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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幕

作者:保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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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幕 第二章

水幕

第二章

「——跳舞跳到十點多——真夠味,綠襯衫都來了——小林這老包家客廳好大,磨石地——把沙發椅推開,哇,那真比『黑貓』還棒。」
「嘩——全班樂得不得了,有的甚至又蹦又跳,說好好好,有什麼難。於是我在黑板上寫了三題,全班沒一個人解得出來,要知道C中甲組數學程度是相當棒的噢,從此不僅全班服我,方又圓之名在C中不脛而走。」
江平猶豫了一下,頗擔心自己這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材鑽得出去嗎?最後還是站起身來。
方又圓清了一清喉嚨,用手扯了扯領帶,低著頭來回踱了幾個方步。
「轉學班是保證班是吧?我小孩要來補習啊!」
「那我們就保證建中!」
阿婆似乎意猶未盡,繼續說:
「好小子,往那裏跑?想蹺課?」
「對!對!是保證班,我們負責保證令郎考取理想志願。」
「鐵飯碗,嘻嘻——」
江平兀的冒出一句:
「三個人怎麼打?我看還是你們去吧!」
「好啦,管它打三角還是小籃球!走吧!去那裏呢?」
「唉唷,你是大美人兒,誰敢惹你?」
「林老師,開補習班很賺錢吧?」
「那個?」
「阿方?莫非是方又圓?」江平心裏想著開始注意聽。
「林德生,林德生,」江平默念著,「生意的生,就像個生意人。」
全班像吃了一帖清涼劑,紛紛微笑著。
「小馬,窮嚷什麼?就聽見你一個人鬼哭神號的。」
老哥接著說:「真是的!從惡補最盛的小學時期,經過初中、高中、大學、留考、托福、GRE,從後都沒補習過,沒想到臨走了卻栽個跟斗。」
下午兩點半,火傘高張時刻,抵達永和鎮「黃金」撞球場。
「唉呀!特別班就是不保證的意思嘛,好像牙膏分大號與特大號兩種一樣。」
「嗯——報名費二十元,學費、雜費、講義費,一共一千二百元。」
「臺南一中?」她像是吃了一驚,又怯怯的說:
好不容易唏哩嘩啦的「擠」上了樓,簡陋的窄梯窄門。轉學班的教室編號是三〇一,也就是三樓第一教室。
「左邊第二排靠裏第二個。」
趙胖子先是一楞,馬上笑著說:
「你們這兒的冷氣涼不涼啊?我看人家誨仁的冷氣倒是很涼,大熱天的,小孩子看書又辛苦。」家長大人又開口了。
「南部來的?」
「好了!好了!你要看書就安安靜靜的看,不看書就早點睡覺,我是要睡了。」
陳詳接著說:「這回,我們特別禮聘了著名學校的一流名師來為大家上課。我也多方打聽到本年度命題、主辦的是那一所學校,所以本班特別搜集了他們的所有試題。我相信今年轉學考的題目已全部網羅在本班講義、試題中,只要大家努力學習,一定可以轉進建中、一女中等優秀學校。」
「快點,交了就可以走了。」
雪花飄飄已經過了三天!————。」
江平想想也有道理,不過不想再聽了,掏出十塊錢付帳。阿婆從一個又黑又髒的克寧奶粉罐裏取出五塊錢票子,嘴裏還說:
江平和熊成步下樓梯,經過一樓辦公室,櫃檯前一位婦人正在詢問轉學班的事情,櫃檯後面一位長頭髮的小姐很耐心的解答。
江平步出小館已經一點半,漫步走回補習班,陳詳竟然坐在樓下沙發上,見到江平進來,笑著說:
方又圓一陣明顯做作的笑聲,又引起了一陣哄笑,他那張胖臉上的每一塊肉都抖動著。
「嗯——我是弘道補習班的教務主任;敝姓林,雙木林,林德生,道德的德,生意的生」
黃凱文把老馬的手甩開,說:
「各位同學,等下我有點事情,我們提早一節下課,好不好?反正試題都在我掌握下,還怕什麼?對不對?」
許繡君說:「什麼鋼結構?我聽不懂。」
「差不多,都很會蓋!」
紛紛抱怨中坐好了,又是「等」。
「喂——老弟呀!背書也不一定要這麼大聲唸吧?你看人家那些北一女的學生,有沒有聽說一天到晚大聲嚷著唸書?」
江平無可奈何的跟著走,苦笑著說:
江平和熊成步出補習班,江平冷笑一聲,問:
江平伏在桌子上笑了笑,心想不知道阿坤現在怎麼了,後來聽說他去「誨仁」補習了,也是「轉學保證」班。江平則選擇了弘道與東明「聯合轉學班」,報名參加「特別班」。繳費八百八十元,外加報名費廿元。
「不成啊,陳詳從裏屋玻璃門還是能看見我們下樓梯。」
大師傅仍不服氣,扯著北方人大嗓門嚷著:
「我一到C中就教高三,C中全校數學老師開會說方又圓何許人也?一來就教高三,方又圓何——許——人——也!」
「啊?冷氣?涼!涼!涼!我們這裏是全樓冷氣。」
在義美冰果室,江平說:「你是什麼學校的?」
兩人緩緩的從許昌街走向館前路,希爾頓大飯店正在打樁,江平指著一排鋼架說:
一邁進門檻,一排球桌一列展開。黃凱文剛剛進來,一個聲音立刻傳來:
「哈——小凱,你又『洗澡』了!」
老馬瞄了江平一下,不屑的轉過身去搓了一把滑石粉。
「哈哈哈哈——」
「你是僑生,可以有加分優待。」
熊成喃喃的說:「媽的,早知道就去中華路——」
「對了!有人說我講話好!慢噢!」
全體哄然,甚至有人敲桌子表示抗議,方又圓笑了笑:
「看您希望令郎上什麼學校,我們就保證那間。」
「算了吧——起先還說什麼是增開新班,沒想到過兩天就和舊班合併了。老師嘛,本來說是美國人;有個別交談的機會,結果是位美國華僑,又說為了節省時間,個別交談改為大家一齊聊天。」
江平轉頭一看,走來一個瘦瘦高高的女孩,一頭波浪式的長髮披在肩上!黃汗衫胸前印著一些白色英文字,看不清楚寫些什麼。一條深藍色短襠牛仔褲繃在腿上,嚼著口香糖,一搖一擺的走過來:
江平踏上臺階,店裏沒幾個人,做生煎包子的老頭坐著看報,阿婆正在收拾一張桌子,看見江平進來,點點頭:「請坐,」過半晌又說:「小碗湯麵是吧?」
「各位同學好,我是趙得寬,今後讓我來為各位服務。」
江平以前沒到過這間撞球場,只是在「建仁」時常聽同學說在永和撞球比較便宜,所以順口一講,滿以為黃凱文和熊成會嫌路遠,趁機襬脫,沒想到兩個人都是球棍。
「補習界有兩位出名的蓋仙,我是第一號蓋仙,另一位就是剛才出去的方老師,我們兩個是補習界哼哈二將,每次有專題演講就找我們兩位去蓋!哈哈,哈哈。」
江平微笑了一下,也走上樓梯。
說著擠了個眼,就在同學們前呼後擁下走出教室,江平、許志成、熊成三個人興高采烈的走下樓梯,趙得寬轉入櫃檯後面去倒茶,方又圓正在櫃檯後面同那位長頭髮小姐開玩笑:
「我認為甘迺迪講得好,他說現在是緊張繁忙的時代,應該注重頭髮下面的東西,而不是在頭髮上窮花心思。像現在的年輕人,我最瞧不起了。終日無所事事,就只知道爭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前我們教務主任說:『好多屆以前,本校都是理光頭的學生,那時候的升學率也不比現在差,甚至還高些,怎麼也沒聽說太陽把腦子晒壞了呢?』他這麼講,是因為有些學生居然引經據典的說把頭髮剪太短了對腦部不好,擋不住太陽的紫外線。其實啊!讓他們都留了大包頭就高興了!」
「喂!話不能這麼講,你不是也說過我這樣不算補習嗎?」
「不是啦,今天是比較疏忽一點,而且今天——」
「嘿!你好!」
江平站在對街「豪華」補習班柱子旁,不耐煩的等著。終於看見許繡君推開玻璃門走出來,大眼睛東張西望著。江平走過馬路,一眼瞥見趙胖子也在推門,「該死的,該死的趙胖子,胖子趙!」心中想著。
「沒什麼,想向你借黃希平的歷史講義,他昨天上課時我沒來。」
「沒有啦,都是賺你們的錢,這附近補習班多,學生也多。以前這幾條街只有幾家公司、商店啦,後來補習班跑來了,我們的生意才好起來。」
小癟三陡的站起來,氣得和圖書發抖,說:
「嗯,哼哼——」笑得真開心,林德生笑著去二樓教室。
母親笑了,「當然是建中啊!」
三人走到二樓樓梯口,江平說:「喂,不能走正門,陳詳在外屋沙發坐著。」
江平低頭吃麵,阿婆一直沒再說話,猛一抬頭,原來阿婆正在剔牙,江平噁心極了,低頭繼續吃麵。突然又覺得自己態度過於冷淡,不經意的說:
補習班裏越來越亂了,一位教數學的周老師常常不來上課,好不容易來了就笑著說因為感冒了,所以耽誤了一節課。至於在他剩下沒耽誤的時間裏,只講了「集合論」。交集、差集、聯集講個沒完,大家都覺得很煩,可是周老師每次上課都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大家也不好意思搗蛋,只好以「蹺課」做為無言的抗議,上課人數既然少了,周老師便說既然有的同學沒來,我們還是教慢一點,等等他們。就這樣惡性循環下去。
臺下響起一片嗡嗡聲,江平聽到背後一個聲音說:「搞什麼鬼,這算那門子補習?」
「其實補習也不錯嘛,可以多學——」
江平的哥哥這幾天特別喜氣洋洋,因為八月底就要出國了,每天忙著辦出國手續、買東西,再加上他的女朋友也到江平家來往著,名為「補習托福」;實則趁江平哥哥出國前多聚聚,因為最快她也得等到明年暑假才能出國。
許志成巴巴的望著江平說:
兩人笑得好開心,步下臺階,操場上擠滿了學生,教官在臺上直嚷快一點,快一點。
「數學呢,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全看你怎麼學、跟誰學了。所以依我個人的看法,我不鼓勵大家轉學。雖然好像給大家撥冷水,不那個。不過這是真話,轉不轉學不重要,只看你怎麼念了。大家剛考上高中時,數學成績差上四十分的兩個人,其實數學程度都一樣,為什麼到了大專聯考時有人考九十分,有人只考十分,就是因為考十分的人不懂得學數學的要領。」
剛跑出來的黃凱文笑著說:
黃凱文反唇譏道:
可是,心中越來越覺得很煩,抬頭問許志成:
「嘉女。」她拿麥桿撥弄著杯子裏的泡沫。
江平想一想以前在「建仁」所見所聞,點點頭,說:
說著兩人都笑了,江平合上書本,說:
「不成;我有兩個朋友。」
「來來來,進去了!」
「我警告你,你不要搗我的蛋,否則——」
全教室安靜下來,都注目在他身上。
「今天怎麼這麼晚才來?」
「再給我切兩塊錢海帶。」
江平笑了笑。
他攤開右手掌心,做了幾次閉合的手勢。全班又哄然大笑起來,彼此說「那有這種事?」可是個個臉上都是樂陶陶的,心裏說:「當當!然然!」
「我當時嗤——之以鼻,我說你們不要鬧,我現在寫三道題目在黑板上,只要你們全班任何一位解出任何一題,我就請全班看電影。」
一口氣說了好長一串名詞,江平想起「三國演義」中劉玄德初顧茅廬時,一口氣報了好長的官銜,應門童子也夠絕的,乾脆了當的回答:「我記不得許多名字。」
梨山有個姑娘,
一片橘黃色的保麗板桌椅映入眼簾,黑板左側一架窗形冷氣機正呼呼的響著。四五十個學生鬧哄哄的紛紛就座。
老闆娘也聽出話裏有刺,陪著笑臉乾應聲。
「也不會那麼嚴重,你在菲律賓生的。」
「各位同學,請注意聽這裏,我們現在決定換教室,換到三〇四教室,就是右手邊最後一間,快一點,馬上就要上課了!」
趙得寬接著說:「我敢保證,人格保證,今年轉學考的試題,那——全都在我掌心裏了,保證八十分以上。」
「噢!那是因為你的頭髮。」江平指指他的頭。說:
江平不屑的轉過身來對許志成低聲說:「別理他。」
「長江的江——,風平浪靜的平——,江——平——。」
江平覺得小癟三這種人真噁心透了,一副破鑼嗓還窮吼窮吼的,故意想唱給女生聽。
「可是那天——那天我不是見你穿件附中制服嗎?」
下午考英文時,江平草草了事,交卷後瞄了許繡君一眼,她也心有靈犀一點通(江平這麼想)的抬頭看他一眼,似乎是說「我馬上好」。
這時小癟三一個人哼起流行歌來了:
擠了個眼,又說:「是想來看女孩子。」
「早呢,還有四十分鐘,你才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
「中華路怎麼樣?」
「今天是怎麼搞的啊?簡章課程表上明明寫著是八點十分上課的。」
趙得寬一身深色西裝,還算衣冠楚楚的樣子。不像方又圓打扮得俗裏俗氣,一副暴發戶的裝束。
「去你的,嘴巴越來越缺德了!來來來,到我那邊看去,等下我們賽一場。」
「好吧!你——什麼時候要?」
阿婆一聽這話,笑得嘴都合不攏,兩顆大金牙一閃一閃的。
江平聽到這句話。幾乎忍俊不住。
同學們紛紛從座位上站起來,有的到後面小茶桶去倒水喝;有的上廁所;有的伏在桌子上休息。
熊成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嗯,好。」許繡君低著頭說。
這個時候,趙得寬看看手錶,說:
又一個傢伙彎著腰跑出來,三個人閉嘴笑了好一陣。江平指指門裏:「剩多少人?」
「因為啊!我就只有搜集試題的癖好,我不抽煙,不喝酒——」
「所以,我辦補習教育完全一本良心,今天,因為是第一天,一切都沒籌備好,所以有些服務不週的地方,請各位同學多包涵、多包涵。」
趙得寬表演得精采萬分,維妙維肖,全班更是樂不可支。趙得寬仍然瞇著眼微笑,右手玩弄著一根粉筆。
江平和林裕坤交換了一下目光,緊握了一下手。說:
「他天不怕,地不怕,什麼壞事都來!可是很怕他爸爸,為什麼,因為他爸爸是軍人,脾氣又急又壞,一生氣就掏手槍,所以很怕他爸爸。但是他從來不把我這個表叔放在眼裏,因為我也大不了他幾歲。」
江平笑了,心裏想:就衝你這三分土氣,誰都知道是南部來的。心裏這麼想,口裏卻說:
江平是在想一禮拜前單獨和許繡君吃冰的情形。記得是前一天才從熊成那兒知道她的名字。熊成跑去對金導師說牆上貼的考試答案有錯誤,希望看一下保證班同學的考卷。金導師是個自認失意不得志的年輕人,專科畢業找不到事,跑來當補習班導師,成天無精打采的,拗不過熊成。打開放講義、試卷的房間讓熊成進去,熊成很快的翻到「保十二號」的考卷,「許繡君」默記在心。
「他很不好意思的說:『不是啦,表叔,來找您補習的。』嘿——這絕了吧?我說:『只要你肯學,我就替你補習。』我就替他補習囉,全部從頭教起,後來他也考取大學。」
黃凱文一拍他肩膀說:「怎樣?走吧?」
「怎麼?你也注意到了?」
「就是說嘛,唉——」
「真的?怎麼可能?」江平大吃一驚。

「敝姓熊,你呢?」他伸出手來了。
「要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我這攤子還擺不擺了?」
許繡君轉過身來噢了一聲,臉紅紅的說:「什——什麼事?」
江平站起來朝後看了一下,又坐了下來。發現坐他旁邊的同學正看著他,江平微微點頭。
「那,那你來補那門子習?」
「嗯——,我教英文廿幾年了,不知道教過多少學生,英文試題搜集了上千份,所以呀,對於命題趨勢都可以推測出來,比如說吧,如果英文老師要考星期幾的單字,他一定考星期三、星期四,他不會考你Sunday,Monday。為什麼我有猜題的本領呢?像最近考的托輻測驗,字彙就全部囊括在我出版的小手冊裏。」
林德生上了臺,再度露出可愛的笑容:
小凱顯然有點窘,因為老馬又一桿打了cushion,小凱一眼瞥見江平正在看他,立刻說:
想起昨天早上就好笑,九點鐘補習班尚未開門。學生紛紛圍在辦公室裏,一位家長指著姍姍來遲的東明女老闆娘說:
八點十五分,老師走進教室。身材不高,胖胖的,藍色西裝褲,長袖白www.hetubook.com•com襯衫,大紅色領帶。圓而近方的臉,脖子上全是肥肉,頭髮油亮亮的,梳得很整齊。江平注意到他上臺時頗為吃力,顛著個大肚子。
林裕坤開口了:
「江平,長江的江,風平浪靜的平。」
「像你老兄這樣的頭髮理,一開學就得了。」
「你知不知道我們管這裏叫做什麼生意?」
「好,我們現在上課,先看三角。對了,你們知道不?因為我——嗯,因為我很會蓋,同學給了我很多封號,首先封我為蓋王,後來封我為蓋聖,又一代封我為蓋仙,後來覺得不成,索性叫我蓋聖之聖,蓋仙之仙。這幾年學生叫我什麼,不大清楚。其實啊!告訴你們一個祕密,我頂拿手的是三角、解析幾何、排列組合,所以應該封我為——。」
「太貴了。」江平第一個反對,何況他也不會玩保齡球,更不想看裸體畫。
許志成有點窘,連忙說:
「現在,讓我介紹本班班主任陳詳先生與大家見面。」林德生做了一個很瀟灑的手勢,全班同學紛紛轉頭,並且自動鼓起掌來。
「所以,從今天起,大家好好跟我學,那唉唷唷——一切沒問題!」
老馬的技術還算可以,嘴裏唸唸有詞「兩顆星」,長桿一抖,啪啪就打到了——。
叫呀叫娜妲,
故事講完了,大家都默默凝視他。阿方右手很灑脫的轉了兩圈,啪的一聲將手中粉筆打到黑板上。
七點五十五分,教室裏已坐了不少人。教室中間一條通道,男生大部分坐在右邊,女生坐在左邊前面幾排,圍個小圈兒唧唧咕咕的講話,男孩子則在後面竊竊私語——。
「你可別到處亂嚷,我老爸叫我來補習,是希望我熟悉一下臺灣的課程,至於我嘛——」
「嗯——有點事情。」江平本想安靜的吃飯才跑來這裏,沒想到老阿婆居然有空閒嗑牙。
江平覺得很煩,實在不想去,但又不好意思拒絕,黃凱文說:

「嗯!好。」江平兩手一攤,說:「好啦,沒事了,先謝謝你。」
「這麼久?別的呢?」
「下午好不好?下課以後給我,我帶回家抄完了,明天帶來還你。」
披呀披肩膀,
「阿江,現在報上只有兩家補習班的廣告是轉學班的。」
「那年,C中校長,不是現在這位啊!坐著三輪車親自到我家,問我肯不肯屈就一下,到C中擔任高三數學老師。我那時很忙,本來不想去,後來盛情難卻,就答應他試教一下。聽懂了?是我答應試教,不是他叫我試教的。」阿方右手食指指著天花板,眼睛瞪著臺下。
「有天,他爸爸把我叫了去,拜託我給他這個寶貝兒子補習補習。好吧,沒想到這小子第一次上課就對我大吼大叫,他爸爸聽到了氣得要命,又去找手槍,我嚇得連忙走了,不敢替他補習。」
又是一陣笑聲,大家都聚精會神的聽。

「那——那你怎麼沒留?」
「二虎、李正平、小馮——對了,阿方那兒也來了一票人。」
「我叫方又圓,自今天起,擔任轉學班四位數學老師之一,與大家一齊研究。」一面在講臺上來回踱方步,眼睛銳利的掃瞄著全班。
「這小孩唸高中的時候很皮,那時候全臺灣第一個太保就是他。」
「阿方那兒去了不少人,一補完習,吆喝一聲就走了。對了,後來才絕呢,突然『條子』來了,結果還是小林他見過世面,出去三言兩語就罩住了,硬說不是舞會,只是放放熱門音樂和打橋牌。兩個警察囉哩囉嗦的什麼太吵啦、趕快回家啦。我們在裏面也亂緊張一陣的,趕快把沙發湊上,有的玩牌,有的聊天,金女中那小妞嚇壞了,說如果她老爸知道會打她的,那天還是她打電話回家說晚上方老師要補課,所以晚點回去。」
江平悄悄的貼著木板牆,探出半們頭,看見公民老師正在臺上手舞足蹈,口沫四濺。臺下稀稀落落坐著十來個人,大多病懨懨的樣子。
「那裏,不要客氣啊!」江平仍然帶著一臉笑容。
「你自己看吧!」
「大熱天的,咱們找個地方喝冷飲去。」
想著想著,陡地站起身來,說:
江平也伸手和他握了握,發現他的手又厚又結實,再打量一下對方,體型不高,但很壯很穩的樣子,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穿件白襯衫,領子上繡著白花,透過半透明的襯衫可發覺他裏面只穿了件背心。下半身則是一條黑西褲。
「去喝公園號的酸梅湯怎麼樣?這邊斜穿過新公園就到了,」江平提議。
「剛才她們的談話,你聽到沒有?」
「唉呀!讓他們等那抬好了,喂!Suzan,二號抬還有多久?」二號抬一個高中學生瞪了他一眼。
「不會啊!就是稍微慢了點。」
臺下同學都笑了起來,林德生站在教室後面也瞇著眼微笑,一付「和藹可親」的樣子。
江平以往也是個挺「四海」的人,不論到那兒都是一拍肩膀就稱兄道弟起來。但昨天在「開學典禮」時就立志:絕不交任何朋友,一心努力定下目標要考進建中!
「可是我也抄得不好。」她怯生生的說。
「哈哈,我變成第二啦!」
「欸!是的,哼哼哼哼。」笑聲帶著鼻音。
「我想,各位一定都聽說過,臺北教育界、補習界;近年來有一所後起之秀的補習班崛起,那就是我們弘——道——補——習——班。」微笑了一下,接著說:
江平在老哥尚猶豫未決是否去補習英語會話時,曾安慰老哥說去補習會話不算「補習」,因為從小到大並未學過英語會話,所以去「豪華」只能算是「初習」。江平這麼講,是因為老哥對補習深惡痛絕。
「出去逛逛也好!」
「嗯——那裏,也不怎麼——」
「好悶!到走廊去涼一涼。」
從永和坐車到羅斯福路,江平就先下車了。下午五六點鐘,各路公共汽車都擠滿了人。江平擠上欣欣一路,手裏拿包書,站在人堆裏動彈不得。好不容易才擠到一個座位把手旁,座位上是兩個高中學生。
「我現在還在一所大學教書,前幾天聯招會還請我去開會——」
「他老爸老媽都出去了,說是去臺中玩了。」
「那裏,我不是那個自,是志氣的志。」手指在半空比劃著。
「也是保證班?」
「怎麼?也等了老半天了,你還沒端上來,我不吃了怎麼不可以?」
又是一陣熱烈掌聲,陳詳撇著嘴微笑。
沙啞的鈴聲又響了,大家紛紛就座,小癟三的歌聲也戛然而終。這時熊成靠過來低聲說:
「哼!什麼保證班又特別班。」
他這麼一喊,惹得站在玻璃門旁的一位瘦高個子轉過身來看這邊,熊成很不好意思,小聲說:
在「建仁」補習時,教英文的謝一愛曾說過「昨晚和趙得寬打麻將,他輸了好幾千塊」,江平無意中牢牢記住了!
今天上歷史課,黃希平穿紅襯衫、黑西褲走進教室,一身裝束襯托得本來就白的皮膚愈發顯得「細皮白肉」了。黃希平歷史教得不錯,不但會「蓋」也「罩得住」,肚子裏真有點東西,現在的學生就喜歡這種老師。
「不然怎麼辦?只好小心些了。」
熊成笑了笑,說:
一聲清脆、兩個人聚精會神「敲桿」了。
「近年來呢,本班在班主任陳詳先生的卓越領導下,得以在全國補習界中占有一席之地,以致於本班業務蒸蒸日上,造就了不少青年學子。這回為了加強服務各位同學,特地創辦了轉學班。我們和東明補習班合辦的原因是因為本班業務發展太快,原來的地方不夠寬敞,於是決定近期內遷居到臺北車站附近來,因為這一帶補習班匯集,也算是文教區,風氣不錯。在新居尚未裝修竣工以前,我們暫借東明補習班上課,大家不必著急,新班址在八月初即可建好,那時諸位同學將是新弘道補習班的新主人。」
「你——你——你還老師呢——」
一些同學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別這麼嚷嘛,我是經過什麼——甄試的,我也不懂搞什麼鬼,我老爸替我弄的。」

「那裏https://m•hetubook.com.com,我——」熊成想了一下,「三年級時候搬到菲律賓。」
兩個人正談得投機,林德生碰碰碰跑上樓來,一邊作母雞趕小雞的手勢,一邊說:
第二天江平來個大早,故意坐在二〇一教室裏,那門正對著樓梯。江平坐在門裏左側長板凳上,背貼著夾板牆,仔細聽上樓梯的聲音。只有這個時候,討厭的趙胖子才不會在場。

江平一看錶,已經十點四十分,暗忖還上什麼課,低低地罵了一聲。
「講的全是鬼話,你想想看,如果十個人全要求保證進建中,而建中根本不收十個人呢?」
江平回頭看剛才說話的原來是位小頭銳面的傢伙,戴上眼鏡活像個猴子,下巴長著幾莖老鼠鬍子,左手還抖著一根煙屁股,活像個小癟三,右手正一下一下的轉筆玩。
一步踏上講臺,一隻手扶著講桌邊緣,露出一個職業性的微笑,擺出一付老練的姿態。
江平站住沒好氣的說:
「哎,昨天好過癮,從阿方處一出來就去小林他家。」
在一片笑聲中,江平覺得好想嘔吐。
江平突然覺得這個教室好可怕,慘黃的光線透過貼著白報紙的玻璃照射進來。抽風機呼啦啦的響著。日光燈的光線顯得異常昏暗,燈管還滋滋作聲。整個房間都籠罩在一種淒涼悲慘的氣氛裏,並且還有一股霉味與廁所味。江平縮回頭,感覺好想嘔吐。「奇怪,以前從未感覺過。」
(江平不禁肅然起敬。)
這下子許繡君也氣了,拖了趙胖子就走。那時他們正在補習班對面小巷內麵攤等著吃中餐,一位高雄來的同學剛走進來,看見許繡君走到巷子裏面一家餃子店去了,立刻嬉皮笑臉的也跑去了。
「我阿方!」一拍胸脯,「就是呀——」聲音變細了,突然一拍桌子,大聲說:「就是要讓各位懂得學數學的要領!」
「你在『豪華』補習班的會話補得怎樣了?」
「不是,它分兩種——」
江平說:「那裏很貴,不如去永和。」
「怎麼?老馬?誰說我不准來?難道是你老頭開的?」
三個人躡著腳尖跑了出來,熊成還裝模作樣的對陳詳扮鬼臉,不過他沒注意到。黃凱文一邊掏煙一邊說:
「你剛才怎麼知道我是從南部來的?」
「放假時我們也照樣有錢賺,因為補習班一年到頭開班。他們賺大錢,我們賺小錢;他們給我們顧客,我們替補習班的學生解決吃飯問題——」
「好?下學期建中見!」
江平看著一大早就伏在桌子上睡回頭覺的熊成,想起昨天的「立志不交任何朋友」的誓言,又自我安慰一番:不交壞朋友就是了!
江平隔著桌子看黃凱文和老馬,不禁暗笑搖頭,小凱的技術實在差勁,居然白球進洞,老馬高興得直嚷:
「噓!上課了,待會兒再講。」
江平很簡短的告訴許繡君,由於父親調職到臺北工作,自己參加寒假轉學聯招,考上附中夜間部。由於唸夜間部不大習慣,因此決定再轉學一次。
「各位同學,由於一些老師還未協調好,所以這節課我們先來一次作文練習,據班主任說,作文在考試中也占有很大的比例,同學們也得注意。現在我發下紙去,大家立刻寫,寫完交卷的就可以回家了,下午不上課。明天我們準八點上課。」提高了聲調,「準八點上課。」
「好小子,滿有慧眼的!」
許志成和熊成不約而同的抬起頭,吃了一驚:
「哎呀,你這個老頑固,跟你講不通的——」
全場被他這戲劇化的動作逗得大笑起來。笑聲過後接著說:「阿方不騙諸位,我教數學有廿年以上的經驗,我剛到臺灣時,有一個親戚,嗯——怎麼稱呼——唉!反正他小孩喊我表叔。」一面在黑板上寫「表叔」。
江平來久了,店裏阿婆都知道他常叫什麼吃。
趙得寬留著兩撇小鬍子,很低沉的說:
「你不要故意挑撥是非,學生要有學生的樣子,你對老師講話是這種樣子?你反省看看!」
江平笑著點點頭,抬頭看了看裝著隔音板的天花板,說:
「啊!是的!」
一上臺馬上在黑板上寫下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方又圓,草書寫得不錯。江平發現他僅用拇指和食指夾著粉筆,熟練的寫著。江平不知道這就是未來對他有莫大影響的一個人。
方又圓笑著,端著一杯熱茶的趙得寬也瞇著眼微笑,走過的同學們笑得更開心,好一幅歡樂圖!
熊成推了江平一把,嘴裏嘮叨著「快點,快點」,這一推,使得江平撞到了走在前面的一個女孩,那女孩穿一身藍色連衫裙,轉過頭來瞪了江平一眼,江平囁嚅了半天,「對不起」三個字沒說出口。
「拿來我看看。」江平伸手把報紙拿了過來,悉悉窣窣的把一張報紙摺成四分之一大小,全部是補習班廣告。
「去他的,我根本不用考了,已經保送入建中了。」
江平到家時,看見老哥正在忙這忙那的,自從「陳姊姊」來了以後,老哥只好和江平睡一個床。
老闆娘終於得到有理之處了,頗為得意的說著。
江平直楞楞的看著熱氣騰騰的鍋子,雙手支住下頤,似乎在沉思些什麼。
江平似乎頗為自傲,滔滔的說:
「各位同學好,」也帶著慈祥的微笑,「我很榮幸能為各位同學服務,在過去,由於本班擁有全國第一流的師資;設備完善,態度親切,確實掌握聯考命題,所以不但同學來補習,許多我們同學的親戚朋友都趕來一塊兒報名。」
「就這麼決定了,轉學!」
「另外呢,這是本班今年度升大學各班簡章,上面也有高二在校班。各位同學轉學成功以後,再來參加我們的高二在校班,不但學費可以打折扣優待,而且啊!將來一定考取臺大。」手裏拿著一張宣傳單。
江平一步邁上小臺階,走進三〇四教室,只覺得一片漆黑。是一間大統艙一樣的房間,牆上的石灰都已髒舊剝落,黑板也像牆壁一樣凹凸不平,掛在一排大窗子上,窗子是日式的一塊塊小方格的窗戶,上面留著破碎的白報紙,大概是為了遮光的。黑板旁一扇窗子上裝了一架抽風機,老牛拉破車似的轉著,不時發出卡卡的噪音。
「去你的,小聲一點,誰耐煩聽他老先生大談人生哲理,他根本連公民科考些什麼都不知道,陳詳請這麼一個鴉鴉烏來充數——」
江平噗哧笑出聲:
這時他看見悄悄進來的江平,立時坐下閉口不言,陳詳轉身一看也寒著臉走出教室。江平故作不知狀,仍然坐到老位子上,小癟三雙手抱頭搓來搓去,其他幾個人嗡嗡的聲音在尚未開燈的教室中迴盪著。外面是一片陽光普照,教室裏卻充滿了鬱悶和黑暗!
江平正在沉思的時候,阿婆已經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由於此刻人不多,阿婆竟一反常態的坐在旁邊,江平詫異的看看她,手裏拿著筷子有點窘。
「算了,今天我不想打了,你們玩吧!」
「可是,可是已經叫了呀!」江平已經轉過身來,正要走出架在巷中兩堵牆之間的帆布棚,站在一口大海鍋前的胖師傅,一手拿著漏勺,一手拿條髒兮兮的毛巾抹汗,大嗓門叫著:「喂——喂——你幹嘛?已經給你下麵了啊!」
「有了!東明與弘道兩間合辦的。」
「唉呀,人家不吃就算了嘛,是老顧客了!」
江平眼睛一亮,果然是早上那個藍衣服女孩。
熊成神秘的笑了笑,悄悄的說:
黃希平每次上課前總要問「你們什麼時候搬家啊?」大家齊聲把陳詳的答覆原本覆誦:「快了,下星期就搬。」黃希平接著就縐起眉頭嗲聲嗲氣的說:「人家喉嚨都啞了,抽風機好響唷,人又多天又熱。」還故作嬌羞的指一指那架老爺抽風機。全班又嘻嘻哈哈的笑一陣才正式上課。
「嘉女?我以前唸臺南一中。」
就這樣,江平和熊成兩個人成了莫逆之交,好像幾百年前就認識了!
「打麻將。」
「兩節國文!一節考試。」
許志成點點頭,又問:
「誰像你?」老哥打斷江平的話,「從小就補習補習,我看你呀,乾脆甭上學了,把床搬到補習班去算了,每天一睜眼就在補習班裏,天天喝十全大補湯www.hetubook.com.com。」
「我家教班的學生歷年大專聯考都不錯,這絕對不帶蓋的。嘿!對啦,你們有沒有聽過我初到C中的故事?」
江平瞄了他一眼,自顧自的走到牆角一張椅子上坐下休息,黃凱文和老馬走到一個球抬旁邊,計分小姐正在把球排好,黃凱文在架子上抽了一根球桿斜起來瞄了一下。
「留?你是說留頭髮?算了吧!我呀,是出污泥而不染。」

江平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心想我怎麼可能知道。
熊成口裏直應好,筆還是不停的寫。兩分鐘後,兩人一齊離座交卷。其餘同學早就按捺不住,不想寫了,一看有人交卷,紛紛草草了事,交卷出場。
江平點點頭,又低下頭來,右手食指、拇指一下一下的轉著左手的手錶發條。想著教國文的陳詳這幾天忙著搬家,常常看不到人,總是以「作文練習」搪塞了事。每天的考試,油印得模糊不清,試題內容泰半抄自參考書和歷屆聯考試題,可是又常常有超出範圍的題目,例如上次數學考試明明是三角範圍,卻出現了一個log的對數符號。足證出題者只是看到聯考試題中有Sin,Cos等符號便以為是三角試題,殊不知聯考試題大多是綜合性的,可是對於高一學生而言,根本尚未學過對數啊!
許繡君看見他了,張口欲言,突然轉頭對趙胖子說:「趙,他是不是叫江平啊?」趙胖子瞇著眼點頭,許繡君又說:「你先走好罷?今天我有點事情。」聲音很小,站在東明廣告板後面的江平是聽不到的。
許繡君小聲說過不謝,一手抱著講義夾,一手按著裙角,很快的走上樓梯。
「後來聽說他畢業後一考再考都落榜,我也沒再睬他,那時我在大學唸書,住在山下的宿舍裏,有一天他大清早跑來了,我正在洗臉。他跑進來必恭必敬的叫了聲『表叔』,我嚇一跳,怎麼對我這麼客氣?我說:『你幹什麼?』」
趙得寬在講話時,瞇著眼睛,噘著嘴唇,那表情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熱烈掌聲中,一位穿藍襯衫、灰西褲,頭頂微禿的中年人走上講臺。
「怎麼樣?圓山打保齡球去。還是去看裸體畫展覽?」
二人走到狹窄的走廊上,走廊的二分之一面積被剛才上來的樓梯占據了。剩下二分之一的走廊又窄又短,右側有一排用三夾板隔起來的房間,兩扇門上分別掛著三〇二、三〇三的牌子,底端是一堵牆,透過一扇玻璃門可通到廁所。右側有幾階樓梯通另外一間教室——三〇四,左側又是一條狹窄的樓梯通四樓。
「噢!——都是那些人去了?」
「阿江、阿江,來幫我打這一桿,你一定很會敲桿。」
「說不上公民的,還是來上了。」江平正這麼想,突然人影一閃,差點撞個滿懷。原來是熊成。
在走廊上,江平才看清這位新朋友的腳上穿著白色的厚襪子,但只套了一雙灰色扣帶子的涼鞋。
江平看著阿婆帶笑的一張縐紋滿佈的面孔,也笑笑,低頭喝完最後一口麵湯,放下筷子,搓搓手表示要走了。
補習已進入尾聲,還有十天就要考試了,這天江平一大早走進教室,看見小癟三和七八個同學坐在椅子上,陳詳站在那兒氣急敗壞的說:
江平推開玻璃門,一片陽光灑在狹窄的街面上,挺起胸吸了一口氣,對前途充滿了信心。
「喏,這是黃老師昨天的講義。」
黃希平第一次上課時就給全班吃了一顆定心丸:
「大家不要怕!歷史考來考去就只那幾題,我是學歷史的;又教了十幾年歷史;現在出題的大學教授又都是我的老師,所以每年大專聯考我都猜到題。至於你們這種小轉學考,更不用擔心了——」
「噢!對了,我叫熊成,成功的成,對不起。」
四周圍一些等抬子的年輕人當中引起一陣鬨笑,老馬拿著球桿戳了一下黃凱文肚子。
一旁端麵算帳的小姐,陪著笑臉對大師傅說:
老闆娘扭著腰走了,大家七手八腳的拿東西,推推拉拉,桌椅碰來碰去。許多人開始抱怨起來。
「保證班多少錢?」
老馬也不答話,球桿一指二號檯,「還有多久?我進來時他們就在打了。」
「不在這吃了!」
Suzan皺了皺眉,看一看牆上的掛鐘說:
「臺北的高中學生,一放了暑假,總是要千方百計的把頭髮留長些,那怕只是多留一兩公分也好,他們還美其名為『護髮』。」江平一拍熊成的肩膀:
江平很快的寫就一篇七八百字的「論說文」,看一看熊成的白紙上已寫了兩三段,江平用手肘撞他,小聲說:
「嗯!——講慢一點,我——」
「怎麼還不上課啊?快上去吧!」態度和藹可親!接著又說:「今天下午王老師和我調課,他先上公民課,快去上吧!」
又引起一陣笑聲。
黃凱文連忙說:「來得及!來得及!快點,現在就走。」一面拖著熊成就走。
「喂!你聽我聽國語會不會說得很不準?」
江平頭也不回的走了,信步走到信陽街,那邊有一間小吃店,饅頭、大餅、包子、客飯、湯麵應有盡有。江平剛來補習時,常來這間吃中飯。後來和熊成、許志成搞熟了,熊成常遊說江平說「豪華」補習班旁邊巷內麵攤的麵又便宜又好吃,而且嘛,許繡君和趙胖子常去。江平吃過一次,覺得那兒的寬條麵是比信陽街賣的香,也就常去了。
江平背後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聲音:「我菜,如果你姓李就好玩了,哈!李自成。」
方又圓很快的在黑板上寫出「三角之王」四個大字,全班笑得更厲害了。坐在前幾排的幾位女生笑得伏在桌子上。江平不經意的瞄見那位穿藍色連衫裙的女生也用手絹摀著嘴吃吃的笑著。
「當時,立刻有好多人傳紙條上來,這分明是挑戰。咦?傳紙條不懂?傳紙條就是把不會的題目寫在紙條上,請老師解答。懂了吧?」
走出教室,還覺得耳根熱熱的,但是下意識中覺得這女孩「好美」!
江平不知道她們倆說些什麼,只看見趙胖子神秘的衝他笑笑就走了,許繡君的臉紅紅的。江平沒時間多想,走過去向許繡君打個招呼。
「我第一天上課時不甩這些風言風語的,一走進教室,剛剛起立敬禮坐下,他們可不像你們這樣癡癡的望著我。」
「那我們走一樓樓梯旁邊的小門,從巷子中出去。」
江平說:「剛才你只告訴我姓熊——」
方又圓開始講三角函數,講了不到十分鐘,傳來一陣沙啞的鈴聲,他拍拍粉筆灰,說:「今天!因為是第一天上課,所以和大家多聊了一下,明天開始正式上課。」
「噢——原來人家有約會,好,好,我先走!」
「保證考上什麼學校呢?」做母親的相當著急。
「唉呀!老兄,少殺風景了,誰說三個人不能打的?」兩個人硬拖著江平走。
「哈!她老頭沒想到是補跳舞課吧?」
許繡君的眼睛總是像有一汪水似的,益發襯托得圓圓的臉蛋白|嫩可愛。她的皮膚就像童話裏所說「白裏透紅」的公主皮膚,鼻子、嘴唇都是小小的,身材也屬於嬌小玲瓏的類型,齊耳的短髮更顯得樸素。
大家就這麼乾等著,有些人悄悄的交談,教室中一片安詳的氣氛,江平看看錶已經九點半了。
「許繡君,你曉得嗎?現在最新的建築高樓方法都是用鋼結構,而非鋼筋混凝土——」
「下午是什麼課?」
趙得寬很尷尬,似乎沒想到會有這一著,他瞟了江平一眼,說:
乾咳了兩聲,掩飾窘態。他們這些補習班老師,鈔票大把大把的賺,偶而來幾圈「衛生麻將」,輸幾千塊錢算什麼。
「好,謝謝你,」江平一面接過講義一面說,「走,我們去吃冰好不好?」故意抹抹額頭汗珠,「今天好熱!」
「偶而只來一點點,不多,不多!」
那男孩點點頭,忙不迭的說:「是!是!我叫許志成,新竹來的,唸——」

「老江,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個女孩兒?」
「阿婆,你這兒生意不錯嘛。」
江平笑了,右手食指把飄浮在泡沫上的麥管用力一按,白色的麥管緩緩沉下紅色液體中,一圈圈小泡沫沿著麥管管壁升起。
晚上,江平還hetubook.com•com得繼續背地理,先睡的老哥被江平的「朗誦」聲吵得睡不著,躺在床上說:
江平知道這小子一定是跑去獻慇勤了,心中突然覺得老大的不舒服。又有點忌妒的意思。可是內心深處馬上把這「吃飛醋」的念頭否決掉:
江平笑笑,「所以你才會看到我穿附中制服。」
突然看見坐在第三排,一位每節均「忠心耿耿」認真抄筆記的男生,對他招了招手:
「什麼?我才要警告你呢!」小癟三說。江平對他這種跋扈的態度吃了一驚。
全體報以熱烈掌聲,陳詳掏出手帕低頭擦汗,江平發現陳詳和他一樣,是很會流汗的人。陳詳抽動了一下鼻子,說:
「不過,無論如何你也補習了呀!看你以後還自命清高嗎?」
「盛興,它是保證班,考不取退費的,怎樣?不賴吧?還有一家——等一下,我看看。」
一把熱情像太陽——
「不會的,我江平怎麼會為一個女孩——何況現在也不是交女朋友的時候——」
「喂,小凱,你也來敲桿啦?」
「噢?那兩家?」
江平看了他一眼,再看看熊成,點點頭:
「所以啊!我告訴你們,等到你們進入考場以後,就發現大不同了。四面八方的同學都在咬筆桿、低頭苦思、唉聲嘆氣,只有你們振筆疾書,洋洋得意。那時不妨來幾個冷笑,嘿嘿——嘿嘿——」
「我們除了盡力為各位同學服務外,報名的時候,本班會派專人協助代辦,考試那天我們也可能會派專人陪考!」
大家鬧哄哄的站起來,前排一位穿白襯衫、黃卡其褲的男生轉過來衝著江平笑,江平回笑了一下,看著他戴一付眼鏡,留個小平頭,順口問道:
許繡君仰頭看著他,也笑了,輕輕說聲好壞。
「林老師,您今天好開心啊!」
「噢,你知道,我是菲律賓華僑,所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熊成笑笑沒開腔,倒是許志成又說話了。
江平把白襯衫的長袖捲到肘關節以上,弄了弄褲帶,接過球桿看看局勢。綠絨布桌面上花花綠綠的球煞是好看。黃凱文的母球與要打的球之間隔著一個球,三球在一直線上,這種情形確是難以應付。耳旁彷彿聽見老馬在冷笑,江平不開腔,緩緩豎起球桿直握著,全神貫注。
江平想起剛才阿婆所說的話,又記起以前似乎聽過有一種鳥叫犀牛鳥,不知怎麼會把這兩件事扯到一塊兒。
「小林他老頭呢?」
江平笑了笑,說:
烏溜溜的頭髮;
東明的「老闆娘」穿一身綴滿銀片的黑衣服,水蛇腰,臉上擦了過多的脂粉,嗲聲嗲氣的說:
「聽說你是補習班蓋仙第二,是吧?」
「北部的老師都像方又圓這樣嗎?」
江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走進裏屋上樓去,一看在前面蹬蹬走的正是林德生,他回過頭來笑了笑。
江平噗哧笑了出來,覺得這傢伙坦誠、天真得可愛。
來到東明補習班已經兩天了,與林裕坤分手也好久了吧!實在不記得了。只記得六月初的一個下午,江平和林裕坤二人背著書包併肩坐在圖書館臺階上,攤開一張報紙聚精會神的研究著。
江平拍拍老馬肩膀,說:
方又圓一面在臺上表演後退,大家笑得合不攏嘴。
把板擦交給黃希平時,轉過身來發現許繡君正抿著嘴笑,那雙大眼睛正看著他。江平回到位子,黃希平說:「好,真難得,將來我寫中華民國史時,一定替你記上一筆:某年某月某日,學生江某尊師重道精神令人敬佩!」引起一陣哄堂大笑,江平感覺耳朵熱熱的。
臺下又起了一陣稀稀落落的笑聲。這時陳詳宣佈暫時休息一下,下節課就正式上課了。
「或許保證班有特別輔導吧?也許有什麼特殊講義呢。」
江平就這樣日復一日的補習著,六週已度過了二分之一。他也結交了不少朋友,那個穿藍衣服的女孩叫許繡君,身邊老是跟著一個姓趙的胖女孩,和許繡君幾乎寸步不離。熊成每次想找機會接近許繡君,趙小姐就笑嘻嘻的湊近來了,熊成有次也禮貌的「請問芳名」,其實只是虛應一下,趙小姐倒是含羞帶怯的說了,可是下回熊成又忘了。趙小姐一天終於噘嘴生氣了,熊成是個急性子的人,又帶點菲島作風,一氣之下脫口而出:「趙胖子!趙胖子!」
「波——啪!」母球居然繞過中間球撞到對象球,這是難得一見的技術——「旋球」。是江平以前在臺南「沙克里巴」附近向一位賣肉羹的小夥計學的。
南大樓、北大樓,人影晃動,這是日間部同學;圖書館、籃球場上紛紛走來的是夜間部同學。禮拜三是日夜間部聯合降旗的日子!不同的是,日間部同學降完旗後各賦歸程;夜間部的同學才開始「今天」的課程。
大名鼎鼎的趙得寬走進教室,江平摘下眼鏡,用衣襟擦一擦再戴上,想仔細瞧瞧這位在「建仁」補習班即早聞其名的「全國英語王牌」,某大學教授,「青年偶像」老師!
江平笑著說:「我是逗你玩的,我看你一直不講話,所以——」
江平想方又圓一連幾句都唱作俱佳,倒有些演戲天才。
「有啊,你沒聽方又圓說叫做打三角嗎?」
她的兩隻眼睛,
「唉呀,您看那裏聽說過補習班關門的?」
「算了吧!我就不信這個邪,就算十個人真接受一流輔導,又都是天才,再加上『特殊』講義,可是,可是建中不收那麼多人有什麼辦法?」
「聽到啦!怎麼?」
不知誰開了開關,幾盞日光燈啪啪的亮起來。桌子不是保麗板了,而是那種典型的「補習班式長條桌」,細窄的桌面,只放得下一本國文課本那麼寬。椅子根本就是一條長板凳。
蹬、蹬、蹬的聲音傳來了,江平待聲音變小,確定已上了二樓,探出身去一看,果然是許繡君的背影。江平輕輕叫了聲「許繡君」。聲音雖然小,但在這麼近的距離,她沒理由裝做沒聽到。
「搞什麼鬼嘛,才來了兩天,一節課也沒上過——」
水呀水汪汪;
「今天是第一天是吧?」
「沒有!沒有!」臺下一窩蜂的喊著,「快講嘛!」
黃凱文和老馬都瞪大了眼,兩個人撞球這麼久也沒見過幾次這種絕招。
「去你的,」長頭髮小姐將一個格臂肘子支在桌面上,側過身子,嘴裏銜著一支原子筆,仰著頭向阿方笑著。江平叫了聲方老師,方又圓立刻揚手回答:
嘟——嘟嘟,下課號吹響了,震得那座木樓微微發聲,江平站起來,拍拍屁股,林裕坤接過報紙,小心翼翼的摺好塞進書包。
林德生很快的發下一張八開大的白紙,然後轉身在黑板寫下題目——「進德與修業」,一手很漂亮的粉筆字。江平看著題目,心想又是這種八股文。
方又圓走下講臺,一面走一面回頭說:「明天上三角函數,三角函數——」手裏捏著幾張發黃的活頁紙。
「梨——山上,癡——情花,受——折磨。
走來一個「散髮鬼」式的矮個子,嘴裏叨根煙,右手握著長球桿,手指上染著些滑石粉。
熊成:「永和?在那裏?來得及嗎?」
這時,東明的老闆娘走進來,站在教室中央:
熊成笑著說:「臺北有沒有斯諾克?」
「各位同學早,今天呢,是我們弘道和東明補習班,高一升高二轉學保證班及特別班的聯合開學典禮。」
(陳詳又在擦汗。)
「走!」
母親開始算鈔票,長頭髮的小姐則開始填寫收據。
門呀的開了,大家不約而同的把頭轉向後方,一位英姿勃發,戴著金邊眼鏡的「年輕人」走了進來,紅白條襯衫,寶藍色西裝褲,藍底小碎銀花領帶,頭髮油亮工整的貼在頭上。
母親眉開眼笑,打開掛在手上的白皮包,掏出一疊鈔票,問:
今天黃希平擦完黑板在拍板擦時,一不小心把板擦掉到黑板下氣窗外的陽臺去了,怎麼辦呢?自己猶豫了一下又不好意思「鑽」出去撿,況且漸漸發輻的肚子恐怕也不聽使喚。不撿罷,待會兒再寫完一次黑板,拿什麼來擦?
「這位同學,請你幫忙出去撿一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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