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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偷偷潛入園中。

是的，白虎拉娜見到他，馬上有微妙的反應。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初秋。

是一九九八年，死者與妻子同遊北方邦亞格拉「泰姬陵」的一些恩愛記錄。

但感動他們的不是豪華宏偉，而是它的意義。

海德拉巴不算遊客區，來了個富裕的客人出入，大家都注意到了。

死在白虎的籠中。

動物園中的飼養員在死因法庭上繼續作供：

漸漸，他夢見一雙炯炯有神的，不像人的眼睛。

他口中的雅迪莎，即是白虎拉娜。

卡薩吉里殊的信念沒有人瞭解，當然也沒有人支持。

「先生，我認為你最好去看精神科醫生。」

三歲的雌性白虎拉娜，被麻醉後獨立囚禁，專人看管。

他相信「牠」就是雅迪莎的輪迴轉世。

印度動物園都有白虎的記錄。

他把玫瑰、夜來香、萬壽菊和香草，放流恒河，然後用名貴的金屬瓶盛回去一瓶聖水，供奉在她的靈位上。

日照當空，塵歸塵，土歸土，愛情、財富、名利、權勢，都是聖河中一撮灰，滾滾南流，永不回頭。

或許，她曾經是人，但咫尺天涯，獸就是獸。

殺機一起，已成定局。

「是的，」她歎，「當我的骨灰隨聖河的水流入南端印度洋時，最好的祭品和祭禮也是空虛。」

當飼養員第三次見到卡薩吉里殊時，他已是被白虎咬斷了咽喉，死不瞑目的血肉模糊的屍體。

然後攀入鐵籠內。

先追查死者最後露面地點。

蒙古王朝莫臥兒第五世帝王沙賈罕，娶了美貌賢淑的蒙坦斯瑪哈（「泰姬」）為妻。她為他生下十三名子女，最後在隨夫出征途中，因懷第十四個孩子難產而死，生離死別，令沙賈罕一夜白頭。那是一六二九年。

直至不知名的黑鳥，發出尖銳怪叫，劃破夜空，也劃醒了他的夢。

這不是巧合。

他驚喜又慌亂的揮舞著雙手：「我來了，我終於找到你了——我很掛念你！」

早上五時，天沒有亮和圖書透，是淺淺的紫色，霧氣籠罩下的恒河岸邊，已有潮水般的人群湧至。

卡薩吉里殊把亡妻用傳統的紅布包裹，幾個下人扛起來，放到恒河中浸泡一下，洗去罪孽和憂愁，屍體擺在高大寬敞的臺階上讓水流乾，然後放置木堆上，再澆上油，由最親愛的人點火……

一個蓬頭垢面、長髮長鬚、破舊的布條胡亂披搭糾結著的修士，向卡薩吉里殊道：

來自印度各地的朝聖者開始擠滿了碼頭、階梯……甚至半身已浸浴在河水之中了——他們相信恒河是由三位一體的真神腳趾流出來的聖水，可以把靈魂徹底洗滌清潔，變成新人。

這些聖水，雖然混濁得呈褐綠色，受盡污染，但他們相信，唯有聖河，普度眾生。

這頭小白虎，是當局安排因近親繁衍已近退化的白虎，和一頭顏色普通的老虎交配，以其後代再和白虎交配，「隔代」而生。

他還結合印度風俗，調出雞尾酒式「血啤」，即在啤酒中加入印度人最愛的番茄醬。

「她會再來的。」

——當他走過來，當自己趨近，她似乎記得一點，又認得一點……

瓦臘納西是恒河流域七個神聖地方中最接近真神，最永恆的心靈休憩所。任何印度教教徒，有生之年都要來此朝拜一次。死後，也希望屍體在這裡舉行火葬救贖，否則人生就冤枉了。

三年了，她再來，她用這個方式告訴他——她已變成一頭白虎。

還有，大家不知道該怎樣處置它。

在海德拉巴市。

人有盟誓、思念、忠貞、癡戀、永恆，和再續未了緣，但獸覓食、交配、各據山頭，為優良後裔鬥爭。還有，從不控制自己，毋須承擔後果。

這個月圓之夜，他點燃蠟燭，在「泰姬陵」旁的朱木拿河，因為思念和疑惑，不知不覺，又進入夢中。

眉間點了朱砂的屍體發出焦臭的味道。

一切盡在不言中。

但在電光石火之間，白虎痛苦而瘋狂地吼叫，極度衝動https://m.hetubook.com.com，如天性指使，身不由己。一陣狠惡而腥臭的疾風中，突然目露凶光，兩耳直豎，發狂地用前掌『啪噠』一下把心愛的男人打倒在地上，然後衝向前咬住他的咽喉。他極力掙扎大聲狂喊：「雅迪莎，為甚麼？你不是認出我了嗎？為甚麼？」

但，她嗅到濃烈的香味。

有些人戀物，有些人戀獸，都是心理變態的瘋子。

——想不到他倒身血泊，自己成為「血啤」。

最初，總是夢見白色。

最難言的痛楚，是生死無常。最寬懷的一刻，是深信地、火、水、風、空等五個元素通過肉體被破壞，最終也回歸天界。

最後的一刻，她忽然清晰地喃喃自語：「我見到白色，我見到一片白色，好白好白……」

他曾在酒店房間裡致電動物園負責人：「我要見雅迪莎，我要把她帶走。」

舉個例，向來印度人受英國酒文化影響，獨愛威士卡，多過白蘭地。他們喜歡烈酒，少喝啤酒。但這兩年的夏天，酷暑難熬，老闆看準了休閒酒吧以冰凍啤酒吸引年輕白領，時尚之餘，大有進賬。

動物園的負責人沒好氣。

目擊慘劇發生的遊人，其實沒聽清楚，在混亂中，卡薩吉里殊是這樣狂喊的：——

又道：

夢中的白虎，深深地望著他。他知道，他非得把她帶走，到一個沒有世俗煩囂騷擾的地方，好好地再續未了緣。

「下午三時零九分左右，男人不知如何進入白虎籠內。那時母虎午睡，小白虎在遊憩。男人認定了它，與之有言語及肢體接觸——誰知白虎突然目露凶光，兩耳直豎，發狂地用前掌『啪噠』一下把男人打倒在地，然後衝向前咬住了他的喉嚨。男人極力掙扎，大聲狂喊，『為甚麼？為甚麼？』白虎噬斷了他的喉嚨，還在地面用力拖出一條血路。我們都嚇呆了。不久，齊向白虎發出吆喝，企圖阻止。但它悶吼，用利爪把他的身子撕扯，血肉模糊和-圖-書。擾攘了好一陣，獸醫來了，遠遠給它開了麻醉槍……」

「我已是第三次見到這個人了。他最初在鐵籠外徘徊整日，與白虎拉娜癡癡對望。時間到了，要關園了，他依依不捨。第二天一早又來，懇請我放他進籠內。我怎麼會答應，太危險了——他掏出一大疊鈔票，看起來足夠我好長時間花用，這誘惑也很大，不過我還是拒絕了。他是個瘋子，我向上級報告了這件事。原來他早已在電話中勸告過他了……」

白虎是世上受保護的珍惜動物之一。

泰姬生前曾向沙賈罕提出四個請求——死後為她建立一座輝煌的宮殿、另覓女子再婚、善待子女以及每年的忌日能去墓前探望。雅迪莎說：「我也向你提出這四個請求。」

也有人洗臉、漱口、洗耳、洗頭、擦身、抹油膏、洗衣服、曬衣服、點燃蠟燭……有些浸在水中，雙手合十，虔誠禱告，然後把聖水喝進肚裡。

他用盡一切方法打聽——其實不太困難。

警方和動物園方面受到一點壓力，他們得儘快破案。

他夢見尖利的牙齒，鋼刀似的指抓，帶粗硬肉刺的舌頭，鐵棍似的尾巴，又長又硬的鬍鬚，又黑又大，還在夜間發出綠色的光芒的眼睛……

他夢到白虎，而眼前的白虎是她死後的化身，剛剛三歲。他已等不及了。

燈籠升起了。

剛滿三歲的白虎只有一頭。

在曼卡力河堤的火葬場，除了小孩、傳染病患者、意外橫死者和人瑞之外，每天都有屍體送來火化，正如每天有人出生。貧窮的人付出一個盧比解決後事；浪漫的人出殯行列滿是花香；孝賢的人為父母長者衷心默禱……

最後化成灰燼。

是一家五星級酒店。

自他身上，手上，腳上淌血的傷口散發出來，刺|激她的嗅覺神經，傳至大腦。血腥的誘惑，蓋過一切。老虎的天性便是渴望和攻擊。這是她久違的美食，絕對不可以放過……

卡薩吉里殊向愛妻道：「我們不要羨慕死後和*圖*書的華麗，珍惜生前每一刻才最重要。」

沒辦法鬆開利齒，她噬斷了他的咽喉，還在地面用力拖出一條血路。

恒河是印度的聖河。

那麼，是卡薩吉里殊對這珍稀的奇獸情有獨鍾嗎？——但他以身試法，實在有些不智。再者，究竟是他想謀殺白虎，抑或把白虎帶走？動機成謎。

卡薩吉里殊握著她的手，三天三夜不願放。他有錢，但他買不到生命，不但來不及生下子女，瀕危的人也無法延長多一秒鐘。

飼養員作供：「白虎天性多疑善妒，但不至於如此強悍攻擊。它久困鐵籠中，野性稍馴，除非受到特別的刺|激。」

他們莊嚴肅穆地面朝東方初昇旭日膜拜、念誦、冥想、沉思，各有各的形式。

警方在他的貴賓套房中，發現一大批資料——書籍、舊照片、日記……其中一本日記，已被掀得有些殘破了。

「她會告訴你的。」

——一語成讖。

她是母親和兒子交配而誕下的良種，「隔代」而生的珍稀奇獸。人有所謂亂|倫，大逆不道，但獸不會。

他沒有另覓女子再婚，也沒有生下一兒半女，但三年來，每年忌日都祭拜——他沒有為她建陵的宏願，但他相信那個夢！

妻子名字就是雅迪莎。

據目擊者道：

卡薩吉里殊近日只有一樁心事，世上沒有一個人知悉。

他明白了。

他的血！

他夢見一個柔韌但矯健的，不像人的身體，白色的。

還沒有過排燈節，節目中供信眾參拜的「毀滅女神」像尚未修葺好，雅迪莎因心臟病入院。

他們每有假期，都愛到這如同白色綺夢的「泰姬陵」，攜手共度寧靜而深情的滿月之夜。

根據歷史記載，現時世上只得二百頭白虎。統統是一九五一年在印度捉到的一頭孟加拉虎之後裔。全身「白化」只剩黑斑的老虎，是動物製造色素的基因出現變異而致。

當他勉力進行這危險的攀爬時，還摔倒過兩次。手腳都被嶙峋的石頭和尖銳的樹枝劃破。為了和她相和_圖_書會，他顧不得傷勢，根本不在乎流血。

銀色的月光之下，正方形，高度超過四十公尺，全以堅硬而純正白色大理石建成的陵墓，是世界七大奇蹟之一，反映著白得帶紫的神妙光澤。

一直在半昏迷狀態。

癡情的卡薩吉里殊決定找尋這頭白虎。

死者是四十二歲的卡薩吉里殊。

白虎向他趨近，非常專注，目不轉睛。嗅覺靈敏，視力優秀，步履深沉。

沒有人知道為甚麼它會獸|性大發，之後又眼有淚光。

陵墓四壁與內部以珠寶玉石鑲嵌，大門是紅色砂岩營造。為了這一片夢幻白，原來動用了二萬多名工匠，經歷二十二年，花上了二億三千萬美元……

他的血！

一百年前，亞洲共有九種老虎，但時至今日，大部分已絕種，僅餘印度虎、孟加拉虎、東北虎、華南虎。數目日益減少。

歷史中的沙賈罕費盡心思興建「泰姬陵」，還在對面給自己準備了另一座輝煌的黑色大理石陵墓，以橋相連。但他執政末年兒子政變奪位，把他幽禁，長達九年的黑暗歲月中，只能向愛人陵墓遙祭，溘然長逝。

卡薩吉里殊吩咐所有人：「必須在死後二十四小時內，讓雅迪莎遺體火化！」

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經歷了千年文明洗禮，印度人仍堅持他們的古老習俗和儀式。

一列豪華的車隊火速吧雅迪莎的遺體送到瓦臘納西——梵文的意思是「神的入口」（或「喜馬拉雅山雪水的入口」）。

但卡薩吉里殊的下屬都可提出證明，老闆心智正常。且他日理萬機，頭腦精明。

卡薩吉里殊制止她：「這些我全部不能答應——因為若你死去，我就如同沒有靈魂的石頭，還有甚麼作為呢？」

死者是新德里的富商。斯文有禮，受過高等教育，說一口流利英語。印度是貧富極懸殊的國家，卡薩吉里殊乃餐飲業鉅子，沒有人可聯想到他會橫死在海德拉巴市的動物園中。

「雅迪莎，為甚麼？你不是認出我了嗎？為甚麼？」

她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