判罪行的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