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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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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再閉上我的眼睛,
「並沒有一個永久的秋天。秋天過了,春天就會來的。」

我只有讓我的熱淚暢流。
一九四〇年五月

現在我已經嗅到春天的最初的氣息了。
我說友情,這不是空泛的字眼。我想起了寫《第八交響樂》的樂聖貝多芬。一百二十幾年前(一八一二)他在林https://m.hetubook.com.com次的不愉快的環境中寫出了那個表現快樂和精神煥發的《F調小交響樂》。據說他的「靈感」是從他去林次之前和幾個好友在一起過的快樂日子裡來的。我不敢比擬偉大的心靈,不過我也有過友情的鼓舞。而且在我的鬱悶和痛苦中,正是友情洗去了這本小說的陰鬱的顏色。是那些朋友的面影使我隱約地聽見快樂的笑聲。我應該特別提出四個人:遠在成都的WL,在石屏的CT,在昆明的LP,和我的哥哥。沒有和_圖_書他們,我的《秋》不會有這樣的結尾,我不會讓覺新活下去,也不會讓覺民和琴訂婚、結婚(我本來給《秋》預定了一個灰色的結局,想用覺新的自殺和覺民的被捕收場)。我現在把這本書獻給他們,請他們接受我這個不像樣的禮物。
在這時候幸好有一個信念安慰我的疲勞的心,那就是詩人所說的:

這本書出版的時候,我大概不在上海了。我應該高興,因為我可以見到那些朋友,和他們在一起過一些愉快的日子。不過我仍然說著我兩年https://m•hetubook•com•com前說過的話,我是懷著離愁而去的。牽繫住我的渺小的心的仍是留在這裡的無數純潔的年輕心靈。我祝福他們。我請他們記住琴的話:
因此,過了一年多,我又回到上海來,再拿起我的筆。我居然咬緊牙關寫完了這本將近四十萬字的小說。這次我終於把《家》的三部曲完成了。讀者可以想到我是怎樣激動地對著這八百多頁原稿紙微笑,又對著它們流淚。
Das Vaterland wird nie verderben,和-圖-書
兩年前在廣州的轟炸中,我和幾個朋友蹲在四層洋房的騎樓下,聽見炸彈的爆炸,聽見機關鎗的掃射,聽見飛機的俯衝。在等死的時候還想到幾件未了的事,我感到遺憾。《秋》的寫作便是這些事情中的一件。
這幾個月是我的心情最壞的時期,《秋》的寫作也不是愉快的事(我給一個朋友寫信說:「我昨晚寫《秋》寫哭了……這本書把我苦夠了,我至少會因此少活一兩歲」)。我說我是在「掘發人心」(恕我狂妄地用這四個字)。我使死人活起來,又把活人送到https://m.hetubook.com.com墳墓中去。我使自己活在另一個世界裡,看見那裡的男男女女怎樣歡笑、哭泣。我是在用刀子割自己的心。我的夜晚的時間就是如此可怕的。每夜我伏在書桌上常常寫到三四點鐘,然後帶著滿眼鬼魂似的影子上床。有時在床上我也不能夠閉眼。那又是亨利希.海涅所說的「渴慕與熱望」來折磨我了。我也有過海涅的「深夜之思」,我也像他那樣反覆地念著:
在睡夢中,我想,我的眼睛也是向著西南方的。
此外便是溫暖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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