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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假假

作者:諶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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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

「經過這幾天的會,還有,吉主任親自找我談話,」許明輝把「親自」兩個字咬得特別重,「我思想上有所觸動。我的一篇文章受到了批評,給外研室帶來不好的影響。大家的研究任務都很重,為了我的文章,拿出這麼多時間來開會,干擾大家的工作,我心裡很不安。」
第二天,楊昌明又早早地到辦公室,打掃衛生。
九時前,開會的人陸續都來了。楊昌明用眼一掃,只差一個朱盛。從來不遲到的朱盛今天是怎麼了?楊昌明望望門,考慮是等一會兒呢,還是按時開會。正在這時,朱盛推門而入。
「我今天的檢討肯定是不深刻的,歡迎同志們對我提出批評和幫助。」
「而且,我那篇文章發表以後,聽到的反應還是比較好的。一些作家,特別是中青年作家跟我說:讀了這篇文章對他們有啟發,開闊了視野,在他們的創作中可以從人家那裡吸取一些有用的東西。評論界的反映,據我知道,也是好的。有的人說:這篇文章打開了外國文學研究工作的新路。當然,這樣說過份了,我也不認為自己的文章就那麼好。」
許明輝的聲調越來越高,甚至有些慷慨激昂的樣子,會場上鴉雀無聲。
「張維同志,你願意檢查一下自己寫過的東西,這種態度是很好的。不過,在會上說恐怕沒有時間了,還有很多同志要發言。是不是讓別的同志先說說。」
「雖然在主觀上,我並不認為,西方的和-圖-書現代派文學,對當今文學事業的發展,有什麼傑出的貢獻,但在客觀上可能給人這樣的印象。也就是說,我對西方現代派文學的肯定多於否定。從思想上來檢查,我雖然沒有拜倒在西方資產階級腳下這種想法,但是由於肯定得多了,也可能客觀上會給別人這種印象。」
老許同意作檢查?楊昌明將信將疑。昨夜,他又把許明輝那篇文章找出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越看越感到,文章並沒有大錯。作者也不是沒有自己的觀點,只不過他採取了「寓評於介」的寫法,沒有用過去那種「革命大批判」的慣技。老許他,他怎麼檢查呢?
見參加會的人並不積極響應,他點名了:
吉子寬也到得早。他捧著保溫杯,情緒很好地說:
「我為什麼會寫出這篇有錯誤的文章呢?主要是我放鬆了世界觀的改造。五七年的問題改正以後,總以為應該加倍努力工作,而很少想到自己世界觀上的問題。我們研究外國文學的,整天接觸外國的東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注意世界觀的改造,很容易接受外國的影響。」
楊昌明一邊擦桌子一邊說:
這回,吉子寬的頭點得更頻繁了。他覺得知識分子經過黨的多年教育,大多數人確實還是可以改造好的。別的人都只聽著,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只有秦童童在和葉菲咬耳朵:「接觸外國的東西就要變外國人呀,大研究員就和_圖_書這水平!什麼呀!」
秦童童覺得聽他的話真費勁,但是、但是的沒完,繞來繞去的。心裡說這幫高級知識分子就這德性,有話不痛痛快快說,真叫人沒法兒辦。朱盛覺得老許的檢查在分寸上掌握得很好。沈志業感到,真夠難為老許的。吳天湘先是一驚,繼而就抽自己的煙,一副冷漠的神態。吉子寬稍稍點了點頭。這種強調主觀動機是好的,只是客觀效果不好的說法,當然說不上是什麼很認真的檢查,但許明輝終於承認自己的文章有錯誤,這總算是個進步,自己的工作沒白做。
「小楊啊,今天的會可要抓緊一點,別像昨天那樣鬆鬆垮垮的。」
「大家不是都考慮了嗎?抓緊時間吧!接著講,誰發言啊?」不知不覺中,吉子寬已經奪走了楊昌明主持會議的權力。
每逢張維發言時,那一雙目光總是掃射在領導坐落的方向。吉子寬的神態他盡收眼底,說話就更加不順溜了。
這檢查到哪裡去了?吉子寬咳嗽了一聲,語氣非常緩和地插了一句:
「誰說?下邊誰說?」吉子寬唯恐又出現冷場,顧不得多想,含笑號召起來。
「不過,我現在思想上還是有些顧慮的。」許明輝把手上的本子合上了說:「主要是,我不知道以後介紹外國文學的文章該怎麼寫?像過去那樣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家臭罵一通肯定不行了,像我現在這樣比較容觀地去介紹,也不行,那以後我們該怎麼研究?和*圖*書怎麼寫呢?」
這句話一出口,他的臉就紅了,不覺朝吳天湘一瞥,正碰著對方困惑的目光。他趕緊扭過臉,繼續說:
許明輝看了看手上的小本,擦了擦頭上的汗,又說:
「現在?」許明輝又擦著頭上的汗說:「現在我認識到。我那篇文章,是、是有錯誤的。」
約摸半分鐘,只見張維兩膝併攏,上身前傾,又結結巴巴地發言了:
「好,好……」張維只好住嘴。他嘴唇微張著,臉上還留下一個深感遺憾的表情。
「這,你不用擔心。」吉子寬喝了一口茶,很有把握地說:「昨天下午,我去找了許明輝,跟他談了談心,效果還是不錯的。他說了,他今天要作檢查。」
這幾句開場白,把與會者都吸引住了。吳天湘把煙斗從嘴邊取下來,注意地聽著。吉子寬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楊昌明先是呆呆地望著發言的人,後又忙低下頭去翻開記錄本。
「許明輝同志,你現在對自己的文章怎麼看呢?」
許明輝的光頭上又滲出了一圈汗珠。他用手絹擦了擦,拿出一個小本,看了看,才說:
「我,我,我今天,不講狄、狄德羅。我、我檢查前、前年我、我寫過、一篇文章,吹、吹、吹捧十六世紀法、法國……」吉子寬一聽,昨天還是十八世紀,今天索性追溯到十六世紀,愈扯愈遠了,便客氣地說:
「這幾天,我思想上一直是有鬥爭的。說老實話,我的文章究竟有什麼錯誤?我是應該https://m.hetubook.com.com作檢討,還是應該申辯?」
所幸許明輝並沒有在實際問題上糾纏,就結束發言說:
「昨天,我又考慮、慮了一下,自、自己的問題,覺、覺得昨天上午,我、我的檢討是、是很、很不深刻的。我、我只檢查了吹、吹捧狄德羅……」
吉子寬鬆了一口氣,他心中的評語是「中」,或者「中下」。但他認為在目前情況下,有這樣的初步檢討就不錯了。思想改造得慢慢來,急不得。
「至於趙部長的批評,我現在認識到是對自己的愛護,也是必要的,及時的。」許明輝語調加快了,急急忙忙地說:「經過吉主任昨天個別談心幫助,我覺得我的文章是起了不好的影響的。正如趙部長所說的,現在社會上崇洋思想很嚴重,喇叭褲、大鬢角很流行,我們的文學作品也已經有些不良傾向。我的文章再把西方現代派文學籠統地介紹過來,又沒有進行有力的批判,是很不恰當的。」
「剛聽到傳達趙部長的講話,我是很抵觸的,情緒很激動,甚至有些反感。」他停了停,又說:「當時,我認為我那篇文章沒有錯誤。各種文學流派的產生和發展,都有它的社會原因。作為一種意識形態,都是社會存在的反映。我在文章中已經指出了這一點,這就是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觀點。因此,不能因為這篇文章沒有用我們慣用的語言去狠批當代的現代派流派,就說是我『拜倒在西方資產階級腳下』。如果非要用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那種『大批判』的辦法去評價外國文學,才叫立場堅定的話,那我認為外國文學根本無須研究。」
「準九點。我沒有遲到!」朱盛看了看錶,笑嘻嘻地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
一提起狄德羅,與會的人都忍俊不禁。連昨天還很想知道一點狄德羅底細的吉子寬,也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許明輝同志,你不是準備要發言嗎?說說吧!」
吉子寬又點了點頭,那顛動的幅度比剛才要大一些。因為他覺得許明輝的這一段檢查比上一段有所前進,理應給予更多的肯定。
張維二次檢查一開始,會場上的氣氛倒還輕鬆。朱盛以為今天又可以過去了。沈志業摸摸兜裡的發言提綱,覺得不必拿出來了。秦童童也挺高興的,準備再上一次法國十六世紀的文學課。許明輝也把提落著的心稍許放了放。待到吉子寬打斷了張維的發言,會場的氣氛就不那麼輕鬆了。
朱盛津津有味地聽著,心裡佩服話中的真情。楊昌明手指不停地記,來不及思索。其他的人都靜靜地聽,吉子寬心中有些疑問:這是自我批評,還是自我表揚?不過,許明輝把話鋒一轉,說道:
「不知道大家考慮得怎麼樣了?」
楊昌明宣佈開會。
吉子寬的頭又微微地點了一下。這顯然屬於實際問題。解決了思想問題以後,實際問題也是要解決的。所以,也有必要加以首肯。當然,諸如此類的實際問題提多了,也會沖淡解決思想問題的意義,這是不能不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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