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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覺得這件事真是滑稽，西門燕與他兄妹相稱，沒想到她的母親竟然是他父親的情婦！他想笑，笑不出來，他想哭，也哭不出來！心力交瘁，他暈倒在地上了。

「如果她是那個女人，為何她會這樣賞識我呢？西門燕都因為她誇讚我更勝於誇讚她的表哥而妒忌起來了，這可是有點不合情理了。」要知按「常情」而論，女人的胸襟是比較狹窄的，怎會誇讚情敵的兒子？而且又是從未見過面的？

也不知是慧可的迴光返照，還是他的急救見效，慧可的眼睛又張開了。

這個山洞的上方開著半月形的缺口，天上的月亮卻是圓如明鏡，照得見西門夫人優美的睡姿。不知她是否在一個好夢之中，臉上都好像是孕育著笑意。

西門夫人微笑道：「或許她已經找著了她的表哥，正在撒表哥的嬌呢。我做母親的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你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你若想早點把真氣導入丹田，就不能心猿意馬！」

那人一出手，慧可就知他的門派。藍玉京好生佩服，問道：「你和他說了一句什麼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牟一羽的真氣已是能夠暢通無阻。西門夫人吁了口氣，說道：「復原雖然不如理想，也算難為你了。你好好睡一覺吧。」

慧可道：「別心急，也別要老是掛著這件事兒，到了可以動身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牟一羽沒有睡著，倒是西門夫人先睡著了。她以全力替牟一羽打通經脈，實在是比剛才和蒙面人那場拼鬥還更吃力，她是疲累得不堪了。

藍玉京沒有作聲，把呼吸調勻，裝著仍在熟睡。蒙面人自笑多疑，說道：「還是讓我令他早點醒來吧。唉，這可憐的孩子！」藍玉京感覺到他的手掌貼著自己的背心，忽地好像有股熱氣注入，令得他渾身發熱。

酒保道：「說是魚販子，其實是魚行的打手。烏鯊鎮的漁民都要把魚獲賣給那間魚行的，魚行的主人聽說是可以和地方官平起平坐的豪紳，鎮上的幾家商店也都是他開的。」

牟一羽順著她的口氣道：「那當然是不領了。」

慧可道：「少年人應該多用腦筋，你自己再仔細想想。」

「靈獒」乃是關外一種特產的大狼狗，嗅覺最為靈敏，歐陽勇把那片碎布給兩條靈獒嗅了一嗅，繩子一鬆，兩條靈獒立即飛也似地跑出園去。

藍玉京道：「不錯，師祖是要把他的遺骸遷回本山安葬。受命前往發掘的人就是我的大師伯不戒。可惜大師伯就因此事在盤龍山被一個蒙面人打傷，回到武當山就傷重而死了。那蒙面人……」

這話其實不能算是「對題」的答覆，但牟一羽已經邁開了腳步，西門燕也不想在這話題上和他糾纏不清了。

藍玉京看得心花怒放，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本門的武學，講究的是借力打力，四兩能撥千斤。東方大哥的掌法我沒見過，但看來可正是這門功夫。奇怪，師祖傳給我的內功心法那是外人決計不能偷學的，他以別派的弟子，在這門功夫上卻用得比我高明得多！唔，莫非武學之道，練到了上乘境界，都是可以相通的麼？」

此時眾打手驚魂已定，叫的叫，跑的跑，園子裡又開始新的騷動了。

慧可道：「你這一問，我很難解釋。我只能說，我自信決不會判斷錯誤。」

西門燕道：「懷疑何人？」

西門夫人微笑道：「你不要心急，多調養兩天，待你的武功恢復了七八成再走，也還不遲。」

英松齡道：「閣下沒有乘人之危，足見胸襟磊落……」

藍玉京道：「你怎的知道得這樣清楚？」

東方亮忽道：「好，你要比掌力我就和你比掌力吧！」單掌和對方的雙掌突然「膠」在一起。

牟一羽道：「但若不是得你及時救我，不知還要在這荒山野嶺，躺多少天呢！」這話倒也不假，是以儘管他心中還有恨意，卻也不能不對她多了幾分感激了。

但更令他吃驚的是，他在何亮的頭蓋骨裡，發現一枚青蜂針。

而且他從筆勢揣摸「劍勢」，還有那蒙面人當日未曾使出來的新的變化，是更加凌厲的劍勢，是能夠剋制他的劍勢。

那中年婦人走過來了。

慧可道：「被害的是武當派當時的首座長老無極道長，這件事我知道。只不知他死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牟一羽想起母親不幸的一生，泫然說道：「我的爹爹常常不在家，他除了教我武功之外，別的事情就都是媽媽照料我了。對乾娘我不怕直說，我得到的『母教』比『父教』更多。只可惜她老人家死得太早。」

牟一羽道：「你聰明、大膽、任性、慷慨，自私……哼，你笑什麼，我可不是自相矛盾，你好的時候，什麼都可以送給人家，壞的時候，什麼都要別人遷就你。」

看見什麼，看見前面的一塊巖石寫有兩行字。

那老漢道：「但也幸虧如此，否則那小子若是喪在咱們手上，即使咱們可以推說他的信來遲一天，只怕也是難免要受他的怪責。」

牟一羽道：「哦，這麼客氣起來了。」

他說話帶著鼻音，甕塞不清，好像是患著重傷風的病人。但說也奇怪，藍玉京對他這種特異的鼻音，卻依稀「似曾相識」，但卻也想不起是在那裡聽過這個人的說話。而且他也好像從未聽過患了重傷風的人說話。怎的會有這種奇特的感覺呢？

牟一羽點了點頭，說道：「此行只怕有點風險，不如你先回去，要是我找到了你的表哥，我會叫他回去的。」

「正神」和「邪神」好似同時在他的心中爭鬥，他是終於墜入了「魔道」呢，還是忽然會清醒過來？

西門燕跟過去看，只見他在草叢中撿起一塊骷髏頭骨。

那人嚇得變了面色，說道：「我用不著你救命，如果你不是要來拿我消遣，請你出去！」

牟一羽道：「好，現在咱們可以走了。」

牟一羽道：「我懷疑他是被人暗殺的，想從頭骨上看出傷痕。」

藍玉京急收繩索，把慧可拉到旁邊。月色朦朧，他也看不清楚慧可是否受傷，正要發問，只見慧可已經抖開繩索，沉聲說道：「傻小子，快走！」藍玉京是躲在廊簷下的凹槽中的，他還未曾長身而起，慧可已是從簷頭跳下去了。

慧可道：「說清楚點，到底是十幾年？那對夫妻姓甚名誰？」

不過，這對年輕男女可並不是金鼎和的打手，那個男的是牟一羽，女的是西門燕。

西門燕道：「你好像有點害怕和我到烏鯊鎮？」

藍玉京道：「我倒聽得師祖說過，他的身上也是沒有傷痕。」

藍玉京說道：「你怎麼知道？」

金鼎和哼了一聲，說道：「他現在是抖起來了，但當年若不是我替他引進，他又焉有今日？」

他喜歡母親的笑容，醒著的笑容和睡著的笑容他都喜歡。但可惜母親的笑容卻不常見。

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牟一羽貌似不拘小節，實則甚富心機，常常用一些巧妙的手段刺探有關她父母的事。

西門燕一心只想早點找到表哥，說道：「咦，你怎麼啦，老是像心神不屬的樣子！走快一些，咱們可以在天黑之前趕到烏鯊鎮！」牟一羽心亂如麻，只好跟她加快腳步。

慧可一面走，一面說道：「你和那些人打架的時候，我也曾經被人襲擊。那人故意撞在我的身上，一個肘鎚打我的癒氣穴。我一看他的手法，就知他是長白派的弟子，他當然打不著我，我在他背上輕輕一拍，並且和他說了一句話，他就立即飛逃了。這人的武功其實不差，若不是我和他說了這句話，他恐怕還要和我打下去呢。」

這八個字「若不回頭，自招煩惱」，是用劍在石壁上刻出來，「筆法」甚為特別，「若」字中間那一撇撇得特別長，不字那一撇，卻又撇得特別短。西門燕見他聚精會神觀看，好像呆了一般，不覺心中一動：「他一定不只是欣賞書法這樣簡單。」遂也上前觀看。看了一會，不覺「咦」的一聲。

他好像又回到了母親的病榻旁邊，眼中所見，耳中所聽，只是她母親的幻象，只是散發在虛空之中的他母親的嘆息。

酒保也是個老於世故的人，他只求得到銀子，自是不會向牟一羽查根問底。接過銀子，說道：「這個人我沒見過，但我知道許多人曾經見過他。」

藍玉京連忙問道：「這個人和我有什麼關係？」

忽聽得那兩條靈獒發出狼也似的嗥叫，跳起一丈多高，又同時跌落，但跌了下來，卻就動也不能一動了。牠們的腦袋開了窟窿，鮮血染紅了那一堆土！

他不自覺的抖了一下，蒙面人似是吃了一驚，輕輕地拍一拍他，說道：「你醒了麼？」

那莽漢道：「好，我出去看。你膽子小，躲進床底去吧。」

人還未見，就能夠用兩顆小小的石子打死這麼兇惡的兩條靈獒，來人的功力之高，自是可以想見。英松齡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了！須知莫說歐陽勇沒有這份功力，即使有，他也絕對不會打死主人的靈獒。

西門燕驚魂未定，隱隱聽得似乎有冷笑聲。「鼠輩膽敢暗算你的姑奶奶，有種的出來！」西門燕罵道。

英松齡陡地變了面色，喝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兒，懂得什麼？倘若我沒有本事叫你說實話，我也不會到這裡來了！」聲出招發，左掌橫劈如刀，右掌伸指如鉤，以「崩雲裂石」的掌法配合上大擒拿手法，劈、斫、撕，同時施展。

慧可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尋根究底？」

原來慧可早就料到房間裡設有機關，他把藍玉京留在外面，就是準備在必要時接應他的。那條用牛筋搓成的長索也是他給藍玉京準備好的。

藍玉京耐心聽他說了一段佛經，道：「如此說來，你這少年之事，是在你做了和尚以後，才覺得可笑的。」

但那蒙面人還沒有開始問話，卻倒是有人先問他了。

西門燕道：「胡說八道，表哥也可以賠給我的麼？」

牟一羽不想給她看破心事，振起精神，與她競跑。兩人展開輕功，你追我趕，不知不覺，一口氣跑了十多里路。

西門燕半信半疑，說道：「原來還有這樣一個特別因由，外人怎想得到呢？但不管如何，我的運氣總算不壞，剛好碰上了你，也沾了一點藍玉京的光。」

藍玉京笑道：「你們要抓我，是嗎？我自己送上門來給你們抓好不好？不過，有沒有這個本事，可就得瞧你們的了。」

「他，他……我，我……」廖掌櫃囁囁嚅嚅，似是想說又不敢說。

那漢子接著又問：「有心人，這是什麼意思？」

藍玉京道：「但還是解釋不通。即使我是像他們的一個仇人，他們也沒有要把我置之死地的道理。」

藍玉京笑道：「要養足精神，倒也用不著睡覺。」當下盤膝而坐，按師祖傳給他的內功心法，做起吐納功夫。行功片刻，已是進入忘我境界，對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藍五京恍然大悟，說道：「咱們現在就去找這個人？」

金鼎和瞪他一眼，說道：「他做的什麼官我知道，用不著你說出來。哼，你一向精明能幹，今天怎麼這樣糊塗？」

慧可喝道：「你是不是要我唸往生咒？」

藍玉京道：「瞧你倒是一大把年紀，怎的比三歲小孩還沒見識！」

歐陽勇機靈之極，一看老闆的目光，立即就知老闆的心意，將那片破布拾起來，嗅了一嗅，笑道：「好臭。這老和尚恐怕最少有半個月沒洗澡！」

西門燕道：「那時媽媽還沒出嫁，總有二十多年了吧？」

心念未已，只聽得東方亮又在急促問道：「七星劍客有個兒子，慧可大師是應該早已對你說了的……」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聽出了一點「苗頭」，說道：「英老，你是不是懷疑他對主子不忠？為了恐防那封信是落在藍玉京這小子手上，所以必須保全他的性命。他是要等到追回這封信才敢殺那小子？」

他的肚子裡好像包著一團熾熱的氣體，氣體在膨脹，肚皮就要給脹破了。那燠熱之感，也越來越甚。藍玉京咬著牙關抵受，也終於抵受不住，發出了呻|吟了。

牟一羽道：「我也看不出來！只知是一路上乘劍法。」

「我已經是一隻腳伸進棺材的了，即使有甚後患，也不放在我的心上！」「這小子做夢也想不到我是誰的，我怕什麼？他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無相真人把光大武當門戶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唉，無相真人的恩德，我是無法報答的了，唯一可行之道，只是幫他達成他那未了的心願。只要這小子不負無相真人的期望，他日即使我終須死在他的手下，那也值得了！」

牟一羽道：「那間酒肆的酒不好，我想在這裡喝兩杯。」

西門燕想從藍玉京的身上找到她的表哥，說道：「話雖如此，但萬一他不是追那蒙面人，而是去追藍玉京這小子……」

西門燕道：「不錯，即使他們不在那鎮上，咱們也總算有了一條線索。」

藍玉京呻|吟道：「你殺了我吧，你不殺我，我終須要替慧可大師報仇！」

藍玉京道：「是，我已經知道了。只可惜我不能回去給他奔喪。」

他做了三遍吐納功夫，抬頭一看，月亮已近中天。慧可道：「好，你已經練功完畢，咱們也可以走了。」

原來這個「英老」乃是努爾哈赤昔年的親信衛士之一，名叫英松齡，是長白山派一個非常出名的高手。

西門燕笑道：「你不知道，我就是有個胡思亂想的毛病。但奇怪的是，有時候我的胡思亂想，也會變成事實的。」

在金鼎和家裡，在慧可與藍玉京走了之後，也發生了一些特別的事情。

藍玉京道：「他說同門的掌力雖然沒人能勝過無極長老，但別支的武當弟子那就難保沒人比他更強了，據說許多年前，是曾有一個武當弟子在學成絕技之後，自行失蹤，跑到塞外去隱姓埋名，並且有了傳人的。但這件事究竟如何，卻也沒人知道清楚。因為在那人失蹤之後，武當的同門就沒人見過他了，一切都只是傳說。而且過了將近百年之久，也沒人發現塞外的別派傳人。」

那漢子賠笑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測，在這間房子裡也只是咱們三個人。」

東方亮笑道：「他是想要殺人滅口，我知道。癩蛤蟆都想吃天鵝肉呢，咱們怎能不讓他想？」在他的冷笑聲中，英松齡已是一掌劈下來了。

他沒有聽過那蒙面人的聲音，但那蒙面人是誰，在最後一天則是已經揭曉了的。就是這個站在他面前的東方亮！

慧可道：「我們鄉下有句俗語：糊塗是福。有時太過明白，反而自招煩惱。我看你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慧可通曉佛理，但對少年人的心理卻是瞭解不深，他這麼一說，藍玉京越發想要知道了。

第一次見面的「乾娘」，竟然問他的生母對他可好，豈非大出情理之常？

東方亮道：「我從來不佔別人的便宜，英大衛士，你已經打了一場，我就縛起一條手臂來和你較量，這總算得是公平了吧？」

「大師說得不錯。七星劍客在這十多年當中，大概亦已來過四五次了。上一次見到他是在去年九月。日子則記不清楚了。」那人說道。

牟一羽對這小酒肆本來並不注意，但路過之時，聽見酒保和小廝說的幾句話，卻引起他的注意了。

藍玉京道：「大哥，別這樣說，我欠你的更多。」

英松齡哈哈大笑起來，藍玉京道：「你又笑些什麼？」

「廖掌櫃，瞧你嚇成這樣，你沒聽見麼，來的只是一個小賊，這小賊想必已被抓住，當然無須呼喊了。」和他同房的人自作聰明給他解說。

這兩個異鄉的客人，不用說就是慧可和藍玉京了。

牟一羽又不說話了。

轉眼過了五七十招，蒙面人忽地嘆道：「令尊的確是個武學奇材，但可惜他從張真人那裡變化出來的別出心裁的劍法，你還未能學到一半。」說了這幾句話，掌法催緊，不過片刻，就把牟一羽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藍玉京這才明白，剛才那幾十招，蒙面人是有心一窺牟家劍法的奧妙，如今他已悉底蘊，可就不讓牟一羽再拖下去了。

英松齡不耐久戰，冷笑說道：「你知道我的來歷，我知道你的來歷。哼，哼，東方世家，崆峒高弟，卻要用別派的功夫，羞也不羞？有種你何不以本身武學與我見個真章。」

慧可說道：「救命不難，但我也不能平白救你的性命，我是要收診金的。」

牟一羽驚怒交加，情急拼命。蒙面人盯著他的眼光反而柔和了些，心裡想道：「看在他對玉京還有愛護之心的份上，我倒是不能傷他的性命了。」

牟一羽不說話，卻飛身上巖。西門燕道：「人都已經走了，你上去作甚？」

牠們在地上東嗅西嗅，終於走到了那土堆旁邊。牠們的嗅覺確是靈敏無比，那一堆土是藍玉京匆匆堆起來的，當然不是封閉得嚴密的墓穴可比，掩埋在下面的慧可的屍體，氣味從泥土的空隙散發出來，給牠們嗅到了。

藍玉京好奇之心大起，問道：「什麼伏著？」

英松齡聽得藍玉京稱「東方大哥」之時，不覺怔了一怔，但隨即想道：「就算他是東方世家的後人，二十多歲年紀，諒他的武功也還未夠火候，何況還是縛起一隻手。」

西門燕這一下氣可大了，本來是對常五娘有幾分顧忌的也不顧了，板起臉斥道：「你這淫|賤的妖婦，敢和我的娘親相比？」

西門燕道：「我的表哥，老家就是在杭州的。媽媽曾經在姐夫的家住過將近一年。她最喜歡西湖了，不但常常和我說西湖的景色，還把她以前畫的許多畫給我看呢。」

蒙面人說的「旁人」本是指牟一羽而言，沒想到藍玉京仍然是記著他暗算慧可的仇恨。

「不知他是念在故人的情份，還是不敢對武當派的弟子做得太絕？嗯，但只要羽兒的性命還能保住，我也不想揭穿他的面目了。」美婦人把眼望去，已經看不見那蒙面人了。她心上的一塊石頭亦已落下地了。

他們沒有追出去，那老漢從窗邊先走回來，跟著金鼎和也走回來，他們都沒有作聲。

西門夫人的睡姿如此酣靜優雅，似是展示出她心境的幸福與和平。牟一羽的目光從西門夫人的臉上移開，心中卻已充滿了恨意。

他邊說邊解下腰帶，把自己的右臂彎過背後，反縛起來。藍玉京詫道：「東方大哥，你幹什麼？」

「你的意思是只宜暗地追蹤？反正追得上，就不用著著急？」

那老漢道：「那封信說不定是落在某個有心人的手上……」

西門燕道：「這就是我要問你的了，無相真人德高望重，為他舉行喪禮不但是武當派的大事，也是武林的一件大事。何況令尊乃是現任掌門，葬禮必然是由他主持的。各大門派的首腦人物恐怕都要上武當山為無相真人送喪，為何你以現任掌門人之子的身份，卻不回山參加喪禮，反而陪我到遼東來找表哥？」

牟一羽道：「我還沒說完呢，不是表哥，是賠給你一個親哥哥。」

藍玉京見他還能施展輕功，只道他縱然受傷，也是傷得不重，放下了心，便即跟他逃跑。

金鼎和忙問：「那是什麼意思？」

酒保道：「是呀，這件事情可當真是古怪得緊。聽說那小伙子一到鎮上，魚行的打手就圍毆他了。鎮上的閒人只敢站得遠遠的看熱鬧，誰敢去問原因。據說有七八個打手去打那個瘦弱的小伙子，更奇怪的，七八個大漢都被打得爬不起來！」

那人道：「我怎敢欺騙大師？」

西門燕莫名其妙，說道：「你笑什麼，我沒工夫陪你發瘋，讓我過去！」

俗語說知子莫若父，反過來說，父親的心思，兒子也往往是有著一種奇妙的「直覺」的。

牟一羽道：「不錯，對我爹爹來說，要在石壁上留下掌印，自是輕而易舉；但對我來說，最少恐怕還得再練十年。」

牟一羽道：「你自己看。」

藍玉京曾經在斷魂谷見過她一次，那時西門燕也正是在追趕她的表哥。藍玉京暗暗好笑：「沒想到她追到了遼東，也還是沒有追上。聽說她刁蠻成性，偏偏她最想得到的東西都沒得著，也真可憐。」

牟一羽說了一個「是」字，但他雖然已極力摒除雜念，仍然不能定下心神。

「當然不會是大汗，難道是霍卜托？但霍卜托武功雖然可能比金老闆和英松齡都強，但似乎也還不及蒙面人那樣矯捷的身手，何況霍卜托也沒有擅自離開金陵的道理，奇怪，『他』是誰呢？」

東方亮沒有回ｍ•ｈｅtuｂoｏk.coｍ•ｃｏｍ答，只是搖了搖頭，也不知他是不知道那蒙面人是誰，還是不願意告訴藍玉京。他搖了搖頭，便即反問：「慧可大師圓寂之前，對你說了些什麼話？」

金鼎和哈哈大笑：「大和尚，你這是自投……」

那老漢緩緩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英松齡心頭一凜：「我倒是小覷這小子了。」左掌改橫為直，藍玉京的圓弧還未劃成，被他「三羊開泰」的掌法一衝，橫直交錯的勁道織成了無形的漩渦，劍尖登時歪過一旁。但英松齡未能將他的劍震脫手，也是好生驚詫。

東方亮道：「暗算他的是不是一個蒙面人？」

慧可笑道：「我當然沒練過，這種邪派功夫也值不得我練。三煞功能令人骨頭軟化以至死亡，中掌之後，體內有蟲行蟻走的感覺。我在他背上那輕輕一拍，也可以令他有這種感覺。在他背上留下的掌印也是和三煞功一樣。不過我的卻是個冒牌貨，用的還是我本門的內功。」

藍玉京沒見過新掌門，新掌門的來歷他是知道的，不覺突然想到：「新掌門人在俗家的時候，是鼎鼎大名的中州大俠牟滄浪，不戒師伯被那蒙面人重傷，就是他的兒子牟一羽送回武當山的。聽說牟滄浪在我下山的第二天上山，一上山就出家，一出家就接任掌門，他們父子本來是江湖中人，莫非他們和七星劍客以及那個霍卜托也有瓜葛？」但他這念頭一起，就自覺「荒謬」，心中暗自責備自己：「我怎麼可以這樣想呢？師祖都這樣信任牟滄浪，他本來病得很重，等也要等到牟滄浪上了山，把掌門人的位子傳給了他方始能夠瞑目，我怎麼反而懷疑起他來了？」

那漢子賠笑道：「我懂得不可洩漏他的秘密，但這屋子裡只有……」

「你以為是誰？」

西門夫人道：「令堂系出名門，我也知道她一定會對你很好的。對不住，我惹起你的傷心。」

那個人是在一間房裡說話的，房子裡有燈光透露。

牟一羽道：「果然是有點古怪？」

藍玉京笑道：「第一，我一天和尚也沒做過；第二，我比你當時還更年輕。事情雖有不同，心裡藏不著悶葫蘆則是一樣。我挨了人家的打，也打了人家。這個悶葫蘆若不打開，我只怕最少也得三個晚上睡不著覺。」

慧可道：「不錯，我要你老老實實回答。你若說謊，我也就只能給你假藥。」

西門夫人看看天色，說道：「你的元氣受損、精神也還未恢復，我不該和你絮絮叨叨，只因第一次和你見面，忍不住就說了這許多。現在，你該歇歇了，我知道這裡有個山洞，今晚咱們娘兒倆就在這裡過夜吧。我可以幫你凝聚真氣，要是恢復得快的話，明天你就能夠行動如常了。不過，若要恢復原來的武功，那就恐怕還得多兩三天。」

那是慧可剛才被長繩捲走之時，被英松齡撕下來的一片僧衣，人沒抓著，撕下來的破布倒是有巴掌般大。

慧可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七個晚上睡不著覺，實在撐不住，到了第八天只好跑去問她。嗯，那時我還年輕，一個俗子凡夫，自是難免有貪、嗔、癡的俗念。現在想來也覺好笑。佛經有云：要斬無明、斷執著，方能起智慧，證真如。無明就是貪、嗔、癡……」

西門燕恍然大悟，說道：「不錯，咱們雖然追不上狗，但卻是一定可以找得到藍玉京這小子了。那老和尚受了傷，這小子當然是不會離開他的。」

西門燕道：「看來又是那個人的傑作，一會兒留下掌印，一會兒留下字跡，也不知是搗什麼鬼？」

西門燕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脾氣？」

慧可道：「不錯，這個人是那班人之中武功最好的一個，說不定還是頭子。找到了他，就可以從他的口中問出原因了。」

英松齡突然離開，金鼎和皺著眉頭，卻沒說話。

但這還不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因為他雖然從沒見過這個中年婦人，但已隱隱猜到幾分她是誰了。

說罷，她就把牟一羽拉起來，扶他走路。牟一羽無力抗拒，只好由她。

繩索捲著他的腰，剛剛拉出窗口，屋頂上突然跳下一個人。

他忽然有了替母親報復的衝動！母親的仇人就在他的身旁，劍也在她的身旁，他只要拔出劍來，一劍就可以刺進她的心房！

西門燕道：「但要是給他搶在咱們的前頭……」

牟一羽好像也不想逼他過甚，放寬口氣，說道：「你冷靜下來想想，或者會記得起來。我替你辦這件事，最少得知道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寫信給金老闆的那個人，一個是曾經在金家出現的那個蒙面人。說到這裡，想必你也該知道了吧，昨晚我和你一樣，都是躲在金家的那個園子裡的！」

這時方始聽得那蒙面人嘆了口氣，但仍然沒有說話。

他們說的那個「他」並不是指蒙面人，他們說的是藍玉京。

他點了藍玉京的昏睡穴，生怕傷了藍玉京的身體，不敢用上重手法。他把點穴的內力「控制」得「恰到好處」，準備讓藍玉京在兩個時辰之後醒來，那知不到一個時辰，藍玉京就漸漸恢復清醒了。

「慧可大師為什麼要特別提到現任掌門？」藍玉京實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慧可的心意他是懂的。

牟一羽心中一動，便折回來，西門燕道：「不是剛剛吃過了午飯麼，你就餓了？」

冷笑聲中，蒙面人揚長而去。但藍玉京卻是從他的冷笑之中醒悟了。

牟一羽道：「剛才聽得的那冷笑聲，顯然是有人埋伏在巖上的，他們若是有心暗算你的話，也該及時發出冷箭。」

西門燕道：「你的爹爹是武當派掌門，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別人可能少見多怪，你怎能因此驚奇？」

東方亮半信半疑，忽地又提高聲音問道：「七星劍客的下落你知道沒有？」

慧可與藍玉京在半夜時分，施展上乘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內院。只見一條曲折的萬字走廊盡頭，有座樓房，房中有燈光透出紗窗。那紗窗也是半掩的。兩人走到走廊盡頭，飛身跳上廊簷，廊簷的凹槽，恰好可以給他們藏躲身形。

他幾乎可以斷定西門夫人就是「那個女人」了，但心裡還是有個疑團。

藍玉京思疑不定，心道：「他的爹爹是本派現任掌門，他知道這件事情，那也不足為奇。」要知牟滄浪之繼任掌門，乃是無相真人在去世之前就預先作了安排的，前任掌門把未了之事向後任交代，亦屬情理之中。但師祖留給他的那封遺書，又為什麼只是叫他去找慧可大師，一切都得聽從慧可大師的吩咐呢？

那蒙面人暗暗讚嘆：「幾十年來，我見過的武當弟子也不知多少，真正能夠繼承張真人衣缽恐怕就只有這個少年了。怪不得無相真人如此苦心的培育他，他將來的成就，恐怕也只有在無相真人之上，不在無相真人之下。」心中讚嘆，出手已是如臨大敵，不敢再把對方看作「孩子」了。他最初本是把七分攻勢指向牟一羽的。如今則已是顛倒過來，只用三分本領來對牟一羽了。牟一羽也不禁暗自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只道爹爹所創的劍法已是天下無敵，現在看來，只怕還比不上玉京這個娃兒自己參悟的劍法。」

啊，這夢中的笑容為何如此熟悉？

藍玉京想起慧可臨終的囑咐，心裡躊躇莫決。慧可是囑咐他不可告訴任何人的，但東方亮卻又於他有救命之恩。

藍玉京道：「我知道，他們都是練過武功的，其中有幾個武功還相當不錯呢。倘若是我剛剛下山的時候，碰上這場圍攻，只怕還未必能夠安然脫身呢，但這正就是我百思莫解的地方。我是從未到過烏鯊鎮的，為什麼他們一見到我就要打我，而且出手之狠，竟然好像要把我置之死地？」

藍玉京道：「幹麼就要睡覺？」

西門燕好像知道他的心事，說道：「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你，說出來我怕你罵我多疑。」

他笑得太早了。

西門燕道：「這雖然是上乘的武功，但也不是沒人能夠做到。我們家以前的一個老僕人，就有這樣的金剛掌力。」

只聽得嗤嗤聲響，蒙面人的衣袖穿了三個小孔，連連後退。

冷笑聲中，樹枝一抖，登時就使出了一招凌厲的劍法，向那蒙面人疾刺過去。

牟一羽彎腰看那陷阱，說道：「奇怪！」

金鼎和聳然動容，忙道：「說下去！」

牟一羽吃一驚道：「我有那樣令你懷疑？」

藍玉京把耳朵附過去聽，慧可下面的話卻是：「唉，我比不上無極道長，我不能陪你……」聲音突然中斷了。

那老漢道：「我當然也不可能知道。但你說那封信落在他同門手上，恐怕也只是猜測之辭。」

但這眼神卻是藍玉京熟悉的，在他被困斷魂谷的那段期間，那個幾乎每天都在和他比劍的蒙面人，在每一次比劍之後露出的就是這個眼神！

英松齡哼了一聲道：「此話怎講？」

「他是本派長老？」牟一羽這一驚駭更甚了。

慧可嘶啞著聲音叫道：「你，原來是你！」

牟一羽道：「鑑往可以知來，過去有藍玉京出現的地方，你的表哥遲早也會出現。你在斷魂谷同時見著他們，就是一個例子。」

那人想了一想，說道：「大約十多年前，有一對年輕夫婦在烏鯊鎮住過。」

那老漢道：「大家都沒見過那封信，那姓耿的同門把那封信當作是他通敵的證據，但會不會信中藏有只是他們二人之間才能意會的言語？又或者信中另外寫了一些什麼，但別人在信箋上卻是看不見的。」

慧可點了點頭，說道：「最後問你一件事情，據我所知七星劍客有個兒子，但已是改名換姓的。你告訴我，他這兒子現在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得著他？」

藍玉京道：「大師有法子查出根由？」

藍玉京道：「致他於死的未必就是太極掌力。」

牟一羽道：「為何？」

但牟一羽使這一招，卻是另闢蹊徑，剛柔並濟，而且出招如電，連「後發制人」的基本口訣也都改了。不過卻又不能說他使的不是太極劍法！藍玉京看得心神如醉，暗自想道：「怪不得師祖說本門劍法貴在神悟，唉，我自以為已懂妙理，如今方知神悟二字談何容易！」

或者不必殺她，只須把她的琵琶骨挑斷，讓她變成殘廢，多好的武功也使不出來！

因為他不但摸到了那人武功的底細，而且知道了那人是誰。

那老漢道：「你們可知道，當年那姓耿的是因何引起同門的嫌疑？」

但也並非所有的人都被嚇呆了，有個躲在太湖石後面的人就情不自禁地悄悄說道：「是他！」

藍玉京欲哭無淚，抬頭望著旭日初升的晴空，心頭卻是陰霾一片。

藍玉京心念未已，牟一羽已是唰唰的一劍刺過去了，喝道：「好，變鬼也好，自招煩惱也好，我是找定你的了！」

嘈嘈雜雜的聲音已經傳到他們的房間了，「不好，廖掌櫃給他們綁架去啦！」「老和尚好像受了傷，那小子跑了！呵，老和尚也跑了！」

那人一試，大驚說道：「你，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使我們長白派的三煞功？」

牟一羽道：「這可說不定啊，現在雖然有了一條線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得到藍玉京；找到了藍玉京，還得等待你的表哥出現。」

藍玉京聽他一說，這才省起，慧可的內功遠遠在自己之上，自己又怎能將他打傷。當下吸一口氣，蓄勁發力，一掌打在慧可背心。這一掌用了全力，慧可雖然沒有受傷，身形卻也不禁晃了兩晃。原來這幾個月來，藍玉京的劍法大進，連帶內功也大進了，他自己卻尚未知道。

這剎那間，藍玉京不由得驀地起了思疑：「東方大哥分明知道昨晚那個蒙面人是誰，他卻不肯告訴我，會不會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現的那個蒙面人呢？在斷魂谷的時候，他也曾經用過如此手段騙過我的。」

那間魚行，規模頗大。前面是做買賣的莊口，後面是住宅，還有一個很大的庭院隔在中間。

藍玉京認得此人就是在魚行中和金鼎和一起的那個老者。

牟一羽道：「托人帶信給金老闆的那個人。慧可大師把這廖掌櫃抓出來，不就是要在他的口中問出那個人是誰，以及他在何處麼？」

好夢難留，牟一羽雖然不願醒來，畢竟還是醒了。

房間裡靜悄悄的誰也沒有說話，原來那個中年人正在聚精會神的看一封信。看罷，把信擱在桌上，說道：「這封信不是他親手交給你的吧？」

西門燕道：「你又說你不喜歡附庸風雅。」

路邊是塊荒地，長滿野草，他跑進了亂草叢中。

酒保道：「我雖然沒親眼看見，但鎮上許多人都這樣說，那還有假？」

西門燕道：「看不出，你說給我聽。」

那蒙面人的武當劍法比他高明得多，他自己也不明白那蒙面人怎會輸了給他，直到那蒙面人跑了，他還好像是在做夢。

牟一羽道：「我知道。你把前掌門人叫你辦的事交給我吧，交給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藍玉京把那姓廖的掌櫃提起，在山澗一浸，冰涼的山水果然把他弄醒了。

「別打岔，把這人弄醒，我有話問他。」

藍玉京喜道：「那你趕快想法子查出這個兇手是誰吧。」

西門燕道：「掌印有什麼好看，你竟然好像鑑賞名畫一般！」

西門燕只見微風颯然，說時遲，那時快，一枚透骨釘已經從她的頭頂飛過，幾乎擦著她的頭皮，另外兩枚透骨釘也是貼著她的鬢邊飛過，西門燕一驚之下，果然給嚇得「站住」了。

「或許我不該有這樣懷疑」，藍玉京心裡想道：「但慧可大師告誡過我，切莫輕信他人，我也不該這樣快就忘記他的告誡。」

牟一羽道：「我本來是高攀不起的，不過路上同行，這樣稱呼比較……」

慧可道：「你的師祖是以遷葬為名，其實是想從無極的遺骸中推究他當年的死因，亦即是說要解開兇手是否武當弟子之謎。嗯，若是給他查出那兇手乃是帶藝投師……」他頓了一頓，沒說下去，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一個令他難解的疑團。

西門夫人面色好像有點古怪，她怔了一怔，說道：「哦，你們以兄妹相稱？」

他對牟一羽的劍法已是心中嘆服，那知那蒙面人的掌法卻是更奇。他雙手空空，一雙肉掌竟然就敢穿入劍圈，硬劈硬砍！

當然，這並不是西門燕的多疑。

慧可道：「這就有點奇怪了。據我所知，無極道長的內功造詣之深，僅在無相上人之下。當年的武當派三個長老。論劍法是無色道長最高，論掌力之強則以他第一。即使他是被人暗算，在武當門下，料想也沒人能用掌力將他擊斃，除非是無相真人。但當然決不可能是無相真人，而且無相真人當時根本就是在武當山上的。」

牟一羽如影隨形，飛身疾掠，也幸虧他來得快，剛好來得及抓著西門燕的腳踝，他人在半空，另一隻手握牢連鞘的長劍，覷準了堅實的地面一撐，借勢騰身而起，這才把西門燕拉了出來。

藍玉京給他摔出三丈開外，「乓」的一聲，跌在地上，似乎摔得很重，連叫也不叫出來，就暈過去了。

如果說那掌印是第一次警告，這八個字就是更加明顯的第二次警告了，他「若不回頭」，只怕那蒙面人就不能像上次那樣，再次對他手下留情了。

此時英松齡在大驚之下，剛好又給藍玉京給扳成平手。東方亮擠進他們中間，一舉手就將他們分開了。他倒是公平對待，並沒偏幫那個。不過，藍玉京內力比較弱，經過了這樣長時間的拼鬥，一被分開，便即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喘氣。英松齡退了兩步，倒是還能穩住身形。

在烏鯊河的岸邊，未到漁舟唱晚的時候，本來是很少行人的，此時卻有一老一少同行，而且老的還是一個和尚。顯然是來自異鄉的客人。

踏入遼東之後的第三天，他們正在路上行走，看見路旁有個酒肆，這種路旁的小酒館差不多都是一個模樣，四面敞開，不設門戶，老闆兼做酒保，通常只僱一個小廝，賣的酒只是普通的「白乾」，送酒的食物也大都是滷牛肉、熟鴨肫之類。

青蜂針是常五娘的獨門暗器，而他又是早已知道父親曾經和常五娘有過特別關係的。他決不能讓這件事情牽連到他的父親身上，那塊頭蓋骨他當然是藏了起來，不敢讓無相真人看到了。

不錯，慧可若是跌落淬過劇毒的箭林之中，那自是必死無疑。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卻有了意外的變化。

牟一羽道：「不錯。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已經到了遼東，如果你知道就告訴我。別的，你就用不著多問了。」

東方亮道：「慧可大師呢？」

西門燕笑道：「你倒好像比我的表哥還懂得我，但你說的不夠齊全，我替你加多一項吧。我是不願輕易領人家的情的。我自忖能夠報答人家的話我才領，若是恩情太大，我報答不了，你猜我會怎樣？」

慧可道：「目前我還未能斷定那個蒙面人是否就是剛才那個蒙面人，不過，有一點我倒是可以斷定了。」

過了一會，只聽得金鼎和緩緩說道：「我想不透的就是，為什麼他要咱們千萬不可傷了那小子的性命？」

藍玉京心頭大震，這蒙面人提起他的義父，跟著還說出他義父的「道號」，那是決無疑義的了，蒙面人一定是武當派的弟子！而且是他的義父很熟的人！

蒙面人被他逼到懸崖，退無可退，美婦人的樹劍斜斜劃出三個圈圈，罩著他的身形，尖端刺向他的面門，眼看就要挑開他的蒙面中了，蒙面人這才雙掌一合，還了一招「童子拜觀音」。這一招的意圖是把樹劍夾住，但美婦人變招也快，迅即抽出樹劍，改刺他的下三路。

藍玉京道：「大師，你可以寬恕仇人，但我可還得提防他的暗算，要是我不知道他的來歷，那……」

西門燕道：「其實我恐怕也有點多疑的毛病。」

金鼎和口中說的「那個小子」，當然是指藍玉京無疑。藍玉京聽了，不覺心頭一跳。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問題，因何金鼎和這班人要傷他的性命？那個要保全他的性命的人又是誰？

這次父親叫他去跟蹤藍玉京，理由是因為藍玉京的行動古怪，他身為掌門，不能不去瞭解。但做兒子的牟一羽，憑直覺也能知道父親說的只是表面理由，是什麼令他對兒子都不能直說呢？

牟一羽用重手法點了歐陽勇的穴道，那兩條靈獒已是跑得遠了。西門燕道：「這兩條畜牲只聽主人之命，咱們的輕功再好，也趕不上牠。」

首先是奇異的觸覺，柔柔的一團，好像散發著鮮花的香味。

牟一羽道：「偶合只有一次。而據我所知，藍玉京是一下山就給你的表哥纏上的！」

不過，他知道的是藍玉京在武當山時候的武功，這半年來，藍玉京的武功進境如何，可就不是他們能深悉的了。雖然，藍玉京剛剛和他交過手，但引起他驚異的不過是藍玉京的劍法而已，內功的深淺，可還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的。他知道藍玉京應有進境，可還沒有想到他的進境已是遠遠超乎他的估計。

金鼎和沒有出聲，眼睛卻朝著地板上的一件物事看去。

西門燕心急，已經現出身形追那靈獒去了。

藍玉京道：「在這土堆下面。」

慧可道：「這裡自是不宜久留，我和你先出去再說。」

「不出爹爹所料，天下只有慧可哥以找得到七星劍客，藍玉京也果然請得他出山了。但慧可當然不會是衝著藍玉京的面子，是誰有這樣大的面子可以幫助藍玉京請動他呢？」或許他的爹爹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但沒有對兒子說出自己的推測，牟一羽只好自己琢磨了。

藍玉京也不知道什麼是他的「秘密」，但見慧可折下一根樹枝，在地上匆匆寫出了兩個名字：「霍卜托」、「郭璞」，看來他是恐怕藍玉京剛才聽不清楚那個人的遼東口音，是以索性寫出來給藍玉京看。

廖掌櫃忙道：「我說，我說。他現在叫郭璞，在京城。」

東方亮嘆了口氣，說道：「在斷魂谷我是不該將你欺騙，但我也是有隱衷的。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現在還不是時候。算是我暫且欠你的一筆帳吧。」

金鼎和跟著道：「我也猜想是他！」

美婦人喝道：「你敢不還招！」她用的雖然只是一枝手指般粗細的樹枝，但樹劍刺出，竟也呼呼帶風，玉女投梭、丁山射虎、銀漢浮槎，客星犯月，一招陽剛hetubook.com.com，一招陰柔，交互運用，「劍劍」都是刺向對方要害。

只見一個身體業已發胖的中年人坐在中間，一個身材高瘦的老漢和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站在他的左右。

不過她雖然迅速變招，卻已給了那蒙面人一個騰挪閃躲的機會，只聽得「呼」的一聲，蒙面人已是身形疾起，飛鳥般的從她頭頂上空掠過，抱起躺在地上的藍玉京，跑了。

他們都沒作聲，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自然也是不敢作聲了。

那蒙面人咦了一聲，讚道：「好劍法！」藍玉京的劍光過處，把蒙面人的衣袖劃開了一道裂縫，但他的寶劍也給蒙面人的衣袖拂開了。

西門燕笑道：「他會聽你的話？再說，是我要找表哥，有風險我也應該承擔，豈能讓你來替代我。」

慧可說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這個人大概都可以告訴你。至於七星劍客……」

現在，他知道這個「野女人」是誰了，就是眼前的這個美婦人！

她是誰？她是誰？

西門燕道：「你懷疑什麼？」

正當他專心導引真氣之際，忽聽得有個清脆的、相識的聲音叫道：「表哥，表哥！」原來是西門燕找尋她的表哥，找到這座山頭來了。

他眼前一片迷茫，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西門燕滿面通紅，喝道：「你胡說什麼，我的事不用你管！」常五娘的武功或者不算很高，但她是唐二先生的情婦，使毒的本領卻是得到四川唐家的不傳之秘的，西門燕天不怕地不怕，對她可還不能不當真有幾分顧忌。

但這卻並不是一個「巧遇」，牟一羽是早已知道這個消息，方始趕去盤龍山的。告訴他這個消息的人，也早已把其中的利害關係告訴他了。

「你瞧瞧，上面那個人是誰，我沒說錯吧？」

慧可寫下的兩個名字已被擦掉十之八九，只剩下「璞」字一旁的「王」字了。

藍玉京道：「去那裡？」

牟一羽也知道難以令她相信，但也只能由她去了。

誰知慧可正是要將這掌櫃帶走，他一出來就連人帶繩交給了藍玉京。「小心點兒，別勒得太緊。別多問，把他帶了出去再說。」

牟一羽道：「看得出是那一路劍法嗎？」

西門燕道：「世上往往有從不相識的兩個人，長得卻十分相像的，甚至想法也常常一樣。會不會他們前生本來就是親人的呢？還有，有的人一見就投緣，是不是也是前生種下的緣份呢？」

那蒙面人嘆道：「恩仇二字，亦實難言！」分出左掌對付藍玉京。藍玉京一劍斜削過去，蒙面人正要奪他的劍，不料他的劍勢陡然一轉，竟是從蒙面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金鼎和道：「是啊，幹他們這行的人，是六親不認的。莫說是好朋友，即使是同床共枕的老婆，必要時也可以殺掉。」

藍玉京在這樣寧靜的環境之中。心情卻是非常混亂。他是剛剛從一場「混亂」的打鬥中逃出來的。

慧可道：「這藥草是有一種特殊的濃烈氣味的。在家中煎藥，門外的人都可以聞到。這人逃出烏鯊鎮，烏鯊鎮外，只有這裡有十多家人家，我想該不至於難找吧。」

歐陽勇道：「這兩個人那個更重要些？」

「好，你果然沒有騙我。這就給你超度吧。」突然手起掌落，一掌把那廖掌櫃打死了。

西門燕道：「你已經知道是什麼人寫的了，寫這八字的功夫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你還要去琢磨什麼？」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說道：「可憐的小妞兒，是不是你的表哥不要你了？」如諷如謔，聲音卻是嬌媚非常。藍玉京用不著看，就知道來的是什麼人了。

他只看出一點，這個蒙面人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少說也在五十開外，可能還在六十以上。武功好的人年紀是較難判斷的。但無論如何，老年人即使保養得好，和中年人相比，也總是有些不同的特徵。牟一羽剛才和他交手之時，無暇注意，如今仔細看時，可就看出來了。

西門燕道：「我是在想有沒有前生這一回事？」

東方亮乘他換氣之際，陡地一聲大喝：「你要比拼內力，我就與你比拼內力！」掌心輕輕一轉，牽引之力尚在若斷若續之際，突然由虛轉實，掌力盡吐，英松齡枯瘦的身體就像斷線風箏似的，倒飛出去。

蒙面人喝道：「你這不識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點點折磨都受不了，還居然敢替旁人出頭！」

酒保道：「對了，是有人這樣懷疑的。」

那漢子道：「老和尚和那小子是從南方來的，少說也得走半個月以上才能來到烏鯊鎮，他在京中任職，做的又是……」

牟一羽暗暗吃驚：「我的心事可莫要給她看穿才好。」說道：「乾娘，我的確是放心不下一件事情。」

「為什麼你要打聽他的行蹤？」

牟一羽詫道：「幹嘛和魚販子打架。」

牟一羽並非受到內傷，但因被那蒙面人以內力相逼，他也的確是氣衰力竭，而且是耗盡精神了。這，雖然不是有形的傷，也是無形的傷。倘若調養不得其法，他也會像大病過後的病人一樣的，非得一年半載，不能恢復元氣。

英松齡用上陰陽掌力也沒把握取勝，沒想到東方亮竟敢和他硬拼內功，這一下可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力貫掌心，猛壓過去，只覺對方好似並無抗拒的力道，正自歡喜，那知東方亮的掌心一縮，他的掌力竟被牽引，好像打到虛空無物之處，連他的身子也被牽動得傾側了。

牟一羽道：「你知道那老和尚是誰？」

西門燕道：「筆勢好像劍勢，莫非是藏著一路劍法？」

東方亮大失所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他問道：「就只這麼一句話嗎？」

牟一羽笑道：「你夢中的西湖是什麼樣子的？」

那個武當弟子可不是等閒之輩，他是無相真人的大弟子不戒。不戒是奉了師父之命到盤龍山去把無極長老的遺骨起回本山遷葬的。

思念及此，他已是消了殺機，但仍是裝作不懷好意的發出嘿嘿冷笑：「我偏不殺你，偏要將你折磨！嘿嘿，你們武當派的內功心法不是最擅長於導引真氣的麼，原來竟是假的？哼，你這小子無福消受，那就活該受這折磨！」

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但牟一羽也看得出來，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現，偷襲慧可大師的那個蒙面人了。

牟一羽幫他擊退了那蒙面人，雖然結果還是救不了他的性命，但總算是能夠讓他回到了武當山方始死去。否則只怕他是更難瞑目了。

那老漢道：「那小子的相貌，誰人一見，都可以知道……嗯，我還知道一件事情，是當年在烏鯊鎮開業的那穩婆說的，耿行二的老婆在離開之前，已經，已經……」這老漢的聲音越來越小，藍玉京豎起耳朵來聽，也只是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零碎的字。不過，慧可卻是全部聽見了的，那「穩婆」說的是：耿行二的妻子在南歸之前，已經是身懷六甲，有了三個月的「肚子」。

走到山頂，正是天亮的時分。

金鼎和道：「如果是前一種有心人，這封信就有可能已經交給了那個叫做藍玉京的小子。」

金鼎和當然聽得出來，那老漢正是因為給人說中了他的心思才這樣著急。當下故意板起臉孔道：「英老說得對，這種話是不能胡亂說的。」

牟一羽可不耐煩聽他解說，打斷他的話：「那小伙子在烏鯊鎮做什麼？」

現在他對藍玉京下山之後的事情，知道得已是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敢斷定藍玉京此去遼東，也和偵查那幾宗疑案有關的了。雖然藍玉京自己也許還未確切知道。

慧可的反應已經是迅速之極，大袖一展，打落了兩透骨釘。但第三枚透骨釘還是打著了那個人。不是透骨、而是穿喉！一縷鮮血射出來，鐵桶裡的沸水染紅一片。

是將要入夢的感覺，似夢非夢，如幻如真。

他是誰呢，他是誰呢！

「西門燕的脾氣已經古怪，那知她的母親比她還更古怪，假若我不知道她是誰，一定會把她當成瘋子。」

而最令他恐懼的還不是那蒙面人的凌厲劍法，而是他怕整件事情牽連到他的父親頭上。

牟一羽強攝心神，喝道：「閣下意欲何為？」

牟一羽道：「這八個字可是寫得當真不錯。」

藍玉京人甚聰明，一想便即省悟，笑道：「不錯，他若是住在遠處，只怕未跑到家門，毒已發作，他當時也就不會匆匆逃跑，而是寧願不顧顏面向你求治了。」

美婦人喝道：「你是聾子嗎？是啞子嗎？我問你，你是武當派的那位長老，幹嘛不敢回答？」

那漢子道：「什麼奇怪。」

歐陽勇人極精明，一見前面跑著的這個人身材瘦小，不像是打手中的一個，立即把三枚透骨釘飛出去，喝道：「那裡來的小子，給我站住！」他還未看出西門燕是個女子。

東方亮剛剛提到七星劍客有個兒子，若是順著口氣說下去，是應該說到霍卜托或郭璞的身上的，那知他忽地話頭一轉，說道：「我騙過你，也難怪你不敢相信我。好吧，待到日後你明白我的心跡之時，再告訴我吧。」這幾句話，越說到後來越快，說到「心跡」二字，他已是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一個轉身就跑了。最後那一句話，已是在數十步開外傳來的聲音。

那老漢道：「有心人也有兩種，一種是有心助那姓耿的將來可以洗雪沉冤，但在當時他卻無力替他辯解，所以要把信藏起來；另一種是有心拿這封信來威脅寫信的人。」

金鼎和道：「我不是他，這很難說……」

藍玉京道：「這件事本來是無量長老與師祖在談論的，那天我在師祖的雲房練內功，無意中聽見他們談論。」

牟一羽這一驚非同小可，大怒喝道：「你敢殺了我的師侄！」他只道藍玉京已是給蒙面人摔死，卻那知道藍玉京雖然失了知覺，但卻是毛髮無傷。原來蒙面人摔他，用的乃是一股巧勁。他也根本不是被摔暈的，而是當蒙面人抓起他的時候，已是點了他的穴道。

他和藍玉京走上附近山頭，拿出乾糧，說道：「你先吃飽肚子，然後好好睡一覺。」

他母親卻在嘆氣，對他說道：「她不是野女人！不，她是個氣質高貴的女人，有才貌，武藝也高，樣樣都勝於我！」

慧可道：「啊呀，對了，是有一件最緊要的事情未曾告訴你！」

酒保道：「和魚販子打架。」

他搖了搖頭，說道：「師祖是叫我到少林寺去找慧可大師，聽候慧可大師差遣，慧可大師就把我帶到遼東來了。七星劍客這個名字，我倒是曾經從慧可大師的口中聽見過的。但可惜直到如今，我還未知道七星劍客是誰，也不知道他在那裡。」這話倒也並非謊語，七星劍客的姓名是東方亮說出來的。而他也的確尚未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

藍玉京漸漸醒過來了。

他本來是甚感奇怪的，但聽了這人的回答之後，卻是不禁心中一動，彷彿如有所悟了。

慧可道：「你可得做些準備功夫。」把需要他準備做的事情一一對他交代之後，兩人便即展開輕功，重返烏鯊鎮。他們要探查的目標，不用說就是鎮上那間魚行了。

過了一會，西門夫人說道：「運功必須專心一志，你卻在想些什麼心事？」

慧可忽道：「你已經練過太極掌吧？」

金鼎和道：「他的耳目靈通並不稀奇，奇怪的是……嗯，這封信你們看過沒有？」

西門夫人的武功確是非同小可，她的手只是貼在牟一羽的腰間輕輕一帶，牟一羽就像御風而行似的，毫不費力，腳不沾地，就給她牽引向前了。

忽得聽得有個人顫聲說道：「外面在鬧什麼？咦，怎的突然間沒聲音了？」

西門燕笑道：「正是還有第三。別的人認為古怪還有可說的，你是不應該這樣說的！」

其實他說的倒不是假話，他的確是奉了父親之命，追蹤藍玉京的，只不過另有內情，並非像他說的那樣簡單而已。

牟一羽苦笑道：「他是想嚇阻咱們。」

歐陽勇追了出來，距離拉近，定睛一瞧，大為詫異，笑道：「我還道是臭子小呢，原來是個標緻的……」丫頭兩字未曾吐出，忽地耳邊聽得有人喝道：「躺下！」脅下一麻，登時笑不出聲了！

牟一羽強笑道：「別這樣多疑好不好，走吧。」

慧可淡然一笑，「小鬼頭，你可在我的面前打誑語了。你放慢腳步來遷就我，你當我不知道麼？快走，快走，時間無多了。」

慧可回來了。藍玉京正想問他。他已在苦笑說道：「追不上！這人的武功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他的衣袖被打穿了兩個孔，對別人來說，被鐵釘穿過衣袖，不算稀奇，對他來說，卻已是足夠令他震驚。因為他是用上了鐵袖功的，對方若是武功稍弱，縱然是用刀劍，碰上他的衣袖，怕也會斷折。

藍玉京道：「外面還有兩個人，不知……」

西門燕道：「什麼其二？」

藍玉京瞿然一省，說道：「我好像聽得有人在說，好像，好像，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說我像什麼人？」

但這樣的報復是不是太過份了？

牟一羽以為她是沒有兒子才這樣說，就道：「伯母，若你不嫌棄的話，我就改口叫你一聲乾娘吧。」心裡則在想：你是我母親的仇人，我認你做乾娘，以後才容易找到機會報復。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已確實知道了那小子的來歷，他念在昔日和耿行二的交情，才寫這一封信。但這恐怕有點不對吧？」

西門夫人道：「那蒙面人連你都沒傷害，怎會傷害他呢？你沒看出來嗎，他對你那師侄，實是甚為愛惜。他把他摔出去的時候，用的是股巧勁，生怕摔得重了，傷了他呢。」

金鼎和那句話還未說得完全，陡然間只見一條長索矯若游龍飛捲過來，慧可的雙腳剛一踏空，那條長索也就剛好的捲住他的腰部，把他拉了起來。金鼎和好像被人點了穴道似的，只能張大嘴巴，笑不出來了！

他也真沉得住氣，受到東方亮如此蔑視，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陰惻惻地笑道：「你說得對，以我的身份的確是不能讓人看了去笑話，但好在看見我欺負這小子的人也只有你！」

慧可推門進去，裡面有兩個人看見是他，吃了一驚，撲上前來，慧可大袖一展，登時就封了他們的穴道。他們只叫出了「大哥」二字，底下的話已是像他們的穴道一樣被封著了。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緩緩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七星劍客雖然不是住在烏鯊鎮，但他來烏鯊鎮一定不止一次。而且在十六年前，當那對夫婦在烏鯊鎮住的時候，他一定也曾來過！」這話表面上是問那個人，實際也是說給藍玉京聽的。

藍玉京道：「大師，你歇歇再說。」

藍玉京道：「是那一點？」

牟一羽心道：「我早知道你是誰了。」當下佯作又驚又喜的神色說道：「原來是伯母。你剛才要是早來一步，就可以見著令嬡了。」

父親並沒明言，但他「感覺」得到，父親好像並不希望本門的那幾件疑案有「破案」的一天。

東方亮道：「你欠我也罷，我欠你也罷，大家都莫計較了。好，你告訴我吧！」也不知是否由於太過興奮的緣故，他的聲音也變了，變得尖銳、急速，眼神也顯得頗為異樣。

牟一羽道：「那也無妨。藍玉京的劍術今非昔比，即使打不過這個姓英的老者，也決不會立時落敗。」

就在這時，突然一股勁風撲來，金鼎和剛剛要拿那封信就給震得搖搖晃晃，幾乎立足不穩。擱在桌面的信紙飄在空中。

西門燕道：「你今天怎的好像特別多愁善感。嗯，但仔細想來，你說的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她想起表哥，出了一會神，笑道：「別說瘋話了，趕快去打聽藍玉京的消息才是正經。」

牟一羽來到盤龍山的時候，剛好碰上不戒被一個蒙面人攻擊。那時他已經中了常五娘的青蜂針在先，眼看就要喪在那蒙面人之手了。

一場混亂剛剛過去，就像是在大風暴之後出現了異常的寂靜。

西門夫人將他扶入山洞，拿出乾糧，說道：「你先吃點東西，嗯，這是馬奶酒，你喝不慣吧，但倒是能長精神的。」

牟一羽笑道：「咱們跑了一程，也該歇歇了。反正閒著沒事，破例一次，附庸風雅，那也無妨。」

藍玉京剛剛擦掉慧可寫在地上的字跡，但字跡不見，痕跡還是可見。牟一羽走到他的面前，眼睛卻看著他的腳下的地面。微笑說道：「玉京，你沒想到我來找你吧？」

牟一羽道：「這掌印似乎有點古怪，我要看個清楚。」他說的正是西門燕剛才說過的話。

那人吶吶說道：「這個，這個……」

慧可道：「這藥草解不了你的毒，你體中的異感，有沒有減輕？哼，恐怕是反而加重了吧？」

西門燕道：「骷髏頭骨有什麼好看？」

那人似乎頗為驚異，道：「三句話？」

不能說他對藍玉京毫不關心，不過，真正困擾他的卻並不是藍玉京的安危，他的確是另外有著心事的。不過，他也不願意對西門夫人說出來而已。

「啊呀，果然是表哥！表哥，別跑，你聽見了嗎，我是你的表妹呀！」

不知是否也是「緣份」，他們剛才還在比劍，如今倒是說得甚為投機了。

酒保道：「什麼事情？」

藍玉京正自心中苦笑，不知怎樣回答他才好。想不到東方亮卻自動替他解了困。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蒙面人漸漸也有點沉不住氣了，心裡想道：「我雖不能傷他，但要是再拖下去，可就誤了我的事了。」心中正自盤算要怎樣才能不傷及藍玉京身體而將他制服，牟一羽趁這時機，接連攻了幾招，蒙面人驀地得了個主意，喝道：「姓牟的，我先斃了你！」一個游身繞步、反手揮袖，接解藍玉京的劍招，左掌抬起，就向牟一羽的天靈蓋拍下。

那美婦人道：「你用不著謝我，那蒙面人本來就無意傷你性命。」

西門燕道：「他一定不是個普通的燒火和尚，我要去斷魂谷找表哥的時候，媽媽曾經叫我先到少林寺向他求助的。不過，他究竟是什麼來歷，我就不知道了。」

這幾下兔起鶻落，看得牟一羽動魄驚心。但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實，蒙面人和這美婦多半是舊相識，他之所以遲遲不敢出招，想必就是因為害怕那美婦人看出他原來的武功家數。

藍玉京所料不差，東方亮目前的造詣或者尚未能說是已經把兩種劍法融會貫通，但卻是勉強做到了合而為一了。雖然只是「勉強做到」，但用來對付英松齡則已是遊刃有餘。也正因此，英松齡才改用陰陽掌力來對付他。他這陰陽掌力另有一功，掌力互相激盪，用不著打著對方身體，就可令得對方如陷無形的漩渦。

這個突如其來的人是東方亮。

慧可甩開那老漢之時，全身的氣力已是集中在雙腳上，如何還能躍避？身形也就像一技箭似的，插|進這突然裂開的大口了。

「因為我知道藍玉京確實是去了遼東，找到藍玉京就能找著你的表哥。」

牟一羽道：「她追她的表哥去了。」

藍玉京剛掩埋了慧可的屍體，就聽得有腳步聲跑來，他趕忙用腳擦掉慧可寫在地上的名字。還未擦得乾淨，那個人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房間裡的金鼎和驚魂未定，他的兩個得力手下亦已受傷，自是不敢追趕。

牟一羽道：「烏鯊鎮？是泥沙的沙，還是鯊魚的鯊？」

似夢，非夢，如幻如真！唉，是夢也好，但願這夢境能夠長留！

這剎那間，藍玉京不覺心中亂成一片。他定了定神，暗自想道：「那個叫做耿行二的年輕丈夫，莫非就是耿京士？他在何其武的門下是排行第二的。他的妻子名字之中有個『燕』字，那不是何玉燕還能是誰？慧可大師從這對夫婦的身上問起，是不是我和這對夫婦也有著什麼關係呢？」

西門燕只當他是討自己的便宜，「呸」一聲道：「我才不要你做哥哥呢。」接著笑道：「不過，你若想做我媽的乾兒子，那倒還有指望。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會認你這個乾哥哥。」

慧可道：「長白山派有兩門非常厲害的功夫，其一是三煞功，另一門是風雷掌。被風雷掌擊斃，表面也沒有傷痕，但五臟六腑必然碎裂。看來這個兇手和*圖*書是把兩種掌力練得合而為一，太極掌的造詣或許不及無極長老，但也是甚為高深的了。」

金鼎和不想他們爭吵下去，說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測，英老，你再說說你的猜測。」

西門燕道：「誰？」

慧可喝道：「有膽殺人滅口，卻沒膽見我麼？」大喝聲中，身形已是一枝箭似的從窗口|射出去。藍玉京看那桶中人，早已死了。

「據我所知，霍卜托已經改名改姓，他現在叫什麼名字，人是在那兒？」

酒保道：「咦，你怎知道，說給你們聽不打緊，鎮上的人私底下都罵那個金老闆是魚霸的。」

是無量長老麼？不像，不像！是無色長老麼？更不可能！

酒保道：「當然是跑了。俗語說強龍難鬥地頭蛇，他們打贏一次，下一次未必還有這樣幸運，怎能還在鎮上停留？」

他口中說笑，心裡可是著實思疑了：「記得媽媽曾經說過，爹爹是從杭州趕回家來和她成婚的。剛好在吉日的前一天回到家裡。唔，爹爹結婚那年，莫非也就是西門燕的媽媽住在她杭州姐夫家裡的那一年？」

常五娘笑道：「你莫笑痛我的肚皮了。你以為你的娘親當真是三貞九烈的女子麼？她偷漢子的本事，我還自愧不如呢。不過，我若猜得不錯的話，她在你的面前，一定是假裝正經的，所以我也不會怪你。」

藍玉京道：「不知道。」心裡則在想道：「原來七星劍客姓郭，那個霍卜托所用的漢名叫郭璞，他不改別的姓，這其間……」

藍玉京莫名其妙，等了一會，只見慧可空手走了出來，說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那個人是練成了本門絕技之後，方始投入武當派門下的，所以他的太極掌力並不精純。」

那美婦人是否已經看出了蒙面人的家數，牟一羽不知；但他卻已看出那美婦人的家數了。她使的那招「三轉法輪」，正是他的父親將太極劍法加以變化，自創的新招，甚至比他的父親使得更好！

不過，饒是他們準備周密，也還是有令得他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太極劍法講究的是意在劍先，綿綿不絕，他心頭一震，本來是流轉如環的劍勢登時露出缺口。那蒙面人的手法快得難以形容，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藍玉京只覺身子一輕，已是給他抓了起來，摔了出去。

「你最後一次見到七星劍客是什麼時候？」

來的是青蜂常五娘。

慧可不作正面答覆，卻道：「今後恐怕你是要獨自應付他們了。我不能讓這個人洩漏你的秘密。」

牟一羽不便搭話，心裡只是奇怪：「即使她不能幫女兒的忙，但這麼老遠的來尋找女兒，為何不想早點見女兒的面？反而好像對我這個外姓的人更加關心？」

漸漸他對周圍的一切已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就是在他面前和他對敵的那個蒙面人，他也只是看見一雙手掌了。說也奇妙，他一到了接近忘我的境界，呼吸也就自然而然的舒暢起來，身上所受的壓力也好像減輕了。

牟一羽嘶啞著聲音道：「你殺了我吧！」他情知不敵，此時已然只是出於本能的反抗了。一開口洩了真氣，五臟六腑登時就好像給攪得翻轉一般。

酒保道：「當日是有個老和尚和那小伙子一起的，老和尚形容枯槁，不斷咳嗽，看似有病的樣子，比小子更加體弱。打手圍毆小伙子時，老和尚瑟縮一旁，但奇怪的是，有兩個打手撞著了他，跌倒的反而是那兩個打手。」

那「大哥」喝道：「什麼人？」慧可笑道：「別慌，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殺你的。」

「聽你說的相貌，好像是藍水靈的弟弟吧？我和他是在斷魂谷見過一面的。」

那漢子忙道：「我怎敢私自拆閱？」

藍玉京十分聰明，心裡想道：「慧可大師一定還知道了一些別的事情，很可能是師祖和幾位長老都未知道的，只不過他不願意和我說罷了。」當下問道：「那麼，眼前這兩個人大概應該可以斷定是被太極掌力擊斃的吧？」

「這幾天你投宿的時候，常向客店的人打聽，有沒有見過如此這般的一個少年，我聽你描繪的那個少年的形貌，好像不是我的表哥？」

藍玉京道：「十七年前，我們武當派的一位長老也是被人暗算身亡的。」

西門夫人道：「她去了那兒？」

月色朦朧，園子裡影影綽綽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叫喊：「小賊往那裡跑！」

那小廝道：「那個外地來的少年當真那麼厲害？」

藍玉京心中一動，連忙問道：「正是，大哥，那蒙面人是誰？」

金鼎和道：「對，叫靈獒去追蹤！英松齡要找何人，我不知道，對我來說，還是藍玉京這小子最重要！」

慧可喝道：「什麼這個那個，要性命的快說！」

西門燕見他面色凝重，也不知他是說笑還是當真，問道：「什麼地方古怪？喂，我在問你，你沒聽見嗎，怎麼不說話呀？」

西門夫人道：「原來你是擔心這件事麼，那我可以向你擔保，你的師侄一定可以平安回來。」

牟一羽好似夢遊醒來，說道：「這塊巖石，離地少說也有六七丈吧，輕功好的人，縱然可以立足，但上身凌虛，要在石壁上留下清楚的掌印，可是十分不易。這還不算古怪嗎？」

慧可道：「不養好精神，怎能辦事？」

牟一羽早已防她有此一問，便即答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單打獨鬥，牟一羽如何還能是蒙面人的對手，他一招「三轉法輪」，劍勢斜圈過去，蒙面人理也不理，雙指伸入劍圈，他的「三轉法輪」剛剛轉了一圈，就給蒙面人的兩根指頭鉗住了他的劍脊。

但西門燕快步走了一程，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叫道：「你看那邊！」

牟一羽道：「你看出了什麼古怪？」

牟一羽道：「有這麼樣的一個人，不知是否曾經路過此地？」

西門燕笑道：「非也，非也，倘若他的那份人情是我必須得到的，我報答不了，就唯有把他殺掉。所以你非得讓我與你同去不可，否則我欠你的人情就是我報答不起的了。」

她把牟一羽摟在懷中，把耳朵貼在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她用指頭的觸覺，「聽」他的脈息。

西門燕道：「哦，原來你是在想這老和尚，為何你不問我。」

「那老和尚已經受了傷，要是我沒看錯的話，似乎還傷得不輕。藍玉京又是背著個人的。」

藍玉京道：「三煞掌是什麼武功？為何他又要馬上逃跑？」

母親說得不假，這個「野女人」的確是氣質高貴，才貌雙全！儘管為了母親的緣故，他心裡依然是在罵「野女人」，但也不能不承認，這個「野女人」確是比母親更美，武藝更高。怪不得爹爹那樣迷戀她了。

藍玉京是幾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但見蒙面人的掌心距離牟一羽的頂門不到五寸，他可是不能不為之心頭一震的。

藍玉京喝道：「你殺了慧可大師，我縱然打不過你，拼了一死，也非得和你一拼不可！」

無極道長當年是在受了那個蒙面人暗算之後，繼續奔馳數百里，在過了兩天之後，到了盤龍山方始死亡的。藍玉京大吃一驚，趕忙抱著慧可搖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的仇人是誰？你還沒有說出來呢！」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因此他雖然佩服那美婦一眼就看得出是個老年人，但他卻敢斷定，這蒙面人決不可能是武當派的長老！

「而且什麼？」

藍玉京吃一驚道：「你是為我的緣故殺他？」

西門燕向前望去，前面是一條筆直的路，路的盡頭是一座山。那兩條狗雖然已是因為距離太遠，只看見兩個黑點，但亦已可以確定，牠們是要跑上那座山的了。

他想起了那次和東方亮同行，在途中碰上了青蜂常五娘，常五娘稱他為「姓耿的這小子」。他分明姓藍，常五娘竟然把他的姓改了。這是什麼緣故呢？

牟一羽道：「閒事不理也理了，待會兒咱們加快腳步就是。」

東方亮單掌相迎，駢指戳出，指力本來不及掌力，但說也奇怪，英松齡竟然不敢和他硬碰，迅即變招。他第一招出掌之時，掌風呼呼，剛勁異常，連站在一旁的藍玉京都覺有如霜刀刮臉。但變招之後，卻已是絲毫不帶風聲。

西門燕道：「我不相信。不過，你我並非同門，你領悟到的劍法，我也不能勉強你告訴我。你不肯說，那就算了。」

西門燕本來亦已覺得斷魂谷的事情頗有蹊蹺了，但聽得牟一羽這樣說，她還是忍不住要替表哥辯護：「難道你也相信讕言，以為我的表哥是想從藍玉京手中偷學你們武當派的劍法嗎？」

金鼎和眉頭一皺，說道：「別打岔，讓英老說下去。」

是誰害苦了他的母親，就是這個女人，是誰令得他的母親抑鬱以終，就是這個女人！

那人道：「大師儘管說，多少銀子我都願意給你！」

老漢和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雙雙搶上，左右夾攻，慧可一腳將那漢子踢翻，那老漢卻好生了得，一抓抓著他的小腿；慧可身形未著地，一個鷂子翻身，把那老漢甩了起來，反手抓著他的腰帶就摔出去。但金鼎和卻並不逃跑，反而哈哈大笑。

金鼎和道：「在這裡即使無須顧慮隔牆有耳，也得養成習慣。」那漢子應了個「是」字，金鼎和才道：「好，你說下去。」

西門燕用不著問他原因，因為她也已經看見了。

藍玉京連忙豎起耳朵來聽。

牟一羽道：「我看還是要到烏鯊鎮一趟。」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是在牟一羽面前出現。可是牟一羽卻看不見他的臉容，因為他是蒙著臉的，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漢子道：「何所見而云然？」

西門燕道：「我當然知道，他是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法名慧可。我和藍水靈曾經到少林寺找他的。但那時他已經和藍玉京跑到斷魂谷去了。後來我們也曾在斷魂谷見過他。」

朝陽初出，只見來的乃是一個穿杏黃衫兒的女子。

這次輪到藍玉京的情緒為之不寧了。那兩條靈獒已經開始扒那土堆。他不忍見慧可的屍體遭受惡犬損傷，但又擺脫不了英松齡的纏鬥。

西門夫人道：「我怎麼知道。但你也只須知道他決計不會傷害你的師侄，那就夠了。」

藍玉京道：「若然到爐火純青境界，確實可以如你所說那樣。啊，我想起來了！」

廖掌櫃顫聲道：「說，說，我知道的一定說。」

東方亮冷冷說道：「好，你要問，我就老實告訴你。英大衛士，你不覺得你和一個未成年的大孩子拼鬥有失身份麼？你自己不覺得羞恥，也不害怕別人笑話麼？你若打得尚未盡興，由我奉陪如何？」

「慧可大師臨終之際，只對我說一句話，他說，孩子，對不住，我不能陪伴你了。」藍玉京並沒說謊，慧可的確是對他說過這句話。他的眼圈不禁紅了。

西門燕正擬有所行動，牟一羽卻將她按住。

說話之間，慧可已經跨進內院，踢開一間房門。藍玉京跟著他進去。

牟一羽默默前行，西門燕趕上了他，說道：「咱們怎樣？」

他迎上一路打手，運劍如風，霎時間就刺中了七個人。黑夜中認穴不差毫釐，每一個都是剛好給他刺著穴道。另外的人中見同伴倒了下去，可不知他們死活如何，嚇得紛紛閃躲，誰都不敢呼喊了。

不但廖掌櫃以為說了實話就可活命，藍玉京也是這樣想的，這一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不覺失聲叫道：「大師，你……」

是什麼聲音？是吹醒百花的五月的風？還是母親在他的耳邊唱催眠曲？

慧可笑道：「你儘管放膽打，打傷了我，我也不會怪你。」

西門燕道：「或許是偶合呢？」

西門燕道：「真是神經病。死在荒山野地的人不知多少，都是被人謀殺的麼？」

牟一羽道：「慧可大師在去世之前，真的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

與此同時，一條人影倏地出現。原來那兩條靈獒正是被他擲石打死的。

酒保道：「烏鯊鎮。」

慧可笑道：「說來說去，原來你也還是要查究根由。好在我亦已料到你不肯甘休，早就藏下一個伏著。你隨我來吧。」

那蒙面人凌空下擊，擊傷了慧可一事，金鼎和和他的兩個手下都看見了。

藍玉京一見到這蒙面人的時候，就有一個奇怪的感覺，覺得「似曾相識」。尤其在聽得他用重濁的口音說話的時候，這種感覺更甚。

西門燕道：「懷疑你！」

「這個人的滿州名字叫霍卜托，漢名叫郭璞。你要牢牢記著。」慧可緩緩說道，已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了。

慧可瞿然一省，說道：「這是無相真人說的嗎？他斷定不是太極掌力？」

這蒙面人的武功遠在他的義父之上，倘若不是兩位長老，又能是誰呢？他義父的武功，已經是在同輩中首屈一指的了。

西門燕心中暗笑：「幾個打手算得什麼，別說是藍玉京，我也可以把他們打得爬不起來。」

正當歐陽勇胡猜的時候，忽見英松齡突然跳了起來，好像剛剛想到一件非得立即去做不可的事情似的，只匆匆說了一句：「對不住請恕失陪！」立即就跑出去了。

那美婦人忽地折下一枝樹枝，冷冷說道：「你以為裝聾作啞，就可以瞞得過我麼？用不著你告訴我，我也能知道你的來歷。」

西門燕氣得面色鐵青，唰地拔劍出鞘，喝道：「你再胡說，我殺了你！」

金鼎和道：「你不必多言，我自有分數，我只想要知道，為何他要保全這個小子？英老，你猜得到其中緣故嗎？」看來他對那個老漢倒是頗為尊敬，對那漢子則只是當作下人。

牟一羽笑道：「若是名畫，那就只會給附庸風雅的人看了。我可不會附庸風雅。」

牟一羽心道：「你惹起我的傷心不打緊，你令得我的媽媽傷心而死，不管你對我怎樣好，我都不會原諒你！」

藍玉京早有準備，敵不動，己不動；敵一動，己先動，拔劍、躍避、反擊三個動作一氣呵成，雙方都是快到極點，藍玉京的劍尖劃了半道弧形，正好迎上英松齡抓來的五根指頭。

西門燕所料不差，牟一羽的確是已經看出了那路劍法的來歷的。只不過他不肯說的原因，卻不是如西門燕所猜想那樣而已。

他又想起了慧可曾經告訴他的，有關中州大俠何其武的事。義父從來沒有與他提過自己的俗家來歷，他是從慧可口中方始知道的，何其武有兩個弟子，大弟子叫戈振軍，就是他現在的義父。二弟子叫耿京士，還有一個女兒叫何玉燕。何其武父女和耿京士都是在十七年前莫名其妙的死亡！

那漢子搶著說道：「我知道，是因為他的身上藏著一封信。這件事首先給他一位姓丁的師叔知道，後來他的師父和師兄大概也知道了。」

那酒保見客人一直走過去，正自失望，此時見他掉轉頭來，連忙說道：「對，對，你老真有眼光，我們賣的可是上好的白乾，擔保不滲水的。」

藍玉京道：「一定能夠找到他麼？」

慧可道：「哦，當時無量長老在場？」

慧可道：「即使有，暗算無極長老的那個人，他的太極掌力也決不會在無極長老之上。」

牟一羽苦笑道：「即使我現在就趕回去，那也是來不及的了。」

心念未已，果然就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怎麼，你還不相信我嗎？這事關係重大，你快點告訴我吧！」東方亮那異樣的眼神已經收斂了，但他的語調卻似乎顯得更加焦躁不安。

西門燕道：「是為了我？」

西門燕雙頰火紅，一劍就刺過去，喝道：「妖婦，你也不怕下拔舌地獄，我殺不了你，我媽也會殺你！」正是：

西門夫人道：「好，現在你可以靜坐運功了，把手伸出來，我助你一臂之力。」她握著牟一羽的手，一股真氣緩緩從他的掌心輸入。

說時遲，那時快，慧可已是像一頭巨鳥飛進樓房，把那張紙搶到手中。

牟一羽道：「你又懷疑什麼？」

藍玉京大為奇怪，「怎的他好似逃避什麼，莫非是又有人來了？」

他當真擺出一副愛理閒事的「閒人」模樣，仔細看那掌印，看之不足，還用手去摸。

牟一羽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但我敢斷定他一定會跟隨藍玉京前往遼東！」

藍玉京心中亂成一片，想來想去，只有到金陵去找到那個現在名叫「郭璞」的霍卜托，方能揭開這個啞謎了。

又或者只是毀了她的容貌，讓她永遠變成醜婦，看爹爹還能不能愛她？

但藍玉京亦已看見那個人了。沒看見他的臉，因為他的臉是蒙著黑巾的，但藍玉京已是可以斷定，這個蒙面人就是他們昨天所見的那個蒙面人。

慧可道：「去年你的師祖是不是曾經派人到盤龍山去發掘無極長老的骸骨？」

那漢子怔了一怔說道：「只讓收信的人看得見，而別人看不見的字是怎樣寫的？」

藍玉京不知他的心思，嘆道：「可惜就在不戒師伯身亡那天師祖得了重病，沒幾天也死了。他那裡還有精神追究死因。大師，咱們現在怎麼辦？」此時天色已是將近入黑了。

最可疑的是那蒙面人，幾件疑案都是和一個蒙面人有關的，蒙面人是誰呢？

西門燕意殊不信，說道：「這是什麼道理？」

牟一羽要了一壺酒，半斤滷牛肉，吃完之後，摸出一錠足有五兩重的元寶給他。那酒保皺眉道：「我可沒有這許多碎銀子找贖。」牟一羽要的酒菜，最多不過值五錢銀子的。

慧可道：「你打我一掌試試，要用全力！」

金鼎和如有所思，忽地說道：「英老，十六年前，你正是在大汗身邊的衛士吧？」

蒙面人抱起藍玉京，走了。那美婦人回到了牟一羽的身邊。

他把藍玉京放了下來，忽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鄙視他的義父，其實我的所作所為，和不歧相比，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蒙面人心裡嘆了口氣，這一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不管我對他怎麼好，這小子也不會領我的情。我不殺他，終是難免後患！」「不，不！我殺慧可已是出於無奈，怎還可以造這個孽？這孩子，可是我看著他長大的啊！」

西門夫人眉開眼笑：「那敢情好。你現在身體尚未康復，不必行大禮了。」

英松齡喘過口氣，說道：「閣下是誰，因何來蹚這淌渾水？」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他們在這個漁村走了一圈，慧可就在一家人家的附近聞到了這種藥草味了。這家人家是孤零零的獨自在山邊的人家。

西門燕道：「你要看那人的功夫，也該早就看清楚了。這麼久，還不看夠麼？」

藍玉京聽在耳中，不覺心頭一震：「為什麼他認為這封信會交給我。我和那姓耿的有什麼關係？」

西門燕道：「難道他們只是想嚇我一驚？」

但那美婦卻似不能相信，自言自語道：「你的內功似乎比無量道長強一些，你的劍法似乎也不在無色道長之下。」她不但知道武當派長老的特長，還知道這蒙面人懂得把掌法化為劍法。

牟一羽道：「剛才咱們是不知道那兩條狗跑向何方的，但現在則已知道了。你瞧……」

沒人回答，他們四圍察看，鬼影也沒一個。

東方亮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英大衛士，你不必捧我。我不是小人，但也不是君子！」

那漢子道：「那封密函，在那姓耿的身亡之後，早已被人搜去了。我怎能知道？你這樣問，難道你知道？」

藍玉京初時以為慧可盤問此人口供，當然離不開今日之事，按照他的想法，首先應該盤問的是：為什麼烏鯊鎮那班人與他素不相識，卻一見他就要群起圍毆，甚至竟要將他置之死地？不料慧可不問眼前之事，卻從十六年前的一對異鄉人問起。

牟一羽半信半疑，目光移到那個姓廖的掌櫃身上。說道：「這個人是給慧可大師打死的吧？」

蒙面人見著了她，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兩根指頭縮了回來。牟一羽去了重壓，身子軟綿綿的「塌」下來，只能坐在地上喘氣了。

那漢子續道：「半個月的時間，以他目前的地位，自是各處都有耳目替他打聽。和尚和那小子一離開斷魂谷向北行，只怕就有人快馬入京向他報信了。」

藍玉京初時詫異，但仔細一看，也看出「道理」來了。

西門燕噗嗤一笑，說道：「鸚哥學舌，倒是學得真快。」捏著嗓子，跟著也來模仿牟一羽剛才說話的口吻：「你不是還要趕路的嗎，何必理會閒事！」

那蒙面人冷冷說道：「你這樣快就忘記了？我曾經警告過你：若和-圖-書不回頭，自招煩惱！哼，誰知你不聽我的話，你現在想要回頭，也已遲了！」

美婦人微笑道：「你大概還未知道我是誰吧，我是西門燕的母親。我聽說她與你一起來了遼東，是以特地來找你們的。」言下之意，你既然和我的女兒這樣要好，我助你也是應該。

叫表哥的那個人是西門燕，叫「玉京師侄」的那個人是牟一羽。他們的輕功本來是不相上下的，但此時西門燕卻跑得特別飛快，把牟一羽甩在她的後面。她對站在山上的藍玉京好像視而不見，一股勁地追東方亮去了。

牟一羽情知難以阻止她，笑道：「恩怨是可以相抵的，你怕報答不了，我會找件事害你，那不就抵消了。」

那老漢道：「不錯，當年寫那封信給他的人就是現在寫這封信給我們的人。但你們可知道那封信是說些什麼嗎？」

藍玉京道：「師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說還有待查明。不過無量長老卻認為是太極掌力無疑。」

牟一羽眼前一片迷茫，那蒙面人是怎樣逃跑的，他已是視而不見了。

那蒙面人道：「很好，那你還不出劍！有本事你可以叫我變鬼，沒本事我就叫你變鬼。」

牟一羽朝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塊光滑如鏡的巖石上，有一個掌印。

藍玉京暗暗吃驚：「這位小師叔年紀長不了我多少，卻如此精明厲害！」不過他仍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藍玉京喜道：「你已經有了主意了？」

慧可把那封信拿給他看，問道：「這是誰的筆跡？」

牟一羽忽然想起來了，他想起了他死去的母親。母親或者沒有西門夫人這麼美，但臉上的笑容卻是同樣的慈祥。

慧可說話了，聲音倒是比剛才還要響亮一些：「佛曰：不可說，不可說！」藍玉京急得在心中埋怨：「這個時候你還在和我打什麼佛偈！」

這件事牟一羽是曾聽得西門燕說過，誇讚他的其實乃是西門夫人，並不是她的女兒。西門燕還因為母親誇讚他勝於誇讚她的表哥而憤憤不平呢。他不懂西門夫人何以對他如此青睞？也不懂她既然想誇讚他，又為何要借用女兒的名義，莫非……

蒙面人沒有回答，不過他卻搖了搖頭。通常來說，搖頭應該是表示否認的意思。

盤龍山上藏著一件發生在十七年前的疑案，武當派的長老無極道長就是埋骨在盤龍山的。跟他埋在一起的還有武當派的弟子耿京士、何玉燕和何家的老家人何亮。

藍玉京不知如何應付，無數疑團塞在心中，目光一片茫然，好像給他嚇傻似的。

兩人一路同行，牟一羽處處好像大哥哥一樣照顧她，但卻從不越禮。沒過幾天，不但別人把他們看成兄妹，她也把牟一羽當作兄長一般了。

西門燕本來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目的已達，笑道：「你莫著慌，我不是懷疑你的人品。只因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

西門燕道：「早已死了，他是跟我爹爹的僕人。」

慧可是突然從藍玉京身邊跑開去抓這個廖掌櫃的，藍玉京莫名其妙，「這個人只不過是替那金老闆管帳的，即使要懲戒他，當場就可處置，何必要縛起他呢？難道還要將他帶走不成？」

西門燕道：「他既然是跟藍玉京一起，除了慧可，還能是誰？」心裡可著實有點奇怪，以牟一羽的聰明，怎的連這樣顯淺的道理都想不到。

藍玉京道：「如此說來，這屋子裡的三個人，豈不是死在他的同門之手？」

英松齡是金鼎和的客卿，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複姓歐陽，單名一個勇字，則是金鼎和最得力的手下。論武功他或許比英松齡相差不遠，但英松齡是曾經做過努爾哈赤的衛士的，論身份那可相差得太遠了。但是他雖然十分納罕這個「他」究竟是誰，但見金、英人說話的那種神氣，顯然都是不想說出那個「他」的名字，在主人面前，問自己不應該知道的秘密乃是一種禁忌，他只好把疑團藏在心中了。

西門燕跑得正自興起，忽見牟一羽的腳步慢了下來，西門燕道：「怎的你好像又提不起勁了，已經是第三次我趕過你啦！」

「不錯，我也看清楚了，的確是他！」在他身旁的一個少女也在說道。

西門夫人道：「哦！是東方亮嗎？」

藍玉京本來想問「你怎麼知道的」，但見他的聲音又漸漸弱下去，只好把自己的事情暫擱一邊，趕忙問道：「大師，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牟一羽道：「老和尚和小伙子後來怎樣？」

金鼎和道：「他不是去追那蒙面人就是追那姓藍的小子。」

金鼎和臉色略見緩和，說道：「在這裡說還不打緊，在外面可千萬不能洩漏一言半語。好，這封信你們已經看過了，待我收起來吧……」

慧可道：「烏鯊鎮！」

慧可冷冷說道：「老和尚不是向你化緣，只問你兩件事。若有半句不實，老和尚就給你唸往生咒！」

「玉京師侄，別慌，我是你的牟師叔！」

牟一羽不說話，卻又跑去仔細看那八個大字。

另一個答案也揭開了，用不著那美婦人自己告訴他，他亦已知道，這個美婦人亦即是西門燕的母親了。

蒙面人也不是道家裝束，武當山上，有時雖然也有俗家弟子借住，但若不是常住的道家弟子，又怎能熟悉他的義父？不過，裝扮是可以改變的，只有武功才假冒不來。

眼前的幻象，已經是睡在病榻上的母親了。有的只是憔悴的顏容，有的只是令人心酸的苦笑，在她瘦削的臉上。

藍玉京在旁看得捏一把汗，心裡想道：「東方大哥也真托大了，怎可以捨長用短？」英松齡內力的雄渾他是領教過的，生怕東方亮未必抵敵得住。

藍玉京練的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內功心法，時日雖淺，卻也有了相當造詣，當下把手掌在慧可背心靈樞穴一印，靈樞穴是奇經八脈匯合之點，受了真氣注入的刺|激，只要未曾真個「死透」，縱然不能起死回生，也可片刻還陽。藍玉京跟師祖學過這個急救法門，但還是第一次使用，心中殊無把握。

牟一羽笑道：「你真是越說越玄了，俗話都說：人有相似，物有同樣。怎能扯到前生的緣份去呢？」

此時藍玉京和慧可已經出了園子，但園子裡金鼎和的那班打手，可還不敢吱聲。

這女子其實已是半老徐娘，但你若不知道她是誰，還當真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紀。她體態輕盈，一點也不像是已經有了兒女，而且兒女都已長大成人的母親。芙蓉如面柳如眉，簡直可以和清晨的鮮花比艷！

這一劍迅若雷霆，劍鋒堪堪就要刺著那人的時候，倏地抖成三個圈圈，把其直如矢的劍勢變了。藍玉京暗暗讚嘆：「原來三環套月這一招是可以這樣使的！」「三環套月」是太極劍法中的一招，太極劍法本來就是以柔剋剛，這一招尤其是要注重柔勁的。

那老漢道：「這話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你莫胡亂猜測我的意思！」

他的眼前好像有個骷髏骨在搖晃，他想起了那天在盤龍山上的遭遇，那天也是個下雨天。

西門燕道：「你怕他嗎？」

藍玉京道：「我，我恐怕不能馬上趕回去。」

西門燕道：「你這話犯駁！第一、你頂多只能說是那人的武功好得出奇，卻怎能用上古怪兩字？」

西門燕也有她的疑團，同行數日之後，她忍不住就向牟一羽發問了。

話猶未了，「乓」的一聲，房門已是被踢開了。闖進來的是慧可。

英松齡喝道：「小子，快快從實招來，這個人告訴了你一些什麼？」他指了指地上那廖掌櫃的屍體，接著喝道：「還有，你擦掉的那些字，你也要一字不漏的給我背出來！」

牟一羽當然懂得她的意思，聽她說了一半，便道：「對咱們來說，最緊要的當然是藍玉京，但對他們來說，另一個人恐怕更加緊要。」

「時間無多了」，這是什麼意思？藍玉京不覺又多了一重擔憂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慧可已經在問第二個問題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那兩個人的身上並沒受傷，但已是沒有呼吸。

「是金陵。」

慧可察視後，忽地說道：「你們武當派的太極掌力，是不是可以置人於死而身上不帶傷痕？」

西門燕道：「咦，你在想著什麼心事？」

藍玉京道：「練是練過，功力尚淺。」

牟一羽道：「沒什麼。天色都已黑了，燕妹還沒回來！」

其實，對慧可的來歷，牟一羽知道的可比西門燕多得多。他也早已懷疑跟藍玉京一起的那個老和尚就是慧可了，只不過要從西門燕口中得到證實而已。

西門燕趕過他的前頭，說道：「別胡思亂想，咱們比比輕功。」

牟一羽患得患失，那種惶惑的神情不覺在臉上流露出來。

他知道西門夫人是把東方亮當作兒子一樣看待，以為她聽了這個消息，定會迫不及待的去尋找自己的女兒和姨甥。那知西門夫人竟是絲毫沒有離開之意，她仍然坐在他的身旁，只是嘆了口氣，說道：「這丫頭一向任性，她喜歡什麼就一定要得到什麼。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可幫不了她的忙，由得他們去吧。你怎麼樣，好了點吧？試一試起來走兩步看看。」

西門夫人道：「好，什麼心事，說給我聽！」

那人似是在心中盤算，過一會方始回答。

「他的兒子」，這個「他」當然是指七星劍客，但為什麼突然扯到七星劍客的兒子呢？七星劍客的兒子是誰？從口氣聽來，似乎就是那個霍卜托，但是不是這樣呢？

「這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那對年輕夫婦，丈夫姓耿，名字頗為古怪，叫做『行二』；妻子姓什麼，我不知道。只有一次偶然聽到她的大夫叫她做燕妹。想必她的名字中有個『燕』字，這對年輕夫婦在烏鯊鎮似乎還未住滿一年，忽然就不見了。」那人說道。

牟一羽笑了一笑，正想說話，卻忽地面色一變，說道：「你等一會。」

「多承誇獎。這次我與令嬡再次偶遇，她說她要尋找表哥，恰巧我也要到遼東尋找師侄，故此結伴同行。我和令嬡一路上是以兄妹相稱……」

「是，是霍卜托的。」

牟一羽道：「是呀，你問這個幹什麼？」

到了此時，那人還焉敢不信，連忙說道：「請、請大師救命！」

這剎那間，不但那蒙面人心頭一震，牟一羽也是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

他當然不會懷疑父親就是兇手，但為何父親害怕破案？難道只是為了害怕受到常五娘的牽連？何況常五娘不過是個幫兇而已，她是絕對沒有暗殺無極長老的本領的。

東方亮嘆道：「我來遲一步了。他是死於非命？」

印在石壁上的這個掌印，也正是右掌，手指的特徵和那個蒙面人完全一樣。

「不對，不對！嗯，無極道長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最後這句話她是面向牟一羽說的。

慧可沉吟半晌，說道：「恐怕也只能作這樣解釋了。」

常五娘堵住她的去路，笑了好一會子，方始停下來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罵我也就是罵了你的親娘！」

牟一羽道：「我相信你。那麼你將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吧。」

慧可道：「我諒你也不敢。你的話是真是假，我一聽就聽得出來。」

唉，難道是時光倒流，他在夢中回到童年？

而慧可大師正是剛才在臨終之前，對他作了「特別」吩咐的……不要說給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掌門人問你，你也不可告訴他。慧可說的「掌門人」，那不分明就是指牟一羽的父親，如今已是改喚「無名真人」的牟滄浪麼？

牟一羽笑道：「無相真人叫你跟慧可大師來遼東找七星劍客是不是？這件事你當然不可說給別人知道，但我是早已知道了。」

藍玉京道：「慧可大師，記得你曾說過，少年時候，你曾喜歡一個女子，不知怎的，那個女子突然對你冷淡下來，你幾個晚上睡不著覺，終於忍不住了，還是要去當面向她問個明白。」

牟一羽道：「你不是要趕路的嗎，何必理會閒事？」但西門燕已經展開輕功，不理他的勸阻，跑到那塊巖石下面了。

慧可道：「事必有因，你想想，當時可曾聽到什麼怪話？」

牟一羽變了面色，說道：「慧可大師在臨終之前，還要殺他滅口。自必是已經取得了他的口供。藍師侄，難道你連我也不能相信麼？你要知道我是奉了掌門之命，來替你辦這件事的。為的是好讓你趕回去給師祖送喪。在第三代弟子中，師祖最疼愛你，難道你不想送他入土，為他守喪？」辭鋒咄咄逼人，令得藍玉京無法招架。

牟一羽飄身飛下，西門燕道：「看出了什麼？」

歐陽勇忍不住道：「英松齡也太過倚老賣老了，說走就走，也不知他是要趕往那兒？哼，即使有急事要辦，也該和主人說一說才對。」

牟一羽道：「沒什麼。那老和尚可是有點古怪。」

他開始發問：「我知道你是在此處長大的本地人，我問你，有沒有外地人曾在烏鯊鎮住過？」

這中年婦人有幾分像西門燕，不過比西門燕美得多。這還不算奇怪，更奇怪是她給牟一羽一個感覺，竟像是一個他十分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令他生出親近之感。這「熟悉」不是對西門燕的那種「熟悉」，而是超乎他對西門燕的熟悉！但他是從來沒有見過她的！

話猶未了，只見牟一羽的腳步不但是慢了下來，而且是停止了。

那人浸在藥草泡的熱水中已經有兩個時辰，體內的蟲行蟻走感覺的確是並沒減輕，反而加重。他本來已有懷疑，恐怕解毒之法不對，聽得慧可這麼一說，更加著慌了。

書法中所藏的劍法，也正就是蒙面人曾經用來對付他的那路劍法。

那漢子見老闆贊同他的意思，越發得意，說道：「據我所知，耿行二當年就是因為受他連累而死的。他難道不害怕那小子找他報仇？按說他應該比我們更急於把那小子幹掉才對。」

他和西門燕乃是孤男寡女，萬里同行。武林中人對男女之嫌雖然沒有讀書人那樣避忌，但在她的母親面前，似乎也不能不略加解釋。

藍玉京正自不如如何應付，忽聽得有人說道：「你無須逼問這個孩子，應該問我才對！」

他這一自報姓名，其實並無必要。須知西門夫人是因為聽得女兒和他同行的消息，才特地到遼東來找他們的。那有還不知道他的姓名之理？

藍玉京這一招的指東打西，變化已是極之奇詭，但蒙面人的揮袖解困還攻，一氣呵成，更加是有如奇峰突起，令人意想不到。藍玉京被他揮袖一拂，呼吸力之不舒，驀地想起在斷魂谷石牢中那最後的一天，慧可大師給他講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心道：「不錯，我當以庖丁為師，庖丁之能遊刃有餘，全在乎目無全牛四字。」他深知對方武功遠勝於己，根本就不存有僥倖之心，只是全神貫注對方的手掌。

藍玉京一怔道：「那個人？」

他這「奇怪」的感覺其實是正確的，那蒙面人不但認識他，而且還深悉他的武功。

慧可道：「是，我應該為你著想。但這個人是不會傷害你的。」

藍玉京驚魂稍定，想起那暗器的來勢之迅猛，心中猶有餘悸。「好在有慧可大師在旁，倘若這三枚透骨釘是朝我打來，只怕我的身上也要添上了三個透明的窟窿！」

老漢不做聲，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卻道：「是啊，金老闆，不管他現在的地位多高，他總是曾經受過你恩惠。諒他也不敢對你怎樣。依我之見，你不如當作你還沒看到這封信，派人幹了那小子再說。說老實話，好幾位兄弟因他而死，還不許咱們動他一根毫毛，我第一個就不服氣！」

牟一羽道：「是在什麼地方？」

「既然已經看清楚是他，幹嘛還不去追？」

他只道牟一羽定將重複問他一遍東方亮剛剛問過的那些問題，那知牟一羽卻道：「師侄，無相真人歸天的消息，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吧？」

東方亮淡淡說道：「我若是想渾水摸魚，剛才就大有可以乘人之危的機會，嘿嘿，那麼如今你們兩人恐怕也就只能任由我來宰割了！」這話不單是嘲諷了英松齡，似乎也是有意說給藍玉京聽的。

牟一羽看來看去，不論從那一方面，也看不出在這蒙面人身上，有著三位長老中任何一位長老的影子。

慧可道：「想起什麼？」

藍玉京雖然對牟一羽頗有懷疑，牟一羽畢竟是他的師叔，而且這個蒙面人又是害死慧可大師的兇手，不論從那一方面來說，他都不能袖手旁觀。剛才他不出手，只不過是以為牟一羽可以對付得了那蒙面人而已。

牟一羽道：「那蒙面人。」

慧可人在半空，如何能夠逃避突襲？「蓬」的一聲，那人一掌打著了他。

藍玉京道：「不錯，這裡是距烏鯊鎮最近的有人家居之處，但怎知他不是住在更遠的山村？」

眼看牟一羽連招架也招架不住了，藍玉京不加考慮，拔劍便即上前。

金鼎和並沒有替他解答這個問題，他只是發了一聲苦笑，接下去說道：「要是這封信來早一天，咱們倒是不用喪失幾位弟兄了。」

他回頭過來，只見藍玉京呆呆地望著他，似乎不知說些什麼話才好。

藍玉京笑道：「莫說我不肯告訴你，就算我肯告訴你，你以為我會對你說真話麼？」

牟一羽道：「我那師侄給蒙面人抓了去，不知他會將他怎麼樣了？」

藍玉京叫道：「大哥小心，他是想……」

牟一羽道：「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吧？」

西門夫人微微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別這麼說，要是我的燕兒當真有你這樣一個哥哥，那就好了。她幼年失父，我又疏於管教，她一向是嬌縱慣了的。這一路上一定給你添了麻煩吧？」

他站起來，試走兩步，說道：「好得多了。看來明天就可以行動如常。」

慧可喟然嘆道：「這個人本來可以不殺的，我是無可奈何，只能為你破殺戒了。」

他越想越是莫名其妙，忍不著說道：「倘若只碰上一個瘋子，那還不算稀奇，但總不會許多人都是瘋子吧？」

原來東方亮是把劍法化為指法，儼如鷹翔隼刺，凌厲之極。這種凌厲剛勁的劍法本來是和太極劍法大異其趣的。但藍玉京凝神細看，卻又有個奇怪的感覺，似乎他的「劍意」竟然也有某些地方可與太極劍的「劍意」相通。藍玉京驀地想了起來：「無色長老說過，他的本門劍法是叫做什麼飛鷹迴旋劍法的，想必是在他和我拆過了太極劍法之後，已經能夠把這兩種剛柔大異的劍法融會貫通，合而為一了。」

牟一羽笑道：「奇怪，你真的好像在杭州住過似的，對西湖這麼熟悉。」

西門夫人果然微笑說道：「我知道，我雖然僻處邊陲，孤陋寡聞，但令尊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俠，如今又是武當派的掌門，我怎樣孤陋寡聞，也是不能不知道你們父子的啊。燕兒上次回來，也曾和我說起過你。聽說你們是不打不相識的，說老實話，我聽得她誇讚你，我也早就想見你呢。」

牟一羽道：「沒有第三了吧？」

牟一羽詫道：「為何你會想到這方面？」

藍玉京怔了一怔，頓然省悟，說道：「對，他們一定想不到咱們這樣快就會重來，說不定可以查到一些線索。」

那人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找我的麼，我自己來了！」

這個問題的答案牟一羽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訴她，因為無極道長的骸骨就是由他收拾，並且將之帶回武當山的。但他已是沒有氣力說話，只能點了點頭。

只聽得慧可氣若游絲地斷斷續續說道：「今晚之事，你、你要去找霍、霍……不可給別人知道，即使是現任掌門問你，你也不可以、不可以……」話未說完，又中斷了。這回是真的「氣絕」了，藍玉京再試兩次「急救」，亦是全無反應了。

「他提起本門的內功心法，莫非他是特地將本身真氣輸入我的體內，目的就是為了幫我增長功力的麼？但他殺害了慧可大師，卻又為何要對我這樣好呢？」

牟一羽道：「對，古怪和出奇是有分別的，是我用詞不當。第二呢？」

牟一羽道：「正是。他是在我們之前來到這兒的，不知怎的，他一見我們，馬上就跑。」

美婦人把手掌貼在他的背心，把本身真氣輸進他的體內。

「七星劍客？」藍玉京沒想到東方亮竟也知道七星劍客，倉促間未想好怎樣回答，只能重複一句。

當他與西門燕初會之時，他已經有這懷疑了。現在只是更進一步的證實而已！

東方亮冷笑道：「還要不要再打下去！」英松齡也和_圖_書好生了得，一個鷂子翻身，腳踏實地，居然仍是步履如飛。東方亮峭聲說道：「你要殺我，我倒不屑殺你，烏鯊河的渾水，你就莫要趁了！」

藍玉京滿腹疑團，但他實在燠熱難當，只好姑且一試。

那兩條靈獒跑近他們，奇怪的是，並沒有撲上來咬，卻是繞著他們走了兩圈，就離開了。原來牠們已經嗅出這兩個人的氣味。和那片破布的氣味並不相同。

牟一羽微笑道：「用不著找贖，我只想你告訴我一件事情。」

金鼎和道：「暫時不用。說實在話，我不是疑心筆跡，是覺得有點奇怪。」

牟一羽道：「藍玉京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他突然下山，連他的義父都不知道他是為了何因，我們當然得把他找回來，我就是奉命去找他的人，幫你找表哥之事，只不過剛好碰上罷了。」

「你們捉我做什麼，我只不過是替金老闆記帳的，銀錢可不在我的手上。」廖掌櫃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冷得難受，說著話身子直打哆嗦。

牟一羽笑道：「二十多年之前的事情，那時恐怕我都未出生呢。怪不得你這麼傾慕西湖，原來你在娘胎裡已是熟悉它了。」

「要是給他知道我是誰，他會更加難受的。唉，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她又一滴淚水落下來了。

慧可道：「我說的是：三煞掌你未練過也該知道吧，性命在你自己手上，你好自為之。」

西門燕道：「如此說來，你是很難回去參加葬禮的了。」

藍玉京笑道：「你和他開這玩笑，真是妙極。但我還是不懂你這『伏著』的妙用。」

那日在盤龍山上，他和那個蒙面人比過劍，也對過掌。那人的右掌有個特徵，一般人都是中指最長的，而他則是中指粗短，中指和食指的長短，幾乎不相上下。

當然並非只此一句，但藍玉京卻是平靜回答：「不錯，就是這麼一句。」說話之際，心中暗自想道：「對不住，你騙我一次，我也騙你一次。」

「孩子，沒想到我還能夠見得著你，我固然可憐，你也可憐啊！」她輕輕吻了一下牟一羽的頰，一滴眼淚滴在他的臉上。

慧可笑道：「他們當然不是瘋子，他們是魚行的打手。而且好像還不是尋常的打手。」

慧可一拳打翻那個莽漢，手中的繩索飛出，捲著那個當真是正想躲進床底的廖掌櫃。廖掌櫃嚇得只能擘大喉嚨，卻叫也叫不出來。

西門燕道：「我說給你聽，你看有沒有走樣？」從蘇堤白堤的楊柳、桃花，說到斷橋的殘雪，孤山的梅花，湖心亭的雲影波光，三潭印月的中秋月色，……西湖名勝，如數家珍。還唸出了蘇東坡寫西湖的名詩：「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那老者道：「這個容易，叫帳房的老廖把當年的帳簿送來，咱們可以馬上查對筆跡。」

牟一羽道：「多謝伯母關心。對啦，我還沒有將名字告訴伯母呢，我姓牟，叫一羽。」

心臟跳動正常，脈息雖然很弱，但也並不凌亂。

藍玉京道：「不錯，他是在烏鯊鎮上那間魚行的老闆家中遭人暗算的。不過，他『去』得倒很安然。」

西門燕忍不住了，罵道：「不要臉！」

藍玉京不禁又是心頭一動，去年九月，豈不正是他的義父前往遼東的時候？義父是不是就在烏鯊鎮碰上七星劍客？耿京士是義父的俗家師弟，十七年前在烏鯊鎮上住過，那一年七星劍客也曾在烏鯊鎮出現，這三件事情是否有關連呢？

那蒙面人站立有如一尊石像，好像是呆住了。

天色忽然變壞，落下了不大不小的雨。他們披上了可以防雨的斗篷，在雨中行走山路，也沒什麼困難。但牟一羽的心情卻像天色一般沉暗，而且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

只見房中熱氣騰騰，原來有個大鐵桶裝在搭好的鐵架上，下面火光融融，燒得正旺，桶中盛滿水，水已沸騰。大鐵桶裡有個人，只露出頭部。正是昨天偷襲慧可的那個傢伙。

金鼎和道：「奇怪他的消息怎的這樣靈通？」

他一張開眼睛，就看見那美婦人坐在他的身旁。雖然他還是感覺四肢無力，但已是氣爽神清。他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是美婦人為他救治之功了。

牟一羽那樣說了她之後，自己心中也在苦笑：「只怕我才是當真患上了多疑病。」

慧可道：「我已經把那具屍體剖開察看過了，我是怕你害怕，所以不讓你在旁。若然是精純的太極掌力，死者的心臟是會保持完整的。那人的心臟卻是裂開。還有兩根肋骨也被掌力震得鬆化變形，若非剖開來看，就看不出來。」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英、藍二人都是意想不到。但藍玉京是又驚又喜，英松齡則只有吃驚。

西門燕道：「買賣恐怕不大公道吧？」

慧可哥沒聽他的話，推開了他，繼續說道：「至於七星劍客，找著固然好，找不著也就算了。緊要的是他的兒子……」聲音越來越小，若不是藍玉京自小練功，聽覺異乎常人，幾乎就要聽不見了。

慧可道：「不錯，咱們是扯得遠了。不過，我卻有個懷疑，殺害這兩個人的兇手就是十六年前暗算無極道長的那個兇手。」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道：「我怕別人起疑，可不敢到他的公館找他。但這封信是他的長隨交給我的，料想不會有假。金老闆，你是不是覺得筆跡可疑？」原來那個中年人正是烏鯊鎮的大漁霸金鼎和。但他的身份卻還不只漁霸這樣簡單。金鼎和道：「十多年前，他是在這裡幫我記帳的。我當然見過他的字跡，不過，他的帳簿，我也是偶然翻翻而已，年深月久，我都已模糊了。」

慧可說道：「你不必管我是誰，我練的三煞功和你們掌門人練的不同，比他最少厲害十倍，只有我的秘方才能救命。信不信由你！」

牟一羽心頭一跳，道：「你儘管說吧。」

以牟一羽那樣身具上乘武功的人，竟然未能發覺有第三者藏在附近，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他給嚇得跳了起來，喝道：「閣下是誰？」

藍玉京吃一驚道：「晚輩不敢。」

她為了找到一條線索而興奮，但牟一羽卻是神情落寞，一改平日和她有說有笑的常態。

碧空如洗，沙軟潮平，海鳥高翔，漁舟出沒。烏鯊河的名字或者予人以恐怖之感，但風光卻確實迷人。它並不是一條大河，但因與北海連接，霖雨季節，河水流入海中，旱季水枯，海水倒灌入河，一年四季，差不多都可以保持同一水位，而且河岸蜿蜒，三面有山環繞，形成了一個良好的港灣，也是周圍十幾個漁村賴以為生的漁港。

沸騰的人聲中忽地加入了汪汪的狗吠聲，刺耳異常，嘈嘈雜雜的人聲都被狗吠聲掩蓋下去。牟一羽突然把西門燕拉過一邊。

不過，武當原有的兩位長老無量和無色，他都是十分熟悉的，新升任長老的不歧也曾和他相處過不少日子，他又特別留意不歧，自信決計不會認不出來，即使是他蒙上臉孔。

是八個擘窠大字：「若不回頭，自招煩惱！」

慧可頓了一頓，接著嘆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我做過一些好事，也做過一些，嗯，即使不能說是壞事也該說是錯事。生死原是轉法輪，又何必在人間再留下解不開、理還亂的仇冤？」他神情肅穆，從自言自語變得更像是高僧說法了。

「不錯，就是那個曾經傷了你的義父的七星劍客郭東來！我知道你來遼東就是為了找他的。但時間無多，我可不能告訴你我是怎麼知道的了。」焦急之情，現於辭色。

牟一羽道：「那可說不定啊。」忽地嘆了口氣：「人間的恩怨，有時也實在難言。誰也不敢擔保永遠不會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

他掩埋了慧可，正想離開，忽然聽得好像有腳步聲走來，他吃一驚，驀地想起慧可的吩咐，連忙用腳擦掉慧可寫的那兩個名字。

「對了，而且……」

有一次牟一羽和她說江南風景，西門燕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你不說我也知道。尤其是西湖，我雖然沒到過，夢中不知遊過多少遍了。」

溫暖的感覺之中也有著冰涼，是花朵的露水濕了他的臉麼？

受過牟一羽一拜之後，繼續道：「從今天起，我會將你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看待。你爹只有你一個兒子，我知道他對你是悉心教養的。」說至此處，忽地問了一句令得牟一羽極之奇怪的話：「你媽對你好嗎？」

西門燕道：「無相真人的葬禮不是已經定了下個月舉行麼？」

西門燕聽他說得如此認真，不禁半信半疑，心想反正我也沒有別的法子找到表哥，這姓牟的也不討厭，就和他到遼東去走一趟，當作是散散心吧。便道：「好，姑且相信你一次，要是找不到表哥的話……」

慧可道：「他要殺人滅口，也顧不得什麼同門不同門了。啊，我明白了。」

那老漢道：「有一種能令字跡隱形的藥水，你大概未聽過吧。用這種藥水寫的字，要用火來烘方始出現。」

牟一羽卻是一本正經，裝出驚詫的神氣道：「真有這樣的事，我可不敢相信，莫非是有能人暗中助那小子吧？」

牟一羽笑道：「我賠你一個……」

那蒙面人道：「咦，你這小娃兒也要來送死？」

西門燕道：「什麼奇怪？」

牟一羽道：「不，你還是可以趕得及的，安葬的日期延至下個月初七，剛好還有半個月，你馬上趕回去，辛苦一些吧。」

慧可道：「這是長白派的毒掌功夫，他雖沒練過，但料想他是應該知道醫這毒傷的方法的。方法是用一種藥草泡在沸水之中沐浴，每日三次，接連七天，方能解毒。這種藥草，恰好是這個地方的特產，在山上隨時都可以採集一大堆。這個人現在一定已經是在家中浸在藥草泡的熱湯中了。」

「是那一國的京城？說清楚點，是盛京還是金陵？」

是繼續探查真相，還是就此放棄呢？又如果自己不去探查，給藍玉京探查出來，會不會對他的父親更加不利呢？

在他來到盤龍山之前，早已有一個武當派的弟子在那裡了。

「暗算你的那個蒙面人是誰？快說給我聽！我現在打他不過，將來也可替你報仇！」藍玉京在他耳邊再說一遍。

他怕給西門夫人識穿，只好強攝心神，在西門夫人幫助之下，默運玄功，導引真氣。思想集中，靈台也就漸漸恢復清明。

他一試運用本門心法，那團熾熱的氣體果然漸漸就好像得到疏導一樣，一點一滴的給他導入丹田。每導進一分，就減輕一分難受。

「大師，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請慢一點吧。」藍玉京故意裝作氣喘吁吁的模樣說道。

英松齡道：「那就打開天窗來說亮話吧，我不信你是偶然路過，敢問來意為何？」

西門燕好奇心起，說道：「這掌印可是有點古怪，待我過去看看。」

西門燕道：「你怎知道這裡的酒就好？」

酒保聽了他的描繪，眼睛一亮，說道：「哦，這個人是帶南方口音的小伙子。」

牟一羽道：「我就是奇怪，少林寺的一個燒火和尚怎有這樣大的本事？」

「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牟一羽說道。儘管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還是對她存有恨意。

常五娘搖了搖頭，嘆道：「可憐，可憐，你竟給自己的親生母親瞞了二十年！你想知道你的母親現在正在做什麼事嗎，她是和她的私生子私會！你若不信，我帶你去看。我說的倘是假話，你再殺我不遲！」

西門燕道：「我再問你，你估計要多少時間才能找到我的表哥？」

西門燕道：「我不相信你會害我。」

牟一羽道：「這是最擅長追蹤的靈獒，咱們追牠！」

藍玉京怔了一怔，說道：「我不懂師叔的意思。」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是……

好像是躺在無數花瓣堆積的地上，比天鵝絨的褥子還更柔軟；好像是躺在陽光下的海灘，細白的柔沙令他每一個毛孔都感覺溫暖。

這句話突如其來，令得藍玉京怔了一怔，問道：「大師明白了什麼？」

要知藍玉京是在無名真人繼任掌門人的前一天下山的，慧可大師想是恐怕說得不夠清楚，所以特別強調「現任」二字。令他一聽就知道是指武當派新任的掌門人無名真人。

不過，牟一羽也並不是沒想到這層，他是因為這個場面甚為尷尬，一時之間，想不到和西門夫人說些什麼才好。是以「沒話找話」。西門夫人和他見面之後，一直沒有問他姓甚名誰，他是晚輩，在禮貌上也該通名道姓。

慧可道：「無量長老何以敢說得那樣確定？」

說話之際，正是英松齡跑出來之時，英松齡剛好在他們身邊跑過，牟一羽這才悄悄說道：「而且這個人的武功比咱們高，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讓他發現。」

他在母親病榻旁邊咒罵那「野女人」。明天就是新年初一了，母親又病得這樣重，父親竟然為了那「野女人」的緣故，不肯回家！

「他留下這個掌印是什麼意思，莫非我的行蹤早已給他發現，他是有意讓我知道他在此地，好令我知難而退？」牟一羽思疑不定，耳邊又好像響起了那蒙面人的冷笑聲了。

魚行中的打手，倒是有許多人聞聲而來，但這些打手，又怎能攔阻他們？

他本來以為慧可只是受了輕傷的，如今方始知道他其實早已是受了致命之傷，只是為了替自己盤問這個人，強力支持，才能活到現在。但現在，亦已是油盡燈枯了。藍玉京猛地省起，當他受那蒙面人突襲之時，曾經叫了一聲「原來是你！」顯然他已經知道了那個蒙面人是誰。現在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問，慧可仇人的名字他卻是非知道不可！

慧可走在前頭帶路，朝著河邊的一座小山跑去。藍玉京揹著個人，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慧可仍是健步如飛，但走到半山，只見他已是大汗淋漓，頭頂升起熱騰騰的白氣。藍玉京經驗雖淺，也知道這是內力耗損過甚的跡象。

牟一羽連忙叫道：「小心！」話猶未了，巖石下的地面忽然裂開個洞，原來竟是一個有人預先佈置好的陷阱。

一陣冷風吹來，牟一羽打了一個寒噤，母親的幻象已經消失。清醒的現實是，母親的仇人睡在他的身旁。

慧可道：「我不要銀子，我只要你回答三句話。」

西門夫人道：「羽兒，你還有點什麼心事瞞著我吧？不如你直說出來，或者我能替你開解。」

兩人一路同行，有說有笑，倒是並不寂寞。但卻一直沒打聽得到藍玉京的消息，不知不覺，他們已是來到了遼東了。

另一個令他心靈大受震撼的是，從這蒙面人的口氣聽來，他的義父果然是個壞人！或者，最少也是個行為不端的人。否則，怎會引起他的鄙視？

牟一羽道：「咦，你又在想些什麼？」

就在他的大笑聲中，慧可腳下的樓板突然裂開。下面是無數倒插的利箭。淬過劇毒的金屬箭尖發出點點藍晶晶的光芒。

這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背後暗算歐陽勇的這個人，不用說當然就是牟一羽了。

酒保道：「鯊魚的鯊。烏鯊鎮是離此大約七十里左右的一個漁港，有時會出現一種很特別的全身烏黑的鯊魚，因此被人叫做烏鯊鎮，但其實烏鯊並不是時常出現的，一年頂多出現一兩次，否則也沒人敢在那裡捕魚了。」

「咦，你今天究竟是怎麼啦？老是在想著心事似的，怎的又不說話了？」西門燕道。

牟一羽道：「那小伙子料想也不會跟魚行做買賣，怎的會打起架來？」

牟一羽道：「為什麼？」

常五娘格格一笑，說道：「我說的是正經話啊，別的本領老娘不敢誇口，勾引男人的本事你可得拜我為師。你若求我，我倒可以幫你的忙！」

慧可道：「不錯，是在做了許多年和尚之後，方始覺悟少年時候的虛妄的。咦，你到底想說什麼，不必繞彎子了，明白說出來吧。」

慧可緩緩說道：「你若不信，可以吸一口氣試試，心口是不是脹悶難當？」

慧可道：「很好，太極掌力的柔勁之妙我已經領略了。你等我一會兒。」說罷，提起一具屍體，走進房間。

藍玉京心中苦笑道：「來了，又來了！」

慧可道：「只怕也早已送命了，姑且去看一看吧。」

牟一羽道：「你猜對了。但我並不是為了自己的緣故害怕。」

牟一羽回想剛才的情形，果然是如西門夫人所說。詫道：「我這師侄是在武當山長大的，按說不會跟外人發生什麼關係。那蒙面人因何要對他特別好呢？」

「你猜對了。我打聽的正是藍水靈的弟弟藍玉京。」

牟一羽心裡想道：「你一定知道，不過你不願意對我說罷了。」

牟一羽道：「你不是酒徒，當然不知，我一聞這裡的酒香，就知定是好酒。」

西門燕只道坑中有什麼怪異可怖的事物，那知一看之下，竟是什麼都沒有。她怔了一怔，隨即省悟，說道：「果然是有些奇怪，按說他們既然佈置下陷阱，陷阱裡就該有點什麼機關才對，即使不設機關，最少也該撒下有稜角蒺藜，讓來人受傷。否則像這樣的空空如也，尋常人跌了下去都可以爬得上來。」

牟一羽看了一回，把頭骨擲開，笑道：「是我多疑了。」

藍玉京詫道：「大師，你練過長白派的武功？」

英松齡一看地上有新堆起的泥土，老和尚已經不見，那廖掌櫃則躺在地上，憑他的經驗，一看就知道是在這裡曾經發生過一些什麼事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尖銳異常的音響，落在行家耳朵，一聽就知是暗器破空之聲。

他們是從路旁那間茶店得到藍玉京曾在烏鯊鎮出現的消息，追蹤追到了這間魚行的老闆的家中的。

她那知道，牟一羽的「輕鬆」只是勉強裝出來的。此際，他的臉色已是有點異乎尋常，而他的心頭則要比他臉上掩飾不住的神情還要更沉重。

牟一羽道：「那老僕現在……」

西門夫人道：「他們沒有受傷，也沒有病，用不著我去照顧他們。燕兒不論追不追得上她的表哥，我想她總會回到我的身邊的。」

不知怎的，牟一羽忽地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倘若查明真相，那個蒙面人也是和爹爹有關係的，可如何是好？」

在那蒙面人將他放下來之後，他已經醒過來了。不過，那蒙面人還沒發覺。

常五娘縱聲大笑起來。

那人借慧可的反震之力，斜飛出去，他一擊得手，便即逃了。

牟一羽受到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心裡越發思疑：「不知她安的是甚心腸，她分明知道我是她的情敵的兒子，卻又好像把我當成她的親生兒子一般。」

藍玉京道：「兇手本來是那個門派的？」

英松齡好像突然如夢初醒的樣子，跳了起來，叫道：「不錯，是他！」

牟一羽道：「斷魂谷那老和尚告訴你他就是慧可？」

金鼎和道：「你們拿去看看。」

牟一羽手按劍柄，喝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在路上裝神弄鬼的傢伙！偏偏我不信神，也不怕鬼！」

西門燕吃了一驚，「嘩，真沒見過有這樣大的猛犬，像小老虎一般！」

牟一羽道：「我早已說過，我是為了我們武當派來找藍玉京回去的，並非只為幫你的忙。」

「大師，你、你沒事吧？」

當然，如果是採用這種報復手段，他一定會喪命在西門夫人手下，但只要能替母親出了口氣，掉了性命又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暗算一個婦道人家，未免太卑鄙了。對，還是寧可讓她殺了我的好！」他手中握著的劍開始在顫抖了。

雨點更加密了，他想起那天雨中搏鬥的情形，心中猶有餘悸。

就在牟一羽將要昏蹶尚未昏蹶之際，忽聽得有人說道：「好功夫，你是武當派的那位長老？」

藍玉京不覺又是一怔，慧可怎的知道這個人曾經見過七星劍客？而且不僅見過一次？

慧可道：「三煞掌就是他們長白派的本門武功，是一種頗為厲害的毒掌功夫，但必須在他的本門的內外功夫都已練到大成之後，方始能夠開始練的。所以我敢斷定他沒練過。」

牟一羽忍不住道：「你不要去找燕妹和你的姨甥嗎？」

神智已經模糊，感覺依然存在。

但更相似的感覺還是躺在母親的懷中，在接受著母親輕輕的撫摸。

藍玉京不知他因何有此一問，但想此事也無須說謊，便點了點頭。

廖掌櫃畢竟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世事見得多了，雖然驚慌，頭腦也還比那莽漢清楚，道：「恐怕有點不對，你出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藍玉京順著他的口氣道：「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